我苦着脸陪笑:“一定一定。”他便留下箱子,一阵香风地走了。
接下来的事便好办了,约有一多半相公都立即回屋取银子去了,剩下的留在原地观望。我让花若言和郭守忠在那
搞接待,自己则左右游说,各个击破。虽说只是收钱,但许多人手头都有珠玉等物,涉及价值评估,颇为烦杂,
因此等到四五十个人办完,已经月上柳梢头了。叫了几个僮儿将财物搬至后院铁柜锁好,人人都是累得不行。
虽是累,却都甚是兴奋。花若言兴冲冲地问我:“九千三百多两!想不到这些家伙手里存得还真不少。这些该够
你做事的了吧?”
我笑:“白枫今天没来,我估计他手里不会少于三千两,若是加上那笔,怕也差不多了。明天我去找他。”
花若言甚喜,转头向着郭守忠:“今天全仗郭掌柜出面,多有辛苦!如今天也黑了,便在舍下用个便饭如何?”
郭守忠讪讪地只笑不答,我便一步跨在他二人中间,掏出张银票塞在郭守忠手里,道:“辛苦了,没事便回家歇
着吧,这儿没您什么事儿了。”郭脸上一红,揣着银票低头走了。
花若言大奇:“这是做什么?为何对他如此无礼?”
我冷笑,“一天便挣了一百两,也够他买几亩田地养老的了。这老家伙,每年三百的聘金还嫌不够,挪了账上大
笔银子,在外面养了七个小老婆,不巧给东家发现,把这二十年攒下的家当折净了才免了送官。荣兴行怕丢面子
,也没敢把事情传出去,还让他担着掌柜的虚名,令他过年时主动辞东,其实现在是既不拿钱也不做事。若不是
我照顾他生意,过几个月便要穷死街头了。老子平生最恨这种贪得无厌,背地里算计东家的雇员,跟他客气个什
么劲?”
“等等……照你这么说,和荣兴行合作的事是假的?”
“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假的啊。荣兴行这种百年老店,最看重名声,怎么会和你一个妓馆合作?”
我见他呆在当地,便催他:“别愣着,你还没饿呀?赶快叫人送饭过来吃了是正经。”
只听屋内有人格格一笑:“二位,饭菜都准备好了,就等二位大爷入席了,快进来吧。”
一人出现在门口,巧笑倩兮,拿着把扇子不停扇风,正是青云。
我笑:“穿夹衫的天气,扇扇子做什么?”
“唉,撒了一身的香粉,洗了两桶水还是香得要命,呸呸呸,难受死了。为了做你这场戏,小爷可真是下足了血
本。”
我看花若言又呆了,便推了他一把上桌,他两眼发直望着青云,“莫非你出的这笔钱,也是假的?”
“放心放心,钱是货真价实,不过稍微表演了一下而已。”青云手法熟练地给他添了碗饭,“老张,你答应我的
事,可要算数啊,拿来!”
我打开抽屉翻出那张皱巴巴的房契扔过去。花若言大叫一声:“拿我的房契做什么?”
“做抵押啊。”
“不是抵给大家了吗?怎么交到他一个人手里?”
青云笑嘻嘻地推了他一把,“反正也抵了,抵给谁不是一样?只要到时候还上我的钱,这房契还是你的。喂,老
张,你记得,二分的利啊,分红照算!”
我看花若言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只好解释道:“这是昨天我和青云谈的条件,不做今天这场戏,那些人能那么容
易掏钱出来嘛?二分利也不算很高,你这房契抵到外面,人家最多只愿出一千五百两,抵给青云不是更好?”
“那……那其它人怎么办?”
“放你一百二十个心,等我赚到钱,一切问题都摆平了。”我饿得受不了,见青云已经在自顾自挟菜吃,便也扒
起饭来。
“万一赚不到呢?那些人肯定会把我撕了的……阿红,我看还是把房子卖了还债算了吧……”
“这可不行,你把房子卖了,买主又不一定开妓馆,到时候这些相公不就无家可归了吗?再说了,妓馆这生意是
很不错的,以后要做大生意,还得靠这个人脉啊,呵呵呵……”想到今后的金山银山,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奸商,统统都他妈奸商……”
第二日睡了到近中午才起来,去问隔壁紫绫借剃刀。
紫绫乃是侧院红牌,圆圆的一张脸,原长得不甚出色,但一张嘴巴结客人那是无人可比,因而业务量稳居榜首。
他和什么护院小厮,扫夫伙工,也都打混得极熟。但只一条,对同行却是刻薄之极,所有相公们都恨他,我还在
当相公的时候,也没少受他奚落耻笑。不料昨天的事过后,他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刚一回屋便见他笑成
了一朵花似地迎上来,张主理前,张主理后地喊个不停,又打发人给我倒水倒茶,服侍得极为妥贴,我只闷着头
看他做作,也没说什么。
我进去时他正在用铁丝绞什么东西,桌上散放了一些竹片。见我进来立刻跳起来,满脸堆笑将我请到椅子上,又
忙着沏茶,听我说明来意,快手快脚地将剃刀翻了出来,看了一眼,却道有刀锋有点钝了,又找了块磨刀石将其
磨得飞快,双手恭恭敬敬递到我手上。
见我盯着桌上的竹片看,惴惴道:“舍弟尚年幼,只知道贪玩,因上午没什么事,做个竹蜻蜓给他玩,倒叫张主
理见笑了。”言毕取出个扁盒,里面装着针头线脑之类,将盒盖翻过来,把竹片扫了进去。
我问:“你还有个弟弟?现住在哪里?”
“和寡母一起住在城东乱竹坡。”
乱竹坡这地方我知道,接近城郊,是昌平有名的贫民窑。
“我今天来此,还有一事,想请你去前院做管事,你意下如何?”
紫绫正端着扁盒往柜子上放,听得这话,整个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咣铛铛几声,扁盒在地上打了几个转,竹
片针线洒了一地,仔细看时,他双肩颤抖,竟是在不停啜泣,倒看得我愣了。转念一想已知其理,叹了一声,将
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他仍是不能成声,半晌才哽咽道:“张主理大人不记小人过,再造之恩……定当粉身碎骨
以报。”言毕不再哭泣,袖角扫了眼泪,对着我展颜而笑。
“你且别忙谢我,管事这个职位,未必能有你现在拿钱多。”
“小人十一岁时家父亡故,母亲体弱多病,又有个尚在哺乳的弟弟,一家人没了生计,因此自愿卖身在此。但这
七年日思夜想,没哪一日不盼着有这么一天。”瞥眼看去,他一只手用力抓着衣角,指节都已发白。
我点点头:“如此便说定了。我写个条子,你到后院去找花妈妈,让他带你去四处熟悉一下。管事这个职位,无
外是协调各色人等,你做是没问题的,但只一条,心别太急切了。”
他脸一红:“主理放心,以前小的言语刻薄不容人,今后是不会了。”
我道:“言语刻薄嘛,也不算是什么坏处,只要记着别随自己性子来就行了。本来我该陪你过去,但现在身有要
事,只好叫你自己跑一趟了……哦对了,再借下你的镜子。”
从紫绫屋里出来,我对着镜子,细细剃了一遍胡子,再整整衣冠,自觉精神饱满,仪态端方。我志得意满,哼着
小曲,一步三摇地往呤秋阁而去。
所谓的要事,当然是筹款事宜,然后么,顺带拜会一下美人~
一时来到呤秋阁楼下。正当中午,太阳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一大片枫叶被阳光映得跟金子似的,连同整栋楼房
都似镀了金,华丽无比。望着这片美景,我不禁想起一个词来,叫做“金屋藏娇”。也不怪那什么皇帝有这种劳
民伤财的想法,美人配华屋,那便是自古人生的最高境界啊。可惜这美人不是我的,华屋也不是我的,就连怎么
获取美人的芳心,我也是一筹莫展。想从前,追美女的决窍就是亮出身份,再加上出手大方,不过现在身份银子
都还不够我显摆的,再说白枫又不是女生……啊有了,他不是好酒么?怎么没寻壶好酒带来邀他共饮呢?
我站在楼下,犹豫着要不要先去弄点酒来。这时一缕微不可闻的箫声绕梁而起,喔,美人吹箫?不可不听。
其实我也不懂音乐,只觉得那箫声有些温柔,有些伤感。顺着萧声来处悄悄地拾级而上,便见白枫斜靠着栏杆迎
着阳光而立,因为光线的缘故,他整个人看来似要溶化消失一般,我便有那么一丝恍惚。正在这时箫声停了,我
听他轻轻道了一声:“翰臣?”
翰臣。是谁?
我走前两步,见他半眯着双眼,身上一股酒气,心下顿时明了,便去扶他的手臂:皱眉道:“怎么大白天的一个
人喝酒?”
他眯着眼看了我片刻,笑道:“原来是你。”随手将箫别在腰间,道:“进来吧。”便往屋内走去,语气神情却
已清醒了。我倒有些失落,只觉错过了什么东西。
到底有些不胜酒力,进屋他便歪在一张湘妃竹躺椅上。唉,这个姿势,不是诱人犯罪嘛?我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咽
了口口水,还是憋着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他微微一笑似是道谢,呷了一口便将杯子还我,我再接过杯子,还真想
顺势摸上那么一把,到底还是忍住了。
正事,正事……到底什么是正事?筹银子还是泡美人?我也胡涂了。
正没做理会处,白枫却笑了起来:“张兄果非凡俗,昨天这番做作,端的是好手段。”
我一怔,顿时脸上发起热来。这,这……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白枫又笑:“但不知张兄今日来,又想拿什么抵押给我?”
我咳嗽一声,“白兄当真厉害,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法眼。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春华馆的底儿也掏清光了,一
根草也拿不出来。我这次来纯是求白兄帮忙,事成之后,好酒相酬。”
“好一个好酒相酬!这话对我胃口。”他抚掌而笑,顺手从矮几上拿过一只木筪,从里面取了几张银票给我。我
一看,都是一千两整的银票,一共五张,五千两,不由有点脸色发白。NND,他家底究竟多少?这么能赚,要把
他买下来这可有点难办了。
“张兄,张兄,你在想什么?”
“呃……没什么没什么。其实,帮忙帮到底,还有一件事想麻烦白兄。”
“可是要关防文书?”
我咋舌,“白兄真正料事如神,你是怎么知道的?”原本齐国与南方的楚国相互通商,近来两国局势紧张,便禁
绝了边境的贸易往来,行商过往边城也须关防文书。但这关防文书极难到手,如今黑市已炒到三千两一张,尚是
有价无市,只要有这个东西,往边境贩运货物,自是一本万利。
“这有什么难猜,你手头的这点银子,要做平常生意,几个月内翻上一番谈何容易,哪里救得了近火?怕是只能
打这个主意罢。”
“没错,”我更是心惊,没想到他连馆里的财务状况都一清二楚,“但不知有什么难处没有。”
“那有什么难的,今晚叫魏琛开一张给你便了。”魏琛便是那安抚使,他却直呼其名,毫无敬意,显见关系非浅
,又将开关防文书之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我一边庆幸找对了人,一边却又有些烦躁。
“我也有一事相求张兄。到了边城,你去找一个叫许放的生意人,给他这张银票,向他买点东西。”他从怀中取
出一张银票,金额写着一十二两八钱,想来要买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买什么东西?”
“他自然知道,你只把东西带回来便了。记得用这张银票,可别跟任何人提我的名字,张兄可做得到么?”他目
若寒星地盯着我,一时醉态全无,我恍惚着打了个寒战,应道:“是。”
第二日一大早白枫便着人将关防文书送了过来。那小厮笑嘻嘻地道:“我家公子说了,张主理这几日定然事务繁
忙,过来道谢就不必了,公子这几日应酬也多,过几日张主理启程,也不能过来相送,祝张主理顺风顺水,财运
享通。”
呃,这个闭门羹吃的……有必要做得那么明显吗?
我郁闷了好一会,既然不能假公济私,借故搔扰,也只好打点精神干正事去也。采买货物是我的老本行,虽说时
代不同,道理都是一样,干起来轻车熟路。挑了几个精明能干的小厮跟着,虽然事多琐碎,几天下来,也弄得七
七八八了。
得闲时,就到时远那边鬼混。咳,谁叫他每天笑咪咪地站在门口等啊,送上门来我总不好意思拒绝吧?其实,那
个当然,如果他不来找我,我会不会去找他也不一定啦!毕竟三贞九烈这种事对我来说还是太困难了一点。
说起来,有件事情甚是麻烦。时远听说我要去边城倒卖东西,大感兴趣,吵着也要一起去,说是也要学学做生意
。我一听头大,我又不是去哪里游山玩水,带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干什么?
我说:“路上远得很,要骑马要爬山。”
他说:“我会骑马啊!郊游的时候都是骑马的,重阳登高,不也是爬山吗?很好玩的,也不是太累。”
我说:“吃东西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有时要吃干粮,有时还会挨饿。”
他说:“我叫瑞喜多带点吃的,还有啊,他做菜手艺很好。”
我说:“路上可能有匪徒打劫。”
他说:“你会保护我的吧?”
我黑线一万条,只好祭出最后一招:“你没有关防文书怎么去?”
他想了想,没再说话了。我以为这事就算揭过了,松了一口气。孰料第二天他拿着一张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很
开心地道:“看,关防文书,这下我能和你一起去啦!”
我觉得……好象是碰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既然如此,也只好由得他兴兴头头去选购货物。他也不问价钱高低,也不打听销路好坏,只拣精致轻巧的玩物零
零碎碎买了一堆。我劝了两次不听,只好随他去了,反正败的也不是我的钱,我不心痛,不心痛_
这天回到馆内,老远便听到紫绫高声叫骂着什么,我皱皱眉,赶过去想看看出了什么事端,就听到有人回骂:“
狗仗人势的东西,以为脱了那张皮就成了正经人?还不是个挨千人插的贱货!就敢管起老子来了!”听这声音,
乃是在牌桌上见过的一面的扫晴。
我大怒:“骂谁是贱货?他要是贱货,你比贱货还不如!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贱货给你挣回来?有本事
出了这个门,只要还在这里,就别让我再听见这个字!”
扫晴见我过来,本是面上一喜,听我反骂起他来,不由愣在那里,大约是想起自己一句话得罪了全馆的倌人,张
了张嘴并未反驳。可到底是平时牌桌上称兄道弟的人,一时脸上下不来,跺跺脚气哼哼地跑开了。
紫绫已气得脸色苍白,低着头走过来,哑声道:“紫绫无能,连个小厮也管不下来,反要张主理为我出头,又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