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反应,我看看枕头边有根发簪,顺手拣起来掷向他脑门。他哎哟一声醒过神来,怒道:“干什么?”
“叫你上来呢,阿嚏!我看我是已经糟糕了,阿嚏,你要是也感冒了,那……那,阿嚏,可就麻烦了。说起来,
你们这里有没有阿莫西林卖的?……算了,阿嚏,穿到没开化的时代就是这么烦。”
“阿莫西林是什么?我事先声明啊,我要是上来,你不准对我动手动脚。”
“哈,你?别说我现在没那个精神,就是有那个精神,也不会浪费在你身上,只管放心上来……”我气结,原来
闹了半天,这小子心里想的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他听我这么说,想是也冷得撑不住了,噌地跳上床,三下两下裹到被子里,我见他扯着被子一角躲得远远的,心
里又气又好笑,突然恶作剧心理发作,伸手在他大腿上轻轻滑了一下。只见他整个人触电一般,一下从被子里弹
出来,怒目瞪着我:“干什么!你,你……”
“呃,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碰到了。”我一脸诚恳地解释。他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实在是冻得受不住,便又嘀
咕着钻了回来。
“我说,你自己就是个开窑子的,也算是阅尽风月了,这种事情有这么好紧张的吗?唔,对了,你骂过我又老又
丑来着,这个,兄弟理解。你放心,我还是讲究点情投意合的,怎么也不至于饥不择食,成了,安心睡吧。”我
见报复成功,他还一脸不好意思的尴尬样,暗暗好笑,心想这下扯平了,便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想趁着天没亮
再补阵瞌睡。
一时又进入半昏迷状态,正半睡半醒之间,有人蹬了我一脚,道:“唉,不是那么回事。”
“什么那回事?”我口齿不清地应道。
“不是因为你又老又丑。不是,我说你也不算是又老又丑,哎,你可别为这事生气啊。”
我打了个呵欠,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讲什么。妈的,就为了这种小事打断我的瞌睡!再说我值得着为这事生气么
?
我火了:“你到底要不要睡啊,自己不睡也别弄得别人不能睡啊。屁大点事不能明天说啊?”
他一听我这么说,闭上嘴不吭声了,又扯了扯被子,不一会呼吸声变得曼长起来。可是被他这么一搅,我倒是彻
底醒了,闭着眼睛努力半天还是清醒无比,于是本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的思想,也踹了花若言一脚,道:“哎,
问你件事。”
“……嗯……”
“白枫多少两银子你肯卖?”
“……什么……银子……”突然他一下醒过来:“谁想买白枫?”他盯着我看了一阵,一脸不可置信:“你?”
“你那是什么眼神……又不是说现在,是说等我发财之后。”
“等你发财再说吧。”
“喂!你这什么意思,是说我发不了财吗?笑话,你就睁大眼睛乖乖坐着看吧!我张小强,不会发财?哈……”
“算了吧,等你发财,还不知道记不记得这回事呢。”
“什么意思?我可是长情得很呢……”
“有完没完,到底要不要睡啊,自己不睡也别弄得别人不能睡啊。屁大点事不能明天说啊?”
好嘛,把我的话又还回来了,这小子还真能记恨。我看他也真是不耐烦得很的样子,把被子一裹,再不理我。奇
怪,受什么刺激了啊?我无聊地望着天花板
,望啊望的,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还是我醒得早,披上衣服便出门了,一直转到中午才回。进门便见桌上摆着饭菜,闻到香味,顿时食指大
动,添了碗饭便开扒。花若言正在翻箱倒柜,见我进门便急问:“阿红你看到我的房契没?好象晚上来贼了,我
刚起来就看到抽屉翻得乱七八糟的,前院的房契也不见了……”
我一边刨饭,一边扔了个纸团过去。他望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把纸团展开,突然大叫一声:“房契!原来是你拿
走了,干什么啊?”
“屁用没有的东西你紧张个头,押点钱都押不到,呸!”
“你……你还要去借钱?上回你不是骂我人头猪脑,高利贷的火坑也敢跳,还不如去自杀来得干净吗?”
“那我问你,现在账上还有几个银子可以挪动的?”
“这个,日常流水够开支也就不错了,哪里挪得出一分银子啊。”
“这不就结了,没有银子,我怎么倒东西,不倒东西,又怎么生银子,不生银子,又怎么还你那笔该死的阎王债
啊?”
“这,这倒也是,可是你能保证倒东西一定赚钱吗?要是赔了那不是更惨吗?”
“大错特错!你现在已经惨到极处,不能再惨了。年前再不还上现在这笔账,你就要资不抵债,被人扫地出门了
。别说是我,整个昌平的钱庄掌柜都一清二楚。这就是我今天揣着跑遍昌平都借不到钱的原因,明白吗?”
“这样啊?日升隆和我们是老关系,去年抵了后院和侧院,他们都爽快得很,我再去和他们朱掌柜说说。”
“作梦,这是最没戏的一家。你想想,他只要再等四个月,整个春华馆都归他了,吃饱了撑的再拿银子给你花?
还有,他家我今天最后逼得没法也去过了,你说那什么朱掌柜的,笑咪咪地把我撵出来了,倒是个很和气的人呐
。”
他呆了半天,最后喃喃道:“奸商,都是奸商,好你个朱泽富,以前要不是我哥哥帮忙,早就保不住饭碗了,现
在居然见死不救……”
“打住,要怀旧请找别家,本公司述不受理。在商言商,尽忠职守,我倒是很欣赏这位掌柜的呐!”
他又呆了一阵,问:“现在怎么办?”
我想了想,侧头问:“馆里是有倌人不得存私房的规定,可是你猜猜看,大家是不是都这么守规矩的?”
他怔了一下,突然站起来了:“想都别想!”
“什么想都别想?”
“虽说是有规矩,但是每个倌人都会私下藏钱,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了。不过,你不要指望叫我逼他们把钱掏出来
,绝不可能!这些相公们,有的是被逼,有的是被骗,还有的是走投无路自己卖身到馆里。既进了这个地方,无
论有多厌恶,也只得咬着牙做下去。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年老色衰之后,能够攒够钱为自己赎身,再
指靠这些钱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只因为心里还有这个指望,才能熬得下去啊!你现在要把他们的钱抢走,不
是想逼他们死吗?一定会闹出人命来的,不行,门都没有!你另想个主意,如果没办法,就让他们来收房子好了
,我无所谓!……你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我干什么?”
“那是赞赏的眼神啊!想不到你也有思维清晰,逻辑正确的时候……不用怀疑,我确是在夸奖你。还有,麻烦你
暂时不要用那种对付‘万恶奸商’的眼神来看我,给我当一下小弟,弄点纸笔墨水来。”
“……用来做什么?”
“打广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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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天正四年八月初九日
就在如上这张巨幅海报之下,我和花若言笑容满面,不停地向一众倌人颔首示意,而这干人则一致报以狐疑眼神
,继而转身议论纷纷。地点,前院中心花园。
“你觉得……这真的会管用吗?”乘人不注意时,花若言悄悄地问。
“放心好了,绝对有把握。”我应之以一个标准路演笑容。
一会儿工夫,聚集了不少人。这时忽然传来一阵香风,环佩声叮咚作响,不少人都停下说话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青云一袭华服,携两小僮傲然而至。走到跟前,抄起双手,媚眼往海报上一斜:“你们这个什么……三角计
划,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呐?”
“呃,这个不叫三角计划,叫A计划。”
“好吧,爱计划就爱计划。谁不知道你这班人耍什么心眼!你们日防夜防的,我们手头哪来的银子?前几天郑头
儿还带人在我屋里抄了一遍,抄出一个铜板来没有?
现在又弄这个什么……爱计划,明摆着就是要整我们!做你的清秋大梦!惹火了小爷,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眼角余光里,看到围观的相公们在交头接耳,不少人频频点头。对我们的动机有怀疑,这果然是最大的障碍。我
早有准备,将身子转了个角度面向人群最集中处,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大声答道:“青云相公这个问题问得好!
相信大家心里都充满了怀疑。但是,我想请大家仔细想一下,一直以来,馆方可曾对大家做过赶尽杀绝之事?哪
一次搜查,不是睁眼闭眼?就拿青云来说吧,”我转向青云,“就说前几天郑头儿搜你屋的事,也不过马马虎虎
看了下抽屉衣柜就回去了,做的都是表面工夫,你自己心里也一清二楚,对不对?其实你那点积蓄藏在什么地方
,郑头儿也一清二楚,你衣柜后面有个墙洞,墙上糊了墙纸,以为别人不知道吗?嘿嘿,连你那点银子的总数我
都知道,二千六百八十两,外加一对通透无瑕的鲤鱼玉佩,对不对?”
青云脸色一黑,抱着臂膀不吭气了。
再看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尴尬,有几个胆小的还显出惧怕的神色来,议论声也变成了窃窃私语。我抓往机会,趁
热打铁,换上一脸真诚和理解:“各位,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能够偷偷攒上银子,不是你们运气好,也不是你们
够精明,而是因为花妈妈从来都没有认真追究过这件事!花妈妈为什么这么做呢?这是因为花妈妈一直非常理解
大家。做相公这行,打落牙齿和血吞,笑脸迎人,其实内心似火煎熬。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将来有个好
出身吗?如果剥夺了大家最后一线希望,这个春华馆,还能开得下去吗?各位,花妈妈一直跟我说,大家和春华
馆,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只要是真正明理的老板,都知道这个道理。
“上个月,发生了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我想大家也都知道。前院的怜雪相公,受了外面无良银背的诱惑,以三分
月息把钱借出去。结果怎么样?被人卷款而逃!可怜他十二岁入行,八年口积牙攒的皮肉钱,四百多两,一夜之
间化为乌有!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从窗口跳了下去,跌断了腿,结果还是馆里出钱给他请医生,到现在还在休养
。各位,外面处处都是陷阱,只有这里”,我指向馆内,“才是你们唯一可依靠的地方!”
“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机会。经过本人长期的市场调查,选定了一个非常好的投资项目。鉴于保守商业机密的必
要,是什么项目,现在不方便和大家透露,但是本投资部将会与业界声誉良好的荣兴行合作,这位便是荣兴行的
郭掌柜,荣兴行和郭掌柜的大名昌平哪个不知?郭掌柜?”
一个外貌忠厚,颇有长者之风的中年人微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四周拱手致意,“在下荣兴行郭守忠,承蒙张
主理谬赞了。荣兴行区区生意原不足挂齿,不过靠着诚信待人,才能得昌平父老乡亲抬爱,屹立一百二十余年之
久。如今荣兴行确有与春华投资合作之意向,所缺不过少许尾数而已。各位如果信得过老儿,我斗胆向大家放言
一句,这生意是做得过的。”言罢不再多话,只坐下慢慢呷着一杯茶。
之前便有人对着郭守忠指指点点,此时便有人小声道:“果然是他,我就说怎么如此眼熟。此人在荣兴行执事快
二十年了,最是老成持重不过。荣兴行财大气粗,想必不会为这点银子毁了声誉?”
一阵嘀咕声之后,还是青云最先发言:“荣兴行的老招牌,我们不是信不过,但是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
更何况是做生意,若是万一失了手,那我们的银子岂不也泡汤了?”
我哈哈一笑:“各位,看到上面这行字没有?”我指着海报上“完美产权担保”几个大字,“我们为您提供双重
担保,您的每一个铜板都是有保障的。第一重担保,您的卖身契,若万一生意有什么闪失,您就自由了。第二重
担保,春华馆的房契,算得再少,也值万把两银子,到时若地契还不能弥补您的损失,就出售地产来补上。所有
的担保都会聘请公证,大家这下放心了吧?”
此言一出,一片大哗,已经有人跃跃欲试了。我又不失时机施加压力:“话说回来,虽说私房查得不严,每年还
是会抓那么一两个典型,虽然不至于都缴了公,怎么说也要损失一小半,冒这个风险划不来啊!”说着把眼光投
向青云。
青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他一拍面前的桌子,“小三小四!”
“在!”
“去我屋里把箱子搬来!”
两个小僮喏喏连声,一溜烟地跑了。
一会儿工夫,两小僮捧来一个小箱子,打开箱盖,周围一片欣羡的抽气声。里面十来块黄澄澄的,全是金锭,又
有银票若干,最上层搁着一对羊脂白玉的鲤鱼佩,果然便如我所说一般。我清点数目,报道:“黄金一百六十两
,折合白银二千一百五十三两七钱整,银票六张,共四百六十两整,还有这一对玉佩,郭掌柜,您看可以折价多
少?”
郭守忠拿过玉佩对着日光细看一阵,道:“二百七十两。”青云点头表示同意。
“白银二千八百八十三两七钱整——”我大声唱数,运笔如飞地立了一张契,花若言与青云一起在上面盖了手印
。
青云抓过契约,伸手指在我头上戳了一下,大声道:“看好我的银子,弄砸了小爷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