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蠢蠢欲动,如春天里冻结的泥土稍微的松动,在心里确实是无比震撼的声音。
以前也应该有人是这样吧?动作轻缓而温柔,某些透着温暖的气息是这样擦过脸颊的。
“怎么了?要不要喝点汤?“婉桥看他是用异样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不禁有些奇怪。她望向柳秉修,而柳秉修却
又是专心致志的望着陆祭的。
呼吸声正在寻找各自可循的轨道,那些熟悉的感觉在出现之后被渐渐放大,环绕在半空中。
在心里穿梭了太过久远的往事。
时间是静静的度过某一段洪流,无论是多少年前的思念,还是几世纪后的眷恋,在同一个通道里拉了过长的距离
,我们以前经历了却忘记的,拥有过之后又漏掉的,现在或许是时候要找回来。
统统找回来。
他们后来是被安排住在了旁边的厢房里。
“你说……他们会不会跟我有关系呢?”躺在床上,陆祭对于从今天以来自己就开始产生的以前从未有过的新奇
的感觉兴奋着,他碰碰睡在旁边的闻人衍。“我觉得我跟他们一定有着很不同寻常的关系——我能感觉的出来!
”
“是么?……不过现在我们到底到了哪里都还不知道,不过说来,柳家夫妇果真是好人,把咱们接回家里还招待
咱们,如果真的当我们是陌生人的话……”闻人衍突然打住了,只是默默的看着天花板,不再做声。
“怎么啦?……怎么不说了?”陆祭爬起来看看他,觉得他神情有些古怪,“想什么呢?”
“我在想……咱们去的那个树林,——那些人为什么会离奇死亡呢?……还有他们听到的应该是什么声音呢?”
“婉桥姐姐不是说了吗?那其实是一种传染病而已,是当时官府为了掩人耳目而放出的谣传啦,没有什么好担心
的啊。”陆祭看见他好像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平常那个乐观向上的好青年。
“呵呵。”闻人衍表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看着陆祭,是很认真的看着他。“……六儿,假如有一天我离开你
了,你自己能好好照顾自己么?”
“嗯?!”陆祭突然听到‘离开’的这个可以让人痛彻心扉的字眼,不禁吓一跳,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说什
么?你要去哪?你不要我了?”他神情是无比紧张,刚才酝酿着燃起的兴奋劲一下消失的无踪影。
“……都说是‘如果’了。”闻人衍很无奈的看着他。
“‘如果’也不行!‘好像’‘大概’‘可能’‘假如’‘也许’统统都不行!!”陆祭紧紧楼住闻人衍,手指
是使劲别在一起的,像是要把他锁进自己怀里。“不管什么时候,你不许比我先离开!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
“……哈哈。”闻人衍侧过神来,很专注的看着他笑起来。“也是哦……你这么笨,要是哪一天连我都不要你了
,你自己怎么活呢?哈哈。”
“……不要这么说。”陆祭低下头,脸埋在他身上,声音是受阻一般的,但全部都传进他的身体里。
“我会长大的,以后会老去,但不管怎么样,都要和你在一起。”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闻人衍从耳朵里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温暖,然后渐渐传遍全身。他抱紧陆祭的肩膀,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无比
复杂。
我当然不想离开你。
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
我宁可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9 偶遇
“如果你告诉我现在还在做梦的话,我一定不会愿意你叫醒我。”
陆祭眼睛离不开摆在桌上的那杯青绿色的茶,表情被隐没在缭绕的茗香中,声音透露出是另一层次上的惊讶。“
衍哥,你确定了我们已经离开了‘梨州’?”
闻人衍一样很奇怪,他端着这杯刚端上来的山前青左瞧右看,然后又放在鼻子前面嗅一嗅,眉毛挑起来的是浓重
的疑惑。“嗯……的确是‘山前青’呢,除了梨州,别的地方的茶叶子不可能这么新鲜啊。……说起来,这家店
也叫做‘裕隆茶馆’呢。”
“像极了……”陆祭环视着四周,又把脑袋向窗外扭去。外面并不是声势浩大的花满楼,就像坐在同一个地方,
而外面却不知不觉的变换了风景。整条街是同往昔相似的热闹非凡,相似的车来客往,相似的人声鼎沸。他望着
从对面某间赌坊门前藏蓝的布帘一直连接到高高挂起的白色‘赌’字招牌正迎风飘扬,每间店铺房檐上坠着脱了
色的铜陵,油腻到看不出颜色的彩绸,缓慢腾起的烟雾,各种口音的叫卖。交错成一股巨大的洪流,黏着深深切
切的怀念,刺进自己的眼里。
“衍哥。”陆祭用手支在桌子上,冲着闻人衍嘻嘻的笑:“你说现在要还是那天的话,就是梨州灯会的前一天—
—咱们是溜出来玩的,我绝对绝对就不会要求这么早回去了。”
“哼。等了半个多月一次淘懒机会,就给你这么白白浪费了,还好意思说。”闻人衍好像真的回去了那个早春4
月,同样的时间,是同样让人昏昏欲睡的慵懒氛围,还似乎是同样的地方,两个人同样的位置,甚至连嘴里喝的
都是同样的茶。
“对啊,当时还有个唱曲的,你就那么往后面一指——”陆祭学着他当时的样子,伸手冲着店中央指去,却突然
愣在那里。“咦?”
“怎么了……看见什么啦?”闻人衍看他动作定在原处,就扭头也往后面瞧去。
独自坐在和他们对角的一张桌子上的,正在掂壶给自己倒茶的,但神情里堆满了憔悴和苍白的,竟然是那样一个
熟悉不过的面孔。
“……谢老板?”陆祭瞪大了眼睛。“——是‘海棠店’的谢老板?!”
“吱——”
婉桥在确定了外面的确是没有人之后,才将屋门紧紧关上,然后从里面再拿横栓插好。
“小桥,听说你们家来了两个外地人?……可一定要提防着他们点!”屋里坐着的除了她夫君柳秉修之外还有两
个年纪相若的人,其中那个坐在左首椅子上的女子谨慎的向外看了看,一脸严肃:“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外人知
道!”
“他们一早就去逛街市了,说是午饭不回来了,我刚才查看过,没有人。”婉桥冲她淡淡一笑,就坐在了她旁边
。
“还有,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那片树林里?”女子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要
知道,若是‘普通人’随便进入的话,他们什么样的下场你我比谁都了解。”她语气平渐渐平缓,可是声调却是
惊人的冷酷。
婉桥一呆,只轻蹙了一下眉,但还是没有说话。
“那么……我昨天就收到了江管家的信,九王爷说东西一定要在九月底之前赶制出来的。”对面说话的是神情严
谨的年轻男子,他从怀里掏出一盏信纸,小心的递给柳秉修。“秉休,你看。”
“九月底?……不是说在除夕之前就可以么?怎么突然提前了这么多?”那个穿淡黄衣服的女子一下站了起来,
神情很是紧张:“莫非……宫中事情还会有变?!”
“薰儿……你等秉休看完了信再说。”男子示意她坐下,然后又看着柳秉修。“怎么样,是不是九王爷等不及了
?”
“……等不及,又能怎样?”婉桥低下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音调是平淡没有一丝起伏。“这些东西本来就是
一个赌注罢了,赌赢了一步登天,赌输了万劫不复,为什么好好一段人生,偏要被折成如此极端的模样呢?”
泛黄的信封上写的是刺眼的‘长安’两字,这是九王爷和他们约定好了的暗号语。
“长安……长安……真的是’长久平安‘么?……怕说是想‘更朝换代’更贴切些吧!”柳秉修叹口气,“婉儿
,阿薰,你们俩是咱们唯一能赢的筹码,不然咱们几个永远都只能是任他摆布的棋子。赢了输了都没有什么意义
,现在不过就是尽了力去做就是了。”他折上书信,交还回去。“肖书,你回去马上写封信回禀江管家,说咱们
尽力而为……婉儿有了身孕,身子不适,还望九王爷能体恤。”
董肖书赶紧答应,“我马上就回去写,嫂子也要保重身体……那么薰儿,咱们走吧。”
阿薰随他站起来,然后又走到婉桥旁边,对她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上次我带来的那些药,早晚三次,不要忘了
,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
婉桥笑了笑,“嗯。”也站起来准备送客。
阿薰突然站定,像刚刚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望着她。“小桥,我的‘海棠红’还差三味材料就差不多齐全了,
那么……你的‘返魂香’呢?”
“少爷。”
管天彤走进赵邺的房间,看他正在默默对着满墙的字画发呆。“马车已经备下了,王爷说要咱们尽快赶回京城…
…少爷,请上车吧?”
“……天儿。”赵邺并不回头,“你们先回去吧,你们告诉王爷,我……还有些事情,想再留些日子。”
“少爷……您知道王爷的脾气的……”管天彤有点迟疑的望着他,“陆公子……这么多天都无踪影……说不定…
…”她明白赵邺此时最不甘心的,心里最放不开的,就是陆祭。
“……和他无关。我心情不好,想多住些日子散散心……你就这样跟王爷说就可以。”赵邺语气变得无比坚定,
似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容许再出现别的变化。
“可是……少……”管天彤深知如果此行赵邺不回去的话,王爷一定会大发雷霆,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她无奈之
下只好硬着头皮,希望继续劝说能使他回转心意,而自己心里其实难过到快要冲破控制的底限。自从除夕那天陆
祭逃走,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们几乎已经把梨州翻过来个遍,但丝毫没有陆祭和闻人衍的消息。好像他们一夜之
间就在人间蒸发了。
而这时,门外的小厮突然来报,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
“小王爷!门外有人求见!”
“……谁?”赵邺缓缓转过身,心里很奇怪在梨州谁还能认识自己,便一挥手。“招他进来,去大堂。”
来者是一个自己从来都没见过,应该说没有一点印象的女子。
她怀抱古琴,身着一身青色衣裳,及其窈窕的身段,只是容貌却是一般。低着头静静跟在招她进来的小厮身后,
像一抹青翠涂成的剪影,走在门外细碎的石子路上。
“你是……”赵邺实在是记不起来是否曾经见过她。
“民女妆儿,拜见公子。”妆儿冲他轻轻福了一福,是动听而轻柔的声音。她在得到允许之后便很自然的坐在旁
边的椅子上,一切都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只是她怀里抱着的那把看起来像是古桐木做成的柳琴,根根琴弦在空气
里缓缓作响,好像有人正在用无形的手指拨弄一般,似有若无的调子在那个地方浮现,一声一声。
“你有什么事?”
“妆儿是为了帮公子一个忙而来的。”妆儿冲他微微一笑。
“是什么忙?”赵邺有些好奇。他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是需要这样一个女子帮忙的。
“送公子去一个地方。——一个公子想去的地方。”妆儿语气像平静的湖,眼睛里划过的却是深邃而飘渺的光。
“公子您想找的人所在的那个地方。”
赵邺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伴随着无比急切的声音脱口而出。“哪里?!”
妆儿用手指抹了一下柳琴的弦,清脆的响声突然散发了出来,铮铮回荡在空气中,摇曳起一阵微小的波澜。
“是‘长安’。”
10 往事
“婉儿。”
柳秉修挂起来刚脱下的外袍,忽然回头看见婉桥正呆呆的坐在桌前出神。窗外的月华如水,屋内是灯火昏黄,忽
明忽暗光影氤氲的交界面,共同折射进她的眼睛里,淡出来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忧伤。于是就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
。“怎么啦?不舒服么?”
婉桥侧过来头,靠上了他的身体。“没……就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想什么呢?”柳秉修笑了,拉过凳子坐在她身旁,手掌贴上她微隆的腹部,动作轻缓而温柔。“你现在明明是
最不易操劳的时候,却偏偏要在这里胡思乱想。”
“我在想——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会是个什么样?”
“样子么……当然是像咱们俩——急什么?等生下来,咱们就好好把他养大,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柳秉修笑
着探下身去,用耳朵代替了手的位置。他闭上眼睛,像在聆听一支宏大的乐曲,现在还只是细腻的开端,但不多
久之后就将会演变成某种热烈非凡的声音。
婉桥伸出双手抱住了丈夫的身体,把他紧紧楼在怀里,就像是已经把她生命中所有最珍贵的东西都抱在了怀里,
久久不肯放开手,哪怕只有一刻,就想这么静止着,然后永远的保持下去。
“真希望能看着——咱们的孩子——”她的声音就如潜伏在海里的暗流,躲在汹涌澎湃下深黯而空明的幽远。“
慢慢长大了——然后长高了——然后——”
眼里突然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然后……”
可是一滴眼泪已经划过脸颊。
第二天。
“……六儿。”
“唔?”陆祭正埋头专注的扒拉碗里的饭,突然听到婉桥叫他,就赶紧抬起头来。
“吃过饭来我房间吧……我有点事情想让你帮忙。”婉桥望着他。
“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