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会拉住我的手,抚摸我的头发。
像你会重重拍我的肩膀,而目光里是凝重怎么都遮掩不住的疼惜。
然而只有那么一刻也好。但为什么当时要扔下我自己,而又为什么要在最后才告诉我答案。
这就是你们说的‘宿命’吗?因为是上天规定好了的,谁都无法改变的,让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分离一世又一世
吗?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衍哥……”
——“嗯?”
——“我答应过你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很坚强,但这次就允许我哭一下吧,就一小会……行吗?”
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旁边是惨烈呼啸着的风,不时有什么打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疼痛,藤蔓一样分出了无数个
细小的枝丫。
“——不要喵!!!”
眼前的景物渐渐真实起来,等一切变得清晰起来之后,才发现又回到了熟悉的场景里。刺眼的阳光穿过窗户打在
地上,激起来的那一层暖金鲜艳的颜色里,是一匹又一匹的锦缎,滚着金黄色的毛边,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涣
散出绮丽的光芒的。
——正是于先生长安店的内室,他们当时动身去‘长安门’的地方,现在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但是还没来得其反应的时候,白晃晃的一团已经扑在陆祭身上,伴随着是相当凄厉的叫声的。
猫耳,泛红的眼眸,银色的长发。陆祭将它本能的抱进了怀里。“——桃……桃花仙?!”
正是自称‘桃花仙’的小桃,他像是被某种力量抛了过来,恰好摔在了陆祭身上。只是现在他满脸泪痕,整齐的
头发被泪水黏在脸上乱七八糟的缠在一起,先前的盛气凌人消失在狼狈不堪里。
“你怎么会?!……这里怎么回事?!”陆祭才发现,这间屋里凌乱不堪,像是被谁洗劫了一样。“于先生……
于先生呢?”
小桃没有说话,他奋力挣脱了陆祭的手臂,发疯一样向门外奔过去。
陆祭和闻人衍奇怪极了,“……莫非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赶紧跟随着小桃跑了出去。
像很久以前一样。几乎让人错觉根本没有任何的变化的。
充满着阳光的抱厦里,吱呀摇摆的绿竹躺椅,旁边的小案上是盏清淡的花茶。似乎还在徐徐冒着热气。
于先生无比安详的躺在那里,睫毛覆上眼睛。长发静静贴着前额,手臂自然地垂了下来,手中是没握紧的折扇搭
在地上。
就这样静止在那里变成一幅画面。好像喘息声再稍微大些就会将他吵醒,然后会揉着眼睛坐起来说“你们怎么这
么快就回来了”一样。
可是。
小桃正趴在他身上,摇晃着他的身体,疯狂的哭喊。
陆祭大睁着眼睛,他脑子里是一大片空白。神经错乱到无法用来思考。他缓步走过去,本能想去拉拉于先生的手
,以为他会马上醒过来一样。
“……出去喵!”
小桃突然停止了哭声,没有回头,嘴里发出的是残酷到无情的命令。“你们都滚出去喵!!”
陆祭愣了,呆呆的望着他,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闻人衍从后面走过来,轻轻拉过他的手。“……我们出去吧。”他脸色苍白,看了看于先生,拉着陆祭轻轻的走
了出去。
阳光像漫长的甬道,从他们身后自行的摇曳和转折,古旧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了几下有戛然而止。
“……为什么要赶小桃走喵?”
小桃伏上于誊的身体,就像往常那样,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衣褶里面。歪着脑袋看他在某一个平面的尽头睡着,眼
泪突然像硕大的珍珠一样冒出来。
“为什么一直到最后你都不想要小桃留在身边喵……婉大人她也是这样,走之前一样将小桃丢给了你,你又要将
小桃丢给谁喵……小桃很讨人厌是么……为什么你们都肯不要我……”
他抬起头来,伸长脖子,拿额头去蹭他的脸,可是原本熟悉不过的温热触感消失了,代替的是透骨的冰凉。
“你骗人……你说人死了之后都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喵……可是小桃看见你笑了喵!”小桃对着自己的手拼命的
哈气,然后暖在他的脸上。“是不是这样热了就会醒过来?你想要什么你说啊……小桃会帮你找……你要吃什么
……小桃以后会听话……乖乖的吃鱼……可你听见了吗……”
于先生恬淡的表情是那样浮在脸上,微笑好像仍然挂在嘴角,只是永远的定格下去,再也不会消失。
小桃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微小,最后哽咽成了一声又一声的抽泣,可他还是努力不懈的暖着他的脸,一遍接着一遍
,最后自己手掌里落满了黏黏的泪水,变得滚烫和冰凉。
“……你别不要小桃喵……我会听话……你不能丢下小桃……小桃在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们说好了会在一起喵……你耍赖要赶小桃走……你怎么这么坏喵……”
“……婉大人说过你会照顾小桃喵……可是你们都说谎……”
小桃哭得声嘶力竭,不过始终得不到一丁点的回应。最后他抬起脑袋,只是呆呆看着他,门外天空上缓慢飘过的
云影,在他脸上映出闪耀的光。
“……那小桃去找你好了……已经约好了一辈子要在一起……小桃不食言……”
光芒从他眼睛里发散出来,是矢志不移和放大了的坚定的眷恋,是发过誓的决不再动摇。
“我相信……你会来接我的吧……”
屋子里突然传出了某些动静。
坐在不远处的陆祭和闻人衍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声音,他们飞快的跑过去。
可是已经晚了。
断裂的窗子下面,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蜷缩在于先生的怀里,潜伏在一小滩阳光上,已经安静的睡着了。
没有鼾声,安静的如同时间静止。闭上的眼睛组成了最后的风景。
突然有安静的风吹过,擦过门外招牌上垂下来的铜铃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微弱绯红的是远处的夕照,将整个长
安店招牌拉紧成无限长的影子。然后给某些东西镶上了橘红灿烂毛茸茸的边。
耳朵里剩下了消除不了却又不可触及的余音,延长然后穿过了无尽的时空。
“喵——”
12 琴声
“这到底是……为什么?”
陆祭蹭着墙壁慢慢滑下来,噩梦一样的情景狠狠的刺痛了他的眼睛。于先生和小桃的尸身平和的躺在苍白的阳光
里,原本的喧闹好像还在空气中沉浮没来得及散去,但此时却安静得像幽深的海底。“我还有好多事想要问你…
…于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害了你?”
“……或许跟婉姐姐说的那些话有关系吧。”闻人衍走过来扶住陆祭肩膀,轻轻叹口气。“就是她在我们走之前
说的,‘我们造成的恶果,我们自己来偿还就够了’,不过20年前到底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我们都还不知
道……”
“于先生死了……连桃花仙都跟他去了……我们还能问谁?”陆祭无力的歪进他怀里,浑身的力气都好像瞬间被
谁抽走,身体快要变成空荡荡的躯壳。“婉姐姐……她到底是不是我娘?……我们去的‘长安’究竟是不是20年
前的梨州……这些我还都没来得及明白……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闻人衍环住他的肩膀,低沉下去的眼角转过陆祭不曾看见的勇气,然后默默的咬着嘴唇。
“要不……就再去一次‘长安’吧。”
“嗯?”陆祭回头望着他,眼里突然划过一丝光芒,接着变成转瞬即逝般细小。“……可是连于先生都不在了,
我们怎么去?”
闻人衍把手伸进陆祭的领口,掏出来他的玉芽儿,“你是身带桃花印的人——应该一样可以打开那扇‘长安门’
。”
还沾染着他的体温的玉芽儿,伏在闻人衍的手里,闪过一缕暗青的薄光。
“妈的!随便赖账也要看看主人是谁!你那点酒钱爷还不惜要了,来啊,给我好好教训这碍眼的家伙!”
喧嚣的街头,一个年轻男子被恶狠狠的从某一家店里推搡出来,在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时候,紧跟着出来的几
个满脸横肉的打手已经挥起了毫不留情的拳头。
“重重的打!”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尖细嗓子响在不远处,声音周围是荡起来的尘灰,翻滚在市井的半空中。“
不识好歹的家伙!”
等到拳头实实在在打在了身上,沉闷的痛觉从某一处敏感的爆发,谢老板才刚刚从酒气里清醒过来一点。他眯起
的眼睛被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掩盖住了一半,另一半里面是自己正努力够着掉落到前面的酒瓶的手。
“还想喝酒?!——做梦吧!”一只脚重重向那只目标物踏去,清脆的响声之后是清凉的液体迸发出来,带着冷
冽的醇香,溅在自己脸上。
谢老板无力的倒了下去,闭上眼睛。恍若前世的镜头画面重新显现在脑海里——某些墨香,酒香,荷香,混杂着
手下熟悉无比的胭脂香,竟然真实的又像重新回到了面前,而周遭吵闹的厮打声,耻笑声,议论声,甚至是遥远
的叫卖和吆喝声,却正在渐渐平息下来,从中过滤成一条纯净的声线,久违到像是往事重提。
“你……还好么?”
你还好么?——他慌乱的睁开眼睛,刚才杂乱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透过漫天扬起的灰尘自己看到的竟
然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面孔。
“你……你终于回来了么……”双手挣扎着抓住她的手,“是你么……是你么……‘翡儿’?”
青衣女子没有挣脱,任他狠狠的抓在手里,只是一滴眼泪突然从眼角滑落。
“是我……我是‘翡儿’。”
“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谢老板不可思议的望着翡儿的脸,这和他以前,应该说是记忆中朝夕相处的那张绝世面容已经大相径庭了。他不
由得伸手去摸,“翡儿你……”
翡儿垂下眼帘,轻轻避过他的手,将他扶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坐下。便是那座似乎能与梨州交接的神秘树林中破旧
的小茅草房里。“这么长时间……什么改变不了?你岂不也是……”她几乎不忍再睹谢老板现在这幅困窘到极致
的落魄样子,以前那个气度非凡的公子像幻影一样消失掉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用‘海棠红’改了容貌吧?!”谢老板发狂似的想要去撕翡儿脸上的假面,
但手突然静止在半空中,“你为什么要改变容貌……这么多年来你都在哪?”
“我?……翡儿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么?不是你亲手将她送上刑场的么?”冷淡下来的声音像是溶洞里万年化
不开的坚冰,翡儿直勾勾的盯着他:“那日胭脂案破,大张旗鼓押送要犯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我……我……”谢老板张口结合,眼前浮现月白的脸,可是那恬淡优雅的笑容已经永远变成了过去时。
“……还有我的妹妹藕荷……”翡儿痛苦的闭上眼睛,紧皱的眉心里牵绕的是浓到无法释怀的自责和后悔。“…
…她惨死在马蹄之下,这又该怪谁?!”
“藕荷……藕荷她……”谢老板脸色惨白,那时当他得知了藕荷要将‘海棠红’的原料——也就是胭脂案最大的
证据送去给陆祭的时候,为了自保他别无它选,只好指使了月白痛下杀手,但一切的一切,却都是化作了翡儿的
样子。“……这是月白的主意,我们……没有办法。”他低下头,心虚到嘴唇都忍不住的颤抖。
“当时我离开江南,离开你们的时候……因为是你们,我才敢放心的将藕荷扔下……可是……可是……”她说不
下去了,想起自己见藕荷最后一面的时候,就是在以修胭脂盒子为理由去了海棠店,藕荷看见自己时眼里那些往
外汹涌的激动和感伤,是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可是自己却始终不能认她,只是戴着一副冰冷的假面孔,眼睁
睁的任由她自己一个人无尽止的悲伤。
“翡儿……那些年前,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开?……而现在你怎么又能找到这里来?”谢老板心里有太多的疑惑,
这里面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翡儿的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现让他最为困扰。
“哼……这个就是所谓的‘长安’么……”翡儿并没有回答,“这里就是以后所有的一切的悲伤发起的根源地!
你以为你躲在这里就能平安无事么?……难道你现在过得很安心么?”
“安心?——哈哈哈哈!”谢老板摇摇晃晃站起来,“安心吗?……我也问过自己好多遍呢!月白顶替了所有罪
名代我去死之后,还有什么能让我安心的?!这个鬼地方!……你不知道吗,所有不相干的人只要进来这个‘长
安’里,都不会什么好下场!!我不知道谁开启的‘长安门’来着,难道这都是上天已经注定好了的?!但我进
来的时候就已经中了那个该死的诅咒了!……‘三声叹息’啊!中了这个诅咒的人活不过三声叹息啊!当那些冰
冷恐怖的幽魂在你身后叹气的时候……你以为我会安心吗?!我怎么才能安心!!”他惊恐到极致的面孔已然扭
曲了起来,一种‘三声叹息’的诅咒像致命的毒素,已经贯穿到他的五脏六腑。
“‘三声叹息’么……贝老板没有骗我……果真是有这种诅咒的……看来那些双手捂着耳朵死去的人们并非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