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阉(第60章)
四喜转着眼珠和他打太极,使劲的想他说的那个姐夫,是哪个姐夫?二凤和大妞的丈夫都是老实本份的人,三春改嫁给贾六那么久了,如果他问的是权不义呢?那权不义死了的事儿他又知道不知道?如果问的是贾六?贾六在兵变前就出京办事儿去了,现在人在哪儿还真不清楚,看看这人的相貌和气质,倒像是会和贾六混在一起的。
那人看四喜一边答话一边思索的神情,就知道他没想起来,“哎,看来,你是真忘了,那会儿子你撞我身上来着,是你姐夫跟你在一起呀。看你当时的光景,混得甚是不错呢,现在怎么这般落魄?你姐夫没照拂你?”
四喜愣愣了,终于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会儿子和启人闹了别扭,好像真的在街上是撞到过人,回去启人还说他是偷儿来着,这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这人,怎么还记得?忍不住心生疑惑“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你怎么混到这地步?”四喜也忘了问他玉如意的事儿,只是遮掩着说“兵荒马乱的,我和姐夫走散了。”
“难怪,”那人默然了一会儿又问“听说定远将军府在赊粥,你怎么不去?”我也得敢去啊?要不是因为他府上赊粥,老乞丐也不会分给他半块馒头的,别的乞丐都看不上他假清高,说他有粥也不领,都孤立他呢。四喜正踌躇着怎么解释,锦衣华容的年轻人笑着问他“我们还真是有缘,如若不弃,可否到寒舍一聚?我家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款待的也不过就是粗茶淡饭,你不要嫌弃啊。”
有饭吃当然好,这个人也不得不防,四喜假装谦让了一下,就屁颤颤的跟着偷儿回家了。
偷儿有名字叫钱宁,可是他的钱来得一点儿都不安宁。四喜在看到钱宁的屋子时像被雷劈了一样迈不动步,这哪是屋子啊,比猪圈就强那么一点点,房梁都是斜的,要不是启人的炮从来没轰过城里,还以为有炮弹砸过他家屋顶呢。钱宁却笑嘻嘻的一抬手,“请”四喜也不跟他客气,屋里的摆设比乞丐们聚居的地方还寒酸,就那么两身好衣服挂在墙上,怎么看怎么不配。
桌子上的油污比四喜的手都脏,想找个地洗洗手都难,看着白花花的馒头又不好意思下手抓,粥就咸菜,偷儿钱宁在旁边吃得那叫一个香,四喜咽了两口吐沫,他是饿坏了,用筷子叉着馒头,一口一口的吃,吃得太急,反而噎到了,一边打嗝一边往嘴里塞,从小到大,他就没吃过这么丢人的饭。
钱宁吃饭一边留心四喜的吃相,怎么看怎么像大家族里出来的人物,当初乍见四喜时,是觉得他雌雄难辨,怀疑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微服出行,这段时间怎么观察也没发现出什么明堂,现如今坐得这么近,看着那平滑的喉结和污泥下的容颜,还是分不出是男是女。
吃饱喝足后,钱宁摸了摸饱胀的肚皮问四喜要不要洗个澡,四喜笑嘻嘻的谢他,说太过唠扰了,其实眼睛差点瞪出眼眶,心说,能洗澡你怎么不早说?爷我都一个月没沾着水了。
钱宁的房子破旧不堪,厢房呈半塌陷状态,已改做柴房堆放杂物,家里连个洗澡桶都没有,刷干净大锅后,烧热水,钱宁就告诉四喜可以洗了,四喜盯着那只比木盆大一号的大锅无语,似乎他们刚才吃的粥就是从这里盛出去的,乞讨了月余的四喜怎么皱眉也没有呕吐的念头,反正只要钱宁不嫌脏,他就没问题。
把钱宁支出去,四喜脱光衣服泡在锅里开洗,水比较热,烫得很舒服,虽然锅沿只挡住一部位身体,冷风顺着门缝壁板往里一点点儿的渗,四喜还是洗得开心。
“扣扣,喜公子?我拿了换洗衣服给你。”“噢,麻烦您了,拿进来吧!”
钱宁刚才从板缝中看到四喜的身体时,心就抖了一下,锅沿挡着,看不到他下半身,钱宁还在心里告慰自己,或者他只是胸部平坦一点的小姐而已,及至四喜让他进去,钱宁的希望算是彻底落空,他,真的是一个男的,偷眼看向锅里的时候,那混沌的洗澡水下晃来晃去的小巧男根,到嘴边的惊讶硬是咽了下去,差点把钱宁憋成内。这不仅是个男人,竟然还是个天庵,钱宁忽然觉得自己特别晦气。
四喜的身体被人看得多了,也不介意钱宁盯着他瞅,钱宁的眼神里没有满禄那种张狂的欲望和李朱那类人的龌龊,这倒不好办了,还打算着勾引这人交待玉如意的事儿呢,他身上除了这件宝之外,可是身无分文,全指望着它变成现银呢。四喜眼珠转转,自顾自的穿上衣服,一转身的功夫,钱宁已经出去了。
四喜愣了好一会儿,才擦干头发,挽了起来。
钱宁的好衣服没两套,穿在四喜身上的这件尤其华丽,四喜本就生得面似桃花,被衬得更加不可方物,陋室中恍若仙人下凡,微挽的发髻垂在一侧,钱宁惚恍失神的片刻心里绞痛非常,这若是个女子该多好啊!
与四喜坐在桌边对饮,就着一碟炸青豆,四喜就开始了痛说家史的历程,先说自己的姐夫是瑞王爷府上的管事,见钱宁眼睛亮了亮,便接着说,自己自幼因为身有残疾所以指望着入宫能谋个前程,好不容易托人进了宫,没想到竟然遇上兵变,差点儿丢掉性命,出逃时又与姐夫走散,真是命比黄莲啊。姐夫曾经得罪过定远将军府上的人,总被找茬,现今他人单影只的,更是不敢与将军府的人照面,躲人像躲瘟疫一般,都知道瑞王爷在城外集结兵马,姐夫一定已经投奔过去了,京城里肯定混不下去,他想出城。
四喜两眼放光的看着钱宁,“钱大哥可有办法助我?若事成了,将来必定让我姐夫在王爷面前保举你。”几杯酒下肚,再加上四喜巧舌如簧的游说,钱宁似乎也看到了曙光,当一辈子偷儿总不是办法,他的名声在街坊里已经很臭了,那几个媒婆见了他都躲着走,男人如果有个好前程的话,自然是另当别论。
王府里的管事,在平时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的,这是个机会,再说,看瑞王爷现在这光景,囤了大量兵马在城外,成天派骑兵耀武扬威的挑战,城里早就流传开了,瑞王进京是迟早的事儿,四喜那姐夫看着也是仪表堂堂的人,将来必定出息,自己跟着他,也一定能混出个名堂来。
钱宁打定主意后,对四喜一拍胸脯,“我钱宁最看不惯的就是恃强凌弱,将军府上那些混帐东西,平时我就看不上眼,最能爱打抱不平的,你如今挨了欺负,我定给你讨回来,我们又是有缘分有交情的,这事儿我必定帮你,昨日见你挖地下的宝贝兵荒马乱的怕被人偷了去,我就替你收了起来,今日一见,兄弟果然是个人物,如若不弃我们就结为异姓兄弟,哥哥我想办法帮你出城如何?”
四喜听了自然欢欣,再也想不到这样的无赖也能派上用场。
第二日便指点钱宁去他常去的喜德斋当当,告诉了他一个大概价码,四喜就躲在巷子里瞭望。
当初选中喜德斋是那牌子上有自己的名字呢,看着就喜兴,再加上王大福那大胖子,看着一副奸商相,其实给价还蛮厚道。虽然因为满禄那玉男根的事儿让他介怀,但是这人嘴严,要想套现钱,恐怕还真得这里才行。
钱宁是初次进这地界,难免被王大福宰了一刀,再加上乱世,这么个宝贝给了五百两就跟打发要饭花子没什么区别。王大福得了这么个东西,叫人悄悄的跟着钱宁,自己拿着玉如意欢天喜地的奔将军府,满禄月余前发话了,府里少了这么个东西,若是有人来当,务必要人脏并获。
才走没多远,就见小伙计扒着一处墙角探头探脑的,王大福在后面拍了他一下“让你跟人,躲这儿干嘛?”小伙计一看是掌柜怒冲冲的脸,赶紧说“您小着声点儿,小心惊了他们。”王大福这才留意,原来钱宁是把包袱给了别人,眼见着四喜掏出钱两给钱宁,钱宁不要,王大福倒踌躇起来。
满禄说这东西是他府上丢的,如若是四喜着人当的,恐怕满禄说的未必是真的,王大福嘱咐小伙计盯紧了钱宁,自己拿着东西又回到家,坐在屋里思量。和四喜交情谈不上有多深,但是他的事儿多少风闻了一些,看满禄的意思,不在于东西,而在于人。那孩子也是命苦,不过生得好些,便遭逢劫难,王大福一时发了善心,晚半晌才去将军府里请功。
可惜四喜有那逃脱的机会,却没那么好的命,与其说是好事多磨不如说是命运多舛。与钱宁推来搡去送银两给他的时候,李朱带兵巡城,正巧遇上了。一开始并没注意人,先看到眼睛里的是银子,顺着手往上一瞅,好嘛,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丁四喜,吓得四喜把银子往钱宁怀里一推,撒丫子就遛。
天阉(第61章)
他那脚程哪是当兵的对手?刚到路口就被人从后面掐着脖子给拖回去了,李朱收了钱宁手里的包裹,掂量着到四喜面前嘿嘿冷笑“丁四喜,你也有栽到我手上的时候啊?”像混子一样在四喜面前得瑟了一回,李朱挑着四喜的衣领,斜睇他揶揄道“哟嗬,混得不错啊,这一个多月都躲哪儿了?我把京里地皮都刮了一层,也没见你人影?难不成是土遁了去?”单手掐着四喜两腮,用力往后推,四喜的头仰得快要折掉了,在心里啐了两口,暗骂糟瘟的钱宁。住得邋遢却假装干净得要命,今早出门的时候他才知道,钱宁把他那套“护身服”给丢了,想着他是好心,玉如意又在他手上,也不敢埋怨,阴着脸跟他走到喜德斋,躲到背人的地方都能给被发现行踪也真是点背的要死。
用余光瞅了一眼钱宁,正被几个人拳打脚踢到没出息的蹲在墙角告饶,四喜气得从嘴角挤出字来骂李朱“我把你个糟瘟的杂碎,油纸蒙了心?让满禄再抽你几鞭子就痛快了?”
李朱怔了一下,瞅瞅周围,还没打量出主意,四喜就哼哼冷笑道“你趁早还是把我送将军府去,你身边有满禄无数双眼睛,别以为把我扣住了他不知道,到时候有你好瞧!”李朱也嘿嘿冷笑两下“你还当自己是宝,端着架儿哪?就您这身份,一个给人暖被窝的,狂个什么劲儿?回将军府,定远将军不把你扒皮拆骨就对算对得起你,少跟我啰里巴嗦的费话,今天我算我哥的旧账,谁也别拦着。”说这话的时候李朱扫视着他那一小队人马,他还真怕哪个是满禄的眼线。
“你哥?你哥关我屁事儿?李朱,你要真为你哥的事儿起事儿,你找权不义去算账,你若是想要你哥的将程和你哥的位置,找我倒是找对人了,不过可不是你这作威作福的嘴脸。”四喜说的话李朱倒是真上了心,他那哥,除了申斥他说他没出息就是呵责他不长进,一天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李朱还真顺着四喜的话想了一会儿,然后回了魂似的瞪了四喜一眼,这小子在将军府的时候就没少让自己吃暗亏,怎么总上当不长见识呢?随便找了户人家,霸王般把屋里的人往外赶,着手下的人把着门,李朱像拎鸡崽子一样把四喜拎到屋里,随便找了块布先把四喜嘴堵上,操起床头针线篓里的剪刀在四喜面前直晃,眼睛喷火了一般,“我若是再信你一次,就是傻瓜。”你现在就不是傻瓜?四喜看着李朱手执剪刀步步逼近,非但不怕,反而诸多不屑。
“丁四喜,你把我像蠢货一样耍来耍去,我要再让你得意,我就不姓李。”噢,还记得那茬呢?四喜倒是想起来了,迷倒满禄的蒙汗药还有丢到鸭笼里的响炮,都是变着法儿的从李朱那或坑或骗拐来的。本来四喜也有路子弄到这些,可是想着满禄万一追查起来,倒是平白给春儿惹了麻烦,正巧李朱在眼前晃来晃去,主意自然就打到他躺在。这就屁大点儿事还值得念念不忘?四喜最看不上的就是他这个样儿,一点儿事儿都经不得。不过,看李朱他现那副恨不得咬碎一口黄金牙的情形,想必满禄也没轻饶了他。
“李朱,你想错了,我什么时候看低过你?你是名门望族,将军之后,前途无可限量,我巴结你还巴结不过来呢。”四喜微抬着下颌,嘴里叼着块布唔啦唔啦的含糊不清的说话,不动声色的一点点往后退,李朱拿着箭子,尖端正对着他一步步逼进。“丁四喜,你说什么都不管用了。”扯出四喜嘴里的布,李朱单手掐着四喜两掐迫他张着嘴,恶狠狠的说“别仗着自己有张漂亮脸蛋,就张狂得不知道东南西北,早晚我刮花了你这张惹祸的脸。”一手操着剪刀举了过来“我先剪了你这祸害的舌头,咱们再好好乐乐。”
妈的,你个膘子,本来就缺心眼,现在怎么越发的蠢了?四喜恨不得把李朱剁碎了喂狗吃,压下心头恶恨,瞪视着李朱的眼睛转而蒙上一层水雾,唔唔着摇晃着头躲避李朱的剪刀。巴望着他多看自己一眼,就转了心思。
李朱行武出身,原本就是个无赖,如果太平盛世,顶多就是个没出息的米虫,是个欺男霸女为祸一方的恶霸,可是赶上宫变,经了一场屠戮个性中的残暴就被激了出来。总听满禄骂四喜舌头长了,没好下场,他倒真想看看,四喜的舌头到底有多长。伸了剪刀到他嘴里,声音兴奋得直颤“四喜,我的乖四喜,别乱动,让哥哥看你的小舌头,小心捅漏了你的腮帮子。”李朱是下定主意要剪下来看看的,不过骨子里的那个草包劲儿任他扔下再狠的话,还是想的多过做的。
李朱注意力太集中,都放在四喜的身上,冷不防头顶上被人用暗器伤了,正打在太阳穴上,噗的一声,三寸长的箭头,只剩个锈迹斑斑的尾端露在外面,翻了翻眼睛还要往前,四喜一脚踹他胸口上,把李朱蹬了个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见了阎王。四喜吓得啊啊大叫,两手伸到嘴里去摸自己的舌头,还在还在。啊啊哇哇的用舌头在嘴里少了一圈,生怕掉了般的用手捂着,不敢确认的再次用指尖摸摸,好险,好险啊。
贾六是无意是瞟见四喜被挟持的,一路跟来,掀了两片瓦,见四喜要被欺负,本想看看热闹关键时候再出手,没想到李朱上来就玩狠的,手上又没有合适的家伙,想一沉身破瓦而下,又有些来不及,顺手摸到房顶上一个废弃的箭头,顺手扔了出来正中目标。那箭头本是启人命人射到城内散布告示遗留下的,合该四喜走运,一条舌头总算是保住了。
四喜胆小本来被惊得哇哇大叫个没完,贾六嫌吵,单手劈向他后劲,直接敲昏了完事。屋主被莫名其妙的赶到室外,知道当兵的惹不起,却也免不得唠叨几句,正被高声训斥,听到屋里四喜的惨叫,几个当兵的对了下眼色,只当李朱是得了手,万不想他去了阎罗殿。
贾六夹着四喜在房顶上猫着腰悄悄遛走时,四喜缓了一口气醒转过来,看到那一院子近在咫尺的人,若是有一个往上看一眼的,他们就断难脱离。四喜心里着急,话喊不出来,一起一落房上飞檐走壁的身法,他是只见过没遇过,心也飘飘忽忽的随着贾六的身形上窜下跳。待平安落地后,贾六一看四喜,只剩下大张着嘴翻白眼的份,贾六当他是头下被控得失去了神智,把四喜背到身后一瘸一拐的往猫耳胡同走。
四喜一开始没留神,只当是路太颠簸过于摇晃了,等贾六悄悄的翻墙进了屋,把他抱到床上,三春拿手巾给他擦脸压惊的时候,四喜盯着贾六出门的背影问三春“他,怎么回事儿?”三春把四喜抱到胸口搂在怀里,下巴垫在他头上“还管别人,我问你,这一个多月你都到哪儿去了?可急死个人。”四喜仰头看着三春嘻嘻直笑,“还是家好。”
贾六被权不义派出去查那道士的底细,刚落了实就听到权不义被抄家的消息,紧赶慢赶的回京料理。他本就被没了家产,又因为曾经被彪虎下了套欠了一屁股的债,丢了官职不说,本是穷途末路总想翻本,结果越陷越深,彪虎成天围追堵截的讨债敲折了他一条腿仍然不肯罢休。
三春在四喜满禄幽禁将军府不久后,巧遇贾六,见他着实可怜,替他出了银子抹平了债后便收留下来。 四喜一开始也觉得贾六可怜,更何况他救了自己,自然感激,可是一想到他和三春早就有瓜葛,现在春儿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瓜田李下的,总要避避嫌才好,反而迎上门来,心中不悦。三春见四喜闷闷的不说话,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笑着说,也多亏了贾六,多方找人疏通,才打通了将军府的门路,救他的货郎把门的头目有些人有些关节不是有钱就能疏通得了的,烟袋赵带过去的樱桃本是暗号,那老头何曾有这胆子敢送这东西?还是贾六出面,连哄带吓的。四喜原本也想,三春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何时长了这些能耐,原来是因为贾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