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的窗户都封死了,本来四喜还分不清黑白天夜,从打开的门缝中看到满天的星斗,长长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慢,才晚上而已。
满禄只是坐在他旁边,也不说话,这帮怪人原来都喜欢摸黑啊?四喜扭着身子趴在地上,用一只手臂垫着头,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朦胧中,好像听见满禄问他“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夏天?你,也是这样趴在凉亭里?”,四喜张着迷蒙的眼睛看他,眼内昏暗无神,不记得了。“将军,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四喜乍一问,满禄倒是愣了半天。
自己从未对他提过半个字啊?还真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满禄低声问道“你如何知道?”听到那略带犹豫的口吻,四喜撇嘴乐了一下,刚才还不是很知道,现在是真的知道了。像他这般一再杵逆,竟然不是被打残丢出去而是“优待”调教,怎么会不往那里想?
“四喜,记得第一次相见吗?”见四喜无语,满禄抬眼看向不知名的一处,那会儿,他刚进喜德斋,就见一个月白衫子的少年从里间走出来,那样貌神情让满禄不由得细细打量一番,没想到那少年反而瞪了满禄一眼,薄面微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满禄在黑夜里扯着嘴角开心的笑了一下“呵,你那会儿的心气劲儿啊,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四喜也笑了,那会儿真以为碰上个登徒子呢,说满禄像将军不如说他像市井的无赖更多一些。
“呵,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的?”四喜抬头仰视满禄,“你一出门我就知道了,当时就想,这人真够味儿。”记记里那轻摆腰身步履轻盈的窈窕姿态,似乎还在眼前,满禄当时确实对四喜很留意,心想这人长得真美。也是因为这,才收了四喜当的白玉男根,得到这东西的时候,惊得满禄直砸舌。这人想必已经被人收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满禄本来有些淡了的心思,一想起那尖尖的下巴白晰的脸,左眼下方一颗米粒般大小的朱砂痣,诱人一般的灵秀姿容,又活络起来。
托了权不义查探四喜的来路,躲在偏房里挑着棉帘偷偷看他,见他战战兢兢的东张西望,心里直觉得好笑。即便是别人的,我也要。知道是瑞王爷的宠,确实让满禄棘手了一段时间,也真真的死心了一段时间,及至宣德暗示朝廷变局又加以重任,奉圣命去试探启兆启人两兄弟的时候。在启人那奇花异草四溢的园子里,看到那人靠坐在围栏上,头一歪,枕在手臂上嗑睡,与周围景色融在一起,这人这景,真真像画一样,翠绿色袖口里一只耦白色的手探了出来,被亭下娇艳的灯笼椒衬得越发白晰嫩滑,便害了相思。
他和瑞王爷不同,满禄是武夫出身,不喜吟诗作赋玩弄文雅,除了强取豪夺之外温柔呵护于满禄是件麻烦的事儿,权威与恩宠并济,就能让满禄院子里的男宠们安心服侍,有多少人争着巴结,偏偏四喜瞧他不上眼,满禄想着就有气。
四喜忽然想起陈皇后的事,以前是没胆问,现在是豁出去了,也不怕惹恼了满禄,“那将军对陈皇后的一片心思岂不是白费了?”话是真的不中听,满禄皱眉要发作,终于隐忍下来,低声讲起他和陈皇后的事。
其实无非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是两小无猜,有些过,满禄比陈皇后整整大了十岁。虽然是他小姨,可是陈氏一族尚武,陈皇后自幼就喜欢玩弄刀枪,与满禄也最为亲洽。当听说要把自己许配给当时的洛阳靖南王长子时,哭闹过无数回,靖南王在皇族中位置很尴尬,不被今上看重,刚正不阿为人又清淡,听说府上的仆人还没有自己父亲将军府里的多,任性的陈皇后拉着满禄要离家出走。
满禄那时官阶还不高,听调入京,陈后留书一封,说是与进京散散心便与满禄同行。路遇一进大师,闲谈中乔装的陈后,故意扯到洛阳王长子,一进的评价是不仅文武双全而且仪表堂堂,陈后便动了心思,后来被家里人追上带了回去,亲姥爷说满禄也跟着胡闹时,满禄并不以为然,只觉得好笑而已经。
数年后满禄回家省亲,姥娘带的东西托他送给洛阳小姨,满禄才再次见到陈后,当时王府用度已捉襟见肘,连招待满禄的饭菜也只有用简朴来形容,百花丛中宣德与陈后双剑合譬翩然若舞,潜底时期的宣德意气风发,少年陈后也愈发气质动人,夫唱妇随,琴瑟齐鸣,让满禄惊羡之余愈发觉得,陈后风采卓然。
去王府的次数越多,满禄就越不可自拔的陷了进去,为了这才积极调任定居洛阳,才与宣德共同谋划共造鸿图。当时的洛阳王已病逝,宣德承继以后,上有一病不起的老母,下有两个年少的幼弟,一腔的雄心壮志亟待施展。如果当年正德帝不是意外驾崩,洛阳王府也会渐渐的宣德手上崛起,成为一方霸主。
满禄手指刮弄着四喜的脸颊,“宣德帝虽有吞天吐地之才有降龙伏虎之能,但是猜忌心又极重。”满禄只要一想到当年宣德那猜忌的眼神,把自己逼得只好男宠,就气得手上用了力,听到四喜哎哟一声,回过神来,给他揉揉“我跟你说过长舌男的下场会很惨。你既好奇,我就告诉了你,你别枉费了我的心思,再做糊涂事。以后好好的安生些吧!你必让你享尽荣宠,一生富贵。”
四喜听不进去,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朦胧中知道,满禄是把对陈皇后的好份体贴的心思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第二日一早,四喜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了过来,休养了几天,穿戴上满禄着人送过来的金腰带脖子上挂着大号平安锁,压得四喜硬挺着腰,行动困难,那金腰带足有六寸宽,下面竟然还挂着七寸长的足金打造的穗子,明晃晃的,看着都晃眼,一走路哗哗直响。这些装备都放到身上,别说跑,走路都累得慌。
四喜在将军府上是真真安生了,李朱来过府上一次,偏巧遇上四喜,唇枪舌剑的互相攻击,一个说害了他兄长一个说没有,李朱嘴笨被四喜抢白了一番,骂四喜是野兔子的时候被四喜打了一个巴掌,满禄虽然在旁边看着,却不说话,李朱刚要收拾四喜,满禄却像没看见他似的淡淡的说“兵部尚书大人现在把你安排在哪个城门啊?”就把话岔过去了,后来寻了两次衅,又都被满禄支开,府中上下便都知道这四喜,是极其得宠,除了不让他出门外,根本就不敢得罪他。
也不知道四喜是听了满禄的告白,觉得一生无依,只好靠着他了,还是对满禄起了怜惜之情。再没有那副冰冷的面脸,时不时的调笑偶尔亲昵害羞的小动作,都让满禄惊喜诧异。变着花样的给满禄沏各种茶水,四喜只一句我记得好像在哪本书中看到过一个什么什么方子,想再看看呢,只是不记得是什么了,满禄便让人晾了一院子的书让四喜慢慢的捡。
府上的珍玩虽然多,却并不精致,只要四喜提起一句,“曾经在宫里见过...”第二日那个东西便会摆在他的床头。只要是四喜想吃的,厨子做不了的,再费力,也会在府外置办进来。现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好多菜式还真是吃不到,满禄便会吩咐宫里的御膳房预备下再送过来,他是既不嫌麻烦也不怕董裴误会,只要四喜高兴他就开心。
天阉(第59章)
四喜手也巧,那个酥皮糕,他只吃过一回就记住了,跟着府上的厨子学着做了两回再递到满禄嘴边的,真就是像模像样的美味。满禄说曾吃过一次潮式卤水鸭,回味无穷,再过几日,四喜宰了若干鸭子,终于试制成功,其实做得并不怎么样,只是大略像点样子而已,可是满禄却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囟水鸭。他也不知道四喜是怎么就回心转意了,但是一看到那笑映在眼前的美人,禁不住就情动非常。人常说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不过就是这吧,从没对外人说过的话,对他讲出来反而更觉得贴心。
这日四喜照例到厨房,让人侍候着脱下金锁与金腰带,撸了袖子调笑着问大厨“还有鸭子吗?”大厨马上谄媚的说烟袋赵一会儿就送来,见四喜阴了脸,一厨房的人连忙又是打坐又是侍候茶水的让他歇着,闲话没两句,烟袋赵就来了,四喜第一个笑盈盈的迎了下来,烟袋赵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包樱桃“新鲜的,孝敬哥呢。”四喜笑嘻嘻的接过来吩咐人洗了,在菜堆边走边看,挑挑捡捡的,掰开几只鸭子的嘴瞅了又瞅,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又到猪笼前看了看,新来的小豪猪虽然被绑了蹄子,仍然扑腾。
四喜笑了,一见四喜开心,一堆人也笑得满脸堆褶。四喜让人把菜收了,烟袋赵被大厨叫去对账,四喜便拿了几个樱桃走到后门,递给看门的两个小厮一人一颗说,“你们也吃啊。”这位小爷虽然常来后院,却很少和下人搭茬,今日一说话,两人骨头都酥了,靠近四喜的那个,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掉他脸上。
年长的一咳嗽,年少的那个极其不乐意的闪了过去,四喜便靠着他让出来的门框,边吃樱桃边往外看,吃过的胡儿,噗一下吐到外面,不像宫里的大总管,倒像是倚门卖笑的,两人不住的偷眼瞅。“哟,这都什么年月了,怎么还有卖玩意的啊?”见远处有个货郎,把门的小厮心连忙把那个叫了过来,那人快到门口,四喜竟然跨步出去挑挑捡捡的看上了。
小厮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将军吩咐过不许他出府半步,可是他都跨过去了,还在货郎那东问西问的也不好硬拉了他回来,后厨这块以前可没有主子们来过,来来往往的杂役又多松懈是必然的,可是今天万一真丢了人,他们可没法儿交待,年长的便说“喜公子想看什么,让他过来便是。”正说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院里绑得死紧的猪竟然挣脱绳索跑了出来,一院子的人围追堵截,大厨听到声音往外跑,看到四喜的首饰在那儿,连忙嘱咐人看紧了,分神的功夫,听见鸭子笼里也噼噼啪啪的响炮不断,几只鸭子吓得呱呱直叫,扑腾着翅膀乱跳,连带着送过来的鹅和鸡即便是绑着脚也也乱飞乱跳。
等看门小厮回过神的时候,只有货郎站在那儿,哪儿还有四喜的人影啊?
四喜姿势别扭的跑到巷口,正见着三春等得心焦,眉心皱成一团,上了马车抱着三春使劲亲了一口,换了件衣服,就说“停,停这儿,我不能回家,回家麻烦就大了,你们先别找我,我找你们。”捧着三春的脸死死亲了一下,捡条小路就钻了进去。
看门的小厮见没了四喜,一把拎起货郎的衣领,恶声恶气的问“人呢?刚才的公子哪去了?”货郎结结巴巴的也说不明白,一指相反的方向,两个小厮就撵了过去,左右找不见人,再回头,货郎也没了踪迹,不敢回府禀报,可是现在兵荒马乱的,不是说在外面躲一阵就能把风头避过去的事,只好硬着头皮找大总管回报。
后厨的人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被大总管狠狠训斥了以后,都心惊胆颤的等着满禄的示下。
满禄自午后喝了四喜一盏茶后,一觉睡到戌时才醒,知道四喜又跑了,气得满禄砸了他一屋子的物什,骂四喜是怎么养也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个月后
早已过了白露,天气转凉,时不时扫过的风吹得人犯寒,加上冷清的街道,更显得萧条。窝在墙角的乞丐,不时对路人说一声“行行好,给口饭吃吧。”午正一过,本来还有几个人影的街道,刹时冷清了下来,乞丐也移过放在一边的门板,挡在身前,冷风飚飚的,秋分还没到,竟然有立冬的味道了。
“碰”的一声,一只羽翎箭射在门板上,吓得门板后的乞丐一缩头,“哎,又开始了。”果然,不一会儿,附近的房沿上、瓦片中、柱子上,都插上了箭。
一通箭阵,门板后的乞丐松了口气,看样子再射,就要等明日午时了。伸手拔下门板上的箭,上面带着文书,四喜撩开挡着脸的乱发,打开文书细细看去,上面依然历数董裴罪状,注明只诛董裴一人,从人无罪,不同的是,今日又新添了内容,就是生擒董贼与死毙价码不同。
四喜嘻嘻直笑,天下最大的暗花,就出于瑞王爷启人之手,想必那坐在龙椅上董裴一定不好过。
瑞王爷启人已将京城围困半月有余,成日炮火连天,攻城攻得紧,火炮并不往城内轰,对着城墙根轰轰直射,震得京城的地直晃,人走在路上都觉得房屋在转,看得眼晕。
数日前,更是有细作潜到城内,一把火烧了粮仓,大火怎么也扑不灭,急得兵部尚书焦头烂额,城内还囤集着二十万大军,启人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外,不缓不急的,一点点的用火铳和大炮慢慢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马把京城围得像铁桶一样,站在城头,一眼望去,看不到头。除了兵力松懈的北门,基本就没有可以窥视的缝隙。
为了节约储备,启人射进来的箭,兵部天天着人回收,可是也怪得很,这箭明明就是城外射进来的,可是一搭在他们的弓上竟然射不远,画着极其优美的弧线后灵巧的扎到地面上,根本就没有杀伤力,气得尚书大人直摇头。
抬抬看看天,灰蒙蒙的,手指按着文书上的字迹细细描摹打量着自己的主意。自那日和一个乞丐换了衣服天天乞食外,他时刻在找出城的时机,连流民都没个出城的机会,愈发的让四喜焦躁不堪。尽管箭不好用,兵部尚书仍然着人来搜,一队队士兵开始上街挨门挨户的拔箭,现在见到这些兵四喜就头疼,而且他现在占的这处本是一个老乞丐的位置,便慢腾腾的拖着个门板往街里去。
菜市口尽头有个土地公公的小龛位,四喜左右瞧瞧见没有什么人,便转到龛的背面,门板一立,窝在那处,在地上掏弄。
四喜出门前把玉如意夹到后穴里带了出来,满禄给他准备的衣服没一处能藏东西,哼,他可真是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当年权贵没少调教他,如果不是权不义使坏,四喜早就进银库当差了,暗渡陈仓后穴夹带那是看家技巧,满禄只当他是早年受过伤才害怕往后面塞东西的,不知道这原本就是他的本事。
本来这东西是要随身携带的,可是乞丐们欺生,还有头目搜身,第一天流落街头的时候,差点就被搜了去,多亏四喜机灵绕了过去,找个机会就把东西藏在土地公公后面。他本不想动这个的,实在没钱又要不到饭,从前天早上老乞丐分了他半个馒头算起,已经快两天没吃东西了,眼睛饿得直发花,他哪吃过这苦,再说,看如今这情形,若想悄悄出城,不打点打点,没钱是万万行不通的,忍不住就动了心思。
东挖挖西挖挖,咦?没了?
四喜一惊,不敢相信的看了看那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是一个土坑,没错啊。不死心的下手挖,左边右边都没有,累得四喜满头大汗,混着灰尘在脸上冲出一道道小沟,心跳得厉害,现在他是激动不得,一激动心悸的毛病就犯,真怕自己一着急就哏儿过去,连个收尸的都没有,那就赔大发了。
“嘿,找什么呢?我看你半天了。”
四喜一惊,这声怎么有些熟啊?似曾听过,在哪里呢?满禄的院子里?他的侍卫?还是...?四喜正在犹豫,那人见四喜僵直个后背,就拿手拍了拍他肩头“傻啦?说你哪,哎,昨天,你就在这儿东挖西挖的,找宝哪?”
四喜恨恨的回头瞪他,糟心的贼,一定是偷了我的东西。
一瞪之下,四喜有些恍惚,这人似曾相识。细看了看,好像还真的在哪儿见过,锦衣华服面似满月,自己不曾结交过这样的人啊,一时想不起了,哎,看样子和和气气的,倒还不像是满禄的人,那就好说。
脸色平缓下来以后柔声问那人“你知道我在找东西?”四喜现在蓬头垢面的,月余没洗过澡,从头到脚,一身的臭味儿,别说姿色,连脸色都瞅不出来是黑是白。
偏偏那人扑哧一笑,“你真不认得我啦?我看你好久了,大半个月前见你要饭,我还在想是不是认错人了?现在一看,是没错了,你姐夫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跟大家告个假,7月3日正式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