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学厘放下手里的碗、汤匙,
笑笑地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男人有了一丝温热的掌心。「走吧。」语落,他拉著朝阳离开座位上。
朝阳百思不解地眨了眼,被动的再度随同对方,带著他离开了这一片雪白的世界。
要去哪呢?他不知道。
只知道富学厘正亲腻地……牵住自己的手,脚底踩著一串轻盈愉快的节奏,
因为漫长悠远的廊道,
以及逐渐加快的步伐,他们开始细微地喘著气。
原来,
他也会觉得累?朝阳馀光觑向男子的侧脸,嘲讽地掀起了一抹淡然笑纹。
约莫走过了数条阶梯、走道,在富学厘奋力推开那一扇面积宽大且沉重的桧木门扉时,
映入眼帘的是──
「这……这里……?」
一个,令人为之炫目的绚烂世界。
朝阳表情略显讶异,目光巡视了周围的风景。
这是一间坪数极大的房间,墙壁是调和得十分自然的色调,
五彩缤纷地充斥著周围四壁。
无论是脚下的柔软地毯,墙壁油漆的颜色,
还是属於这里一切的装饰摆设,全都混杂了流行时尚且诙谐俏皮的设计,让人霎那间彷佛走到了儿童游乐园里。
而铺著酒红色毛毯的地板更是多加装一座道路铁轨,任由蒸气火车吹起气笛、绕著整间房打转。
满天垂挂的玩具蜘蛛颇吓人地滑上又滑下,喀喀喀的发出恐怖声响,不停晃动;朝阳放眼望去,
还有好几座造型多变化的沙发散布於各处,彷佛是参赛作品展示般孤寂地摆放著,
根本没有人会去真正体会……
设计者砸下多少的心思。
富学厘嘴角微勾,蓦地低下身依靠在他的耳边轻语著:
「这是我……设计的唷。」
咦?朝阳懵然一僵,
转头睇向他的面庞。富学厘松开他的手,敞开双臂、在男人的面前大笑几声,旋绕了好几圈,然後叹息地说:
「好看吗?我所希望的世界──……」
朝阳皱起眉峰,
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麽,
疑惑不解地觑视著他。而富学厘也只是惨淡地抿起一抹笑。
他走到男人身前,自然地环抱住他的腰身。富学厘磨蹭著朝阳的脸庞,喃喃:「呐,朝阳……当我的家人好吗?」
闻言,朝阳的身体猛然一震,彷佛有些不敢相信对方说了什麽话。
富学厘退开脸,炽热的目光游移在男人布满惊色的脸庞,
微笑地凑近、亲吻著那一双发紫颤抖的嘴唇:「呵呵,只属於『我一个人的』……家人。」
家人……?
朝阳悚然地瞪大了两颗圆睁的眼珠,
男性低沉嗓音如山谷间的回音般缭绕不绝;而魔魅的深黑幽镜又再一次慑走他的灵魂。
他只是想要一个「父亲」,一个永远听话,陪伴在他身边的「家人」吗?怎麽会──男人紊乱地思考著,那万分诡异的
症结点。
究竟谁会,谁会把爸爸当成妓女一样玩弄?!谁会软禁一个人来假装成自己的家人?又不是小孩在玩办家家酒,
这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做出的事情了!
一定,
还有什麽原因……为什麽,不好好的说出来呢?
为什麽自己非得像个笨蛋一样,被人蒙在鼓里,
却什麽也不知情的虚度馀生!
「别说笑了……」你们凭什麽──如此戏弄我!朝阳苦痛地紧闭著火辣的双眼,
咬牙切齿地迸出话语。
「这个……你很清楚的,不是吗?」富学厘截断他的话,缩紧了箍住在男人腰际上的双臂,笑著。
「只要朝阳肯留下来陪我……你的女儿,也会安稳地继续过著她们想要的生活喔。」
多麽卑劣的手段啊。
可他甘愿如此,得到自己内心亟欲渴望的「东西」,即使被讨厌了……即使被怨恨了……也无所谓了不是吗?男子敛容
,平静地弯眉、漾开一朵似有若无的笑靥。
到目前为止的惩罚,
难道他还有机会可以选择吗?朝阳仰望著天,张牙舞爪的黝黑绒毛蜘蛛向他放声嘲笑。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怀抱著那个男人诅咒般的温柔呢喃,
一起沉沦於无能为力的梦境里,
持续堕落下去,无穷止尽的腐败下去,然後,
随之化为细碎的粉末……
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
31Rt.
逐渐迈向冬季的十一月。
好想有什麽事情忘了,没有去做,反而……有一点空虚。
像个布娃娃一样蜷缩在温暖的床铺、人的体温里,就这样疲累地沉沉睡去。
昏天暗地,不知今夕地直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如嚼腊般几口饭菜囫囵吞下,甚至连叹息的机会都没有,又再一次被拉
进黑暗深沉的漩涡,继续流逝著所剩无几的……时光岁月。
男人躺在柔软的白枕,迷糊地睁开了眼,
嘴唇轻启、呼出一口白雾。
他试著动了动手臂关节,
感受到身体上莫名沉重的压力,以及比周遭冷空气还要温暖的炙热温度。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呢,啊啊……从那天,他说希望自己当他家人的那一天,富学厘便将工作辞职了不再上班,自然
也没有再出去过。
为了能够每日每夜地腻在一块,
富学厘还在两人的饭菜里,加入了适量且不危害人体健康的安眠药剂,
然後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与他紧紧相拥在一起。
什麽也不做,
什麽话也不说。就只是平静地,
抱著自己陷入睡眠──
仅是如此,仅只是如此?难道,他真的打算永远都这样逃避,漫无目的地沉睡下去吗?拉著我当他的陪葬品……朝阳神
智浑浑噩噩地,想到之後也许会发生的事情,呼吸节奏不自觉变得骤快。
让压制在他身上的男子,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苏醒。
「睡醒了?」
他,
他说话了。朝阳一听到他刚睡醒,有些沙哑性感的嗓音,立即焦急地绷紧了双手双脚,
全身僵硬的任由富学厘赤裸、一丝不挂的躯体在自己上方滑行。
他内心蓦然大惊,面庞渐渐浮现一抹羞耻,
属於男人粗硬的象徵……正在自己的腿间处磨蹭著。而朝阳也开始庆幸……
好险富学厘还是肯让自己穿著那件朴素的浴衣,而不是同他一样打著赤膊。但唯一奇怪的是,他到底从哪买来那麽多套
浴衣?
应该,不会是为了他才去买的吧……「唔!」唰地一声,
富学厘忽然坐起身,
从温热的被窝中抓起朝阳的一只手臂,
迅速捕捉到他的小指。
「一加一等於多少?」他笑吟吟地咧著笑,小拇指像一条毛毛虫蠕动似地勾著他的。朝阳寒颤地抖了几下,
神情显得战战兢兢。
富学厘又再动什麽歪脑筋了?朝阳目光忧虑地上下扫视著男子俊朗阳光的脸庞,没有任何异状,即使有企图……自己可
能也很难看得出来。
於是,他感到十分挫败,悻悻然地随口应道:
「……二。」
「错。」富学厘见到他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不禁哈哈地大笑了一声。手指更加圈紧男人冰凉的小拇指,兴奋地催促著:「快,再猜!」
被他这麽一催,
朝阳焦虑地蹙紧两道浓眉,脑子里混乱得打了数万个死结。如果他不乖乖回答的话,
富学厘是不是就准备把自己的小指切断?
想了想,确实很有可能……
记得以前的某一件绑架杀人案,那位堪比畜牲、禽兽的绑匪,也是用如此手段将肉票的一小截拇指寄到对方家人手里─
─
若是答错了,
谁能保证他的安全?
没有人可以保证……「一个变态杀人魔」,何时才会出现下一个惊人的动机。朝阳咽了口气,脸色血液尽失,
惨白得如张白纸。
他浑身宛如浸泡在冷水里,开始发著莫名的颤抖:
「……ㄙ……四。」
富学厘无奈地吁气,「啧啧,
还是错喔。」
这句话无非是沉痛的重击,死神的召唤,「……。」朝阳惶恐地盯著他,深怕对方又会像先前那样,
忽然拿出一把蝴蝶刀。
而所幸的是,富学厘的下一秒没有对他做出任何想要谋杀的举动,嘴角洋溢著丝丝不知所云的甜蜜笑意,随即手臂往前
一捞,搂住了男人逐渐清瘦的腰。
他火热的唇在朝阳脸庞上迷情地流连忘返,轻声吐气:「哪,一加一等於……」富学厘细碎的亲吻落在每一处。
「等於,一个『富学厘』,
和一个『阙朝阳』唷。」答案揭晓的那一刻他笑了,笑得既虚幻,
又有些黯然的感伤。
「只有我们,两个人……」
富学厘喃喃地低语时,
不由分说的也堵住了朝阳惊愕微张的嘴。湿热缠绵的吻,从何时起已经感觉不到恶心了,还有些理所当然……?
朝阳几欲窒息地承受了男人狂暴侵袭的热吻,舌叶被吸吮啃咬的刹那,
背脊末梢陡地窜过几道酥麻的电流,
「唔嗯……嗯……」富学厘吻到激情处,难耐地拉起朝阳的双腕穿过腰侧,要他环抱住自己。
半眯的湿润黑眸,动弹不得地凝视著那一双盈满炽热情欲的眼眸,朝阳极力想要吸气,在脑袋呈现神智不清的情况下,
随著对方牵引的方向将十指扣住了有些凉意的赤裸背脊。
冰冻的指尖好似摸到什麽坑坑疤疤的凹痕,摸了又摸,好不容易在富学厘热情一吻完毕後,
大口吸著新鲜氧气的朝阳,不禁好奇地低下头以馀光偷偷瞄向他的身後……
「!」
听见他的抽气声,富学厘不由地将眉头轻拧,然後不著痕迹的以胸膛挡住了朝阳两道错愕的视线。
「别看。」他语气淡然地道,可朝阳脑子里,
却深刻地烙印了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那一片应是光滑无比的肌肤──竟然有著像是日积月累,
层层叠上去的油画颜料似的惊人烫伤;极度残忍地在每一处布满了数不清的圆小焦痕,或深或浅,宛如一株盛开的樱花
树,
落英缤纷、绚丽夺目,
却又惊悚地如怨灵般撕裂著嘴,狂吼不停。
这些烫伤的痕迹,绝不可能是在他大人时期灼烫上去的……
那麽,又会是谁呢?
「背……背部……」朝阳嘴唇翕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尾音颤得很可疑。
富学厘淡淡地掀起唇瓣,「呵,怎麽了?朝阳是想……同情我吗?」
他双手捧住朝阳的脸颊,
与他鼻尖抵著鼻,诡谲地漾开一抹微笑:「想同情我的话,
就留下来陪我啊。」
「陪著我,
安慰我。让我感受,你的温暖……」向男人哀伤地笑著,富学厘啃咬他的嘴唇,
将舌头伸进去,含住朝阳怯弱的舌。
啾、啾……吸吮了几声,他喘气地贴在他红肿的唇上,
笑说:
「让我的痛苦,飞走吧。」
飞走了,就满足了吗?
朝阳怔然地望著他一双深黑墨玉,
只要还活著……那麽也必须继续下去,无论悲喜,无论愤怒,人类不正是怀抱著如此「原罪」,才继而诞生在这世界上
的产物?
有因,必有果,谁种下的因必定结下那人的果。
怎麽会突然想起这个了?
想起秋司大哥以前也是不断忧郁的说著这种话,而他,也似乎有点明白了。
为何富学厘的微笑,总流露出一种苦痛得令人矛盾的心情……
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即使,他该死的明白!这也许又是富学厘一种手段!可内心还是为了愚蠢的理由感到痛苦,难受……
连「怨恨」的权利都被夺走了,那他,还剩下什麽?
还想从他这里,
剥夺些什麽呢……
32Rt.
十一月五号。
依旧……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容貌。
只不过,这次还多了滴答作响的稀疏雨声。
粉色窗帘微敞的门窗玻璃,黯淡地加深一层灰蒙的雾面。丝丝飘零的雨,宛如泪水冲刷著两个人的悲哀。
「我不会再下药了,所以你……安心吃饭吧。」男子淡笑地轻捏了他变得极瘦的腰。
他也会感到……心疼,不忍心啊。富学厘意外对自己做下的允诺,让他终於能免去,安眠药的牵制。
『大陆冷气团的威力为这一周带来今早清晨最低温十一点二度,请民众务必做好保暖措施……』
就这样,
安静地,
陪在他的身边。听著气象广播,听著外头细细的雨声,平稳地、交织著,两个人的呼吸。
亲腻地,磨蹭著……
只属於「两个人」的世界。
彷佛,只要躲藏在这座豪华美丽的屋子里不听不闻,
不理不睬;那麽便可以永远、永远和毫无关联的外界,
就此隔离。
但是就算这个家再怎麽奢华、漂亮,
也比不过人的心中,
那道被无限扩大的孤寂悲伤。在这座像是牢笼般的豪华,
显微镜的伤痛,将彼此深埋在阴暗角落里,一抹刻意被人隐藏、遗忘的伤口,放大了无数倍,成千,上万倍。
极度希望「有个人」,能在此时出现,
并且替他舔去痛苦的根源。
一直到……他终於找到了那个人。
而那个人,是我,没有错吧?
「好冷。」朝阳迷蒙地眨著眼,
喃喃低语,然後身旁的男子听了,
便更加大力地将他搂紧了些。
「暖了吗?」富学厘将自己的大腿强行介入他的双腿间,笑声调皮地磨蹭著。他轻声沙哑对著他耳畔:「呐……朝阳知
道今天几号吗?」
「十一月,
五号了唷。」
思绪缓慢地咀嚼著他所说的话,朝阳阖上了双眼,
轻吁一丝白烟的气。想著,
才这麽一眨眼的时间,
月历的方格子又划去两三笔痕迹。
这是,第几个夜晚了呢?
在这里待得越久,
是不是就越难离开……是不是已经放弃求救了?因为他现在,也是在救著一个人,一个害怕寂寞,需要人安慰的可怜人
。
他这麽一个废人,也可以拯救别人吗?
「朝阳今天就等我回来吧……等我回来,
帮你庆祝『生日』。」当富学厘温柔地用著温热手掌抚摸他的脸庞、这麽说道时,朝阳才赫然惊觉到,原来自己遗忘的
,
就是「生日」。
一年一度的生日……又到了啊。
别人都选择去遗忘的事情,他竟然,
替我记住了。朝阳闭著眼,
被动地接受了他黏腻的亲吻,唇齿交合,情迷地纠缠在一起。
热气沸腾的浑沌脑子再也想不到任何东西,
眼前存在的只剩下他,只许触碰他,恍若一只初生的幼年雏鸟,
将醒来第一刻所看见的事物当作是自己今生唯一的寄托。
即使自己被当成了「母鸟」,他的内心,依然像是缺了块什麽似的空空洞洞,
冰冷得无法温暖起来……是什麽,重要的东西吗?
而在富学厘离开了他的身边时,那种感觉,又更加明显了。
好冷──好冷。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过著的,
正常生活吧?
太安静的世界,过於残忍地挤压著人类脆弱的心,富学厘也是这麽走过来的?一个人,面对如此寂寞的恐惧。
『DiDiDi……DiDiD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