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正蓝————舞枫秋恋

　　洪业在香港有一个大型的汽车零件制造厂，成品经由各国商贩以批售方式转卖世界各地。成本低，利润丰厚。这次与洪业签署长期合作的贸丰，是洪业转攻内地的第一个合作商。

　　甘爽明亮的会议室里，参加这次签约仪式的高级主管都已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大伙听说昨晚洪老爷子病发，都不免为今天这重要的会议担心。可在见到传说中那位精明干练的大少爷后，又都各自放下心来。

　　洪义当年以全学年第一名的亮眼成绩毕业，刹时成为商界最抢手的新人。在众公司怨叹的以为他会进入洪业打理自家买卖时，他毅然选择了一家规模较小的美国公司当经理。而如今，他已经成功的带它挤入了上市公司的行列，规模扩展到美国各洲。

　　洪义沉稳的微笑安抚了大家紧绷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坐下，总裁秘书就敲开了会议室大门「洪先生，贸丰的董事长到了。」

　　她说完微侧开身，让身后的人进入。贸丰的董事长是个身高不到170的中年人，站到高大的洪义面前，气势顿时荡然无存。他呵呵笑着握住洪义伸出的手「很高兴能跟贵公司合作！怎么样，令尊还好吧？」

　　「家父身体已无大碍，多休息几天就能回来主持大局了。合约由我代签，如果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客套寒喧一阵后，洪义落坐示意秘书会议开始。

　　韩飞一直没有讲话，他僵硬的坐在洪义身旁，额上冷汗虚发，顺着发际流了下来。他不能转移自己的视线，紧紧的盯着贸丰董事长身边的男人身上。

　　男人有着深刻英挺的五官，剪裁和身的黑色西装撑的笔挺，短发用些许发胶整齐的梳在脑后。从他一近来时，韩飞就惊讶的发现，他就是昨天在宾馆大厅看到的那个男人。然而当他抬眼淡淡的扫过韩飞时，那一秒钟的接触，几乎让韩飞惶恐的冲出门去。

　　那是一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眼睛。深沉，冷静，捉摸不定……曾经温柔的停驻在自己的身上，里面满是暖意。此刻却仅是冷漠一瞥，就像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他却能清楚的肯定，那是廉风的眼睛。是自己深刻的爱过、恨过的人，不曾忘记他温柔的，或是憎恨的望着他的目光。就像滚烫的铁烙深深刻在心底。

　　男人像是从未与他谋面，专注的听着秘书叙述合作计划。只是在一开始时看了韩飞一眼，就不再理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韩飞深吸了几口气，暗暗压下激动的情绪，见他冷淡的态度，脑海中慢慢浮满疑惑。

　　难道是他看错了？世界上相似的人何其多，实在不应该这样大惊小怪。

　　可是……他有跟廉风一样的背影，一样深邃的眼睛……

　　直到双方都在合同上签好了字，韩飞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肯出来。洪义发现他走了神，偷偷在桌下握了握他冰凉的手。韩飞猛一回神，知道自己失态，强打起精神，眼睛却始终不由自主的望向那个男人。

　　后来直至贸丰的人离开洪业，他都没有再看韩飞一眼。

　　韩飞长长呼出一口气，推翻自己奇怪的逻辑。

　　也许是自己在香港压力太大，才产生的幻觉吧。

　　17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看你脸色这么苍白。」待会议室的人全部散去，洪义有些担心的摸摸韩飞的额头。

　　韩飞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你先回家照顾你爸爸吧，我自己去把行李拿回来。」

　　「你确定？」他见韩飞领首，续道「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了，我坐ＴＡＸＩ就好。你快回去吧。」

　　洪义说不过韩飞，只得点头同意跟他一起下楼，看他坐上计程车远去后才放心的拉开自己的车门。

　　景物快速在眼前飞过，这几年香港变化不小，很多地方韩飞已经不认得了。仍然下着微朦的细雨，街道上行人极少，撑着的伞被吹的东倒西歪。

　　谢绝了司机在楼下等候的好意，韩飞一个人走进电梯里。经过这一天的种种，他已经头昏脑涨，此刻只想一头栽进柔软的床埔中睡个昏天暗地。

　　掏出开锁卡刚要开门，猛然觉得一股热气从背后袭来，还来不及转过身，那人已经紧贴在他的背上，覆着他的手在锁上一划，把他推近房间里。韩飞趁那人松开他的一刹那，拐起手轴狠狠的往后撞去，可惜并未听到任何闷哼声，自己已经被他猛力一拽，死死压在门板上。

　　他抬眼瞪向来人，瞬间，只听到脑海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男人英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喷洒在脸上，痒痒的。

　　「你怎么在这里？」韩飞强装镇定，繁乱的呼吸却泄露了他紧张的情绪。

　　「我以为你很高兴看到我在这儿。」男人在他耳边吹着热气「刚刚在签合约的时候，你可是一直盯着我看呢……」

　　听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低柔嗓音，韩飞只觉得脑中像爆炸了一样嗡嗡直响，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你……没死？！」

　　廉风！竟然真的是廉风！换了张脸皮，却流着相同骨血的廉风！

　　「这不可能！」韩飞摇着头惊叫。

　　「廉风的确死了。」他拿出皮夹里的身份证在他眼前摇晃「以前的我死在那场爆炸里，现在请叫我杨迪。」

　　他松开放在韩飞肩膀上的手，悠闲的走进房间四处张望「总统套房啊，真会享受。有些人天生就是有钱人的命，不管发生了什么遭遇都能遇到贵人。」

　　韩飞僵直的靠在门板上，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声音颤抖的问「那场爆炸后……发生了什么事？」

　　廉风拍了拍柔软的大床，满意的跳了上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轻描淡写的说「逃过了警方的搜捕，去了内地。遇到现在的贵人，啊，就是贸丰的老板。」

　　「你的脸？」

　　廉风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皮肤大部分严重烧伤，简直惨不忍睹，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和时间，才让这张脸不再狰狞吓人？」说着拨开额头过长的头发，让韩飞看那抹崎岖丑陋的疤痕「站过来一点，那么远怎么看的到。」

　　韩飞把头扭开不愿去看，抱住自己的双臂，只觉得全身毛骨耸然「你快走吧，我会报警的。」

　　廉风听后大笑起来「告我私自闯入你的房间？还是说几年前那个被炸的粉碎的通缉犯没死？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谁会相信？廉风“在世”的时候是个秉公守法的好市民，没有指纹供警方辨认。」说着从床上爬起来走向韩飞，轻易的把害怕的贴在门上的人甩到床上「飞飞，我们这么久没见，你不觉得自己对我太冷淡了？来，笑一个给我看。」

　　韩飞闭上眼睛，咬住下唇「廉风，请你出去，不要再搅乱我的生活。以前发生过的就当是场恶梦，是时候醒过来了！」

　　「恶梦？我是你的恶梦？」廉风冷哼「那姓洪的小子又是什么东西？我可没说过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韩飞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的抬起了头「我爸爸呢？！他还活着吗？！」

　　廉风愣了愣，随即笑道「当然活着，我还不舍得把他怎么样呢。有他在我手里，还怕你再跑掉吗？」

　　说完猛的一倾身，把韩飞直直压倒在床上。韩飞大惊，胡乱的挣扎起来「廉风放开我！混蛋，别碰我！」

　　廉风费了不少劲才勉强压制住他，粗喘着气咆哮「除了我谁有资格碰你？啊？那个姓洪的小子？他行吗？他在这里上过你？」

　　他的话彻底让韩飞暴怒起来，愤怒赶走了惧怕，力气也大了起来，猛的大力推开身上的人，一拳挥到那张陌生的脸上。廉风闷哼一声，砰的一下摔到了地上，一手捂住作痛的脸，阴沉的盯着坐在床边的韩飞「不错嘛，敢还手了！」

　　韩飞呸了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吼着「快滚！我他妈的会宰了你！」

　　「你不想找你爸爸了？」廉风眯了眯眼，丢出王牌。

　　果然韩飞的气焰灭了不少「你到底想怎么样？」

　　廉风从地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身上的西装，揉了揉发疼的嘴角「你帮我弄一份东西，事成之后我就告诉你他的下落，从此不再纠缠你。」

　　「什么东西？」

　　18

　　廉风坐到旁边的沙发里，点起一根烟，缓缓道「一些跟洪业合作的公司的资料与项目而已。」

　　「那些属于商业机密，我从哪儿弄来给你？！」

　　「不是机密我找你干嘛？」廉风呵笑「大公司的交易资料都会存在磁碟里，你跟那小子形影不离，应该了解他的工作习惯。这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你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洪业现在是我们的合作对象，知己知彼，我还想靠这个机会再升一级呢。」

　　「我帮你拿到之后……你真的不会再来找我？」韩飞小心谨慎的问，有些不相信　「就这么简单？」

　　「当然，如果你肯再给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他轻轻吐出一口烟，半眯着眼看向烟雾后的韩飞，嗓音无尽的温柔，一如那昨日的爱人。

　　韩飞冷笑了起来，站的笔直「你要的东西我会拿给你，也希望你遵守诺言，把我父亲还给我。」

　　廉风点头「当然，我留着一个臭老头有什么用。」

　　「你可以走了。」韩飞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眼睛不再看他。刚刚见到他时那股恐惧感已经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压抑已久的痛恨。

　　廉风捏熄了烟头，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抵出手里的东西「这里有张空的磁碟，把洪义的那张换出来，别让他起疑心。」

　　韩飞极不情愿的接了过来，敷衍的点了点头。

　　廉风转过身走到门前，手握着门锁，轻轻地说「这几年，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你却在香港消失了，好像死的那个是你。我也不只一次的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不够爱你，还是……因为太爱了，所以忍不住想伤害。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会感到孤独，总是想起我们一起的时候，那些快乐。现在才明白，一直执琢不放的人是我，一直活在仇恨中的也是我。」他深深吸了口气，始终没有回头「是我毁了自己一生，也毁了你。飞飞，你恨我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连我……都痛恨这样的自己。」

　　韩飞站在原地，看着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门板轻轻地自己关了起来，挡住了那熟悉的背影。

　　他慢慢坐倒在地上，把脸埋进手心里，只有抖动的肩头泄露了心事。

　　是你，当然是你，怎么会是我？！

　　韩飞收拾好了行李匆匆退了房，逃离了有廉风气息的地方。

　　回到洪家时刚好赶上晚饭，洪老爷子气色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对于洪义决定暂时留在香港处理公司的事，他很是高兴。

　　洪忻和新婚夫婿取消了蜜月旅行，留下来照顾父亲。洪忻是个能力非常强的女强人，丈夫是入赘到洪家的，凡事都由老婆作主，自然不敢有异议。

　　夜越黑，韩飞的心跳的越厉害。

　　身边的洪义呼呼的睡着，手臂圈在他的腰间，头窝在他的肩膀，毫无防备的像个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飞轻轻搬开自己身上的手臂，慢慢坐了起来下了床。也不穿拖鞋，光着脚走出了房间。整个洪宅静的没有一丝声响，韩飞庆幸地板不是木制的，走路不会发出声音。

　　鬼鬼祟祟的推开了书房的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不忘把门关紧。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偷，随时有被当场活捉的可能。

　　启动了洪义的手提式电脑，在抽屉里找出一个装满了磁碟的本子，一张张的放进去察看。洪义从来不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很多重要的东西都不知道锁起来，生怕别人找不到害他的武器。东西很多，却没有一张是廉风想要的，韩飞刚想放弃，塞近最后一张，要是没有那也不能怪他了。

　　密密麻麻的资料出现在屏幕中，韩飞叹了口气，取出碟片放到睡衣口袋里，拿出廉风给的那张放回抽屉里。

　　这样算不算出卖了洪义？可是廉风只是想看看那些公司的资料而已，而这些资料确实没有什么可以陷害到洪业的，应该没问题吧……

　　抬手抹了抹额头，才发现自己全身已被冷汗侵蚀。关掉了电脑，心惊胆颤的走出了书房，洪义的房门虚掩着，床上的人影还睡的昏天暗地。卡在喉咙中的气总算吐了出来，刚想进房间，就被从楼下上来的洪忻吓了一跳。

　　「飞飞，你怎么还没睡？」她显然也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了。

　　「我……上厕所。你呢？」

　　洪忻挥了挥手，走向旁边的房间「半夜口渴，到厨房找水喝。睡吧睡吧，天都快亮了。」

　　韩飞看着她关上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近了房间。

　　洪义仍睡的很死，他上床下床都没反应。韩飞叹了口气，把磁碟藏在自己的公事包里，爬上了床。刚一躺下，旁边那人就像八爪鱼一样袭了过来。韩飞没有躲开，反手抱紧了他。

　　月色正暖，他却再无睡意。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我今晚的背叛，请记得原谅我……

　　１９

　　第二天一早洪忻就带着弟弟前往工厂了解运作情况，韩飞推说想到处转转，自己离开了洪宅。

　　廉风神通广大的不知从哪里得知他的手机号码，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打过来询问东西到手了没有。韩飞其实非常的不想交给他，但迫于他是唯一一个知道韩名杰下落的人，只能答应了他在维多利亚港口见面的提议。

　　温柔的海风徐徐吹过面颊，码头有很多人，热闹非凡。韩飞被热烈的阳光照的微微眯起了眼睛，靠在栏杆上笑看着一对双胞胎姐妹从商贩手里接过气球。纯真的小脸上布满了无邪的笑容，不禁让韩飞也想起了自己儿时的快乐。

　　小女孩不小心放开了手中的线，眼见气球越飞越高，急的哭了起来。韩飞眼明手快，忙一伸手，险些抓住了线绳。微笑着蹲下身，把气球交到女孩手里「要抓紧，不要再让它飞走了哦！」

　　女孩眨了眨满是泪水的眼，迅速的在韩飞脸颊上亲了一口，拉着姐妹扑近了妈妈的怀里。

　　韩飞一愣，窝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目送她们离去。

　　一转身，廉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韩飞沉下脸，拿出磁碟抵到他面前「你要的东西。现在，告诉我我爸爸的下落。」

　　廉风接过磁碟，满不在乎的收了起来「等我回去确定了是我要的，才告诉你。」

　　「你？！」

　　「不能怪我谨慎。」他哧笑道「难不成你觉得我们之间还存在信任？」

　　韩飞气结，转身就走。廉风在身后幽幽地说「飞飞，再过一天，游戏就结束了。」

　　韩飞只是顿了顿，并没有转过身来，又急步离去。

　　晚饭后洪义一头钻进了书房，让做贼心嘘的韩飞提心吊胆的坐立不安。他生怕洪义会发现磁碟被人掉了包，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想起洪义对他真心真意，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付出，自己竟然背叛了他，心就像被人活活割开般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