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知道自己阴沟里翻船了,花真金白银买来的地皮价值,一夜之间就跌落到谷底。
因为没有起重机,工地迟迟不能开工,恰巧最近土地局普查烂尾工程,上头领导专门给长主席打了电话,中心意思就是
这工程迟迟不动工,影响城市整体建设形象,得交个几十万的罚款,而那头工人也在不断地催工资。
常主席只好跟银行申请加贷,人家行长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你们公司的贷款额度已经超过上限了。
没办法,常青一脑门官司地召集公司骨干开会。大家的意思,既然这样就暂时把工程放一放。老常听了差点把文件夹甩
在经理们的脸上!养着这帮闲人有什么用?难道他们不知道这片土地有大批的回迁户,耽误的工期是要赔付违约金的!
这回实在是赔大了,常青没法打落牙齿和血吞。他拨通了白威的电话,可这次换白威不接电话了。
辗转打听,才知道白威自己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已经正式开始运行,因为专门接收别人的烂尾工程。所以二道贩子
的买卖还做得挺红火的。
当常青步入位于市中心的高级商业大厦时,一眼就看到了“怀野地产“
“怀野“?就算常青没读过几天书,都能品出这里的味儿来。
穿着入时的秘书装模作样地拦住常青:“对不起,您没有预约,我们白总没有时间个跟您会面。”
常青趴在秘书耳边小声地说:“你跟你们敬爱的白总说,我他妈预约要跟他老人家玩骑乘式。”
小姑娘直勾勾地瞪着常青:“你说什么?”
“骑乘式不知道?上床做爱知道不?”
这回秘书没废话,脸憋得通红,要不是知道常青是本市有名的大富豪,估计得直接喊保安撵人了。
看着秘书一路踉跄地跑向办公室,常青坐在沙发上怡然自得地哼着《沙家浜》。
不大一会,秘书出来说:“常老板,里面请。”
算起来俩人好像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白威坐在明亮宽敞的办公室里,怡然自得地喝着绿茶咖啡。
常青不爱喝咖啡的苦汤药味,他曾经嘲笑过白威的这种喝法不土不洋的,白少爷用鼻孔哼哼着:“你个土老帽,懂吗?
现在看来,他不懂的何止咖啡?自诩在骗子堆里混出来的,却被个半大的崽子骗得丢屁眼丢钱。
白威看见常青走了进来来,放下了杯子微微笑到:“你最近好像瘦了。”
常青挨着他坐下,贴着耳朵说:“想你想的呗,一会去我那坐坐?”
白少爷也亲密地贴着常青的耳朵说:“不必了吧,这人多,保险点。”
话点到这个份儿上,俩人都不说话了。常青眼睛跟吹了气似的。不断变大。
“姓白的,你他妈安的什么心?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这么害我!”
白威跟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抖着肩膀笑起来没完。
“对得起?你太对得起我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估计还在非洲顶着太阳创业呢,要不是因为有你,我他妈能知道被人戴
绿帽子是什么滋味吗?还是因为有了你,我跟挖自己的心似的,眼睁睁地看着小野离我越来越远!”
心里想到,跟亲耳证实绝对实际是两种滋味。
此时白威眼中的恨意不再刻意隐藏,如根根毒刺般,扎得常青胸口一阵激痛。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帮我?”
“你是说偷税的事情?”白威惋惜地摇了摇头,“我也觉得挺可惜的,白跟张晓韵费功夫了,好容易弄来的账本却只能
判你几年。像你这种人渣让你进监狱都是便宜你!我要的,是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常青厚厚的嘴唇抖了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刚才他居然想问问白威,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太他妈罗曼蒂克了!幸好理智还在,没有傻逼到底。
老常提醒自己冷静,他勉强扯着嘴笑到:“你以为掀起点小风浪就能掀翻我这条大船?也太天真了吧你!”
“我是没什么本事,可加上一个林公子,你这个暴发户还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啊?跟你说吧!你太过招摇了,简直要垄断
本地的房地产市场,还要向外发展。树大招风的道理,知道吗?你挡住大家发财的路了!“
说着,白威狠狠拽住了常青的头发:“现在你的公司一团乱了吧?这只是冰山一角,慢慢的你会发现,你拼了老命赚来
的家产,就像漏斗里的沙子一样慢慢地消失。然后伟大的常主席终于现出了原形,他就是个低俗粗鄙的丧家狗,到时候
,你冲我摇摇尾巴,我要是有心情草你这只老狗,说不定会赏你碗饭吃!”
常青眼睛红了,上去一把拽住白威的脖领子,沙包大的拳头就往白威的脸上招呼。白威居然没有抵抗,被常青掀倒在办
公桌上,显示器和文件夹“噼里啪啦”地摔落得满地都是。
常青就这么一下下地打,耳朵里是拳头撞击身体的“砰砰”声;脑子里闪过的却全是白威:有他躺在床上耍赖的样子,
有他哄着自己去做饭的笑脸,还有刚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靠在自己肩膀上看电视的慵懒模样。
可这一切是假的!全是假的!妈的!老子要整死这姓白的!
突然,门口冲进来几个警察,一把将常青按住,用手铐拷了起来。
小秘书指着常青对警察叔叔说:“就是他刚才在我们公司大喊大叫,还威胁要杀了我们白总。”
警察看了看嘴角淌血的白威,又看了看青筋直蹦的常青,二话不说就把常青押了下去。
出警速度能这么快,摆明了是他老常一进办公室就有人报了警。怪不得那孙子刚才跟死狗似的趴在桌子上不起来。这黑
锅扣得实在是高,
白威背冲着警察,对着常青对口型:这招是跟你学的。
常青灰头土脸地坐在警车里回头这么一想,可不是怎么的。自己以前好像也对姓白的来过这么一手。
这叫什么来着?报应?
三十八
秘书很快把常青从拘留所里保释出来。还没等吃完面条去去晦气,倒霉事就接踵而来。
一般房地产做的都是买空卖空的买卖。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资金回笼,可现在常青战线拉得太长了,资金的缺口难以弥补
。
银行那面据说进行了严肃的金融整顿,原来的行长下台了。常青公司在申请贷款的时候,账面资金不足35%,按理说是不
应该批准贷款的。
现在银行向常青下了最后通牒。长兴公司的头头脑脑,全都蚂蚱眼睛长长的看着他们敬爱的主席,指望着他能想出什么
济世良方出来。
常青咬了咬牙说:“把所有正在销售的楼盘不计成本地低价销售!”
现在顾不得心疼了,只有快速地把钱收回来才能踏实地打场保卫战。
可这也是一步险棋,常青已经预料到这么做的后果了,那就是——他将成为众矢之的。
果然其他的开发商对常青的做法极其不满,更有甚者说他是扰乱房地产市场 。准备联合起来对付他的低价销售。
常青仗着自己脸皮厚,对其他的房产老大们呲牙一乐:不降价也行啊,你们凑一凑份子钱,让我度过这道难关。到时候
我就豁出去,拿这几栋房子当白宫卖,准保价格抬得比天都高。
那几个老板除了大骂常青臭不要脸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可几个经营商场的老板却联合开始降低档口的租金,于是长兴商场的很多商家纷纷转移阵地。偌大的商场日渐冷清。
房子买出去了,只是饮鸩止渴。银行的大窟窿依旧补不上。几个材料供应商纷纷找上门来,索要欠款。带头讨债的居然
是钢材厂的高明洋。
“老常啊,别怪兄弟我不够朋友,实在是你的公司已经风雨飘摇,我们私人交情跟生意是一码归一码。你先把之前的钢
材钱结算了吧!”
常青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有人在背后煽动的。
他这个落魄船长开着一艘露了底的大船已经搁浅了。
公司宣布破产的那天,常青没有去公司,他关掉手机后,一个人开车回来了市郊。
往日熟悉的街巷已经被扒得残垣断壁。只有俩座相邻的孤零零的平房沐浴在黄昏夜色中。
常青走到自家的房门前,把门口的碎砖头踢到一边,打开铁门后,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一切如旧,拧开电匣子,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流行歌曲。
常青把脚上的布鞋甩到一边,盘腿坐在炕头上,闻着屋子里衰败的气息,居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人到中年,年轻时昂扬的斗志早已消磨殆尽,奋斗了大半辈子,却忽然从金字塔顶拍到了最初的起点,那种绝望的困乏
感真是无药可解。
常青想哭,又实在是挤不出眼泪。
他对着糊着报纸的天棚说:“妈,儿子回来看你了。儿子不想回来,因为混栽了,没脸见您。可儿子没地方去又太累了
,所以只能回家睡一觉。”
说完,就和衣倒在土炕上酣然入睡。
这一觉真他妈香!一直睡到大天亮,要不是牛肉炖萝卜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恐怕还能接着睡下去。
撑开黏在一起的眼皮一看,是隔壁的王大爷颤颤巍巍地把一个旧铝锅放在炕桌上。
常青连忙起身对着大爷说:“您怎么来了?”
“昨晚上听见你这屋有动静,我就过来看一眼,当时你睡得正香,我估摸这你这时候也该饿了,就做了锅牛肉给你送来
,你要没睡够就接着睡。”
说完老头转身要走,常青连忙一把拉住他:“别啊,咱爷俩一起吃。”
就着热气腾腾的萝卜牛肉,常青又喝点老白干。
老头跟常青碰了下酒杯后说:“小青啊,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那些钱财看开点,就算输得剩只剩下个裤子了,
也憋不死个大老爷们!实在不行没咱就接着当瓦匠,我看这工作好,比当什么主席省心多了!”
前段时间工地闹事,紧挨着工地的王大爷应该比谁都清楚常青的境况。
看着满脸褶子,走路都打晃的老人拙嘴笨腮地拼命安慰自己,常青感到自己的眼眶居然忍不住发烫起来。
他赶紧眨了眨眼睛,把泪意憋了回去。
“您放心!我常青就算摔得狗啃屎,也会拼命站起来的!”
三十九
话拍得挺硬,可要站起来谈何容易?
公司的资产都被拍卖了。听说大部分都被林晚那孙子低价竞拍走了。竞拍的收益被银行和几个债权人瓜分一空。连老常
心爱的“坐骑”也被高明洋开走了。
常青存了心眼,提早拿出了保险柜里的佛像跟钱。
如果安分守已地过下半辈子的话,应该衣食无忧。不过破产的人就应该做出个样子来。
老常在旧货市场花30元钱淘来一辆二八大踹自行车,骑着它満市跑。配上奔儿有派头的布衣大褂跟黑布板鞋,就是一刚
进城的中年农民工。
以前坐在车里的时候,不是忙着打电话,就是弄个笔记本开网络会议。从没有闲暇看车外的风景。
现在蹬着车,看着身边的车水马龙,老常百感交集。这个城市留下了太多常青的烙印。走过几个街口,只要看见以前自
己公司建筑的房子,常青就要停下来看看。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了以前的公司门口。
这栋老旧的建筑也被拍卖了。长兴的牌子被摘了下来。光秃秃的门楼让人看了就心酸。有几个工人进进出出的往门口贴
着“怀野有限公司”几个大字。
得,不用打听就知道自己的风水宝地被谁买去了。放着气派的写字间不用,非搬到这来。这不成心腻歪人吗!
忽然一辆银白色的跑车停在了自己的身边。车门打开后,出来的是衣裳鲜亮的白公子。
小伙依旧是那么的阳光帅气,简单的银灰色的衣服将身体线条衬托的明朗利落。常青骑车出了满身的大汗,布衫紧贴着
脊梁,杵在白威身边,跟搞行为艺术似的,简直是时尚与远古的猛烈撞击。
扒拉下自行车铃,白公子开口了:“这车哪弄来的,可真够有气派的啊!”
常青现在看这人心里发堵,蹬起车就要走。白威胳膊长,一把拽住车把。
“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莫非人穷了,气度也消失了?”白威翘着下巴打量着常青,然后俩只眼睛不露痕迹地紧盯着常
青微露胸肌的衣领。
常青猛吸一口气,在脸上挂出点笑模样;“对不起啊,刚才没看见白总。我赶时间,一会要去给一群企业家现场演讲,
现身说法讲一下如何防范黑心骗财的白脸小情儿。”
白威哈哈大笑:“要不我也陪你一块去,顺便讲授一下怎么操老男人?”
话到这份上,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常青夺过车把,头都不回地向前骑。
白威提高嗓门说:“别忘了我说的,混不下去就来找我!价钱好商量!”
常青挺干脆,就回他三个字——操你妈!
人生目标又有了,自己下半辈子就以整死姓白的为己任!
脚下拼命地蹬着,脑子也在不停地转着,建筑业是不能做了,常青琢磨着干点什么。
路过药店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喊自己。
“老常?”
回头一看,是一个胖子站在药店门口喊自己。常青觉得他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是谁。
“哦,真是你啊,我还怕认错人呢!”
看着他满脸乱颤的肥肉,常青猛然想起来了。这人叫张顺,以前是捣腾水泥的,常青还没发迹时,曾经跟他做过生意。
“你老常的事情可算得上本市今年最大的新闻了。我这俩天一直惦记着你呢,没想到在这碰上了……”
常青也在想,怎么到哪都能看见捡笑话的呢?
“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说完常青转身推车子要走。
“别啊!你现在能有什么大事?倒是我有事跟你商量。”张胖子边说边把常青拽进了药店。
药店不大,在楼梯的拐角处有个小办公室,墙壁上贴满了药品广告。张胖子指着一张海报不无得意地说:“看过这个药
品的电视广告没?”
常青仔细一瞧,还真看过,就是在监狱时看得他直想砸电视的性病广告。广告不怎么地,可药品名字起得挺雅致的,叫
“一减梅”。
见常青点头了,胖子更得意了:“这药就是我开发的,现在老火了!老常啊,卖药这行业可是暴利啊!当然,跟你以前
的大生意是没法比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研究下啊?”
常青是在生意场上泡出来了老油条,像这样倒卖大药的,他以前略有耳闻。看张胖子的架势应该是想拉自己入伙。
果不其然,张胖子吐沫横飞地说起了自己最近要开发的药品,言语中套着常青手头是否有闲钱。
常青不动声色,四两拨千斤地跟张顺打着太极。
买药的行业风险极大,药的成本倒没什么,弄个无关痛痒的配方,找个二流药厂代加工下,再弄个卫健字的批号就齐活
了。最大的投入其实在运作上,请个二流的演员当代言人,还得往电台、电视台砸写血本才能造出声势来。卖得好,一
本万利。卖不好,血本无归。
不过常青的确动心了,他这辈子就好赌,赌机遇,赌运气,赌感情。除了谈感情的时候跟他妈睁眼瞎之外,剩下的十有
八九大获全胜。
可现在还不能让胖子察觉自己动心思了。这方面他是生手,多了解总不会有错的。
于是跟胖子互留了电话,准备以后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