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父啊!杨煜,你真是幸福!魏天炽目送两人离去,感慨不已,却不知怎麽,回想起昨夜与无霜的对话──
“哎!”长叹一声,还是去看看那个小家夥罢。
无泷21
回到房间,魏平早就识趣地退场了。可是魏天炽要想和无泷独处却是还有一个障碍──霜儿,今日无霜本来是想来和娘好好亲近的,可是一到东郊,连行宫的门都没有进就被魏天炽打发去捡了一早上的木头,接著又参加仪式,好不容易爹把娘抱回来,平叔又过来给娘针灸,又被赶出去找赵天玩了半日,终於等到平叔走了,可以进来陪著娘说话了,却也是“辛苦”了一天,没等娘的故事说完,就赖皮地钻到娘的床上,而无泷也纵容他搂著自己,甚至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哼著催眠的曲子,哄著睡得甜甜的孩子。
魏天炽进来,本想灯下看美人,不想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温馨的亲子画面。
“无泷,”魏天炽不断暗示自己要平静,“还没睡啊?”明知顾问嘛!
“嘘!霜儿刚刚睡了。”无泷轻轻地说,“夜深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还有很多仪式需要太子殿下参加,会很辛苦的。”停了一下,抬头望向魏天炽,脸上露出纯洁又幸福的笑容:“霜儿今晚就在这里陪我睡了,你不用担心的。”
该死!魏天炽暗暗地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只顾著和杨培云父子商议,却忘记了时辰,竟让这个坏小子占了先。哼,哪有那麽便宜!想到这里,魏天炽也很“慈祥”地说道:“霜儿还是我带走罢!他晚上睡觉不太老实,你不习惯的。”
不等无泷反对,魏天炽就抱起孩子,默默地走向另一间卧室,心里翻来覆去还是那两句话──
“我想我比较喜欢娘!”
“我想我比较爱他”
……
朴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第二日的柴燔告天,事实上是一种火神祭祀,由皇上率领宗室、重臣向昨日的圣火献祭,仪式复杂、冗长,几乎从日出持续到日落。
东郊行宫素以梅花闻名,此时腊月,梅花先天下春,满园繁似雪、丽如妆,时有暗香浮动。无泷此行本为赏梅而来,自是不待指引,闻香踏雪寻梅。时晓日薄寒,行到後园,只见梅海凝云,云蒸霞蔚,景象极是壮观,徜徉期间,但见其枝虬曲苍劲嶙峋,或曲如游龙,或披靡而下,横斜疏瘦与老枝怪石相依,形、韵双绝。兴之所至,无泷拿出随身的一把小琴,轻抚慢拢,正是一曲《梅花三弄》──先是轻巧、跳趟,如风荡梅花,舞玉翻银;接著却急促、动荡,正是梅之迎风斗雪,傲然挺立;最後琴声渐趋平静,飘出余韵嫋嫋,仿佛雪过天青,惟有暗香依旧。
无泷少时学琴曾遍访名师而不能有所得,直至一日,得一过路高僧指点:“阿弥陀佛!琴为声之最清,只无情无心方到其至高境界,小施主既是性情中人,又何必强求,一心向善即可。”此後情之所至,率性为之,倒是渐渐脱了俗音,有了今日之造诣。此刻园中无人,无泷独享美景,似乎更能体味琴音中灵空之境界,正是“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
留连於这梅海仙境,无泷忘记时日,待到看过了花、弹过了琴、出过了神,就已是月上西山,昏黄的月色下,丛丛梅花更是胜景,怎麽还舍得得去?
“无泷!”身後传来熟悉的呼唤。
遭了!要是天炽兄知道自己竟在外面呆了一日,不知怎样生气呢!无泷这时才想起早上魏天炽在自己耳边下的禁足令:“好好在房里待著,不准出去!不准下床!有事就叫平叔,他在隔壁,等我回来带你出去看梅花。”哎,当时昏昏沈沈的,只记得“看梅花”三个字,其他都被自己故意忘了。罢了,只能放手一搏了。说到做到,只见无泷假装不知来人是谁,轻轻地转过身去,回眸一笑……
天啊!月明林下,绝世佳人,他的无泷,看起来就像月宫里的仙子,魅力惊人。看著这个清纯的小妖精,魏天炽就是铁石心肠,此刻也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来。哎!竟然使美人计,真是的,可是更过分的,明知是计,自己还是迎了上去,怎麽办呢?爱人的诱惑啊!
腊梅树下,俪影双双……
无泷22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一个感叹的声音夹杂著内力穿过梅林,打断了二人的相会。
“是上官野!”魏天炽警醒,然而四下观望,却既无人踪,亦无杀气。
是千里传音!无尘山方三百里,霜华宫中有事禀报皆以此法为之,无泷早是练得听声即能辨位,奈何此刻不可动真气,不能出手还击。好在魏天炽在旁护持,倒也堪堪避过,低声说道,“天炽兄,西南十五丈外绿萼(一种梅花的名字,色白)之後!”
指明了敌人的行踪,魏天炽却没有上前,反而抱起无泷,飞速往後跃开。与上官野一战势在必行,但决不愿是今日啊!此时保护无泷最是要紧。
来人似乎也看穿了魏天炽的顾忌,“嘿嘿”一声冷笑,翻手一招“只手遮天”便拍了上来。这一招甚是霸道,瞬间便将魏天炽、白无泷二人罩在掌风之中,忽而变掌为拳,直打向魏天炽後背。
魏天炽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却见拳掌突然间消失了。原来不知什麽时候,无泷拔出了护身匕首,正对著袭来的拳掌。敌人自然不会傻到将血肉之躯送上刀刃了,只得硬生生刹住攻势,向後弹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魏天炽一咬牙,下决心应战了。先将无泷往前抛去,猛一扭转身子,抽出青钢剑,一阵狂攻,与眼前的青衣人缠斗起来。
魏天炽抛出无泷时暗中用了巧劲,落地时已经没有力道,倒也没有受伤。无泷慢慢地坐去身来,观看双方打斗。方才紧急之中,无泷用匕首解了围,虽然没有牵动真气,但那种迫近眉睫的煞气逼得他不得不全神贯注以对,至此歇息下来,竟也觉得有些许疲累了。
一边魏天炽与青衣人激战渐渐缓了下来。魏天炽初时仗著宝剑锋锐,咄咄逼近。青衣人身手亦是了得,或拳或掌,出手如风。在魏天炽虚虚实实、变化莫测的狂攻之下,竟也沈著应付,丝毫不见吃亏。
幸而那青衣人终究不敢恋战,百余招过後,忽然以指代剑,使出了一招“横冲直撞”,左左右右,右右左左,直晃得人眼花缭乱。
“来得好!”魏天炽一正低喝。手略一沈,剑锋偏走,歪歪妞妞地刺向青衣人虎口。这种极笨拙的办法,却是最有效的办法,正所谓以乱治乱、不乱亦乱,彼此都乱了阵脚,至少谁也占不著便宜!何况青衣人抢先发招,此时招式已老,更是不如魏天炽後发制人了。
那青衣人嘿嘿一笑,竟含有许多赞赏意味。只见他不慌不忙从腰间摸出一条长鞭,抖抖擞擞攻了上来。那鞭子约有丈余,通体黝黑,且极是纤细。但那青衣人随手挥来,蕴藏著浑厚的内力,道也虎虎生威。几招过後,魏天炽已是险象连生。青衣人又一招“情意绵绵”,黑鞭搭上了魏天炽的剑脊,一翻一绞。魏天炽虎口发热,青钢剑险险脱手,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招式阵法,连人带剑猛撞过去。
这招性命相搏倒也奏效。青衣人尚未有所动作,魏天炽已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盘旋,转过一边了。
“鞭长莫及!”旁边的无泷突然说道。
魏天炽心中一动。身手却是丝毫没有迟缓片刻。只见魏天炽的剑气突然爆涨,画出了满空纷飞的剑花,果然是疾似狂风骤雨,快如闪电雷鸣,瞬息之间,魏天炽已经挤近青衣人,唰唰唰地刺出了二十余剑。宝剑轻灵,趁著青衣人的鞭法、内力还未能够完全发挥,魏天炽又已收招换式了。
此时,魏天炽与青衣人已竟缠斗许久,一干护卫、侍从听到打斗声,急急忙忙赶著过来。青衣人见著速战速决已是不能,便又心生一计,“哈哈,哈哈”一阵狂笑,咻地收住长鞭,迅速往後飞跃,同时把手一扬,“呼啦”的一声,一枚暗器直打向一边的无泷。
“可恶!”
魏天炽怒骂一声,做手一掌拍出,试图把暗器打向别处。
“轰-──”那暗器未打到无泷,尚有几尺距离,忽然爆炸开来。这本是江湖中寻常暗器浓雾银针火焰弹,专门掩护用的。再加上魏天炽的猛烈掌风,顿时烟雾四散。
白无泷吸进了不少烟雾,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真是卑鄙,竟然是毒烟!
无泷23
……
“九阴散!”魏天炽听到这个名字几乎要发疯了,“平叔,你再试清楚,无泷中的真的是九阴散吗?”苗疆奇毒九阴散,中者三个时辰立毙!
“当然没有错!”魏平同样担心无泷,但还要应付快要崩溃的太子殿下,更是心力交瘁。
“我用内功帮他把毒逼出来!”魏天炽不会放弃任何一丝机会。
“现在用内力逼毒,无泷连一刻锺都熬不了!”魏平厉声呵止,“你现在给我出去守在外面,不叫你进来就不要乱动!”
看到老好人的平叔暴跳如雷,魏天炽也明白自己留下会碍手碍脚,但此刻又怎麽能放心得下?“平叔,我站远一点可不可以?”魏天炽近乎讨好地对魏平说。“无泷,你不会有事的,平叔一定有办法的!”魏天炽用坚定的语气鼓励无泷,同时更是给自己打气,“我在这里陪你!”
这一辈子头一次发这麽大的火啊!魏平摇头,看看无泷,他还醒著,只是不知是难受还是被太子殿下或自己吓著了,一双美目紧紧地闭著。哎,自己当年行走江湖,在自己手上被救活或被杀死的人早就数不胜数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这个可爱的孩子这样牵动自己的心肠,“无泷啊,待会你可得忍著点,要不然平叔可就下不了手了。”听了这话,无泷羽眉轻蹙了一下,就像是答应了平叔的要求。
既然平叔这样说,魏天炽知道无泷是有救了,可是皮肉之苦却是免不了的。他最见不得无泷受苦,可是为了他无泷却三番四次在鬼门关前徘徊。我该怎麽办呢?放弃吗?让无泷回去当他逍遥快活的少宫主,离开这黑暗又阴险的朝廷、官场是最好的。可是,怎麽舍得?自私地想留下他,自私地以爱他为借口伤害他,自私地期望无泷也能爱我,不,他一定是爱我的,在他为我做了这一切之後,我还怀疑他的爱才是最大的自私!一刹那,魏天炽全部都明白了,无泷爱他,竟爱到为他忍受这千般苦难而不悔的地步!虽然他只会说“喜欢”,但这喜欢却是比自己说一万次的“爱”,还要深刻的感情。无泷啊无泷,我只求上天莫再难为你,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爱你……
说完,魏平将一颗碧绿色的解药喂给无泷,然後用皮带紧紧捆住无泷右手的脉门,使其严重充血,接著用左手按压寸、关、尺三部,停了一刻,又用牙咬开皮带,同时右手将三枚粗大的空心三棱针扎进被自己左手按住的部位,这三棱针刃有三面,扎入三分,立刻从空心的针体中引出毒血,一刻锺後见留出的血渐渐转红,则迅速收针。接著换过左手,也是如法炮制。做完这些,魏平收拾了一下,对魏天炽道:“毒已经解了,太子殿下请吧!”哎,还是把时间留给他们吧!
九阴散是让人神经麻痹至死的剧毒,用碧蚕蛊可以控制其发作,然後用三棱针将剩余的毒素析出,本是很简单的方法,只是一来碧蚕蛊是稀罕之物,二来治疗中不可以再使用麻药,而被碧蚕蛊刺激的神经会异样敏感,因此解毒的过程极为痛苦。刚才那一下,不过半个时辰,无泷却像从鬼门关过了一遭似的──一边是全身无力,却神志极为清醒、感觉痛不欲生,一边又怕魏天炽难过,连闷哼一声都不愿发出,只能是咬得自己双唇鲜血涔涔而下,冷汗涟涟,一待毒解,只盼望自己早些不醒人事,倒少些煎熬。
魏天炽亲眼看到无泷这般惨状,心痛得无以复加,他走上前拉著无泷的手艰难地忏悔起来:“早知不能保护好你,还不如当初挥剑斩情丝,不要带你下山的好……上次是风寒,今日是剧毒,下次还不知会是什麽,叫我只能看你受苦,却什麽都做不了……”谁说男儿有泪不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听到天炽兄这番话,无泷又感动又生气,竟顾不得许多,轻轻回握魏天炽,柔声安抚道:“无泷求天炽兄带领下山,本就是私心想与天炽兄相处,而若不是有天炽兄在,无泷母子早就被上官家赶尽杀绝了,一切皆是天炽兄有恩在先。无泷不才,也是天地男儿,与天炽兄相交相知,却并不求天炽兄的保护,所作所为,皆出无泷心中所坚持之忠孝大义。天炽兄今日如此说话,异日无泷在天炽兄面前如何自处?”
魏天炽闻言,只觉得惭愧无比,只觉无泷之心胸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只道儿女为之情长,却不知英雄因而气短,无泷本不是弱质女流,自己一心想将他置於羽翼之下,其实却是莫大的侮辱,自己爱的本来就是那个仙姿绝世又深明忠孝节义,能和自己比肩而立、挥洒天地之间的白无泷,又怎麽能只因为他温柔善良就将他视为要保护的对象而忽视了他更重要的优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