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漏水,水草鱼虾,处于穷困之境。
阳处阴下,刚为柔掩,就像君子才智难展,处于困顿之地,犹如龙困浅滩,道穷力竭,不能自济。
卦名为“困”。
摩苍心下疑惑,难道说这个就是他见到来人之后的处境吗?他会受制于人吗?
他不曾对自己摆出的卦相怀疑,只是不解那人如何让自己受困呢?不是他自负,只是算准了那个人的行事风格并做了防备,按道理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结果。
所谓困卦,困为哪般呢?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冷厉之色,随即又有丝懊恼,他算不出来。原来所谓的预见,其实对自己用处不大,因为算得出劫,却避不了。
疾风昨天已经离开翡雪山,摩苍也为他算了一卦,名为“离”。
“陷必有所离,故受之以离。”离者,丽也,附丽也,“离”是离开,但也是附着。
疾风会经历艰难险阻,但是会回到他的身边,离卦是团结的吉卦,所以摩苍对铁疾风并不担忧。
摩苍叹了一口气,一向清朗的双眼出现了忧郁之色,躲了十年,最终他还是得要面对那个人啊!想起十多年前的纷纷绕绕,摩苍并不后悔选择逃避来翡雪山隐居,至少在这里有一个铁疾风,让他的生活自由自在,并有有着他所需要的悠闲。
十年一晃而过,而那个人终究还是找来了,并且已经在山上的路上了。
“唔唔……”摩苍脚边的灵狐像是感应到他的心事似的,蹭蹭摩苍的脚。
摩苍回头看了看全身雪白绒毛的灵狐,它有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眸,此时流露一抹担忧的神采,望着摩苍。
摩苍蹲下身抚摸着它的头:“你和雪猿去森林里玩吧!”
“呜啊呜啊……”灵狐突然尖叫开,而在门外的雪猿听到声音也奔进房间,围着摩苍。
摩苍只是笑了笑,“疾风走了,你们也不习惯了吧?”
只见灵狐摇头,雪猿却点头,因为雪猿一向和疾风比较亲,而灵狐通灵,能够感应到不寻常的气流,难怪它们的会如此不同。
“唉,真不应该让那个小子走了,你们来吧,我今天心情不错,既然你们都不想去森林里玩,那么就听我吹一曲吧!”摩苍也不在勉强,渐渐也感受到那股压迫气流的靠近,与其做无谓的反抗,还不如笑着迎接来人,看看十年不见,是否一如当初,狂冽的眼,疯狂的表情,不顾一切的执念。
摩苍取出挂在床头锦囊内的竹箫,然后领着灵狐和雪猿,站在屋前的巨大磐石之上,白衣迎风飞扬,青丝随风飘散,他就吹一曲清远之调,迎接久未见面的故人。
淡雅清幽,在山顶之上盘旋,就像在低低地吟唱着远古的诗谣,诉说着什么。
我心悠悠,如水远流。
我心幽幽,故人可知?
我心忧忧,又见北风。
倏地,摩苍放下箫,回头,看见那张随着年龄更加狂妄的脸,并没有在北国的风吹雪飘之下而圆滑,反而更加见棱见角,气势压迫感更强,有雪崩逼临之感。
“你来了。”摩苍的脸上带着笑,像暖风轻漾,湖心涟漪,“好久不见,棣焕。”轻扬的问候,丝毫不惧于棣焕的强势之气。
眼前的男子,绛紫织锦长袍在身,即使爬山涉水而至,依然整洁如初。玄冠束发,尊贵而且华丽,更加彰显出他狂傲的气质,一如少年时,睥睨众人,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仿佛把世人都踩在脚底下。
棣焕走近摩苍,伸手轻抚他的脸,“摩苍,十年不见,你出落得更加标致,而且更加有味道了。”一开口就是轻佻的话语,也让摩苍的笑低沉一分。
摩苍轻轻地隔开他的碰触,虽是微笑,眼中带着疏离,“棣焕,我已是大人了,你不应该还像儿时那样摸我的脸。”
只有在铁疾风面前,摩苍才会自恋地夸耀自己的美貌,才会毫无顾忌地说容貌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在棣焕面前,摩苍宁愿他的脸是平凡无奇的。
他不喜欢他的碰触,因为当棣焕这个碰他的时候,棣焕的眼睛也连带着侵略的光芒,仿佛要将他蚕食殆尽。
“我找了你十年,摩苍,你还要逃到什么时候呢?”棣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把他狂傲的气质破坏殆尽,在他眼中带着一丝哀怨的色彩。
“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离开就是答案了。”摩苍在棣焕面前完全不同于在铁疾风面前,仿佛换了一个人,唯一相同的是都叫“摩苍”这个名字。
他清冷淡然,一如他外形的飘逸,神情缥缈宁静,整个人就像笼罩在迷雾之中,而不是那个爱对徒弟动手动脚的摩苍。
棣焕一把扣住摩苍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我不懂!”
摩苍一使劲,挣开棣焕的钳制,脸上带着疏远,眉头微皱,显然不喜欢棣焕的靠近,他身上的味道,过于强烈,就像要把他淹没,摩苍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不会答应你的!”
“为什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棣焕眉头一挑,微怒。
“你所谓的好,就是时时刻刻监视我吗?”
“如果你不逃,我又怎么这么做呢?”
“所以,我庆幸自己逃了,可显然,你还是找来了。”
“摩苍,不要再逃避了,接受我是很容易的事情,我会给你一切像要的!”
“我要的是自由,这是你给不起的。”
“为什么?和我在一起真那么难受吗?”棣焕愤愤地握紧拳,他对摩苍的渴望,使摩苍永远都不肯给的。
“棣焕,虽然我自负自己的容貌,但是,我决不允许自己因为容貌而被侮辱。”摩苍正色,“而你,不是我想要的,对我再好也没有意义。”
“和我在一起对你来说是一种侮辱吗?”
“难道不是?”摩苍冷笑,在棣焕眼中,摩苍觉得自己只是棣焕一样得不到的玩具,他于是抗拒,棣焕就逼得越紧,那种紧迫的感觉让摩苍感到窒息,唯一的想法就是离棣焕越远越好。
“摩苍,你应该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我得不到的!”棣焕双眼一眯,“我找了你十年,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你吗?”这十年,为了找到他,他派出的人马几乎央啻国的土地都翻遍了,怎知,他居然躲到央啻国和上日国边境的这座雪山之中。
“二皇兄,你何苦呢?”摩苍摇头,唤棣焕另一个称呼。
不错,棣焕就是大摩苍四岁的亲哥哥,曾经央啻国的二皇子,现在是央啻国的摄政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同时,也是这样的身份养成了他掠夺的性格,就是对自己的弟弟摩苍,他也要想方设法弄到手,至死方休!
而摩苍是央啻国最小的五皇子,一出生,因容貌俊秀,性情乖僻,甚得棣焕的喜爱。从小他们一起读书习武,兄弟情谊深厚,直到棣焕表示出对摩苍超乎寻常的兴趣之后,摩苍开始疏离棣焕,甚至留书离开。
十年前,因为皇帝也就是他们的大皇兄因病而逝,留下年仅五岁的小皇子,央啻国的皇位虚置,棣焕也成了皇位的第二顺位的继承人,因为争权而对摩苍的监视略有松懈。
摩苍则趁棣焕和他手下忙于皇位的争夺,趁机摆脱跟踪,刚好捡到了铁疾风,就进了人烟罕至的翡雪山隐居,从此偷来十年快活自在的日子。
但是,不管他躲多久,棣焕还是找到了,并且亲自光临他这座冰天雪地的翡雪山,目的很明确,他还是要他!
“何苦?我高兴不行吗?”棣焕哼道,“你要自己走,还是我绑着回去呢?”
“我的决定从来没有动摇过,你只是我的二皇兄,其他什么都不是。”
“那么,你还是要逼我用强的?”
“论武功我不如你,但论心计,二皇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摩苍了。”摩苍的气势毫不低于棣焕,双眼炯亮看着他,“这十年,在巫术上我精进不少,翡雪山的每个出口我都可以布上一个幻影阵,绝对可以把一个逼疯在翡雪山上。”摩苍一向把他所喜欢的五行八卦变幻之事称之为巫术,虽然他还不会念咒语,但是,在“故弄玄虚”方面,功力却不低。
棣焕闻言脸色微变,他知道摩苍不会说谎。
以前为了时时掌握摩苍的行踪,棣焕派去跟踪的手下已经被摩苍的“巫术”摆了好几道:突然发疯的、被催眠的、失踪的等等。那个时候他只会对已经发现的跟踪者下手,然后趁机摆脱。
但是,现在,他对他都不单是防备,而且开始反击了。
摩苍,他真的对他也下手了吗?
棣焕嘴边开始扬起笑容,兴味地看着摩苍,他倒要看看,是谁能把谁困住呢?
铁疾风看着手中铁条,叹气,秀气的眉皱了皱。
师傅给它这个当武器,未免也太儿戏了吧?如果他和人家对打时,拿出这么一把“剑”不让人家笑死才奇怪呢?
铁疾风左右思量,最后终于下了决心,他还是找个地方把它给丢了算了,回头去买把新剑使使,这样闯荡江湖也会像样点,希望师傅知道他这么“辜负”他的心意,不要一生气劈了他才好!
靠坐在树底下,铁疾风无聊地拿铁条在地上比划着,一手扯扯已经变色的头发,不大习惯,又叹了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也让铁疾风颇为困扰,他按师傅的要求,乖乖地戴着银面具出山,避免让人瞧见的他面容,可是,银面具实在太招摇了。
一下山,铁疾风就发现人家都把他当怪物看,然后背后偷偷地议论着,隐隐约约疾风还听到“人家可能长得太难看了,或者毁容,所以才带着面具”、“可能长得很怪”、“嗯,黑漆漆的头发,又带着银光闪闪的面具,很奇怪呢”……
听到那些评语,差点让铁疾风他当场吐血身亡,他居然落得这等下场,好像扯下面具让大家看清楚好阻止那些毫无根据的言传。
这个时候,铁疾风不得不承认师傅的观点——容貌是很重要的,虽然铁疾风一向不以为然,但是听到人家在背后这么议论他,他可悲地发现他同意师傅的说法,因为铁疾风决不可能落到用“难看”和“毁容”来描述。
其实铁疾风觉得自己和怪物压根都靠不上边,若不是这面具的缘故,他也不用承受别人一样的眼光,害得他心情其差无比,哪里还有心思闯荡江湖啊!只能暗暗埋怨师傅多此一举,可还算听话,乖乖地戴着“银光闪闪”的面具,这么显眼的银面具,摆明是要招人抢劫的嘛!
所以,铁疾风现在尽挑人少的小路走,晚上也不敢找客栈投宿,只能露宿荒郊野外了。这会儿,眼看就要进入上日国的京都临城,铁疾风却在城门外的小树林里看着摩苍给的铁条自我可怜,并且小声地埋怨摩苍。
他现在戴着银晃晃的面具实在不方便招摇过市,进城吓着人可不好,只能等天黑以后了。哎,不知道师傅现在做什么呢?一个躲在药房里制药,还是带着雪猿灵狐泡温泉呢?或者逼着雪猿爬树给他摘松果?还可能自以为潇洒地在山顶上吹箫?
铁疾风敲敲自己的脑袋,师傅倒是可能没有人欺负而手痒呢?
好像有点想师傅了,一个人闯荡江湖真不好玩,因为到现在,铁疾风也没有找到所谓的江湖,每天都好像一边赶路,一边寻找江湖,然后露宿野外,也只有这根铁条为伴。
生锈黄钝的铁条啊!
铁疾风又无语了,他还是扔了吧?不知道师傅会不会怪他呢?要不,在树林里挖个坑埋了,等回山的时候再带着回去,这样师傅就没话说了!
嗯,是个好办法,于是铁疾风开始努力挖坑,他努力挖啊……
“你在什么啊?”突然一道好奇的女声打断了铁疾风挖土的动作。
他回过头,看到是一个穿着淡紫衣裳的女子,年龄和他差不多,含笑看着他,而且也没有被他的面具吓到。
“我在挖坑埋铁啊!”铁疾风理所当然地回答,这女子是第一个找他说话的人,其他人看见铁疾风不是避开,就是窃窃私语,因此,铁疾风对她忍不住涌出一种叫亲切的情绪。
终于有人和他说话了……
女子蹲在身,拿起铁疾风的铁条左右端详,忽然惊喜地看着铁疾风,激动地笑道:“天哪!这是一块绝好的赤铁,用来铸剑的话,将会是把无坚不摧的好剑!”
铁疾风讶异地看着她,怀疑地说:“真有那么好吗?”不就是根生锈的铁条吗?瞧她激动地样子,好像找到百年难得一见的好铁!
“那是当然,看铁,我决不会错的,今天出门,果然有大收获。”女子满意地笑了笑,手中握着铁条,跃跃欲试,“你愿意让我用它铸剑吗?”她很迫不急待的样子。
铁疾风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这跟铁条让她那么兴奋吗?
“怎么样?我一定会给你铸出好剑来的!”女子胸有成竹地说。
用它来铸剑听起来不错,他就不用再买剑了,而且也不用怕师傅责怪了!
终于,铁疾风开口回答女子的问题。
“你是谁啊?”
铁疾风还是一脸疑惑,虽然在面具下看不到,但是,外露的双眼还不掩饰地表示出他的真实想法。
那女子一愣,马上报上姓名。
“草剑门的苏苜蓿,铸剑是我最大的兴趣,你可以放心地把这铁交给我。”
“那个铁你要就拿去吧,我比较想知道的是,苜蓿,是草药的名字吗?”铁疾风好奇地问,似乎在师傅的医书里看到过。
“对,是草药也可以当菜的,我家就有种苜蓿。”苏苜蓿点头,“你呢?你的面具真漂亮精致,是哪个师傅打造的?”显然苏苜蓿对铁疾风的面具不是害怕,而是欣赏。
“我叫铁疾风,面具是我师傅做的。”铁疾风突然揭开面具,露出可爱的笑脸,虽然师傅说不能让外人看到他的面容,但是苏苜蓿是他下山认识的第一人,算是第一个朋友,所以不是外人,给她看没有关系。
而其,铁疾风觉得苏苜蓿绝不是什么坏蛋,她身上有一种淡定的感觉,又有点热情的味道,让铁疾风突然很想靠近。
苏苜蓿有种惊艳的感觉,铁疾风的脸,虽不是女子那种漂亮,但是非常清俊秀丽,而且妖异娇媚和纯真自然居然可以混合在一起,却一点都不突兀的感觉,仿佛他只要微微一笑,天地就会失色。笑中带着一点甜一点媚和晴雪般的帅气,中性却妩媚,苏苜蓿很惊讶自己居然心中跑出这些形容词来。
“疾风,你还是把面具戴上。”苏苜蓿轻声说,“很危险。”连她都想伸手去摸摸铁疾风的脸,其他人肯定也会有这样的想法的。
“危险?”铁疾风又不解了,感觉下山以后他总是糊里糊涂的。
“说真话哦,你会让人想染指的。”苏苜蓿轻笑,“相信你师傅也是为了你好,带着面具跟我走吧,看看我如何把这个铁给你变成一把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