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每当赤裸地面对皇帝,华筝从来没有过什么好的回忆。
恐惧、羞辱、难堪……更多更多说不出口的辛酸苦痛,却又无法拒绝。
华筝觉得才稍稍放下的心头大石,现在又重新压回胸口,闷得难受。
皇帝没有察觉华筝的心事,他招手唤太监牵来马匹,早就等在那里的宫婢为皇帝递上御寒的披风。皇帝踏着马镫,一跃
而上,然后朝华筝伸出手。
华筝四下顾望,才发现只有一匹皇帝的坐骑,他自个儿的花斑白马并不在场。
「上来吧。」皇帝朝他说道。
华筝默默地递出手,让皇帝将他拉上马,待稳稳坐好之后,皇帝环住他的腰,亲腻地靠在他的背后。炽热的气息吐在华
筝的耳边,让他好不习惯。
「筝,」皇帝蓦地开口:「朕喜欢你笑。」
华筝僵直了身。
他听过这句话,不下几百次。
暗自捏住自己的大腿,抑制住窜上心头的恐惧,他缓缓别过头,扯出一抹笑容。
笑得温驯可怜,皇帝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加重了环抱的力量,像要将华筝整个人揉进怀里一样。
华筝闭上眼,只觉得背后传来的温暖体温,竟像会扎人般刺痛着。
早一步回到重华阁的李保宗,已经将重华阁布置得灯火通明,多加了好几盏灯笼,让阁里显得比平常还明亮许多。
皇帝牵着华筝的手走进前厅,拉着他一同坐下。华筝注意到卧榻旁多摆了一扇白玉屏风,后面大概放着浴桶吧。
面对满桌山珍海味,华筝却觉得没什么食欲。
皇帝今天有点不同,不,该说,自从自己那回落水之后,皇帝就变得不太一样。从前只要他一出现,华筝就怕得恨不得
立刻消失,就怕自己来不及逃掉的影子,被皇上踩个正着。
但是最近,自己好像不再那么畏惧了。华筝执起金边银箸,挟了一口菜放进嘴里。
因为皇上心情好像都不错的样子。华筝偷偷用眼角馀光瞧着皇帝,他不再拿些奇怪道具到床上,也不再绞尽脑汁想些整
弄华筝的办法,像裸着身让皇帝练字、沾彩墨滚画布,或者让华筝饮了春药,再冷眼观看他反应之类的浑事,都没再发
生过了。
或许,皇上厌倦了。
华筝暗自设想,却不敢真正放松戒备。他隐约明白,暴风雨,总是需要时间酝酿的。
将桌上残羹饭菜撤下之后,几个宫娥训练有素地鱼贯走入,伺候皇帝和华筝沐浴,卧榻旁放了两个半身高冒着热烟的浴
桶,滴入香精、洒满花瓣,一个小太监负责点起香炉,为他们的衣物薰香。
华筝很少有机会让婢女服侍着沐浴,显得有些害臊放不开,皇帝却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安稳稳地泡在热水中。
宫女解开华筝的发,用茶皂细细搓揉,再仔细擦乾,抹上香油。
沐完浴,洗去一身沾染的尘土,重新穿上奴仆们准备的衣裳,华筝红噗噗的脸蛋,略显迷蒙的双眼,和垂放在背后黑缎
般的长发,叫皇帝看得目不转睛。
穿上衣服,华筝的心才定下来。不是那种少得可耻的布缕,起码,还稍稍有点尊严。
皇帝走过来搂住华筝,亲亲他的发稍,信手一挥,宫人们心底可明白,迅速收了东西,转眼间撤得一干二净。
华筝知道接下来该会发生什么事,他拼命要自己镇定下来,皇上最近很好的,不会再有什么可怕的事了,忍着,就如往
常一样闭上眼,痛,很快就会过去了。
虽然脑子明白,可皇帝一靠近,他不由自主地缩瑟,周身颤抖的模样,还是全落入皇帝的眼底。
皇帝让华筝坐在床上,自己却离开床边。华筝惶惶然想着,皇上这次又准备什么戏码想让他演了?不是,已经厌腻了吗
?
乱七八糟的想法还在不停转着,皇帝很快又回到床边,朝华筝递上一壶秋露白,温柔柔地说道:「尝一口?」
皇帝说得柔和,可是华筝却怔住了。
酒的味道。
华筝以前很爱浅酌一番。喝得微醺,让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然后沁到画布上。
第一次痛恨起酒,是因为一壶秋露白。
成了贵人后,他头次被点进凌清殿,被剥得精光,如同物品般被丢在皇帝的床上。那时候皇帝含了一口秋露白,极尽挑
逗地吻住他的唇,将酒哺进他的嘴。酒水热辣地刺痛他的舌,烧酌喉咙,逼出他的泪水。
很苦的吻。
皇帝将冰冷刺骨的酒浇在他赤裸的身躯,然后侵略性舔吻着,而华筝只能尽量装作不在意,彷佛灵魂神游般,假装在男
人身下喘息哭喊的不是他自己。
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上了皇帝的床?有多少张嘴会将他的自甘堕落传扬出去?甚至,还会有本进御簿上勾勒出华筝两个
字,让他永生永世无法洗清佞幸之名。
现在,皇帝又朝他递上一壶酒。
华筝轻轻地笑了。自己又天真了,这次是纸鸢的过错,或者是印在颊边的吻欺骗他,华筝再也不想,也不愿意去追究了
。
他接过酒壶,狠狠饮上一口,然后将那壶秋露白摔得粉碎。
华筝 第十四章
华筝早有心理准备要承受皇帝的怒火,想不到皇帝对他摔碎酒壶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在宫人听见里面情况不对要开门
进来时,懒洋洋地吩咐不用进来了。
华筝不敢说自己没有松了口气,只是更害怕待会在床上可能又要吃苦了,一股无可名状的后悔浮上心头,在皇宫里面,
自己实在没有逞强的条件,为什么就是忍不了那一时的冲动?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
解去单衣,华筝如轻垂的柳条任风摆弄,毫不抵抗地随皇帝的动作起舞,结在床檐的四色流苏晃动着,敲出轻微细碎的
声响,华筝看着那染得艳丽的颜色,心里想着,若拿那颜料来作一幅群花争妍图,想必很美、很美……
皇帝将华筝的腿撑得大开,沾了润滑药物的手指在他的后穴徘徊,冰冷黏稠的液体让华筝缩了一下。
「嗯……」从鼻腔溢出模糊的呻吟,很轻。皇帝停下动作,察觉华筝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不知往哪去云游了。
皇帝拿起金龙锈线的帕子,将手上沾的东西擦干净,再喊道:「筝。」
华筝回过神,发现皇帝不知何时离开自己的身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华筝连忙坐起身,顾不得全身不着寸缕,一个低头道:「皇上,小人愚昧,不知道哪里又惹得皇上不悦,请皇上原谅。
」
「得了,你没有做错什么。」皇帝不耐地说道。
「是……」偷偷抬眼觑着皇帝的表情,华筝只觉得疑惧横生。
忽然皇帝像想到什么事情一样,凑到华筝的耳边,故意缓慢而清晰地说:「朕动作慢,筝会分心,那朕直接来,你觉得
可好?」说着,伸手在华筝光裸的臀部来回抚摸着。
华筝连忙波浪鼓般地摇头,吓得说不出话来,本来就不是用来作那档子事的部位,就算再三润滑,隔日他还是会疼得下
不了床。如果硬来的话,怕是会要了他这条小命的。
皇帝含着华筝的耳垂,轻咬着,让华筝一阵颤栗:「那,筝知道该怎么做吗?」
华筝脸上一阵蒸腾,暗暗咬了牙,深吸口气,点头。
皇帝绽开笑意,摸摸华筝的脸道:「朕就知道,筝一向很聪明。」
华筝也只能苦笑,他要聪明,就不会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早在进宫前,不,该说,在遇到东宫太子之前,他就应该要
懂得逃跑了。
皇帝亲亲腻腻地给他一个甜吻,然后,朝他递来一个酒色的瓷瓶。
接过瓶子,华筝发抖着,拔开瓶塞,熟悉的药味扑鼻而来。他倒出里头的液体,沾湿指头,在皇帝充满兴味的目光中,
怯怯地伸到自己的下身。
迎着皇帝的眼神,华筝知道自己不做,待会不知道又要有什么苦头吃,他虽颤抖,还是鼓起勇气碰触穴口。
冰凉的寒意窜上心头,华筝不敢多想,只能尽可能将后穴沾满湿黏的液体,然后将手指头慢慢塞进一点点,温热的肠壁
抵抗性地收缩着,华筝几次深呼吸之后,放松,将带有催淫药效的液体涂抹在内部。
究竟映在皇帝眼中的景象,自己是如何的淫猥模样?华筝只能一边抹煞无谓的羞耻心,一边向上天祈祷,愿此生所受的
一切苦楚,来世能够不要再尝。
皇帝终于满意华筝表演的一场好戏,好心地示意他可以停止了,华筝才得以喘息,下身已在药效发作下阵阵抽动着,但
是华筝却没有丝毫想做的欲望,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又被腐蚀了一块,渐渐地,好像所有感觉都要消失了。
皇帝又重新回到华筝的身上,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的脸上,用彷佛从未有过的温柔,织就一张细致的网,将华筝紧紧包
裹住。
华睁疲惫厌倦又无力逃脱,只觉得很累、很累,又不敢重蹈覆辙地发呆失神,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感受、去回应
,那个他从来就不想要的拥抱。
李保宗打开门,入眼的即是地面的一片狼藉,但是他没有心情去多做关切,只是急忙朝床边探去,连跪下给皇帝请安都
忘记了。
皇帝一脸无措地看着他。李保宗心中暗自讶异,他从未看过皇上如此惊慌的模样,就算是当年先帝驾崩的消息也不见得
让皇上动摇半分。李保宗很快就发现皇帝突然喊人进来的理由,在皇帝的怀抱里,华筝一脸苍白,如同死去般寂静地卧
着。
「传太医,快点。」李保宗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回头让人去请太医过来,然后他从皇帝怀中接过华筝。
「皇上,让筝主子躺着会比较好点。」拉开被缛,将华筝盖得紧实,接着李保宗也顾不得身份礼节,伸手去探华筝的体
温,竟低得吓人。
夜晚的传唤通常都是要紧事儿,董太医脚步不敢片刻停缓,怕是误了事,皇帝怪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重华阁让他躲过一回,可是今天章林和没有再度出现,董太医也只好亲自去会一会这传说中的筝贵人了。不知道,究
竟是什么样七只手八只脚的狐媚妖物,才能把皇帝迷得团团转,不仅破例将个大男人摆进后宫,还大兴土木特地建了独
幢的楼阁,就单单为了一个华筝。
李保宗就在门外张望,远远见董太医走来,立刻为他打开门:「御医大人,这边请。」
董太医一走进寝房,就见着皇上面色不善地坐在那,他连忙跪拜请安。皇帝像是还在生着什么闷气,连平身都懒得说了
,只朝华筝一比,要董太医过去看诊。
董太医想,既然同是男人,应该没那么多禁忌,就直接掀了帘,按着华筝的脉搏。
好冰,董太医被异常的低温吓了一跳,但是他毕竟经验老道,又仔细把脉,发现心跳并无异常,就是脸色苍白,体温又
低。也是个普通的男人啊,董太医暗自评论,除了面容清秀了些,身子骨稍嫌瘦弱,这个筝贵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狐媚之
处,更不像众人所言的男身女相、倾国美貌。
暗自反省自己的偏见,董太医从提来的药箱里找出几味药片,让华筝含着,又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四周,就算在宫中练
就一身视若无睹的本事,也不禁悄声讶异,皇上曾几何时在妃子身上留下如此多的吻痕,脖子手臂,他暗忖连衣服遮盖
的部分,也应当密麻地布满痕迹吧?
皇上对筝贵人,果真有如他人所说的,有着某种特殊的执着……
董太医这么想着,检查的动作也不由得多了分谨慎,忽然,他发觉华筝的脸色似乎有点奇怪,虽是苍白,又带有一种特
殊的颜色。
皇帝见董太医久久不语,开口问道:「怎么样,筝妃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董太医回过头,踌躇了一下,才斗胆进言:「皇上,微臣能否……」吞了口口水,董太医又开口:「能否解开筝贵人的
上衣?」
皇帝闻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看看还昏迷的华筝,说道:「朕来。」说罢他起身走进床边,为华筝脱去他方才为他
穿上的衣服。
「这……」董太医瞪大双眼,骇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这是中了毒吗?
如董太医所想,华筝的上半身也是布满了情事的痕迹,但是也同样有种淡淡的奇异颜色覆盖在肌肤上。
宫廷之中,最忌讳的就是巫蛊、毒药,每每查起,牵连广大,可不只是掉一两颗脑袋就能解决的,也就因为如此,董太
医即使察觉到不对,也不敢、不能说出口。
若不能十分肯定的话,那最好一句话也不要说。
董太医打定主意之后,朝皇帝应付几句,说华筝可能先前落水,寒气未除,仍旧开了几帖袪寒的药方。告退之后,走回
太医局的路上,董太医觉得脚步都颠簸了起来。
华筝 第十五章
应顺天烦躁地生着闷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身为一个能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帝王,他不习惯无法掌控的事物,尤其是人。
首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华筝向他开口提起要离开宫廷的时候。几乎还来不及思考,挽留的话语已先脱口而出。
「朕想要你留下来。」留下来,陪在朕的身边,有什么不好?
虽然神色有些犹豫,但华筝却依然拒绝了。
拒绝。
他是皇帝,曾几何时有人拒绝过他?应顺天虚虚应应,然后为华筝设置了一个永远无法逃离的情景。
就像被捏在指间的蝼蚁,只要他一个不快,轻轻一个使力,想要一个人死还不简单。但是应顺天不会杀掉华筝,他要看
他拼命挣扎,舞动手脚,发出哀嚎求饶的尖叫,自己才会有依然掌控全局的快感。
进谏的奏摺日渐少了,国家还有其他重要的大事要商议,何苦对皇帝私下的小小任性穷追猛打?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
既没有强力的靠山,也没有动摇现今妃嫔地位的本事,更何况,又是个没办法孕育子嗣的男人。
一个名不符实的贵人,就这样静悄悄地在三宫六院的小小角落扎了根。当时享誉天下的画师,和他富有才气足以流传千
古的画作,渐渐地,被隐没在以色侍君的污名中,慢慢被世人所淡忘。
应顺天并没有遗忘华筝,他记得,记得清楚。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那是帝王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貌比牡丹的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其实应顺天早就知晓,只是想亲口听他说出他的名字。
「华筝。」
「筝……」然后皇帝就病了。他生了心病,药石罔效的心病。
华筝。
华筝。
貌比牡丹,更胜重华的华筝。
他是那么光芒耀眼,高傲不容侵犯,像是上天最完美的艺术品。他应该要穿上人世间最珍贵的服饰,珍藏在最高最深的
宝阁内,就比如,矗立在京城的那座华丽宫殿。
将他留住还不够,应顺天要他臣服,然后断绝离去的念头。华筝必须臣服,臣服在一个男人身下,臣服在天子的身下。
应顺天一度以为自己办到了,当然,自己是皇帝,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华筝的确完完全全地臣服了,但是,应顺天却疑惑了。
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凌虐他侮辱他,夺走他的尊严,让他就像全天下的芸芸众生一样惧怕着自己、战战兢兢地侍奉自
己。可是在看到华筝处在群妃之中,躲躲藏藏,卑微地跪在那,低垂着视线,周身不断颤抖,脸上不见半个笑容,应顺
天只能用怒气冲天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
这不是他原本想像中的样子。
应顺天不爱凋萎的牡丹,过了花期,失去光辉,就是可供赏玩的寿命尽头。
「皇上还有许许多多的花可欣赏,这残枝枯叶,恐怕污了皇上的眼。」这么说着的太监,撤去满庭院的牡丹,摆上新的
花红柳绿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