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苍虽不曾在意权势,但并不代表着他对官场之事一无所知,笼络个大臣之心,他自有手段。温和却能打动人心的说辞,亲切的不失魄力的气度,佐以他自身的魅力,是有很多人愿意站在他这边的。
连续几天夜探三位尚书大人之后,终于取得突破性进展——他们同意如果若有事变,关键时刻会支持正统的皇帝,对摩苍来说,这样的承诺就足够了。虽不指望他们的全心全意扶持,但至少不会阻挡事情的发展,就是成功一半了。
而接下来的是要出其不意地进攻玄王府,让棣焕措手不及,或者挟制棣焕让他交出兵符。摩苍知道棣焕必有准备,所以,他还得和疏允讨论更加周密的行事计划才行。
这两天赶上月圆之时,倒也风平雪静,渐渐有点回春的感觉。摩苍的情绪和做事也都较为稳妥,每次深夜出宫,他都会带着疾风,把他打扮成自己的侍从跟随在侧,不想他留在宫中发生意外。尽管摩苍现在帮着疏允,但并不代表疏允心无杂念,祈阳宫的火也许就是一个说明。疏允防着他,却又舍不下他的助力,也许等到他成功地扳倒棣焕之后,也会拿摩苍开刀的。
摩苍也计划好在疏允和棣焕僵持的最后时刻,彻底放手,而还有一段时间够他和疾风准备。
但是,这样的突击是摩苍意料之外的。
当他和疾风前脚刚刚离开吏部尚书韦哲民府门,转入小道回宫之时,就遇上了潜伏以久的黑衣人袭击。
在黑衣将他们围住的那一刻,摩苍心如死灰,面如缟素,最后得一丝的信任感破坏殆尽。
他还是不能遵守约定,仍然选择以这种方式来结束。
而摩苍,彻底心寒。
“师傅,你小心!”铁疾风大喊,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发呆啊?
铁疾风一把夺过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剑,对着这群人毫不客气地放手拼杀,想当初他当黑衣人时,可也是被毫不留情地攻击。
铁疾风都是半夜和师傅秘密出门,而知晓这件事的人只有那个疏允皇帝,看这些黑衣人的架势,似乎是守株待兔以久,等待机会企图一举将他们歼灭。
但是,铁疾风也不是省油灯(虽然败给了棣焕,可不代表着他很软脚,这点疾风要特别说明),来央啻国一个月不到,他已经累积了一肚子的怨气和怒火——先是极度变态的棣焕,然后又是知情不报的师傅,现在肯定是那个吃饱撑着的疏允搞鬼。
就算铁疾风再想装无知,再想装无所谓,也受不了接二来三的攻击和意外!何况每次他都应付得那么辛苦,和师傅也算是九死一生,就算是怪猫九条命,也会被这么玩掉的。更令人懊恼的是,师傅总以为一定可以控制住,不肯让他知晓,却又想时时刻刻保护他。
哼,也许他该和师傅摊牌,那么事情或许更清晰明朗,他们也能找到更好解决之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他人作嫁衣裳还要受其攻击,左右受缚。
摩苍回过神了,极其狼狈地躲避挥砍而来的利剑,这些人的功夫都不弱,何况,他们应该是精心挑选出来对付他和疾风的——攻击不但毒辣,而且招招致命。他现在武功大失,心力经脉受损未能恢复如初,手脚略显迟钝,不能灵活施展。而疾风不但要应付自己眼前的敌人,还时不时地顾及他这边的情况,模样也十分卖力。疾风的伤才刚刚恢复,持久战对他们来说不但吃力,而是越拖越久就越不容易脱身,必须速战速决。
摩苍稍一失神,就觉一痛,“啊”地闷哼一声,手臂被划过一剑。
“师傅!”铁疾风冲了过来,挡住朝摩苍刺过来的剑,把摩苍护在身后,四五个黑衣人围了过来,铁疾风心中暗叫“糟糕”!难道这次真的逃不过了吗?
突然,摩苍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撒向四周,那些黑衣人一个个捂着眼睛痛叫。
摩苍拉着铁疾风:“快走,别打了。”纠打下去对他们没有好处,先走在说。
跑出一段路之后,摩苍倏地停下脚步,因为手臂上的伤痛得摇晃,差点支撑不住倒地,铁疾风眼明手快扶助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伤口缓缓地流出黑色的液体。
一惊,竟然在剑上抹毒!
“师傅,你的伤还好吧?”铁疾风惊慌地看着摩苍的手臂。
摩苍伸手封住手臂上的穴位,不让毒蔓延开,同时,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裹上伤口前一段的手臂上,减缓血流的速度。他的脸色非常苍白,额上沁出点点冷汗,而伤口上的痛火辣辣地撕扯着……
他没有想到疏允要让他们死的心这么绝烈。
“师傅,你别吓我!”铁疾风扶住摩苍昏昏欲倒的身体,大叫,明明可以不用在意的小伤,这会儿可能会成为致命的关键。铁疾风心急如焚,后悔当初没有跟着师傅学医制药,他知道现在师傅中毒,可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疾风,听我说,我们现在去城南的燕府找燕韶,知道吗?我……恐怕……会支撑不住。”摩苍整个人靠在疾风的身上,这毒绝不一般,不是见血封喉,而是一点一滴滴蚕食噬毁生命。
“好,我马上带你去。”铁疾风背起摩苍往城南的方向狂奔,“师傅,你要坚持住!”
“嗯——”摩苍在疾风背上无力地应了声,这毒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他只能减缓它蔓延的速度,却无法控制住它,甚至没有想到伤口会是那么毒辣辣地疼,仿佛成千上万的毒虫撕咬着他,要把他的血液吸干似的。
铁疾风只觉得背后的师傅渐渐地沉重,身体的温度也渐渐地丧失,而那个燕府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样子,他就怕师傅会支撑不了。
绝对不可以!
“师傅,快要到了,你撑住,师傅,不要睡着,师傅……”一路上,铁疾风不断地开口,可是,却一直没有再得到摩苍的回应,他不敢回头看,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往所谓的燕府狂奔。
师傅不会有事的,他还欠好多解释,绝对绝对不能出事,否则,他死也要缠着他要答案的!
该死的!那个燕府到底还要走多久啊?
一日纠缠,二日噬骨,三日销魂,四日燧心,是为追命之毒。
纠缠不死,还有噬骨之痛,噬骨不亡,销魂索命,躲过三日,第四日必燧心而灭。若无解药,四重追命,必死无疑。
而摩苍身上的毒正是追命,第一日就已缠绕周身,纠缠之趋势是至死方休。
这毒来是于央啻国一个秘密的门派,行踪不定,人数不明,要从他们手得到解药,非常不易,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当燕韶知道摩苍的毒后,心凉了一半。
“不要沉着脸,摩苍没有那么容易死掉!”
燕韶为人爽朗豪气,一向大大咧咧,说话直接,不懂修饰,更不会温言安慰别人。所以,当他看到铁疾风端着张棺材脸,一语不发地盯着昏迷的摩苍,让他看了很不爽,即使他也担心摩苍。
铁疾风转头,脸色并无改变,眼中带着满满的希望,“师傅身上的毒可以解吗?”
昨晚铁疾风半夜带着昏迷的摩苍来到燕府,燕韶一句不问,马上请来大夫救摩苍,但是,却被告知摩苍身中追命,必须尽快找到解药,否则,摩苍快则一日身亡,若拖也不过四天。
铁疾风并不明白追命的毒辣之处,只是听到大夫说没有解药,摩苍最多只能活四天,他差点崩溃,怎么也无法想象摩苍没有呼吸的模样。
“谁说不可以解的,等摩苍醒了他自己就会配药,那些郎中的话有什么可信的。”燕韶努力装出嗤之以鼻的不屑样,“你给我精神点,看你那张丧气的脸,会让我以为摩苍不久于人世的。”他已经派人去寻找那个神秘的门派了,希望能够找到解药。
“那他为什么还不醒啊?”铁疾风失了耐性,忍不住对燕韶吼起来。
“你这小子,给我安静点,谁说摩苍不醒,你睁大眼睛看看!”
燕韶也吼道,好多年不见摩苍,可是,一见到他,好像就卷入他们兄弟的争斗中,燕韶也满心不悦。尤其是看到摩苍中毒,心情差劲到极点,而摩苍那个徒弟不是装阴沉,就是对他没大没小地乱喊,好像摩苍是被他燕韶害成那样!
“你们这么吵,我睡得着吗?”摩苍低低一笑,感激地看了燕韶一眼,他是他在央啻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
“师傅,你还好吧?”铁疾风紧张地问,埋怨地看了燕韶一眼。
“我很好。”摩苍脸色依旧苍白,“对了,燕韶,帮我注意一下宫中情况,我怕会大乱。”
“你自己都这样,还操什么心呢?”燕韶很无奈,火大地说,“我不管对付你的人是摄政王还是皇上,别忘了,我手上还有一些兵可以对抗的,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我会先顶着。”
看到摩苍醒了,燕韶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必须尽快找到解药,也许进宫会有收获的。燕韶给了摩苍一个保证的笑容,然后匆匆地离开。
“师傅,这次袭击我们的人,是疏允吧?”铁疾风的表情很平和,很慎重,一点都不见孩子气,想到师傅的隐瞒,他就没办法放开心,再看眼前师傅虚弱的样子,他更没办法释怀。
“疾风,不要想太多。”摩苍微笑,转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打趣道,“师傅的手说不定真要废了,以后就要靠疾风来当师傅的依靠哦!”
摩苍知道手臂上的毒已经蔓延,纠缠在各个关节之中,全身都有麻痹的感觉,浑身又使不出力,就连呼吸都能感受到毒气的缠绕。
“师傅,不要说这些了,你还要瞒我多久啊?”铁疾风突然大喊,“为什么都到现在这种情况了,你还不肯说呢?”一切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可是师傅仍决定瞒着他,他究竟想一个人承担到什么时候呢?
“疾风,你在说什么啊?我现在是病人,你再大呼小叫我就赶你出去了。”摩苍皱了皱眉,心中有点不安。
铁疾风瞪了摩苍好一会儿,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唇吐出:“那天,我在书房外,听到师傅和疏允的谈话。”说这么清楚,他还会认为他不该知道吗?
摩苍脸色顿然大变,面容更加雪白,已瞧不出一丝丝的血色。
“疏允说我可能是央啻国皇位的第一继承人,换句话说,我是疏允的哥哥,对不对?而且我们两个又长得这么像,师傅敢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我们被追杀,是疏允不想让我活着和他争皇位是不是?”铁疾风有点激动,“师傅,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世才收养我的?这一切到底都是什么回事,你告诉我呀?不准你再瞒我!”
震惊过后的摩苍,脸上出现淡然如风的笑意,面对疾风的质问,他笑得很平和,长久埋藏的秘密被挖掘出来,反而让他更加轻松地面对疾风。
“你真的想知道吗?”
“对,我想知道一切,从我被师傅收养开始的一切。”铁疾风坚定地点头,他受够了。
“疾风,有一件事,你必须清楚,当初收养你的时候,并不知你的身世,遇见你只是偶然。”摩苍面带笑容,眼中有抹回忆的神采,“还记得我给你的玉佩吗?”
“棣焕拿走的那块?”铁疾风平静下来,坐在一边,等着摩苍的解释。
“嗯,那玉佩不是我的,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当初在你身上看到的时候,我很惊讶,可那个时候为了调养你的身体,没有马上去查你的身世。等到一年后,已经来不及了。”摩苍叹气,“就像你说的,你是疏允的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等我知道你身份的时候,大皇兄刚刚驾崩,皇位的归属未定,如果扯出你来,只怕凶多吉少。而且,当时你什么都不记得,我不认为该让你知道这些。”
摩苍只是想要看这疾风无忧无虑地活着,而不是变得同疏允一样,被权势的诱惑所困,也被腐蚀了最单纯的心。
“那我娘是谁?”铁疾风突然想到救他的那名妇人,她说她是他娘。
“你娘曾是央啻国红极一时的名伶,在大皇兄为太子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可是后来,大皇兄登基,你娘就突然失去消息。等我去查你身世的时候才知道,大皇兄偷偷地盖了座别苑给你们母子。当年,我去找你娘,已经人去楼空,不见踪影。我不晓得当初她抛弃你的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皇兄去世后,她也跟着消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你,如果没有必要,就永远都不让你知道这个秘密。”然而,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越是想隐瞒越是无法遮挡。
铁疾风对摩苍所说的并无太大的感触,那年他已经忘记了一切,突然这么想知道,是因为棣焕和疏允,让疾风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那棣焕为什么带你走?”铁疾风最在意的还是这个,如果棣焕没有带摩苍回央啻国,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想要我,追了十几年都不肯放手,不管我躲得多远还是逃不开。”摩苍苦笑,“为了不让你见到他,所以要你下山,要断绝和你的关系,因为你和疏允长得太像,棣焕一见肯定会怀疑。”
“那你的身体是什么回事?”铁疾风追问。
“我中了棣焕的噬心蛊,内力和经脉都被破坏了,而且,噬心蛊发作的时候,就是你那天看到那个样子。”
摩苍这次对疾风的问题都没有回避,标准得有问就答,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时刻,铁疾风真的很想放鞭炮,恭祝师傅“改邪归正”愿意当个“诲人不倦”的“师傅”。
铁疾风想起摩苍失控的样子,这么说,那晚的亲密也只是药效的作用,不过,疾风知道师傅是真心疼爱他的,所以不想计较。但,可恶的棣焕,既然那么想要师傅,为什么要摧毁师傅的身体呢?太可恶,绝对不能原谅。
“疾风,还有什么你想知道的吗?”
“我到底几岁了?”铁疾风突然冒出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摩苍一愣,失笑,“你比疏允大两岁,今年应该是十八岁了。”疾风的反应有点奇怪。
“哦。”铁疾风低下头,没有再问,问年龄的问题不过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实际上明白了所有事之后,他的心情很复杂。
摩苍撑起身,伸手握住疾风的手,“你会恨我的隐瞒吗?”
“恨。”铁疾风轻轻地吐出一字,“我恨师傅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恨师傅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都自己承担,我更恨师傅宁愿把自己交给棣焕糟蹋也不肯让我帮忙!”
“疾风,不要这样,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难道我就愿意看到师傅受伤吗?”好好的身体,号称天下第一的武功,他现在什么都不剩了,而这一切,都是拜棣焕和疏允所赐。
“疾风,那你现在想要什么呢?如果,你想要皇位的话,我会帮你的。”摩苍不知怎么安慰他。
“你什么都别说了!”铁疾风大吼,“为什么不看看自己现在的状况,你快没命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没事,我只想要回翡雪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