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的和珅在葬礼中惊奇的发现客人们的眼睛在薄薄的棺椁上转动,竟然露出了鄙薄的神情。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象英廉这样的人自然为大多数人所不理解。
和珅发誓,自己今后为官,绝对不要那样的清贫。
暮色低合,慢慢的包围了在屋中沉思的和珅,他知道,自己等待的夜晚来到了,而夜晚是最适宜与鬼神沟通的。
脚下的园子,在灯火楼台中笑语喧哗,天上一轮月,人间万盏灯。也只有这座伶仃的楼宇,仿佛孤悬于天地之间,却为
天和地所不容。
他又走到楼西的莲花室,推开门,观世音的塑像依旧端坐在莲花座上,把圣洁的目光悲悯的投向人间。他长长的叹息着
,把祭品在台前摆开,便跪了下去。
月光如水,照在屋中便如最好的烛光,他抬着头思念着冯氏的脸,竟然把亡妻和眼前观音菩萨的面容重叠在一起了。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据说是世上最慈悲的菩萨。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在官场的倾轧中染得不那么青白,唯有回家见
到妻子的时候,才会回忆起往昔的纯良。
冯氏不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她吸引自己丈夫的唯有善良。但对于在官场争夺中如战士的和珅,一个家岂不就该如此,
他一天到晚在外打拼,最渴望的便是家的安宁。
随着他在朝廷上的官职越升越高,家里的财富也渐渐的积聚起来。他开始大兴土木盖起了花园,也象以前发誓的那样为
冯氏请来了一大群丫鬟婆子。
自从和珅发迹后,投靠的人是越来越多,这其中也包括他的舅舅明宝,就是那个他贫贱的时候借钱却什么也没有借来的
舅舅。
“这个人还真是无耻!”他讲给冯氏听,此时的冯氏,刚刚受了些风寒,正半靠在大炕上,头戴着貂皮制成的昭君套,
娇弱的捧出一张雪白的瓜子脸。
“他终究是你的舅舅!”冯氏迟疑的劝解着。
“当时我和小琳在风雪中站了半日,却连两吊钱都没有借到。他虽然是我的嫡亲舅舅,却用一顿饭就打发了我们。我不
找他的晦气就是了,这人居然敢来?”
冯氏轻轻一笑,“他虽然没有借给你钱,却也管了你一顿饭不是。你现在在朝廷上作大官,都到了宰相的地位。俗话说
,宰相肚子里能乘船!”
和珅也笑了,他盯着妻子那张苍白而虚弱的脸:“既然是你说的!”
舅舅终归是个势利小人,妻子的善良最终成就了一匹豺狼。自从认下他后,明宝便仗着自己的权势鱼肉百姓,作威作福
。但和珅一倒台,便连带着他的家也一同败了。
他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以前,我曾经怨恨上天把你带走,但现在,却要感谢老天爷了。否则,抄家之后,你是那样
柔弱,定然要受太多的苦楚。你从小便生长于深闺,嫁到我家后也从未受过劳苦,又怎能承受得了呢?”
40 诞子
英廉葬礼后不久,妻子冯氏便比算好的日子早了三个月生产了。和珅心中非常自责,感觉是自己太粗心了。他知道是因
为爷爷的死让妻子伤心而动了胎气。虽然他那时候天天劝导着冯氏,但毕竟新起步的事业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打理
。
他从小就在男人堆里长大,自然是不知道女人怀孕生产的事情,匆忙间只有找些医书翻阅,却依旧是一知半解。他不懂
,冯氏也并不比他知道的更多。同样是自幼便失去了母亲,爷爷虽然疼爱她,但有关女孩子方面的事情,英廉自然不会
跟她讨论。
浑浑噩噩之间,便到了七个月,妻子的身段变得臃肿。因怀孕而浮肿的脸再也看不出当日的灵秀来。有一天,她揽镜自
照,不禁垂下泪来。
“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那是铜镜,照出来的人影并不清晰,黄黄的一片镜面,却掩盖了冯氏脸上同样颜色的斑。
镜中的人,还是美化了现实中的她。
“我看看,”和珅忙笑着凑过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变得更漂亮了嘛,你以前就是太瘦,现在总算胖了起来,也算
我养老婆养得有功劳!”妻子是为产下他的子裔而变丑,他心中唯有感激不尽,又怎会心生嫌弃。
他眯着眼的滑稽表情果然博得妻子一笑,但第二日,家中便再也找不出一面镜子了。
和珅那时候已经小有积蓄,为了照顾妻子的身体,便请了几个仆人。他之前也并不是真的请不起,但他自幼贫穷,有了
钱又怎么敢随便花。他那时候不愿让外人介入他和冯氏之间,也自诩能够照料妻子,但他越来越忙,妻子的身子也在一
日日的沉重,这些钱,自然是不应该省的,他便不在节省。
他看着妻子的肚子一天天的隆起,几乎是怀着一种敬畏的感情对待她。在他的认知里,这种现象简直太奇妙了,一个生
命便在这里孕育,他的儿子即将诞生。
生产的那天终于到了,虽然比推算的日子早了三个月,但一切的准备倒还充分。只是妻子被隔离在了卧室,他尽管想进
去却是不能。
“去去去,女人家生孩子,有你什么事?”请来的稳婆身上有种积年而成的职业权威,她挺直着腰板,在庭院和卧室间
走动,便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毫不客气的命令着仆人们烧水消毒等事宜。对于和珅,她有种高高在上的性别优越
感,竟然不把已经在朝廷上崭露头角的和大人放在眼里。
“没有我的事,她怎么会在这里生孩子?”和珅还在苦笑,稳婆却已经迈着小脚飞快的走了。在她看来,生孩子只是女
人的事,跟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妻子和他只有一墙之隔,却是咫尺天涯。他隐约的听见冯氏轻轻的叫着,她的性子从来就忍让温和,不是疼到了极点,
怕到了极点,也不会如此。想到这里,他心如刀绞,竟然不顾一切便要冲进去。
“和大人,这女人的产房,男人是不能进去的!”稳婆急了,忙伸手拦住他。
和珅停住,却弓着身子陪着笑说:“嬷嬷请行个方便,内人一向胆小,她现在一个人呆在里边,怕是要吓出病来。而且
,所谓的血光之灾更是没有的事,想我内人在给我生儿子,说到哪里,也是天大的喜事,又怎么会有什么灾难?”他面
目温和,说话虽然极快,却字字清晰。稳婆看见他这样的大官居然会对自己如此谦恭,正在心头高兴,和珅却已经递过
来一只极大的元宝。她笑容可掬的收了,便不再阻拦。
“说起来,生男生女都是福气呀!”她唯恐一会儿生下的是女儿,和珅不喜收回元宝,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我和珅,自然是要生儿子的!”他傲然的接口,脚步飞快的进入了屋子。自从妻子刚刚怀孕,他便认定了肚子中的胎
儿是个男孩,不知为何,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相信自己第一个子裔是个能够继承他姓氏,撑起家门的男丁。
冯氏正蜷缩的躺在炕上,手捧在肚子上呻吟。他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冯氏一看见他的脸,便“哇”的一声哭了。他虽然
在进来的时候已经带上了一张笑脸,却也不禁泪水夺眶。
“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周围的人我都不熟悉,身上又难受的不行,真是吓死我了!”他握住妻子的手,哽咽着说:“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有我在这里陪你!”周围急匆匆的走动着仆人,但他却全然不理会了。
妻子慢慢安定了下来,和他十指相握。和珅心疼不已,恨不得以身相代。
在生育丰绅殷德的这几个时辰里,他目睹着妻子经历了巨大苦痛。冯氏那样一个羞涩腼腆的人,到了最后却全然不顾形
象的叫了起来。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感到了冥冥中的莫测,有些事情,是他无论拥有了多少权力和金钱也左右不了的
。看着妻子疼的扭曲变形的脸,他甚至默默的向苍天许愿,愿意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只是为了减少妻子的痛苦。但
他不能,他只有胆战心惊的看着。妻子柔弱的手指第一次变得有力起来,便如同拶一样夹着他的手,几乎把他的指骨夹
碎。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宽慰,毕竟他的肉体也在和妻子同时承受着刑罚。
他突然听见一声怪异的哭叫,稳婆从妻子的双腿间拎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孩子。妻子的手指瞬间松弛下来,他看见稳婆抱
着孩子在他的眼前一亮,果然是个男孩。
和珅低下头察看妻子的脸,只见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解脱般的笑容。他也便也含着泪笑了。
除了和珅,屋中的人都扑向了孩子,她们给他在水盆里洗了起来。全然忘记了刚刚生育完毕的冯氏。
一会儿,妻子欲言又止,只是把怯生生的眼睛试探的望着他。
“怎么了?”他问。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呀?”冯氏刚刚经历了生产的苦痛,她实在是被吓得不轻,竟然连问话都变得不自信起来。
“男孩!”他骄傲的说着。
说话间,稳婆已经笑眯眯的抱过了孩子,他小心的扶着冯氏半坐起来,一同看孩子的脸。
“他怎么长的这样?”初生的小孩子都不好看,头部经过了产道的挤压有点象葫芦的形状,配着满是皱纹的脸,看上去
还不如一只猴子。他失望的问着稳婆。
“你懂什么?”稳婆的眼睛一瞪,虽然收了他的礼钱,但涉及到生养孩子的专业知识,她立刻显出了职业的权威,“刚
下生的小孩都这样,”她理直气壮的说“慢慢的就变俊了!”
他又凑过去看,孩子的脸红红的,象猫一样柔软的哭。他突然发现了,孩子的眼缝极长,相信长大了,应该是个大眼睛
的漂亮男人。他小心的指给妻子看,便和她一同微笑了。
那时候,他刚刚二十一岁,在仕途上前途无量,家里有着娇柔的他所爱着的妻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妻子给他生下
了延续血脉的子裔。真是春风得意,他感到天下除了他便再没有更幸福的人了。
41 弘历
跪了那么久,和珅的腿有些微微发麻,他轻轻的移动了一下,是的,他惘然的想着,曾经有那么长长的一段时间,他都
是那样的幸福。命运实在是太眷顾他了,现在,是上天收回一切的时候了。
妻子生完长子后,的确是被吓的不轻。她虽然温柔顺从,却自幼被娇养着,哪里受过什么真正的委屈,等到她的身子完
全养好了,和珅提出夫妻上要求的时候,她虽然没有拒绝,却在神色间留露出几丝惊惧。和珅怜爱妻子,便不再提起。
从此以后,他虽然夜夜留宿在冯氏房中,两个人却是相敬如宾。他正是性欲旺盛的年纪,如果不是深爱着妻子,也不会
如此苦苦忍受。
从此以后,他便把主要精力转移到了政务上面,官场中的勾心斗角,倾轧诬陷,他身处其中,又怎能做到干干净净。但
世事便是如此,人唯有在随波逐流中顺水行舟才能成为局势真正的主人。
和珅看出,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便是弘历,只有紧紧攀附住弘历这棵大树,才能让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才能在官场
上飞黄腾达。他接近他,熟悉他的书法,背诵他的诗词,在处理好皇帝交给自己的任务的同时,也在生活上接近他。但
在这种因利用而接近的过程中,他渐渐发现,至高无上的弘历也是一个人,比起其他的人,他的内心深处更加寂寞,而
感情世界极为丰富的弘历也更加渴望一种精神上的交流。
弘历周围的人都怕他敬他,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把他作为朋友对待。而且,自称聪明睿智的弘历也有着身为君王的猜忌
和多疑,不是一般的人还入不得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候,和珅出现了,这个漂亮的年轻人首先吸引他的是情欲,但最初的情欲之后,他发现了他的才能,便大度的
割舍了这种肉体之爱。弘历有的是三宫六院的嫔妃,自然不多这样一个娈宠。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喜欢和珅的,当那个
年纪小他很多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的时候,看着他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动作和言辞,他又有了一种恢复青春的感觉。
随着和珅在弘历身上所下功夫的加深,他越来越了解这个看似威严,实际孤独的皇帝了。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只有
不畏惧高处凛冽的寒气,才能够蹬上琼楼玉宇的最高层。但就在这种攀缘中,他也对这个他本心想利用的皇帝,萌生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那感情绝对不是对冯氏或者对和琳那样因为爱而清晰,而是难以名状,便是连他这样果断明觉的
人也理不清的关系。
他陪着弘历几下江南,风光和排场大的惊人,弘历向来好大喜功,所有荣耀的事情都恨不得做得天下皆知,而从社会底
层爬上来的和珅更是厌弃穷酸,崇拜浮华,君臣二人一拍即合。
两个人志趣相投,现在唯一缺少的便是银子。为了维系清帝国的正常运行,朝廷中规定了各种细致而周到的制度。以儒
家思想作为帝国的根本,从来就讲求的就是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即使是以天子之尊,也不能为所欲为。弘历最缺的便
是银子。
和珅开始想办法了,他精妙的在制度的间隙中发现了运作的机会,君臣二人都在进行着危险的勾当,但他们都自诩聪明
而相信自己能够驾驭。银子便象水样的滚滚而来,也便象水样的泼了出去。那银子竟然如不花钱似的。
两个人在尽情玩乐中是惺惺相惜,和珅发现,自己与弘历在性格上竟然有如此多的共同点。对世间百态和书法绘画的眼
光也如此的一致。当时朝臣中颇有在心中腹诽他媚上迎合的,但那其实只说对了一部分,如果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便
是在乾隆的身上下再大的功夫,也做不到真情实意,滴水不漏。而乾隆,最渴望的便是真情。
满朝文武,甚至后宫嫔妃,也就只有和珅把他当作了人,当作了朋友来看待。弘历也有着人性的弱点,也渴望着在操持
朝政之余能够彻底的放松。他的架子端的太久了,实在是渴望能够放下来,哪怕一刻也行。
于是,十里秦淮,君臣二人流连不已,弘历虽然七十有余,但却在多年的保养和户外活动中显得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两
个人微服便衣,不禁都是相视一笑。
风月场中,都是认钱不认人,但财貌双全却最是妈妈和姑娘两边都受欢迎。和珅自然是年少翩翩,风流俊俏,而弘历年
长,站在他的身边却也气度不让。他那时虽尽历世事,却依旧仪表堂堂,精神矍铄。窑子里的人向来眼尖,自然看出这
两个漂亮的人物谁是尊长,便一同上来巴结。可怜弘历,虽贵为天子,但他的嫔妃向来端庄,却哪里有这等风情,一时
间,竟然醉了。
和珅在与君同乐的过程中,自然也放纵着自己的肉体,对于这一点,他并不在意,自从踏入了官场,他就把身体和心灵
分的很清楚,但为何在与弘历的交往中,这两点却渐渐模糊了呢?他在渐渐吸引弘历的同时,也在为弘历所渐渐吸引着
。这种感情是友情,却比友情要更过一点,但却又完全不是爱情。
以大学士之尊,竟然带领皇上嫖妓。也许是做得太过火了一些,朝廷上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和珅微微冷笑,轻易的举
手,便把这流言化为了齑粉。
和珅的官越做越大,官至一品之后,无法再升上去,便开始兼职。皇帝在玩乐上少不了他,在政事上却是更少不了他了
。但在权势滔天之际,他的心中也有着小小的不足,那便是,自己只有一个儿子。
当年长子降生,六岁便被弘历赐名丰绅殷德,并许给了皇帝最爱的小女儿。被皇帝赐名赐婚,那是天大的荣耀,而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