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失礼。”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间,骁不顾初钧是否同意,冲上前抓住他手腕就往脉门按。只是粗粗一摸,立刻被明显的孕脉吓得
目定口呆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干瞪着两只大眼睛望了凌初钧看,半天后方说。
“凌公子,可否再让我仔细诊断?”
“不必。”
初钧从他手上挣脱,坐到旁边不发一言。他早已察觉到身体发生变化,嗜睡,作呕,脉象越来越明显。最期待的一件事在
最不应该发生的时候发生,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这…这是陛下的龙裔……”
骁自言自语,先是激动,而后很快就降低声量。凌初钧还是戴罪之身,这个孩子来得尴尬又矛盾。可他很快就想通了,天
大地大比不上皇家子孙大。于是利索地脱下外衫给凌初钧披上,跪下恳求。
“天牢又潮湿又寒冷,凌公子你现在又是最最不能受寒的身体。请稍加忍耐,我这就想方法为你开脱!”
凌初钧仍旧不语。脱罪不是不可能,但依靠现有的证据根本不足以翻身。徐靖武那三招砸得他措手不及,直接间接证实了
他王爷身份。纵使尹鹏飞相信他并非间谍并没有出卖情报,可这个孩子继承的血脉又能否让他释怀?男人生下来的子嗣又
能否让他全盘接受?他不敢下断言,更不敢轻易再相信那个连一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予他的男人。在没有完全之策前他不
想轻易曝光孩子的存在,免得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宝贵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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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公子,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
骁的心思没有凌初钧那么细腻。以为既然证实了凌初钧的确曾去大雪山求子,那么一切诬陷都不会成立。如此一来就更加
不能怠慢,必须尽快保护正是最脆弱时候的他。苦苦哀求道。
“陛下也是一时气昏了头,他的心意你是知道的!而且,而且他…只将你囚在此处,再也没有其他非难。可见,他心里不
好受。”
他口沫横飞,想出种种说辞为主子开脱。却不敢告诉凌初钧真相,免得他受到刺激。无论如何,首要是保全他和腹中孩儿
的安全。其他事情都可以缓一缓。
初钧听着这位忠心侍卫指天画地不断为尹鹏飞的暴行找借口,许久以后方长叹口气。指了指只裹了层衣物的腿部,说。
“能否为我寻一套冬衣?这样草草掩着,实在不雅。”
那件衣服还是骁那天离开前脱下来的长衫,勉强裹住大半截长腿,剩下一对嫩如春笋的美足露在外面。天气逐渐转凉,这
样穿着根本不足御寒。骁回想起此前情景,忍不住双颊泛红。低下头去匆匆行礼。边喊着我马上为公子准备衣衫边往外拔
足狂奔。连牢门都忘记关起。
“噗,真是急性子。”
凌初钧拉拢披在肩上的厚衣服,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寒冷对他的身体确实损害很大。从前有武功也还罢了,没有武功一
味挨冻,怕是这胎儿会承受不住。所以他强迫自己每日都坚持在牢内走动,活动身体驱赶寒气。
“宝宝,我该不该告诉你爹爹…你的存在?嗯?你说他会不会疼爱你?”
他坐了一会,感觉到晕眩呕吐的症状减轻了许多,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双手合拢抚摸仍然平坦但确确实实孕育这一条小
生命的腹部,微笑着和孩子说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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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子七探头探脑地往下瞄了一阵,确认凌初钧人仍然身在牢狱后便放心地缩回他的小天地内继续喝酒。却没料到铁门外居
然来了位娇滴滴的娇客,持着尹鹏飞的贴身令牌喝令他开门。
“来了来了。”
他许久没见过女人,当即馋得连涎水都流下来。结果被那来叫门的小丫头厉声呵斥,骂。
“收起你那副丑样!要是吓到了娘娘,恐怕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说完转身殷勤地搀扶起另一名满头珠翠的女子,柔声说。
“娘娘,这边走。”
“嗯。”
“注意阶梯。娘娘现在是千金之躯,万万不能有闪失。唉,娘娘你何必要亲自来训话?有什么事交给奴婢来做不就可以了
。”
“呵呵,本宫是想亲眼看看。那个值五座城池的南国王爷到底是三头六臂还是长了七张嘴巴八只眼睛,居然能搅得陛下日
夜不得安宁。”
贵妇装扮的女子小心地掩住自己腹部,慢慢走下狭窄的通道。整个天牢的设计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通往底层的牢房必须
经过拐子七的房间。拐子七一旦察觉到不妥,立刻就能启动机关放下各种暗器。任你是武功盖世也无法在这个窄窄的通道
内尽数闪避。这些暗器都沾有剧毒,见血封喉。而拐子七所隐身的房间房门是用精钢所制。两扇门一合起来,除非从内开
启,否则便是用炸药都炸不开。想不动声色地杀了看守再夺匙救人,根本是痴人说梦。所以堂堂北国天牢居然由一个拐子
来看守,内里其实暗藏奥妙。
“娘娘,到了。”
宫女抢先一步走过去,捂住鼻子皱眉往早已藏身于角落的凌初钧喊话。
“大胆逆贼,看到贵妃娘娘亲临还不赶紧滚过来问安。”
凌初钧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他没有说话,眼神内写满了对眼前两个嚣张挑衅者的不屑。震得贵妇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神色惊讶。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本宫是何人?!竟敢,竟敢……”
“……尹鹏飞的眼光真差……”
他已经知道贵妇人的身份。心中虽痛得几近滴血,但表面仍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浪荡模样。手里拿着根稻草不时抽打地面
,嘴里说着些对抗讽刺她们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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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性格温和待人有礼,哪里曾像个妒妇般口出恶言?讥讽她容貌中庸?也不过是被尹鹏飞纳妃此举刺痛了心,一时忍
不住要发泄情绪。否则心中那股怨气哪里能消?
“大胆!大胆!竟敢在娘娘面前放肆?罪该掌嘴。”
宫女仗着凌初钧被囚在铁链子里,大了胆子上前想要扇他耳光为新主子出气。却想不到凌初钧早已有所准备。默默坐直身
体端正姿态。就等她靠近给点教训,好叫她不敢再在他面前大呼小叫。
毫无自觉的少女越走越近,手掌高扬,眼看就要扇下去。反见凌初钧嘴角一撇,冷笑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而起。系
在手腕上的铁链子顺势旋绕,竟牢牢地缠住那宫女的身躯。一拖一拉,把人带倒在地。
“谁放肆?你说谁放肆?!”
他收紧原本用于束缚他的铁链,眼睛里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凶狠。丝毫不顾女孩惊恐哭叫挣扎求饶。吓坏了那边新近封妃正
是得意兴头的贵妇人。生怕凌初钧下一刻就会向他扑过来,提起沉重的裙摆夺门而逃。
她穿着昭显身份地位的朝服,本已非常沉重。外加满头沉甸甸的金银珠宝首饰配件。被人搀扶着慢慢小碎步地走还可以,
一旦遇到变故,哪里还跑得动?!更不消说这地牢地板潮湿滑腻。刚刚往前跑了两步,就自己绊了自己的脚跟往前摔倒。
双手护住的肚子立即重重地砸在台阶之上。
“啊!!”
贵妇一声惨叫,痛得满地打滚。初钧大吃一惊,忙松开那个丫头上前扶起她诊脉察看。只见有大股鲜血从两腿中间位置渗
出,顺着洁白脚踝滴落在地面。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血越涌越急,贵妇终于支撑不住晕死过去。嘴内喃喃地痛苦呻吟,声声叫的都是令凌初钧震惊不已的消息。
她怀孕了。
凌初钧面如死灰,无意识地松开环抱着贵妇的手臂,呆呆地不敢置信地凝视着她身下那摊鲜血──一条小生命就此消失,
而他与他腹中孕育着的骨肉拥有同一个父亲。照脉象来看,只怕这个胎儿来得更早。足有近三个月。在他从大雪山折回京
城时就怀上了。
“尹鹏飞…你怎么能……怎么能!”
他往后倒退两步,跌坐在稻草堆上。手掌捂住面孔,试图掩饰自己将近崩溃的情绪。冤枉他不要紧,折磨他不要紧,唯独
不能做的是背叛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打破从前的誓盟,把他推进绝望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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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北国境内处处红叶闪烁。风景实在美如画卷。可惜身处美景当中的人却没有心思欣赏。一个忙着劈柴烧饭一个
痴痴呆呆地捧着茶杯发愣。直到棉衣披到肩上,才略回过神来。
“凌公子,仔细风大。”
骁擦了把汗。他协助凌初钧从天牢里逃脱前后已近两月余,眼看着那人的肚腹慢慢变粗,侍候的动作越发温柔细致。生怕
哪里做得不对伤害到情绪一直低落的凌初钧。更担心搜索的军队早晚会发现他们隐居在此处。早上进镇里买米时他发现连
这等偏僻的地方都贴上了通缉画像,赏金五百两,活捉者还能加官进爵。可见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抓住他们。
下回买米,必须直接到农舍去买。乔装用的草汁要多准备一些,胡子也得粘上。实在不成就换一个地方。坐船到上游山地
处,路途不会过于颠簸。
他边思索如何才能保全凌初钧平安边盛出热汤和养身的汤药,然后恭敬地退到旁边垂首等待。拘谨的模样让初钧忍不住微
笑,说。
“骁,你过来坐下陪我说说话。这一路上都是你在忙,忙得连话都说不来。”
“是。”
骁拉开张凳子,表情很是严肃。凌初钧用勺子搅动安胎的汤药,片刻后发问。
“……为什么要救我?”
当时情况一片混乱。宫女的呼叫引起拐子七注意。喝得醉醺醺的人出来一眼看见下身似浸在血泊中的贵妇,当即吓得魂飞
魄散拐着拐杖就要去找帮手。结果迎面看见前来送衣物的骁,张口就喊不好啦!罪人谋害龙裔!!
彼时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就连泪水淌下都毫无感觉。无力解释也不想解释。任由那个害怕承担责任的宫女随意污蔑。他完
全想不到尹鹏飞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撕碎他们之间曾经的爱,还没等见到他听到他的解释就纳妃生子。只要他愿意,整个北
国的女人都可以为他诞下孩儿。这样一个男人根本不会疼爱由“罪人”为他生下来的小孩,不,他甚至会认为这由男子孕
育的孩子是怪物──流着他的血更流着“罪人”的血,凌初钧想象不到腹中小生命会得到生身父亲的任何怜悯。
与其向尹鹏飞坦白这个孩子的存在,还不如一起死,至少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
那一刻里凌初钧心中弥满绝望,就连最不该想的念头都浮现在心间。直到骁冲过来握住他肩膀呼唤他的名字,这才知道自
己已然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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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一时也想不出话来答,为难地绞着双手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话来。等不到回答的凌初钧反低头轻抚腹部,笑。
“是为了他?”
“……不完全是……”
骁不敢说他是因为看见凌初钧其时表情过于绝望,才横下心来救他出狱。想到坚强如他居然也会有情绪崩溃毫不遮掩地痛
哭的一天,可见国王陛下所作出的纳妃决定对他是何等打击。而正正是这样脆弱的凌初钧,加深了骁对他的信任。
“我相信你,凌公子,我相信你。”
反复强调着自己的决定,骁用最简单的四个字给凌初钧勇气和支持。他点点头,将碗内苦涩的草药昂首喝下。然后搂紧身
上的棉衣无力地躺回床榻静养。闭目对抗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真爱折腾人。
都已经快四个月大的胎儿,照常理说也该安静下来了。谁料这个小淘气却以不罢休。害得凌初钧几乎连床都下不来,只能
趴在床侧不断干呕吃不下任何食物。他此前被尹鹏飞毒打强暴,接着又被强行喂下散功的药物,现在以病弱之躯孕育孩儿
,整个人已经元气大伤。原本就瘦了大半的人憔悴得连脸颊都凹了进去。好几次骁都担心他会熬不住撒手西辞,幸好最后
还是勉强支撑过来。近来甚至可以独自坐起来喝进补的热汤米糊,情况已比之前好转很多。
他怕吵到休息中的人,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桌上碗勺。临出房时被凌初钧叫住,柔声地对他说。
“谢谢。”
如果没有骁,他绝对无法活着走出那个天牢。哪怕是立毙当场,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离开那个地方。彻底失去尹鹏飞的爱
和尊重以后,再留在那里不过是等待更多更震撼的屈辱。他受够了,即使是腹中的小生命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你为了我,失去了很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被捕,你要怎么面对尹鹏飞?还有其他的铁骑?”
凌初钧不再称呼尹鹏飞为鹏飞,连带语气都淡了许多。没有爱没有恨,反而让骁更加担心。
“凌公子你就安心地养身体,其他的事情就不必挂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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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重身体。
凌初钧自嘲地在心中复述了一遍,沉闷的胸口又在隐隐发痛。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要保重真是说得容易做起难。连续轻
微见红以后现在连独立下地行走都不行。只能仰躺静养,否则胎儿可能会保不住。
躺得久了心情烦躁就容易产生错觉抑制不住胡思乱想,凌初钧回想起从前在江湖行走为民除暴时的潇洒时光,越发觉得自
己成了个废人。这个孩子就像条绳索,死死地缠住束缚着他。
真烦人,干脆打掉他算了。反正是尹鹏飞的骨肉,就算失去也不可惜。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闯进脑海,初钧愣了愣,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曾经那么期待,如今却…………
他犹在发愣,腹中突然绞痛难忍。似乎是孩子察觉到他的心思,以行动表示抗议。提醒孕育着他的人,他实实在在地存在
于他的体内。已经有生命,有思想。
“对不起。”
双手环抱住腹部,被惊醒过来的凌初钧对孩子道歉。
“是爹爹不好,你不要生气。爹爹爱你,你是爹爹的小心肝小宝贝。爹爹不会不要你。不要害怕。”
仿佛感到是满意了一般,激烈的绞痛应声慢慢缓下来。初钧松了口气,边小心地抚摸着腹部边去取保胎的药丸吞服。顺手
点燃了放在旁边的凝神线香,试图令自己过于紧绷的情绪略微放松──孩子是无辜的,同时也是专属于他一人的宝贝。和
尹鹏飞再无关系,不能把对尹鹏飞的怨怼发泄到他头上。
等宝宝出生以后,就带他再往西边去。远离这两个恩恩怨怨纠缠不清的国家。在大雪山下的无人绿洲盖一所房子,安安稳
稳地度过他的一生。如果是男孩子,他们可以养各种动物,羊牛马兔,什么都可以。如果是女孩子,就陪她在房子四周种
花。
凝神香很快就发挥效力。初钧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嘴角却随着甜蜜的设想渐渐上翘。这样的生活,光是想象就已经足够幸
福。孩子会弥补尹鹏飞留下的伤痕,让他重新找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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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生病的时候最忌胡思乱想。现下凌初钧静下心思来疗养老老实实地按照骁的指示服药休息,效果自然远比心烦气
躁时来得好。最起码晚上不会被噩梦惊醒,白日也能安静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会心心念念或牵挂或怨恨那个伤害他
的男人,还有那些争着为他传宗接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