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等等看吧。」
瑛介的公寓,从建筑物入口大门到玄关有一点距离。辗转绵延的铺路石简直是要测试自己的心情般,树人慢慢地踏着它们走进建筑物内。瑛介的家兼事务所就在走廊的尽头,可是不巧的是,树人没有钥匙。为求谨慎,树人又打了一次电话,但对方的手机依然没有开机。
「还好入口大门没有自动上锁的装置……在公寓外面等的话,一定会感冒吧。」
把长外套前面拉紧,树人就这样靠着玄关大门。因为无法频繁地会面所以彼此之间没什么默契,可是今晚树人下定决心要向瑛介要求「打一份公寓的钥匙给我」。这么拜托他的话,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在脑袋里想象两人的对话,心情渐渐变得高兴起来。
马上就要十点了。用笑脸再等个一小时吧。
「尽管如此……这样的感觉还真怀念呢……」
一开始被拔擢为饰演「JET」的模特儿时,当时被瑛介的我行我素耍得团团转,于是脱口说出「我不做了」。可是,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被需要的。于是有次半夜就跑到这里来,好几次伸出手指终究还是没按下门钤,树人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和那个时候相比,现在对瑛介的爱慕越来越深。降下甜言蜜语,被淘气的嘴唇欺负,细胞一个一个开始成熟彷佛变成另一个人。思慕到钻牛角尖的心,寂寞到想哭的心情。这些现在最切身感受到的感情,在邂逅瑛介之前,都跟自己无关。
「糟糕……开始冷了……」
站了将近一个小时,脚也开始酸了。树人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瞄一眼手表。在开始重大工作之前身体可不能出问题,虽然很遗憾,不过再待个十分钟若瑛介还是没回来就回家吧。树人下定决心。
「荒木大笨蛋……我真的要回家罗。」
用微弱无力的声音臭骂瑛介时,树人听到入口大门的自动门开启的声音。接着,是耳热的低沉声粗鲁地回荡。
「你啊……给我差不多一点啦!」
「什么嘛,又还没过十二点。瑛介,你应酬能力很差耶!」
「很不巧,我还没闲到当醉鬼的对象。倒是你的工作,没问题吧?」
「没事,没事。明天是久违的休假。喂,我们再去下一摊吧?」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吧!」
尽管口气很不耐烦,可是声音某处却带着亲密,语尾也很轻柔。在树人认识的范围里,能让瑛介发出这样的声音的人并不多。心跳随着走近的脚步声加速,脑子里寻找瑛介对话的对象是谁。虽然佐内是不可能的,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撂过树人的脑海。可是,在树人想到之前瑛介却先回答了。
「晃吏——你给我好好走路啦!」
「真失礼!竟然敢这样说世界顶尖模特儿,我台步可是走得比谁都还优雅。」
「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高中的死党而已。」
「……真是的,你真的嘴巴很毒耶。」
啊哈哈……发出爽朗笑声的纪里谷晃吏右手环绕在瑛介的肩膀上。和板着脸孔的瑛介比起来,晃吏看来喝得非常多,比树人在酒吧里看到他时看起来更HIGH。因为担心喝醉的朋友,瑛介完全没有注意到树人的存在,也没反抗勾在身上的手腕。突然,瑛介停下脚步开口确认。
「喂,你明天真的放假吗?如果你早上才说要去成田机场,我就宰了你!」
「好过分喔——为什么瑛介对我那么粗暴呢?在海外东奔西走的老朋友,难得回国来找你耶。你就不能再对我温柔一点吗?」
「你多大的人了,还用那种像少女的理由硬掰。差不多一点吧……」
「啊,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跟你绝交!」
「……小鬼头!」
一脸厌烦地叹气,瑛介将视线转回前方。然后对还在耳边碎碎念的晃吏回以臭脸,打算踏出步伐的时候……
「树人……」
瑛介的动作突然停下来。
身上还挂着晃吏的双手的他,惊讶到目瞪口呆。树人慢慢站起来,用复杂的心情看着瑛介。因为自己作梦也没想过他会带人回家,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更何况,还是和纪里谷晃吏在一起,只能说这时点真的是太糟糕了。
「干什么啦,瑛介。干嘛突然停下来……啊、树人……」
晃立终于也注意到树人了。他松开缠绕瑛介的双手,用跟刚才判若两人的爽朗表情走近树人。
站在树人眼前,双手大拇指插进细长牛仔裤口袋中的他,弯着腰彻底观察树人的脸。
「我说啊,树人。」
「……是。」
「你呢,变得比我之前遇到你的时候,更有男人味罗。」
「呃……」
「嗯。变得非常棒。我也不能再吊儿郎当下去了。」
虽然这么说,可是晃吏的态度却还是十分从容不迫。光是从高中时代就从事模特儿活曜在国际,就让他拥有与二十六岁的年龄不相称的威严。再加上,「单单在那里」,晃吏光是这样就能散发出压倒他人的风采。无可非议的被磨炼过美貌,再加上擅长搭配衣服,他整个人就是理想形象。有着与「上天选中的人类」之称号十分相符的容貌的他,只要稍微端正姿态,就叫人无法相信他和刚刚缠在瑛介身上的青年是同一人。
眼前这个人,一定就是他的「真面目」吧。
像引样近距离和「纪里谷晃吏」面对面,就想起前几天筱山说的「超越真品的东西就不叫做赝品」。那句话,现在听起来只是单纯的安慰。树人和晃吏因为「JET」而有着不浅的因缘,本来气势就输人的树人,在他面前更是逐渐畏缩。尽管被选上代言「JET」的人是自己,可是晃吏的王者气质和身为瑛介的老朋友这样的事实,让树人十分在意。特别是看到刚刚那样亲热的场面就更不用说了。平常瑛介不让其它人看见的和蔼表情,这也是让树人感到疏离的原因之一。
「对了,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瑛介抓住晃吏的手腕将他拉开,并往前踏近一步。现场尴尬的气氛,敏锐如他也感觉到了吧。
树人很少突然造访自己,所以会认为发生什么事也是难免的。
尽管如此,如果只有两人的话只要说一句「我想见你」就没事了,可是快乐等待瑛介回家的树人,好心情早已整个跌落谷底。再加上,和晃吏站在一起,两人之间的光环落差就非常明显,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马上又再度溃散。
「喂,树人?你等在这个地方要是感冒的话怎么办?」
「因为……我打你的手机你又没接……」
「你不知道我何时回来还这样……真是个笨蛋。」
「用、用不着这么说吧。你才是,都怪你一直关机。」
「我喝酒的酒吧在地下室,所以收讯很差。」
「……够了。反正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再见。」
迅速抛下这些话,树人往大门跑过去。早知道就不应该做这种不合自己作风的事。本以为他会更高兴的,没想到从瑛介的口中只吐出「笨蛋」这么一句话。确实自己是高中生,所以太晚就不能一起去喝酒,也不能像晃吏那样用毫无拘束的态度跟瑛介游玩。可是,人家特地抱着满腔爱意前来,他说话的方式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喂,树人!等一下!」
「不用担心,我会直接回家。帮我跟纪里谷先生打声招呼。」
「不是说这个吧。」
树人刚跑出去就被瑛介捉住,硬是被迫面向他。晃吏没有跟过来,不过一定还在玄关前面等瑛介回去吧。两个老友久别重逢的相会,树人不想因为自己而打扰他们。
可是,背叛理性从嘴里说出的声音,却可怜到像是无助的小孩。
「……你说我是笨蛋。」
「啊?」
「我在寒冷的夜里一直等,可是荒木先生却说我是笨蛋!」
「喂喂……」
「够了,别管我。是我自己随便跑来的,而且纪里谷先生很少在日本,今天我就先回去。啊,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在嫉妒喔。只是……」
「只是?」
「那个人,为什么一直黏着荒木先生?明明长得那么漂亮美丽,为何只要一和荒木先生在一起就非得要缠着你不放?你们只不过是高中同学……」
「那是因为……」
瑛介开口阻止树人继续说下去,话语中带着叹息。和树人面对面的他,悄悄地抓住树人的双手。
「他对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很感兴趣。」
「咦?」
「唉,那家伙从以前就喜欢这样动手动脚。不过,因为晃吏周遭大多都是世故现实的势利小人。所以同样身为模特儿,像树人这样的人很稀奇。」
「像我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
「你不知道吗?」
将被抓住的手腕扯近自己,瑛介的脸马上就近在眼前。托此之福,树人很难继续维持严肃的表情,瑛介爱怜地注视着绷着一张脸的恋人。看到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不难察觉他对于树人的来访其实非常喜悦。
「你不知道吗,树人?」
「不……脸不用那么靠近也可以说话……」
「什么嘛,你刚刚的气势跑哪去啦?」
「你、你这个人很讨厌耶!」
瑛介用高兴的眼神注视着跟平常不一样口出恶言的树人。意识到时瑛介的手已经从手腕转移到腰部,弯着身子俯视逼近的脸,近到额头几乎快要撞在一起。
「别这样,这里是公寓的出入口……到时传出奇怪的谣言害你住不下去我可不管喔?」
「没办法啊。谁叫你嚷着要回家就跑出来了。而且,反正我从一开始就被视为不常回家的怪人,所以我也不介意啦。」
「喂,正经点!」
「正经的话,就不能做这种事了吧。」
包含笑意的声音挂在唇边,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嘴巴就被堵住了。香烟的苦味和酒精些微的香味,从重迭的地方炽热地流窜进来。脑袋深处渐渐开始朦胧,嘴唇像是被火烧伤,树人在心中发出悲鸣。焦急饥渴,渴望碰触,想用身体的全部感受瑛介。勉强压抑的欲望,随着每一次深入的接吻就逐渐苏醒。
「……呼……」
改变角度后重迭无数次的嘴唇,彼此的吐息中带着湿濡又娇艳的声音,紧绷的舌头尖端淫荡的动作,让树人整个人快站不住了。腰被牢牢支撑,甜蜜的心跳持续在互相摩擦的胸口中跳动,树人拚命地回应接吻。即使呼吸完全被夺取,可是如果是瑛介的话自己就算死了也无所谓,树人是认真地这么想。
「……就这样去宾馆吧。」
用右手抱着树人的头,将树人押在胸膛的瑛介如此说。总算被解放的树人努力站直身躯,但即使如此,要从喉咙发出声音还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不……不行。纪里谷先生在等你……」
「用那么妖艳的声音说话,很没说服力喔?」
「别闹了。我……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真的?没有什么让人担心的事吗?」
「有是有……不过我是不会对荒木先生说的。总是依赖你的话,那我永远都无法离开『压箱宝』这个称号的。」
有一瞬间两人都安静不语,接着瑛介用粗鲁的口气回答。
「如果是在说亚尔佛列特,你别因为他的言行举止而迷惘。那家伙自己本身曾受过同样的待遇,所以把树人当作是以前的自己看待。」
「咦?」
这意外的事实让树人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瑛介来回抚摸树人的头发之后,右手便往衬衫的胸前口袋探入,拿出压扁的万宝路香烟盒和打火机;左手依然紧紧地抱着树人的腰,用熟练的动作含着一根香烟并点火。
深深地吸入一口烟后,瑛介才开始刚刚的话题。
「今天叫晃吏出来的人是我。我听说他回国,所以想问他有关亚尔佛列特的事。果然他知道很多。有一次他参加茱丽叶•玛拉的秀时曾跟他共事过。」
「这样子啊……」
「我打听出来,在使用A•Y•T这个名称之前他好象是用本名在当化妆师。可是,他的外表很耀眼吧?很多同业的人因为嫉妒不愿认同他的技术,偶尔还毁谤说他是因为受到谁谁谁的喜爱所以才能得到工作,再加上他好胜心强,不让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所以那些人就更对他反感。」
「那些反感的人,也都是化妆师吗?」
「树人的话你可以理解吧。亚尔佛列特的化妆手法很独特,他好象是医药系毕业的,而且还有药剂师的执照。再加上他的美貌,对于这个有点古怪的异端,在出乎意料很保守的化妆业界里引起了一阵风暴。如果是在特权意识高涨的欧洲,受到的待遇就更惨了。」
「陷入泥沼的亚尔佛列特,一度舍弃巴黎巡回东南亚。在那里,他找到了新式化妆法的秘密诀窍,之后就把名字改成缩写,重新回到巴黎发展。刚好潮流定向需求治愈系的时代,他的独特因此成为模特儿的喜好……」
「亚尔……真的很辛苦呢……」
「你说这种话,一定会被他下毒喔。」
呼……吐出长长的烟,瑛介抬头看着夜空。树人也跟着往上看,正好看到鲜明的满月浮在五楼的公寓正上方。瑛介突然降低音调,像在独白一样低喃自语。
「……月光太明亮了,今晚看不太到星星。」
「嘿……真让人意外。荒木先生也会说那么罗曼蒂克的话啊。」
「不是只有罗曼蒂克的人会说,摄影师也会说的。」
「佐内先生说,摄影师是除了杀人以外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
「嗯,他说的没错。」
「果然是这样吗……」
虽然眼神和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反,可是这两人其实真的很相似。树人半在发呆半在思考这件事。瑛介看了,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干嘛?你今天遇到他啦?」
「嗯,今天的凹版彩页封面照摄影师就是佐内先生,是以花为主题的系列作品。其实化妆师就是亚尔。虽然我吓了一跳,可是亚尔化的妆真的非常棒,连佐内先生都夸奖他。还说在欧洲,他被誉为『奇迹手指』。」
「确实是这样。我听晃吏说的。」
「摄影结束后,我和佐内先生去吃饭。因为一阵子没见了所以聊了很多,心情也变得很轻松。就在全身放松的时候,忽然很想见荒木先生。」
听到这些话的瑛介,带点嘲讽的态度耸耸右肩。
「和其它男人吃饭之后才过来?你,是打算让我嫉妒吗?」
「荒木先生你自己不也跟纪里谷勾肩搭背地回来?」
「什么啊,果然是在嫉妒不是吗?可是,你不是知道晃吏有恋人吗?今天是碰巧他刚好有行程取消,所以才答应我的邀约的。」
「呼……够了,没关系的。」
自己真现实,像这样待在瑛介的怀里,其它的事就怎样都无所谓了。没有住户出入真是幸运,如果能够被原谅的话树人希望时间就一直这样停止。在明亮的月光下被瑛介抱着,或许是第一次也说不定。真不想回家啊。树人慌忙吞下这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那个,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让纪里谷先生等太久不好吧。」
「怎么,不跟我一起去宾馆啊?」
「不要一脸认真地说这种话啦……会害我不想回家的。」
往上轻睨的下一瞬间,又再次被紧紧抱住。比刚才还要浓烈的烟味让树人头晕目眩。
「……罗曼蒂克之后接着是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