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人。你站在大马路上发呆啊?」
「亚尔你才是……为何不搭刚刚的巴士回饭店呢?」
「我是很想,可是实在是无法忍受所以就下车了。」
不友善的声音明显地带着愤怒。树人虽然被不祥的预感袭击,「忍受」?但还是回问。
「难道你晕车了……不是这样子……吧?」
「我受够了!你可真能开玩笑。刚刚老实地向工作人员低头,说不定也是在演戏吧。」
「不、没那一回事……」
「那么,该说些什么呢。要让我说的话,今天的你是最差劲的。不但一直犯那种普通的错误,工作起来也毫无干劲,你不觉得丢脸吗?」
「等、等一下啦。干嘛突然说这些……」
「你是由我负责化妆,我应该有权利这样批评你吧。那个……」
「莫非,你是为了说这些才追我下车的?」
面对用不能说是赞叹的表情滔滔不绝的亚尔佛列特,树人战战兢兢地提出疑问。可是,问题完全被忽视,只招来对方严厉眼神的瞪视。
尽管如此,他气到从VIP待遇的小巴士上下来只为了抱怨,这一点在摄影时完全看不出来。在工作上他真的非常冷酷,只让人看到喜怒哀乐最低限度的表情。
谁都不认识这么激动的亚尔佛列特吧。不自觉在思考这些事的树人,深深觉得他用这打扮把美貌的外表几乎掩盖起来,实在是非常可惜的事,如果是和车上时的他站在马路上谈话的话,现在周围一定满满的都是人吧。
「呐,亚尔,为什么突然打扮成这样才出来?」
「吵死了,树人。那种事怎样都没关系吧。」
「那个,莫非……」
「什么?」
「就是,所谓的变装……之类的?」
对树人来说,这是不带恶意的无心话语,可是,亚尔佛列特的眼神更加严厉,嘀咕着英文脏话。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觉得你很自我中心吗?」
「我没那么想过。所以,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跟我道歉是无可奈何的吧。」
「既然如此,亚尔你为何生气?」
继续着厌烦的话题,树人喝了一口矿泉水。那是亚尔佛列特之前一直推荐他的法国牌矿泉水,今天拍外景前他给了树人一罐试用品当礼物。
「啊,习惯的话其实还满好喝的,这个。」
「……你还真是无忧无虑的人。」
被斜眼瞪了一下,树人只能苦笑。两人并肩坐在被汽机车废气弄脏的护栏上,重复相同的话题将近三十分钟。树人原本就对肮脏什么的不太在意,不过亚尔佛列特能够平心静氛地跟着坐上来满叫人意外的。他翘着二郎腿脚还是可以碰到地面,嘴巴没完没了地继续说教。
「可是,我们为何不进店里而要在马路上说这些呢?你看,经过这里的人都用稀奇的眼光看过来。感觉我们好象被人当笑话看。」
「你想岔开话题吗?如果是的话那很可惜你失败了。因为我对树人的表现一肚子火,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平息的。」
「亚尔……」
「即使是我,只要不是我化妆的模特儿,我才懒得管他死活。可是,你之后可是要面临最重要的工作的人喔?」
「……『JET』对吧?我知道。离排练还有五天。」
「没错。后天,就是最后的商讨会议。可是,照你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用等到排练我就想离职了。和佐内工作时明明是那么完美,今天的树人表现得却比业余的还要差。人家业余者,表现的至少都比你还有干劲。」
毫不客气地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亚尔佛列特双手抱胸加上沉重的叹息。就算有帽子和眼镜隐藏,还是可以轻易地想象出那严肃的表情。
「喂,树人。你,到底是何许人?」
「咦……」
「老实说,像你这种模特儿我实在摸不透。不知道你的魅力和实力的底线,也无法计算估量。以为你只是单纯的男性版灰姑娘,可是你有时又会露出令人赞不绝口的表情。对,举个例来说,佐内拍摄的你,从视线的动作来看根本就像是别人。」
「……」
「可是,今天的你是怎么回事?搞错该站的位置,不小心弄脏准备好的衣服。因为心情没能跟着拍摄的气氛走,所以连姿势也摇摆不定让人看不下去。再加上,那双无神的眼睛是怎样?就算我是最棒的化妆师,模特儿本身没有魅力的话那妆也跟着没意义啊……今天的摄影师可真倒霉。就算定稿了,作品也会被严厉批评很差劲吧。」
就算亚尔佛列特没说,树人也充分感觉到自己实在是非常差劲。因为意识散漫欠缺集中力,犯了好几次错误让摄影中断。最后连摄影师和工作人员都不耐烦了,表现出「总而言之不要再惹麻烦就好了」的露骨态度。当然,虽然有亚尔佛列特施展的化妆,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任何助益。
双手玩弄变空的宝特瓶,树人勉强开口。
「……真是非常抱歉。就像亚尔说的,这样子根本不用等到排练。现在心情非常地浮躁散漫,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但却什么重点都没抓到,脑袋乱糟糟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当模特儿,连原因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那是因为你有在用脑袋思考吧。」
「那其它的怎么说?可以拿来作为参考的影片、绘画、音乐等,我拚命从中寻找灵感,可是没有一个能跟『JET』的概念相重迭。虽然从荒木先生那听来几十次同样的话,可是越是追求,『官能的火焰』的轮廓就越稀薄。」•
「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脑袋里了解什么是官能吗?」
亚尔佛列特快人快语地回复,似乎很焦躁厌烦。
「之前我曾说过吧?我给你的提示,你都没去思考过吗?」
「亚尔给我的提示?」
「对。与其光是烦恼,还不如找个人来做。可是,你的情况是必须在五天后交出答案。不过,这不代表你可以扔下其它的工作不管。」
「……我知道了。」
「真的吗?你不了解吧。」
冷言冷语,用斜视的眼神盯着自己。亚尔那双被愤怒和焦躁彩绘的眼睛,和树人第一次碰到他时所感受到没有感情的火焰是成对比的色彩。连在那之前一直没有霸气的树人,都不自觉因为那鲜明的变化而被夺去心智。
「其实……」
最初所描绘的形象突然在脑海里苏醒,树人像被媚惑般全盘托出。
「只有亚尔是唯一接近『JET』形象的人。听荒木先生提起后,我脑袋里所呈现的火焰,就跟第一次碰到的亚尔完全吻合。所以,我才会想和亚尔成为朋友。因此,说出那种话……」
「你说什么?我?」
「可是,像刚刚那样放入情感的亚尔,我比较喜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驳回你的想法。」
毫不犹豫的,亚尔佛列特迅速地作出结论。
「很遗憾,我的火焰不足以诠释『JET』,这么说来,树人想从我身上学习的……是我的精神吗?」
「精神……啊,对,就是那个。可是,还是算了。因为我知道就算只复制表情,没有亚尔的心的话那火焰就无法燃烧。如果只模仿脸部动作,那我当模特儿也没意义了。首先,荒木先生一定不会按下快门。因为那个人想拍的,只有真品。」
就连树人认真说话的这段时间,路人依然往这里投以关注的视线。而且是不分男女,大家采取一样的动作。简直就像是被磁铁吸引,每个人在无意识中视线都会朝向这。然后下一秒,好象突然自觉到自己刚刚在看什么而难为情的脸红,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如果就这样被媚惑,实在是太危险了。树人仿佛可以听见他们内心的私语。
「……嗯,果然,亚尔很厉害呢。」
「为什么?」
「即使脸几乎都藏起来了,路过的人不都还是在看你吗?之前去语言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也是,客人都采取同样的反应……」
在句子要结束又未结束之际,亚尔佛列特突然高声笑出来。好象很可笑的样子,他身体弯到几乎对折,右手放在肚子上捧腹大笑。
「干……干嘛突然这样啦?害我吓一跳。」
「吓一跳的人是我。树人,你不太会开玩笑喔。」
「我没有在开玩笑……」
「路人到底是在看我还是你,你真的没发现吗?」
「咦……」
「之前的咖啡厅也是一样。我比你先离开那家店。在那之后你就没感觉到视线了吗?没那回事吧。」
「……」
「附带一提,之前在语言学校叫你的时候,在我靠近你之前大家都在看你喔。」
就算他突然说出这些事,但树人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
唯一知道的,是说谎并不是亚尔佛列特的长处,只有这项极客观的事实。
「骗人……叫人难以置信。那,被看的是……我?」
「嗯,就是这样。当然,脸的话是我比较漂亮。这点是大家公认的。可是,现在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视树人而看我看得入迷的好奇者。」
「怎么会……」
「其实,我就是想证明这点所以才打扮成这样的。就算没有我的美貌,备受瞩目的程度也没有改变吧?所以,你这下察觉到视线集中的方向了吧?」
亚尔佛列特说的话,树人很想马上相信。可是,比起这究竟是事实还是谎言,树人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亚尔,为什么……」
「什么事?」
「为何要特地打扮成这样让我有所自觉,这对亚尔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我决定了。我啊,希望至少有点效果。」
「效果?」
「嗯。你对我说过,要让我认同你。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树人的真心话。所以,我想,那句话,一定含有你的本质。好胜心强又直接……且激烈。我想看树人那样的表情。」
「……」
「结果,你却马上回复成初进门的模特儿。我说过我摸不透树人,就是存在你之中的许多矛盾,以及你本身是如何妥协它们而活。这些我完全无法看透。」
他到底是在说谁啊?伴随着不可思议的想法,树人听着亚尔佛列特所说的话。自己总是从标准超高的他那边得到严厉的批评,即使如此都无法憎恨他,或许就是因为对他抱持着高度的兴趣吧。亚尔佛列特并非直接抛下否定的言词,而是经常在寻找树人的可能性。
了解这些,他所有富含深意的言行举止都找到了理由。
「那,或许……」
「嗯?」
「你说佐内先生这样那样,是在装模作样罗?」
「没错。我想稍微让你动摇看看。话虽如此,但却也是因为我认为你绝对不可以放开他。更何况,现在这种状况更需要他。」
「放、放开什么的,你说佐内先生……」
树人脸红打算否定,却被亚尔佛列特用娇媚的微笑一笑置之。
「喂,我说树人。能够利用的就要好好利用。比起看上百只影片,有时从一个吻里头得到的还比较多,你不这么认为吗?这一次也一样,比起一个甜蜜的吻,心灵有阴霾时的吻应该会『官能』好几倍吧。」
「亚尔……」
「你想抓住那感觉吧?想抓住『官能的火焰』。那,你的官能是什么?是怎样的你自己都不了解吧。只有迷恋你的人的眼睛,才能映照出答案。」
「迷恋我的……人的眼睛……」
「没错。而且,答案不只一个。」
听着亚尔佛列特说话的时候,树人注意到自己被他的声音牵着走。
可以利用的,就要好好利用。
亚尔佛列特的一句话,为找不到出口呈现半放弃状态的树人,指引了新的门扉的方向。要开不开,端看自己的抉择。
突然,想起了前天和佐内度过的夜晚。
很不可思议的,那时听不见的海浪声,现在却很清楚地在耳内回荡。
南方,是这边吧。
找到大致的方位,树人仰望夜空。书上说春天有很多晦暗的星星,可是自己完全没有受过训练,无法马上知道哪些星星会在哪边闪耀。三颗并列的星星,推测大概是猎户座,所以在附近闪耀的星星的其中一颗应该就是大犬座里的天狼星。
「果然还是冬天看比较清楚……」
如果瑛介早点告诉自己就好了,都到了早春才跟人家说冬天的星座。在那之后,树人急忙去买了星座的书,也在网路上搜寻检索,可是百闻不如一见,所以树人决定要亲眼瞧瞧。就算想去天文台也没空,周末时要上班,平常又有英文会话课。
「不过,如果有绝对必要的话,荒木先生应该会在会议上说起才对……」
恐怕,对瑛介来说「天狼星」这个单字只是个私人的关键字,或者应该说是通往「官能的火焰」的道路,所以,才会在只有两人的甜美气氛之下脱口而出吧。
「因为他是个腼腆到出乎意料的人。」
站在和瑛介相拥时的同一个位置上,树人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视线慢慢地从天空下滑,直到瑛介的房间映入眼帘。橘色的灯光泄漏的地方是狭窄的客厅,一向散乱着胶卷,他脱下乱丢的衣服和显像的照片。今晚的瑛介跟上次不同,好象很老实地待在家里。
可是,那是理所当然的。
昨天傍晚,从亚尔佛列特那里得到最后的提示后,树人就陷入剧烈的混乱中。他简直就像是知晓树人和佐内在海边度过一晚,用充满确信的声音劝诱自己——利用佐内吧。
可是,自己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不管再怎么想让「JET」成功,为此而去玩火的大人行径,树人无法豁然开朗地做到这种地步。更何况,对象是佐内。自半夜的海边兜风之旅后,对树人来说佐内就转变为和瑛介不同的重要的人。光是这点,就让自己认为今后的来往方式应对必须更慎重处理。
为了自己而利用他,自己死也做不到。
只是,亚尔佛列特的意见也不能断言说完全错了。确实若要表现官能,知道如何煽动他人的欲望和热情的方法是很重要的。再加上那些情感,被粉饰成罪和秘密之后更容易变成一幅美图。正因为如此,他说的话一直深植在脑海,树人为此不断地烦恼。
「树人,这么突然很抱歉……你明天放学后可以来我公寓一趟吗?」
昨天晚上,和亚尔佛列特分手回家的途中,瑛介打电话给还在困扰迷惘中的树人,树人当然回答没问题,可是不能否认有一瞬间踌躇着该如何回答,因为当时树人正好在脑海里想象映照在佐内瞳孔中的自己。敏感如瑛介,一定有敏锐地感受到树人的犹豫。
「我有点话想跟你说。就像上次一样,不会花你太多时间。」
这么笃定的话语,让人感受到他比平常还要遥远。很幸运的那天没有英文会话课,所以树人在放学后先到事务所露个脸,接着就直接前往瑛介的公寓。在最后一次会议前若能和瑛介好好谈话,应该可以发现别的方法。来这的途中,树人祈祷般地这么想。
可是,比起内心身体比较老实。
看到入口的那一瞬间,树人的脚突然停止。
「这样好吗……」
嘴巴无意识地低语。就这样和瑛介碰面,真的好吗?
和佐内兜风一事,瑛介当然没理由会知道。在那之后,被亚尔佛列特煽动向佐内学习「官能的火焰」,这种事自己实在是说不出口。
「为什么,是我……」
两手插在短外套的口袋里,微缩肩膀看着窗户。光是想到瑛介在那里,感觉就很幸福。这分心情不是骗人的。树人可以说是光明正大地爱着他,也知道那对自己而言是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