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的条件 第二部 媚惑的指尖——神奈木智

「不，那个，可是……因为今晚不是很冷……春天快来了嘛……」
「……树人。」
「什、什么事？」
皱着眉头，亚尔佛列特深深地叹气。
「我果然完全不了解你。像你这样的蠢货，究竟是怎么让荒木迷得神魂颠倒啊？」
四、五名小学生排成一列，走在早上的住宅街道上。就算弯腰至九十度也没法和他们的视线对上，感觉他们年纪应该是介在一年级到三年级之间吧。每个人背上摇晃的重大双肩带书包的颜色都不一样。
「粉红色、深蓝色、淡蓝色、绿色……再来是，橘黄色吧。」
一起在斑马线等红绿灯的时候，佐内慢慢地比较书包的颜色。一变成绿灯，一群矮冬瓜就迈步向前走，可是佐内却特地留在原地。接着将背着的PentaxMZ-3相机慢慢地举起，连续按了好几下快门。没有发现自己被拍下来的小学生们，精神抖擞地穿过马路消失在转角。
很好。露出满足的笑容，佐内自己也匆匆地准备过马路。可是，突然注意到有人站在自己背后，发出挑衅意味浓厚的熟悉粗鲁声音。
「粉红色、深蓝色、天蓝色、绿色、橘色。」
「……荒木吗，真早啊。」
「那句讨厌的台词，我以前也听过，佐内。」
瑛介的话不由得让回过头来的佐内越过肩头苦笑。是因为早晨的日光令人炫目吗？镜头里的友人戴着墨镜叼着香烟，一副讨人厌的样子。
「我刚从印刷厂那边回来，昨天弄到很晚才校好色，然后又是开会又是什么的，结果就弄到早上。」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来迎接你啊。」
「别开玩笑了。你是那种就算寄给你事务所搬家的通知明信片，也不会送花的那种人。」
呐，瑛介适时地递出装有即溶咖啡的纸杯，佐内眨眨眼睛。因为整晚几乎没睡，所以本来打算回去后马上补眠。今天有安排什么行程啊，正当他恍神想东想西时。「……不好意思。」瑛介开口说道。
「我想在不会被人打扰的情况下和你好好说个话，结果只想得到这种时候。如果到了下午，你那就会有助理和编辑出入吧？」
「托福托福，因为我很出名的关系。」
向上飘散的咖啡香味让佐内眯起眼睛，就这样站着品尝。最近搬到事务所兼住所的他，将位在市中心的公寓租给他人，自己租了一栋据说有四十年历史的怀旧房子来住。佐内搬到这来后，和他有来往的模特儿等偶尔会来找他玩，邻居说可以顺便保养眼睛所以也很欢迎他们。
不过，如果来的是这种有锐利目光的男子，可能反而会引起他人的警戒心吧。
熟练地跪坐后，瑛介吸着香烟。俯视精悍有男人味却惹人厌的侧面，佐内忍不住苦笑。
「尽管如此，还真的是很稀奇。除了工作以外都懒得出门的你，竟然特地到我的事务所来。那，你想跟我说什么？不用电话或简讯，代表是很严重的事吧。」
「嗯……差不多啦……」
「……被我猜中啦。」
看到瑛介难以启齿的模样，佐内突然生起了恶作剧的心情。瑛介从很久以前，就是个对一般事物无动于衷，桀骛不驯又傲慢惹人厌的家伙。令人以为是大人物的言行举止，如果没有搭配谁都认可的才能的话，就算从很早以前就失业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对只知道他这一面的佐内来说，瑛介纡尊降贵特地前来造访自己，就是件不得了的大事。然后，让他亲自来到这的理由，佐内到现在都还猜不出来。
「哪、荒木。你的压箱宝，培育得还顺利吧。」
「干嘛突然提这个？」
「被我猜中了吗。你是为了他的事才来的吧？我有说错吗？」
「少叫『他』和『压箱宝』！你也差不多一点！他是个名为『藤代树人』的模特儿。应该要叫他的名字吧！」
「如果……」
意想不到的反驳，佐内笑容倏地消失。气氛突如其来的改变，瑛介甚是诧异地抬起头。
「怎么了，佐内？」
「如果你说他有名有姓，那树人真的是好不容易从你那得到解放。嘿，我还以为……你不是不希望让其它人拍他的吗？」
「少蠢了！树人现在有好几件要和他人合作的工作。佐内，你之前不是才拍过他吗？」
「我说的，是精神层面的问题。」
不行！就算心里这么想，语尾还是不知不觉变得严肃。佐内为了冷静自己，一口气喝光杯内的咖啡。粉的份量有点多，所以皱起了眉头，接着叹气。因为睡眠不足，所以控制感情的能力也下降了。
「……佐内，你没事吧？抱歉，我没想到你熬夜到天亮。昨晚我这边也发生了很多事，其实我也没睡好。」
「嘿……你也是？什么嘛，那我们的立足点一样啊。」
佐内轻笑，可是马上厌倦并沉默下来。瑛介默默地看着那样的佐内好一阵子，然后好象想起什么而慢慢地站起来，从胸前的衬衫口袋里拿出几张拍立得相片。
「你的——」
「咦？」
「昨天邮差送到我的公寓。没有寄件人，不过我大概猜得出是谁，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是来还你这个的。」
「荒木……」
虽然佐内心中完全没个底，可是瑛介好象不打算收回递出的照片。无奈地伸出手收下，没有深思就把照片直接翻到正面。
「啊，这个……」
「那个，是为了『VINO』封面的凹版彩页封面而拍的吧。」
「……」
「因为我不知道邮差送来的信件里面是什么，所以很抱歉我打开来看过那些照片了。」
瑛介压抑声音的抑扬顿挫，冷静地告诉正在静静地注视照片的佐内。稍微空了一点犹豫的时间，接着又再度开口。
「你……迷恋树人吗？」
佐内倏地抬起头来，就像是反射动作。拿着照片的手微微发颤，面对严厉注视自己的瑛介，他坦然地接受。虽然不表明是肯定或否定，可是沉默正充分地证明内心的动摇。
瑛介只严肃地盯着佐内。
不是责备，也不是警戒，而是以情敌的立场看着他，这分感觉确实地传达给佐内。
「我……对树人……」
手中的相片，是在正式摄影之前为了确认光度和构图而拍摄的树人。
被讴歌为奇迹手指的亚尔佛列特所化的妆非常的完美，尽管身上穿著艳丽幻想式的服装，树人周遭还是飘散着冻结般的清秀气息。就连睁大的眼睛里头，张开的瞳孔满是茫然的悲伤。
尽管如此，树人的表情却没有表现出一丝苦痛。没有皱眉也没有紧咬嘴唇，可谓接近无表情的容貌。感觉不是自己的身体，毫无现实感的动作。只看到第一张照片，佐内马上回忆起透过取景器观察时的兴奋，瞳孔不自觉地热起来。看到树人露出的表情，比自己要求的还要棒时，「就是这个！」身体的动作自动在这个绝佳的时间点上停止。在这丝毫没有松懈的紧张感中，用全身品尝树人完全信任自己的喜悦感。明明一同共有那近似恍惚的时间，为何他却不是自己的人呢？佐内不知不觉中开始不讲理。
「我对树人……」
兴奋瞬间冷去，佐内叹了一口若有似无的气息。不论再怎么努力，自己比瑛介还要晚遇上树人是事实。树人眼里只看得见瑛介，连努力成为模特儿，也是因为他相信这是被瑛介爱着的理由。而且，这个残酷的男人为了促使树人成长，特地放着这误会不管。
我，无法用这种方式爱他。
一思及此，佐内就决定要贯彻作为保护树人的角色。
尽管如此……
「光看试拍的拍立得照片，就能明了，封面彩页更不用说，一定是美丽到无以复加吧。」
「荒木……」
「不过，我想让你看的只有一张。看到那，我就决定今天要来这。」
「咦？」
快看啊。瑛介无声地催促，佐内的视线再次落在手中的相片上。照片共有五张，不过他只看了最上面的一张。他本来以为看那一张就够了。
到底是什么啊？佐内满是疑惑，继续浏览照片。不过在看到第三张照片时，就因为太过惊讶而不禁屏气。
「……这是，我拍的？」
「不然还会有谁。」
一点都不好笑。瑛介恶毒地说。
「你拍下这样子的树人。」
「……」
「真正的摄影师，并不是如此罗曼蒂克的角色吧。」
夸张的叹息声，完全没传达到佐内的耳内。
牢牢吸引他的视线的，是跟封面彩页的主题毫无关系，有着开朗笑容的树人。虽然已经上好妆和穿上主题衣服，可是好象是在正式开拍前放松自己。照片上的树人是毫无修饰，原原本本的模样。当然，这照片并不是为了测试照明或构图而拍摄，在那里的，只不过是一脸平常，和自己感情很好的男孩子。
和工作无关的这张照片，如果是自己在无意识中拍下的话，那自己真的是病得很重。
瑛介恐怕也是这么想，所以才前来提醒自己克制吧。虽然让瑛介讶异，可是做出偷偷拍下喜欢的人的行为，连自己也都大吃一惊。
「……佐内，我要说的是……」
「嗯？」
「不好意思，只有树人，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
「你要和他见面还是做什么，我完全不会在意。就算你要压倒他或监禁他，都随你高兴。可是，不管你使什么手段，结果都是白费心机。因为树人，他是我的人。不对……是……我是他的人……」
「咦？」
最后那句近乎自言自语的呢嘀，让佐内感到奇怪。不过，瑛介没有针对那句话加以说明，而是用一贯讨人厌的态度大声说道：「那，你好好睡吧。」
冗长的课堂结束的同时，树人全力冲刺跑出教室。「不要跌倒喔。」冲劲十足的他，听到从后方传来平间半开玩笑的挖苦。
「为何他，不论何时都这么坏啊。」
边骂边冲下楼梯，踩着脚上的轻便运动鞋往外飞奔。最后的商讨会是今天最重要的大事，预定要为「JET」的衣服、发型、化妆的走向做最后的决定。所以，核心人物树人不在的话就不用开会了。
开会的地点都是在「DORA」的日本分公司，从学校坐电车要花三十分钟。再加上，还得从最靠近的车站走一段路。就算走路的路段全都用跑的，考虑到转车和等车的时间，可以说一定会迟到。
今天也是和瑛接口对面的日子。用那样糟糕不愉快的方式分开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脸面对他才好，树人一直感到不安。心里也想象亚尔佛列特说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去道歉就是了，可是在那之前如果参加会议迟到，给他的印象又会更加恶劣。
「讨厌，可是只要转搭的电车来的早的话，应该就……啊？」
聚精会神向门口直冲的树人，不自觉地和视线角落的人影眼神交会。因为太焦急了，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可是，眨了好几次眼睛前方的人影都没有消失，眼熟的「3—GO」带着狩猎风格的夹克使树人的心脏发出甜蜜的跳跃声。
「难道是……荒木……先生？」
双手抱胸靠着大门的他，吸引好几名放学的学生向他投以视线。可是，瑛介却毫不介意。他和「学校」这种场所完全不搭，存在感却又强烈突出。他满溢的生命力，有着沉默的魄力，被这种与生俱来不寻常的独特气氛包围，依然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显示其存在。
树人终于跑到他面前，「你好慢」瑛介开口就这么说。
「托你的福，我被人当作珍禽异兽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
「笨蛋，早该知道了吧。」
「咦……」
「我是来继续昨天的事。」
「继续……呃！」
总算了解话中的意思，树人的脸整个红了起来。瑛介突然说出这种话，树人显得非常狼狈，下一秒却又被愉快的笑声所包围。瑛介的左手抱住树人的头，尽情地将他抱在胸前。这项不忌惮他人目光的行为让树人十分慌张，满足的瑛介却马上爽快地放开他。
「好啦，走吧。」
「等，等一下，去哪……」
「再不快一点就要迟到罗。」
「咦？」
树人又露出困惑的表情。「继续昨天的事」和「迟到」，两者根本无法结合成文章。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得到踏出步伐的瑛介用坏心眼的眼神的嘲笑。
「怎么，你想跷掉会议啊？」
「两名主角都迟到，可是会影响到大家的士气喔。」
「所以我不是说快走吗！荒木先生，你是开车来的吧？既然这样……」
「……树人。」
「……啊、对哦。对不起，我懂了。快走吧！」
完全回到现实的树人，焦急地紧抓瑛介的夹克。这个举动，让瑛介的眼神突然改变。恶作剧的光芒转眼消失，转为盈满怜爱的温柔之色。、
「今天的会议，结束后……」
「嗯……嗯……」
「就继续昨天的事吧。」
「荒木先生……」
「快点！」
甜蜜的气氛，被瑛介大喝一声就消失无踪。树人用急促的脚步拚命追赶已经跑到车子旁的瑛
介。
迄今，除了两次全员参加的商讨会外，其余各部门自行举办了好几次会议。负责企划的瑛介几乎每场都参加并统合大家。不过今天最后一次的会议，就是汇集各部门负责人的报告并进行细部调整。结果是，第二波的亚洲版「JET」，确定依照以下的内容进行摄影。
摄影师，以及TVCM的监督和企划，由荒木瑛介担任。
模特儿，延续上一次只使用藤代树人。
外景地点在Y县的树海内，预定一个礼拜完成。
整体的概念为「官能的火焰」。以符合该主题的文宣和音乐于现阶段正各自进行创作中。总之，这两者预定在摄影完成后就进入正式作业。音乐决定要使用中国的乐器二胡，由年轻的作曲家团体做出原创的曲子，但是附带一个条件，就是曲风不得让人意识到有亚洲的风味，因为瑛介强烈希望将「JET」做到尽可能没有国籍的气氛。
虽然服装由担任拟稿的久远推荐，指名无名的设计师团队设计，不过他们今天带来的服装，其成果连瑛介都很满意。是支持「官能的火焰」之概念，而且不妨碍树海这种独特空间的设计。依照瑛介的要求而做出的成品，麻制的开襟衬衫颜色是像褪色后的浅绿色，且刻意染得不匀称。一开始，虽然有以树海为背景还穿著绿色实在……等等的反对意见，但看到实际已染好色的成品，像是计算过的色斑酝酿出杂乱不整齐的感觉，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心服口服。为了配合衬衫的气氛，下半身就决定是深紫色的五分裤。
而发型方面就决定延用前任发型设计师的石田所设计的发型，往内侧梳营造出轻盈感，尽可能（看起来）不要改变太多。因为这次的概念非常强烈，所以其它部分的演出都要尽量压抑不要太出风头。不小心的话照片冲洗出来的效果很有可能会像古老照片，只有这点是全体人员都要留意小心。
「……真不爽。」
身旁的亚尔佛列特自言自语地说。准备回家的树人，感受到险恶的气息，战战兢兢地偷看他的侧脸。明明现在一切都已经决定好，只剩下等待后天的排练到来，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你说不爽，可是亚尔你刚刚不是也说『我知道了』吗？」
提起勇气说出口，他好象很震惊地抬头。看来刚刚那一句话是他无意识的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