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变 下————小裹

      而张路靖却似没听见他说的话，脸色惨白一片，甚是骇人。
      ——太岁？！
      ——水月狐是逃向哪里了？！
      ——焦氏台？！
      ——他非水妖，便是仓皇逃命，也不该选择水遁！！
      难不成……

      “不可能……不可能吧……有泾祥在守……不可能会……”
      他惊骇的四肢颤抖，结不成言……那盘距心头不散，越来越不祥的预感，难道真的和那西湖封印有关？！
      “不可能！破了封印，他也会被寄生吞噬……难逃一死……不可能会……”

      但是，却像是印证他心底最深的恐惧，蓦的，大片的阴云从天边卷来，遮挡了初夏未落的夕阳！
      学馆内诸人抬头上看，黑云翻滚，扑天盖地的弥漫住整片天宇。
      腥臭的狂风，激卷起遍地的沙石。
      逢魔时刻。
      像印证这名号般，风中传来凄烈的鬼哭魔啸。
      大地在人们脚下颤抖，激荡，晃动！诸人只觉好似站在一面被擂动的大鼓之上，随之颠荡不稳！！发出惊骇的惨叫！
      石沐霜主仆及些胆小的学生，脚软的跪倒在地。

      “地……地震？！这是地震……”
      张路斯强做镇定，试图安抚众人。可他的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太确定——小弟脸上……只能用“恐惧”形容的神情……
      而从他们相识以来，甚至丹慧逼得他频死之时，那高傲的龙神，都不曾见有过如此惊骇惧怕……
      “小靖……”

      张路靖咬牙，顾不得尚有许多外人在此，施起浮空术，升高远望。
      ——不会错的……老宅被他布下了“五星真元阵”，受的影响尚不明显。而小院之外的景像，便只能用“幽冥鬼域”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乌云蔽天、大地崩陷、树木倒塌、溪水逆涨……
      临近的谷场，原本喜气洋洋，准备庆典的人们被突来的灾难惊得魂飞魄散，仓皇逃命。
      但跑不了几步，他们就一个个都脚软倒地，晕迷不醒。随黑云而来的异形冥鬼怨灵，卷上活人躯体，钻入他们体内，狂噬精元生气……

      “……”
      张路靖紧咬下唇，连骂都无力骂了——做孽的狐精啊！为了你一个的绝望，便要奉上万千的生灵为祭吗？！
      他落下身形，看一眼同在担忧的兄长，气恼道：“封印被破了……汝阴西湖的封印……”

      最强的凶神……
      太岁星神……
      复活了……

      …………
      …………

      据《神异论》所载：佛道以释迦佛为首；道教奉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清”尊神为最高神灵；其下诸仙俱为大罗金仙之身，不司人间世事。唯有玄穹高上玉皇大帝制命九天阶级、征召四海五岳之神，统辖无数散仙，司管三界俗务。

      要知世间万物衍生发展，必有其定则。维持世界平衡的根本，即为“阴阳相济”。不仅丹道如此，神灵灵性亦同。世间凡人将性情刚直、济世救难的仙灵称为“善神”、“阳神”，而气量狭窄、狂傲不逊的诸神命之“凶神”、“阴神”。虽以为是“邪不胜正”“道长魔消”，其实两方仙众实力相当。

      阳神司们管万物生养、散居三境二十八天，阴神则主控地狱十八层，称霸玄幽冥府。
      十殿轮回法王、三十六鬼判、数千牛头马面，摄人精性、拘人魂魄，为诸阴神职司。而这些阴神中，却有一个凶神，是天界亦无权摄令的，那即是——太岁星神。

      据称盘古真人投身圣女太元体内，转生为元始天尊时，另一同时所诞的阴神即为“太岁”。以人间伦纲来算，即为元始天尊之弟。
      故此太岁星神法力无边，可依流年变化而有不同化身。以天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经，地目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纬，人世以甲子为变化单位，一甲子六十年。而太岁在一甲之中的每一年都有不同的化身。

      太岁残虐嗜杀，稍有冲撞即召灾祸。春秋时期，晋文公重耳在晋水中沐浴时，曾不小心踩踏岁星太岁之头，被太岁报复。以致家破国亡，晋地战乱连年，生灵涂炭。《春秋三传比义·公羊》中亦曾记载：文公三年，恶岁，怪异频仍，大凶。

      凡间民众不堪其苦，上祷天庭。玉皇大帝这才令太乙救苦天尊设法降伏。故此，太乙真君创“九宸辟邪阵”，将太岁真身与元灵相分，以身具光、风、泽、山、林、雷、电、火、水之灵的九位神将齐力施为，将太岁星神的元神化为内丹形式，封印在汝阴西湖之渊。使太岁本体陷入长眠。

      而“九宸辟邪阵”虽克制这强大凶神，却也有其缺陷——阵基薄弱，经不起冲撞。故天界专设守阵龙将，职司看守封印。
      话虽如此，其实设龙将司守已是慎重表现，本来，无论阴神、阳神，谁都不敢轻易来招惹这天下第一凶神的！因为一旦封印被破，以内丹形式存在的太岁星神的元神，会当先吞噬掉破阵者的灵肉化为己身。

      诸神除非活腻了想不开，才会自寻死路。
      故此，谁也想不到，现今，会有一只绝望的水月狐将本体作为献祭，换取凶神力量复仇。

      …………
      …………

      “太岁……星神……”
      张路斯回想先前小靖对他讲过的凶神来历，也骇得手脚冰凉面无血色。
      周围诸人看他们神情，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均产生不好的预感。几个学生担心的向院外跑去！
      张路靖正要阻止，却见只道异芒从地底升起。
      绿光、银光、白光，飞速绕过院中诸人，大家纷纷倒地晕迷。
      待院中只剩两兄弟站立，诸道光束也立定，化出人形。原来是阿青、阿银、珊儿、阿钰等宅中精灵。此时尚是申时，距子夜还有大段时间，但感应到随太岁星神卷来的阴气，精灵们也提前活性化了。

      “靖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阿银抬头，看着头顶怎么看也不正常的天空，惊奇问道。
      张路靖脸色不佳，骂道：“猪头泾祥！！他睡死过去了吗！竟会给那只狐狸破掉封印！”
      “封印？！”
      “难道是……”
      精灵们倒抽口凉气，那可怕的设想连说都不敢说出……
      张路靖眼神前所未有的暴戾，精灵们均不敢言语。他稍控制下情绪，才对诸灵道：“不要离开真元阵的范围，你们没有形体，若是出了这院子，可能会被同化为邪灵！！”

      他吩咐罢，思索着对策——太岁星神召唤了冥界幽鬼为卒，将这方圆百里化为鬼域。待天界发现这方异动，上报玉帝、召集九属战将、从边界一点点清理起，待管到这鬼域中心时，只怕人都已经死绝了！便是他边战边躲，能保护自己和兄长等到天界救援，其他诸人，怕是……

      而且，以兄长的性格……

      他想到此处，咬紧牙关，下定决心。
      “大哥……”
      抬头去看，这才注意到张路斯已飞身上到老宅屋顶，打量着四周景象。
      ——被冤鬼吞噬，精气被夺的村人，仿佛生机断绝的散倒在地。再配上遮天盖地的暗云，凄烈惨绝的鬼啸，片刻前还生机盎然的和平村子，沦为酆都之城……
      “小靖……这……这算是我的责任吗……”
      张路斯便是苦笑，也无力扬起唇角——若知道水月狐会选择这样一条绝路，他是不是应该随他离去？

      “少在那边打肿脸充胖子！！你以为你是谁啊！”红衣龙神高傲的冷笑，嘴上是恶毒的嘲讽，却上前温柔的吻去他欲落的泪水，愠道：“要担责任，怎么也是我的错多些吧！我不去和那道士争气，他也不会放出狐狸是不？！”

      “我……对不起……”难得落了把柄，给他骂了两句，张路斯激荡的心情总算稍定。兄弟俩跳下房檐，张路靖双手搭在兄长肩头，正色道：“哼。你别太小看我！！怎么说我是（前）汝阴龙君。现在的太岁星神并非完整之躯，只是凶神元丹与水月狐肉体融合的怪物。凭我守阵龙将的实力，也尚可应付！”

      他说的是自信满满，但了解他如张路斯，怎听不出言语中的犹豫不安。

      狂风地震袭来的更剧，阴灵嘶叫亦愈惨烈。
      日月无光，天崩地圻。
      张路靖咬咬牙，欲出外迎战凶神。张路斯紧抓住他的衣物。
      “小靖！太危险了！你不要去！！你休想骗我！你根本对付不了……”

      张路靖伸手掩住兄长的口，打断他话语，温柔微笑，反问道：“大哥……老实说，我确实无必胜把握。可是……若我说……只带你逃走，你会依我吗？”
      “我……”
      “看，便是谎话，你也说不出来吧。我带你走，是一定能保咱们性命的方法。但若村里的人为此死了，沐霜他们为此死了，你今后定会愧疚、会后悔。我要你伴我一世，可不是让你在痛苦中自责懊悔一世……所以……”

      “………”

      红衣的龙神，温柔而坚强的微笑。展现给他从未有过的一面，只因爱恋着他而生的一面。
      “我会保护你的。”

      ——我的幸福、你的幸福、她的幸福……我全部都会守住的。信我吗？
      ——信。我怎会不信你呢……

      张路斯的双眼模糊了，曾有过的悔恨……
      再次侵蚀着灵魂……

      ——喂，大哥。我和钱塘打赌--说会保护你一生一世！
      ——嘿嘿，这回，我可是极有自信赢他的，你说是不？

      绝望的心境，一如当年的火海中，看着红龙飞空而去的身影……
      只想紧抱住绝不放手，却……松开他的衣襟。
      只因无力……

      地下传来的轰鸣愈来愈烈，惨厉剌耳的悲鸣似魔咒般饶在宅子四周。
      张路斯只觉全身血脉随那尖利吼叫砰呯跳动，体液仿佛被炙烤般沸腾着，烧灼全身。他头眼昏花，若非这些年一直配带的太阳星君神符相护，早已被太岁星神的灵威震得失去神智。

      天上的云层越来越低，翻涌滚动，似在咆哮。而老宅正处在波涛汹涌的中心。突然，云破天开，化为巨型妖兽的水月狐脚踩青紫二气迫来。所过之处，万魔开道，生机灭绝。

      水月狐灵性已失，唯有满腔的怨念支配下，凭本能而行动。而太岁星神的元丹，亦无灵识控制……妖兽之躯与凶神内丹结合出的强力无匹的怪物，唯有毁尽一切的恨意……

      张路靖神情冷峻，他从怀中掏出龙石，取出内置的五颗龙丹——玄黑色的山属赑屃、褐黄色光属狴犴、蛾黄色林属椒图、月白色泽属囚牛、淡金色水属睚眦……
      五色龙丹在他手掌上空悬浮，五色光芒流转，映着他白晰俊秀的容颜，是圣洁惊人的美艳。
      “再加上早先吞掉的风属螭吻、雷属蒲牢、电属饕餮、火属狻猊……”
      简直是嘲讽般的巧合，九属力量，业已齐聚……
      “哼！那便让我汝阴炎龙，来再现太乙真君的神迹吧！！”
      凛然长笑，吞下五颗龙丹，张路靖身上迸出夺目红光——

      暴涨的血色火焰瞬间照亮天宇，鲜明到令日月星宸失色……
      威猛火龙矫健盘旋飞空——金目长须，朱鳞火鬣。声吼如雷，风从云随。
      火龙缠上太岁星神，与他斗在一处。

      ……………
      ……………

      火龙灵活游走，与妖兽缠斗。时而辅以净晦火焰攻击。但太岁星神力量无穷，动作灵敏，火龙根本奈何不了它。反被它放出的青、紫雷光击中。
      张路斯在下方看着，紧张的握紧双手。十指深陷入肉，他亦无痛觉。全部的神经，似拉到极限的弓弦紧欲崩毁，只追随着那云层里飞舞的尊贵龙兽。

      突然，火龙清吟长啸，空中倏得升出数道火焰坚壁。将太岁围困在其中。竟是它刚才拼着承受太岁雷光，以飞行轨道划出的咒文。趁着太岁被阻之刻，火龙却不再进攻！它长长蛇躯弯成圆形，凌空盘旋，四爪内收。渐渐的，从它体内，分离出一个蓝色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