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上一次去酒吧,鸾宣打电话叫我过去。我们被一群人灌酒,吐得死去活来。在洗手间醉熏熏地纠缠、热吻,身体像被
撕扯成两半一样,痛得受不了,我很没种地哭。那一夜的墙壁很冷,冷到骨髓里,鸾宣很热,像一团火。
那一夜,觉得世界也不是那么无聊。生命为我打开一扇门,把一个崭新的世界展示给我看。我以为我看到了天堂。
耶,想这些做什么,陈年旧事,忘掉比较好。
我甩甩头发,按下手机上的码表,在夜的街道上奔跑起来。反正是深夜,路上人非常少,几乎没什么人了,也不怕惊世骇俗了
。驱魔人的速度啊,那是绝对不容小看的。我全速奔跑起来,路旁的无数灯光便像慧星一样拖著尾巴从身边流淌而过,很有漫
画的味道。
跑回酒店,再按码表,看看时间,打车去酒吧用了二十分钟,跑回来只用了两分钟多一点点。咦,我的速度比从前更快了,真
是值得庆贺的事。
45
我打电话给花小白,告知这一喜讯。
白小花磨蹭了半天才接电话,听我手舞足蹈地讲到一半,骂了声神经病挂了我电话。我再打电话过去,那边传来的已是盲音—
—唉,这家伙拔了电话线。知我者,白小花也,所以他永远知道用哪种方法对付我最真接有效。想到白小花这么可怕的家伙是
友非敌,我又高兴起来,蜷在床上像得了宝一样嘿嘿笑起来,越笑越开心,怎么也停不下来。
笑到最后,竟然流了两眼泪。
多么无聊到暴烂的剧情啊,直接END比较对得起观众和演员。我突然想到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泪腺这么发达的家伙做什么美少年
写手,直接去做电影演员比较有前途。需要拉风的时候可以拉风到谋杀全世界男人女人的眼球,需要悲情的时候可以用最深沉
迷离的浅笑谋杀全世界男人女人的心脏。
耶,真是不错的主意啊。明天找一家电影训练班面试吧。
胃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我只好停止幻想,捂住胃把自己缩成一团。
怎么也睡不著,索性爬起来看电视。把所有频道按遍,找不到可看的节目。胃疼愈演愈烈,像是要被穿透一样。在孤儿院的时
候常常吃冷饭,有时候还会被迫吃奇怪的东西,那个时候常常疼,每疼起来都会疼得死去活来,但自从跟著白小花以后就很少
疼。
上一次胃疼是完成七级考核后和鸾宣在上海住院的时候。那天一个护士给梵呗带了一支霜淇淋。梵呗吃得很高兴,鸾宣下楼给
梵呗买霜淇淋吃,因为他买得太多,我不小心吃多了,疼得满头冷汗,吃了胃药也不见好。鸾宣跑到外面买温水袋回来给我捂
,越捂越疼,我满头冷汗趴在睡上呻吟,鸾宣急坏了,抱著我一边安慰一边给我揉。
我突然意识到,那段没心没肺疯玩疯笑的日子很可能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过去没有,今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日子了。
这个认知使我痛苦无比,抱著水杯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
那么温柔亲切的鸾宣,曾经让我以为自己被爱过的鸾宣,其实从来……从来……没有真的爱过我。
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我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
然后这个美梦被冷酷的现实打碎。
我所爱的鸾宣是另一个人,他柔情似水,笑起来像个孩子,无赖起来像只赖皮狗,兴之所至狂饮高歌,放浪形骸如倾城名士。
而现实中的鸾宣,只是一个曾经被爱伤过,变得对一切无所谓,可以和任何人亲吻、做爱、分手的普通男人。
而我也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勇敢。一败涂地的时候,我连质问一声都不敢,就这么落荒而逃了。假装不在乎,假装无所谓,
可明明根本就放不开。
耶?原来仍然放不开啊。
好吧,我承认我在发疯。如果不是发疯,我怎么会突然开始穿衣服,穿衣服也就算了,我的两条腿为什么朝窗户走去。
迎风一跃,沿光滑的墙壁滑落地底,忍著胃疼在无人的街上狂奔起来。
我不顾一切地奔跑,跟赶著投胎似的,好像我如果跑慢一点,孟婆就会把碗一扣说:”今日已打佯,投胎请明天赶早。”
狂奔吧,小宇宙爆发吧,丢脸就丢到底吧。大不了抓住那个死男人爆打一顿!吃了就跑,没门!要丢脸大家一起丢!
46
等我跑回酒吧时,驱魔人已经散场,鸾宣和那个SD娃娃也已经不在了。拼命跑来告白的勇气像被戳了一针的气球,软软地瘪了
下去。我坐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想了很久,发现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
胃疼得越来越厉害,我没力气再跑回去,一直坐到天明,打了辆车去医院。
排队,挂号,诊病,输液,严格的程度结束,我躺在医院里对著洁白的墙壁发了很久的呆,叫嚣的疼痛渐渐停止,慢慢睡著。
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发现杨歌在身边。我惊得差点跳起来,杨歌把我按回去,摸了摸我的头说:“烧退下去了。”扶起我的头
,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后面,我乖乖靠著枕头坐好。杨歌从床头的柜子上拿起煲汤用的大保温杯,倒了一碗稀粥给我:“以前白
小花也爱胃疼,我都是熬这种汤给他喝,很管用。你喝喝看。”
白小花喝过的汤?我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还是接了过来。
淡红色的米粥,不知道掺了什么补品,闻起来清香宜人。我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中透出一股米香,很美味。
喝了半碗,胃开始抗议。我正为难,杨歌已经开口:“胃里不舒服的话,一开始可以少喝一点儿。不要勉强。”
我如蒙大赦,把碗往床头的小柜子上放。
“我来。”杨歌很自然地接过碗,放在柜子上,又问我:“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明天早上带给你。”
我摇了摇头,看看窗子,天色灰扑扑的,原来是晚上了。
杨歌看著我,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敷衍似的叮嘱我好好休息。等他离开,我躺在病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越来越觉得奇怪。我没什么朋友,就算完全消失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杨歌怎么知道我在医院?杨歌说白小花以前也胃疼,以
前白小花胃疼的时候杨歌熬汤给白小花喝。白小花不就是一个八级驱魔人吗?怎么会和杨歌、范思铃这些人有这么深的渊源?
白小花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的过去。我11岁遇到白小花,当时他25岁,已经是八级驱魔人,苏州分部的负责人。现在我18岁,
白小花32岁,除了我被逼著不停学习驱魔术不停被训练,白小花身上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生活一成不变,职位一成不变,
从不建大功,也不惹大错。
直觉告诉我,白小花一定有一个辉煌而绚丽的过去。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和白小花去海南。那是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白小花亲自带我。当时正是阴历的春节,一群中学生聚在一座
正拆毁的工地上放烟花。
我目不转睛地盯著那些烟花不舍得走,白小花陪我看到底。
我情不自禁地赞叹:“真漂亮啊。”
白小花却淡漠地说:“烧完了也不过是一把灰。”
对我说什么要相信善良,相信希望,相信所有使人感到温暖的词语和句子,这样才能获得幸福。可其实,白小花自己也是个很
绝望的人吧?
忽然很想念白小花煲的汤。
那么,回去吧!遥远的苏州有一个小小的家,里面住著一个暴力狂和小正太,他们会抚平我所有的伤口。
打定了主意,第二天早上就打电话去机场,订到三天后回苏州的机票。杨歌过来时我刚把电话关掉。
“和白小花通话了?”杨歌问。
“不是。我订回苏州的票。”我说。
“你们回去的票已经订好了,在明天啊。”杨歌讶异地说。
我靠!票订重了……我的钱。
“你订到的是哪天的票?”杨歌问我。
“大后天。”
“那就单独走吧。我问过医生,说你的胃本身没什么关系,以后注意情绪不要太激动把胃好好养一下。”
“那个,还有一件事。”我说,“关于神圣龙组的邀请,我考虑了一下,决定拒绝。我想回苏州,和白小花在一起。”
杨歌微笑起来:“这个嘛,范思铃小姐已经告诉我了……”
耶?我没有跟范思铃说过啊。
杨歌继续说:“范小姐小姐虽然不太高兴,但我们还是会尊重你们的决定……呵呵,神圣龙组成立到今天,这还是第一次被拒
绝啊……”
耶,什么叫你们的决定?
“尽管很期待肖榭的加入,不过既然你和白小花已经这样决定了,那也只好算了。”杨歌的神情突然转为严肃,“但有一条纪
律,一定要牢记: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神圣龙组四个字,彻底忘掉它。”
原来是白小花跟他们讲过了,这家伙嘴还真快,是怕我直接拒绝行不通,受到什么伤害吗?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严肃地点了
点头。
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鸾宣是要加入的吧?”
杨歌盯住我:“再加一条纪律,不要过问神圣龙组的任何事情。”
我呆了一下,轻轻点头,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47
离开香港的前一天,鸾宣出现在医院里。我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他也显得异常安静。我们说著无关紧要的话,把可怕的时间一
分分杀死,但总是说著说著就无话可说,不管找什么样的话题,都会很快无法继续。
除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亲密,整个过程我都控制得很好,但在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恭喜你啊,加入神圣龙组,
耶,想到有个在金牌驱魔士和翡翠圣战士之上的神圣龙组战士做朋友,会觉得很荣耀啊。”
鸾宣忍耐地看了我一眼,淡淡说:“肖榭你不觉得这样很虚伪吗?”
我愕然地看住他。
“根本瞧不起神圣龙组,连加入都不愿意,还说什么想到有个这样的朋友会很荣耀。耍人很有意思吗?”鸾宣直望进我眼底,
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没有看不起神圣龙组……”我结结巴巴地说,可连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辩解很无力。他说的并不完全错,我的确对神圣龙组
不怎么感兴趣,得知他加入神圣龙组,得知我们的人生就此分道扬镳,我心里的感受也绝对不是荣耀……但我绝对没有耍他的
意思……呵,他说的也对,我的确是挺虚伪的,但虚伪的何止我一个?扮演柔情杀手,在我和别的男人之间游走的又是谁?。
我嘿的笑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随便你说吧。”
沉默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他突然说:“不想加入神圣龙组有一部分原因在我身上吧?”
“啊?”
“因为我要加入,所以你反而不想加入了是不是?”
“哪有的事!”我掉转头看住他,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个人还真是每一次都能给我“惊喜”啊。
鸾宣细长的眼睛微眯著,笑容里有一丝自嘲,盯著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摇摇头,沮丧地说:“算了,不和你
吵,我是来看病人的,可不是吵架来的。”他打开带来的手提袋,倒他煲的汤给我:“来吧,高傲的美少年驱魔人,令你荣耀
无比的神圣战士鸾宣亲手为你熬了四个小时的汤,亲自捧到医院您的床前,亲自倒到您的碗里,现在亲手喂您喝。”
“这个笑话很冷啊。”我心里莫名的不安,叫他:“鸾宣……”
“赏脸尝尝吧,喝完有力气了想说什么说个够,好吗?”他把碗举到我眼前,瞪著我说。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微弯的弧度里仍
然是我曾经最爱看的妩媚笑意,似有情,似无情,千幻万化,让人捉磨不透。
“我没有看不起你啊。没有加入神圣龙组是因为……”
“是是是,你很看得起我。当我发神经行不行?”鸾宣寒著脸站起来,想了想又坐下,堆起满脸笑,扯扯自己的头发,“唉呀
,你倒是喝呀,再不喝都要凉了。看我干什么?我靠!是不是想我喂你呀。好啦好啦,神圣龙组预备状态神圣战士鸾宣亲自喂
你好啦!”
他淫笑著上来抢我的碗。
撕扯中一碗汤全泼了,弄脏了我们俩的衣服和医院的被子。
这家伙见闯了祸,很没义气地溜了。我不想听护士磨我的耳朵,于是也很不负责任地开溜了。反正第二天就要坐飞机回苏州,
这些小事情,随便啦。
那天,我已经隐约感觉到我和鸾宣之间存在著问题。只是那时我决定了放弃,一心想要撤退,并不想因为新的发现而回头看看
被抛在身后的鸾宣。
年轻气傲的我固执地认为,我要的爱人应该把他的人生留成一段空白,只等我的出现,然后爱上我,忠诚于我,一起老,一起
死。但爱人是可以预约的吗?未来,我也许会遇上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许比鸾宣好一百倍,但我已不是一片空白。我怎么
知道今后还会遇到谁?鸾宣怎么知道后来会遇到我?当爱情来临,除了伸手紧紧抓住,谁能预测未来,把所有诱惑推开,只等
真命天子的降临?
我不能,鸾宣也不能。
我的过往造就了今天的我,鸾宣的过往造就了今天的鸾宣。若我不能接受全部的鸾宣,这样的爱又算什么呢?
我和鸾宣都犯下了错,而犯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为爱情犯下的错,付出的代价尤其惨重。
48
回苏州那天,鸾宣送我去机场。走在路上还好好的,快到机场的时候突然起了雾,三米以外就看不到人了。飞机晚点起飞,我
和鸾宣被困在机场里发呆。天气湿冷湿冷的,我们都穿得有点薄,把手揣在衣兜里发抖。
一对情侣坐在我们旁边。真是一对儿聪明人啊,穿得厚厚的,看上去暖和得很,我看得眼红,都快起了跳过去抢他们衣服穿的
邪念。但他们似乎仍然觉得冷,男孩子把女孩子的头搂在怀里,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鸾宣小声跟我嘀咕:“这些人真无耻,要亲热回家亲热去,这不是强奸公众眼球吗?要是有一热血小青年正失恋,这叫人家情
何以堪。”
我看了鸾宣一眼,转开眼睛,望向雾中的机场,“那女的是要送那男的走,他们要两地单飞了,唔,也许很久都不能再见面了
。耶……也许一辈子都不再见面了。”雾中的机场冰冷庞大,像一个悲伤的巨大怪物。我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鸾宣坚持那是一对要永远在一起的情侣,他们一定会一起去任何地方。于是我们打了个赌,谁猜错,付对方一个一元的硬币。
等了两个多小时,太阳出来,雾散了。
广播里传出柔美的广播,我和那个男孩子起身,登机,把鸾宣和那个女孩子留在身后。鸾宣很聪明,有时候却笨得破格啊!如
果是要一起去天涯海角的恋人,怎么会露出那样依恋的表情,紧紧相拥,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一样?
走着走着,我心里忽然一动,恶作剧地回头,冲鸾宣摇了摇我的战利品——那枚银光闪闪的一元硬币,却猝不及防遇到鸾宣近
似绝望的表情。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一样的表情。但在下一刻,他立刻微笑起来,灿烂的笑容像此刻外面的太阳,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