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五册)BY 阿堵

作者:  录入:03-18

中途居然撞上好几起明火执仗抢夺劫掠的勾当,见西戎军队出现,纷纷如鸟兽散。

原来赵琚初九日偷偷弃城南撤,戒严的都卫司士兵断后,拖到半夜才走。直到初十白天,南城百姓才发现,不但皇宫和崇政、崇德坊各处府衙一片空旷,恩荣、恩泽坊里官宦大家的宅子也多数成了空壳。很快,满城百姓都知道皇帝领着百官逃跑了。十一日清早,便有人干脆开了城门,大伙儿提心吊胆等着。谁知西戎军依旧老老实实驻扎在门外,倒是原先羁留城下的居民们迫不及待赶着回家吃饭睡觉。

一城人好几天高度紧张兼惊恐,这下子突然处于毫无监管的绝对自由状态,难免精神失常。那些个窃贼恶霸、地痞流氓、街巷混混、闹市闲人……瞬间成为激活的病毒,变本加厉无法无天,迅速酿出声势。加上趁机报仇的泄愤的捣乱的揩油的……不过一天时间,许多人口聚居地段打砸抢成风,整个城市眼看陷入骚动混乱。

遇见第三起当街抢劫,子释对子归道:「倪将军跟我去行宫,你带些人巡城平乱,张贴安民告示。必要的时候,砍几颗脑袋挂一挂。」

子归四顾看看,点头。

倪俭问:「三千人够不够?」

公主殿下淡淡道:「震慑平民而已,五百人就够了。」

耶?

倪将军骤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气场。

坚持留下三千人,领着剩下的兵马继续飞奔向南,才一刹那反应过来:那不就是打仗时候靖北王身上同样的气场么?

忽听子释在身后道:「倪兄放心。当初西京城里的坏人,听见谢子归三个字,都要立即脚底抹油夹着尾巴逃的。呵呵,这丫头……」

深夜,子释和倪俭终于赶到鸾章苑行宫。前哨飞马报讯,亲卫军笔直冲进宫门,倪统领驾着车停在皇帝寝殿门前。

门廊柱子都熏黑了,建筑基本完好无损,看样子没真正着起来。然而浓烟未散,焦臭难闻,掺杂着宫墙内外无数死尸血肉的味道,陡然扑面而来,子释差点当场背过去。

才跨上台阶,长生已经出来:「子释,你怎么……」

「不是赵琚。」强压下胸口烦恶,看见后边庄令辰几人跟出来,重复一遍,「自焚的那个,应当不是赵琚。」

「?!……」都愣住了。

其中符敖是第一次看见子释,张口欲问,军师大人打个眼色,于是先忍着。

长生伸手揽住他,责问倪俭:「谁准你这个时候往这儿跑?」

庄令辰道:「子释何以知晓不是赵琚?」

「我进去看看。」说罢,捂住鼻子抬腿。

长生横跨一步,挡着:「不要看!」

因为发现及时,宫室房屋没完全烧着,东西也大多保下了。但是龙案龙椅显然淋透了上好灯油,士兵们进去救火的时候,已经连同坐着的人一起,燃成扭曲失控的烈焰巨兽。最后剩了一团焦炭,从冕旒配饰残骸仍然可以看出,那是皇帝专用穿戴。

长生握住子释的手:「别去看。没什么好看的。你说不是就不是。无非李代桃僵,金蝉脱壳,我马上派人搜。——让他们送个信不就好了?干什么自己跑……」

子释望向庄令辰,问:「内侍总管安宸在哪里?」

后者摇头:「投降的人里边没有他。正在扩大范围清理搜寻,目前尚无踪迹。」

「太师父子在哪里?」

「死了。」庄令辰停下来,眼神斜瞟偷看王爷。

长生道:「这儿太乱,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子释瞅一眼这个,再瞅一眼那个:「别浪费时间。太师父子怎么死的?庄兄请接着讲。」

「这个……太子率百官出降,我们发现皇帝寝殿在冒烟,便先来救火。随后清点投降人员,不见太师父子,找来太子一问,才知道——才知道原来初八晚上,皇帝与身边心腹密谋,不知用了什么借口,将太师父子骗入宫中,当场杀了。紧接着大肆提拔,重赏勇夫,肃清宁氏集团。一昼夜工夫,竟将外戚势力差不多连根拔起。随即赵琚弃城南逃,意欲突围……这场政变,不但太师父子爪牙,包括他们的家人仆从,几乎都……」

子释默默听着,不知不觉后退,靠在长生身上。

「还好我们之前做了些功课,再加上皇帝急于逃跑,许多枝节没顾上。已经得到消息,宁氏夫人,庆远侯、李府诸人,应该均安然无恙,不过尚待确证。只是……可惜迟妃娘娘……皇帝这边自焚,娘娘那头就……唉,悬梁了……」

长生抱住子释肩膀,低声道:「已经着人收殓,回头以礼安葬……」

子释忽然挣脱,转身抬头,盯住他:「不对。这场政变——赵琚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哪来的魄力和胆子?他几时有如此狠心辣手?他——」

停口。

庄令辰在旁边小心道:「皇帝肃清宁氏,打的旗号是……叛国投敌……」

长生被面前人逼视得无所遁形,声音艰难的往外挤:「子释……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嗯。」

「咱们……在广丰郡的时候,出发前一天晚上,来了三个刺客……最后死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跟你来过的聂坤。没死的那个……功亏一篑,叫他逃了。追到盘曲关,没追上,多半……恰在合围之际,逃进了西京城……」

「嗯。」

「子释,我……」

长生努力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他断然截住:「我知道了。一个理方司统领,一个内侍总管,再加上皇帝本人,铆足了劲,有心算无心,确实有本事搞出这样一场政变。」

仍旧问军师:「赵昶最后见到赵琚,是什么时间?」

「中午。宫门眼看快要守不住了,皇帝召见太子,说了几句话,似乎有诀别的意思,遗诏和玉玺也一并给了太子。不久,内侍总管便叫人将行宫各处奇珍异宝都抬出来,分发给将士……」

「指挥守卫行宫的是谁?」

「起先似乎是金吾将军——理方司统领平叛有功,临时封的。等到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太子少师,连太子自己都说不清楚。多半当时场面混乱不堪,有人临阵逃脱也没及时发现。对了,席大人要自尽来着,救下了,暂且跟其他人绑在一起。」军师说到这,停下。

子释听罢,转过头,默默望着寝殿大门。

那是安宸。

安宸救过自己。

安总管除了一件事糊涂,别的事心里都跟镜子似的。

他连玉玺都留下了,把皇帝托付给傅楚卿,自己以身相替,只求为赵琚谋个平安。西京城活着的人里,除了他李子释,还有谁敢如此笃定,死的到底是哪一个?

心想:你希望我放过他,可惜……

轻声道:「自焚的这个,多半……是内侍总管安宸。现在的问题,是赵琚还能躲到哪里去……」

随着那句「躲到哪里去」,声音突然掐断,一个念头脑中闪过,浑身巨震。想法尚未完全成形,空前强烈的直觉已经抽走了全部力量,自灵魂深处骤然而来的疼痛,迅速凝聚到身体的某一点。

「长……」刚说得半个字,一口鲜红的血液喷出来,身子软倒在他怀里。

长生下意识搂住,呆望着眼前几朵血花渐染绽放,连成红艳艳一片。等到回过神时,刚刚过去的一瞬竟然长得像半辈子。

这才能够发出声音:「子释!」脸色煞白,立即下手封穴,却被他死命抓住。

「进……城……他们……定是,反过来……进了城……」

行宫虽然围得紧,但外圈的兵力都集中在南面。若从宫中潜出,再退回城里,反而相对容易。

子释觉得心上有个地方正在干馏炭化,连疼痛都要感受不到了。

「兰……兰台司……咳!」第二口鲜血涌到喉头,强行咽下去的时候,痛觉冷不丁恢复,猛然呛咳出来。

「子释,不要说话,别说话……」长生要给他点穴,却从那死死抠住自己的十指感觉出无比强硬的拒绝意念,打着颤替他擦拭,脑中一阵阵发昏。

「兰台司……地下书库……那里……」

「我知道了,兰台司地下书库。你别着急,这就派人追!」

子释抓住他不放,指甲都成了青白色:「不、不行……」

「我明白,不要别人去,我自己去!」

「我……跟你去……」

长生强行镇定下来,一手搂着他,一手输送内力:「你放心,我亲自去。乖乖在这里歇着,太医马上来……」

「里头的机关……还有……书……那些……书……我、我要……亲眼看看……」喘息,「不……让我看……除非……」

长生急得眼泪都下来了,打定主意弄昏他。手指点到中间,却被后半句硬生生吓回去。

「除非……你想我……死不瞑目……」

第〇八七章:不绝如缕

已经上了车,子释示意长生拉开门,望着军师:「庄兄。」

「在。」

多沉重多疼痛,都压下去。强迫自己冷静,先想目前该做什么。

「马上找找……投降的人里,有没有宫廷掌案……齐德元……但愿……还没来得及……杀人灭口……行宫没有,去家里找,找不着本人,弟子也行……」

庄令辰应一声,转头下令。

长生捂住他胃部,一点点带动内息:「别着急,未必就像你想的那样……」再说不下去。

这一刻,除了空洞的安慰,竟然完全无能为力。

子释歇口气,又道:「忠毅伯府,书房……有兰台司地库图样……阿文阿章,知道在哪里……」

「明白,这就请二位小哥去取。」

马车启动,长生给他擦拭额头冷汗:「别说话了,好不好?我们先去看看书怎么样了,其他的事,都过后再说……」

怀里这个却执拗的要把话说完:「兰台司地下书库……防虫、防蚁、防潮、防火、防灾、防盗、防乱、防兵……费尽了脑筋……单为防潮,石板上铺着细沙,细沙上垫着瓦片,瓦片间嵌着石灰,最后才平码青砖……又怕着火……地底四周一圈都是暗沟,揭开盖就能取水灭火……这条暗沟……是活水……一头连着宫中御河,一头……接通城内阴渠……涵洞……直通城外……」

「我知道了……子释,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我不该隐瞒,我……」

唇边血渍早已擦净,然而衣襟上淋漓一串,恍若盛开的赤焰丹花,无从遮掩。长生贴上他冰冷的脸颊,心中痛悔交加。原来自己终究远远低估了整件事情的连带性和杀伤力,对于顾长生缺席的五年光阴,太没有概念,以致造成如此致命的失误。

子释仿佛听不见他的忏悔,微弱的声音持续解说:「所有这些……我事先提要求,事后看实效……中间具体环节,都是……他们弄的……特别、是那条……地底暗沟,我猜……他多半……做了……别的手脚。可是……可是……我偷了懒……当初、防盗措施……做得太好,他若当真、当真……焚书……泄愤……阻挡追兵……地面上,根本……瞧不出来……」

新一轮剧烈抽痛袭来,身体猛然弓起,牙关紧咬,指甲在长生手背上掐出深深的血道子。

「子释,别说了!不要想,不许想!」

「真……不该、不该……偷懒啊……」

长生再也无法忍受,让他昏迷过去,紧紧箍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文章二人行动敏捷,当靖北王到达兰台司的时候,已经拿着图纸等在门口。长生和倪俭都是受过秦夕亲自培训的,看得头头是道。不久,两名齐德元的弟子被庄令辰命人快马加鞭送了过来。不必惊动子释,几个人顺利找到地库入口,点着了墙上的壁灯。

壁灯靠墙一面贴着涂了银粉的单色琉璃,反光效果极佳,室内陡然明亮。黑压压的大书架迎面矗立,庞然阴影投射下来,霎时间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一片森严肃穆之中。那些硬木书架端方厚重,泛着乌油油的暗光,显见经过了熏烤漆染,防虫防潮。一排挨着一排,也不知多少个。每个书架每一层,前后两面满满当当全是书,从地面直码到屋顶。

站在入口处一眼望去,有限的空间被那异乎寻常的密度和分量扩张出无限内涵与外延,森林不足以喻其深,海洋不足以喻其广,压得人不敢喘息。

长生看见那些安然无恙的大木架子,差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感谢老天有眼,手下留情啊!

「子释……」这才敢松开穴道,轻轻唤醒他,「你看,书都好好的呢。」

子释睁开眼睛,慢慢从这边看到那边,又从那边看到这边。最后说了一句话:「霉季早过了,应该都拿出去晒晒。」

李文李章红着眼睛笑道:「少爷不在,那些家伙肯定要摸鱼的。最近天气好,回头我们来晒。」

几句主仆对话,乍入书库那股莫名的压迫感立时消散。

倪俭领着人四处搜索。长生抱着子释走到书架前,这才发现绝大部分书脊上都有他手书的名称,而每一层架子侧面均贴着本栏细目,插着目录卡片。

子释见他盯着看,抬手抽出一沓目录卡。十张里倒有八张是他亲自写的,工整隽秀的行楷又细又密,如米珠成串,一颗颗浸透了汗水和心血。

轻叹道:「就这点东西,教了几个月才教会……单知道好用,照模子往下扒都东倒西歪。科考出来的翰林学士,一个个……满脑子糨糊,到头来几乎全靠我自己动手……」

长生看两眼,偏过视线,勉强笑道:「干什么怪别人太笨?是你自己聪明过了头啊。」

这时倪俭汇报,在一处地沟入口发现足印,沟里的水居然只剩下几寸高。

一个齐大师的弟子战战兢兢解释:「应该是设了暗闸,旱时蓄水,涝时放水。」

另一个弟子补充:「放水之后,此沟足够一人匍匐出入。看这个形制,又经了理方司的手,多半还有别的机关……至于连着的城内阴渠,更是纵横交错……」

倪俭嚷道:「娘的,管他底下啥样,弄点火药把出口统统堵上,不就结了?」

长生一个眼神叫他住嘴,还没开口,子释已经微笑道:「倪兄,西京城的老百姓……还要过日子呐。」

他声音弱得很,倪俭登时自觉莽撞惭愧,竟然有些要脸红的意思。

子释继续慢慢道:「涵洞出口,有齐大师弟子在此,不用担心找不到。」暗叹,齐德元属国宝级专家,恐怕平白遭了不测。「只是,时间上未必来得及。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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