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一部 台湾篇（出书版）下 BY 左翎

想着很多很多的事情，总害怕让大家失望。没想到这样的情绪让评审们也感受到了。

「后来我闻那瓶『小月亮』，我有种置身在你所创造出来的世界的感受，童真纯洁的如同孩子，在一片满是花的草原上嬉戏，一瞬间，

我被你的香水拉回了儿时，无法自拔。当下，我就跟评审说，我认定你就是这届的冠军。」

「咦？这样就……」光凭这样就钦点冠军，会不会太快了？

布鲁诺对「小月亮」的感觉是大槊所没有想到的，但是他很欣慰有人能这么仔细地欣赏这瓶香水。

「大胆一点去做，大槊，后面的世界是很广阔的。」布鲁诺笑着鼓励大槊。

后面的……世界？大槊不大懂布鲁诺的意思，应该是要他放手好好去做吧？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好孩子，这样就对了，调香师的世界是很有趣的，慢慢去见识吧。」布鲁诺又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布鲁诺的鼓励让大槊放开心，无邪地笑着。突然想起后藤，大槊又问：「杰斯先生，既然我通过了，那么后藤应该也是吧？」

首席停下动作，正色地说：「后藤是吗？他是可以调……不过，我建议你最后在他送出香水前帮他闻一下。」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简单来说好了，他是个被定型的孩子。」

「被定型的孩子？」大槊听得有些茫然，总觉得像布鲁诺这样的外国人老喜欢用很难的比喻去说话，总让他猜老半天。

不知怎么地，他觉得布鲁诺对后藤的观感不是很好……

「香精的种类玩来玩去都是那些，可是市面上的香水有千百种，到欧洲更是多得离谱，你不认为这是件很神奇的事吗？」

「嗯……」

「就像画家舞动手中的画笔与颜料来表达心中或是眼前所见的世界一样，调香师是用大自然的香味去创造心中所想的天空。」

思考了一下，大槊战战兢兢地问：「创意……杰斯先生想说这个吗？」

「正是。」

好想哭……为什么杰斯先生不明说呢？他不喜欢玩猜谜啊。

「被定型……就是说后藤已经失去了创意，也许是被过去的回忆或是眼前的事物所迷惑，走不出自己的迷宫，这是调香师的致命伤。我

个人并不喜欢他的香水，有种沉重的拘束感，黑色的气氛。」

没有创意，就是调香师的致命伤吗？大槊害怕着，以前岳文桦就常常对他说要活在这个世界，就要不停地动脑，不停地网罗心中的创意

……就是在告诫他这点吗？

后藤失去了创意……无法想象，大槊无法想像这件事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如何，黑色的气氛，怎么听都是不好的话。

「或许后藤日后会走出迷宫，嗯……让他自己跟流砂比赛吧……」布鲁诺这一句话语带浓厚的涵义，大槊完全无法猜测。

「对不起……杰斯先生，我听不懂……」

「那么，给你一个提示，人是会退化的动物。」

「会退化的动物……」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吗？

「每个人退化的速度不一，后藤，算是快的。」

好奇的大槊想再问下去，布鲁诺却对他说自己去想，不愿再多说，给大槊一团迷雾。

就在大槊接受布鲁诺的测验，并且正式被获许为顾客调制个人化香水的翌日，首席将后藤叫了过去。

应该是要跟昨天一样，测试后藤有没有能力为客人调香吧。听到店长对后藤说首席找他去休息室，大槊的脑海里就浮出了这样的讯息，

在后藤离去之际，他轻拍同事的肩：「后藤，加油。」

听到大槊真诚地替他鼓舞，后藤莞尔，留下一句「我会的」，就走往布鲁诺的休息室去了。

两个钟头后，后藤回来了，应该是和去时一样的表情的他此时变得有些阴郁，两道浓密的剑眉拧着，深深地挤出一个八字，眼神看似瞅

着地上，实际上出神的机率相当高，那张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俊脸而今也渗着浓浓的忧愁，就像夏日的天空，早上还是晴朗万里，午后

却要聚起乌云、骤降豪雨了。

很想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贸然询问，怕伤了对方的自尊，大槊便把该后藤做的事情交给他处理，他则去接待刚上门不久的顾

客，一直到中午他才开口邀请后藤跟他一块到外头吃午餐，这才打破了僵局。

「后藤，你现在中文进步很多呢，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没关系。」点完餐后，大槊很积极地想找话题和男人聊着。

将他的举止言行看在眼底的男人先是道谢，后说：「我有找一个教学能力不错的老师来教我，目前还没有太大的问题，真的需要你，我

不会客气的。」

「这样啊……」低下头，大槊赶紧再找话题，「那、还有没有其他……」

「大槊，」后藤打断大槊的话，露出一个苦笑，「可以不用勉强跟我聊天，那是我自己的问题……过没多久我就会恢复以前的样子了。

」

尽管和大槊共事才没多久，后藤却已摸熟了他的性子，兴许是这个拥有与身材一样宽大的憨厚男人不善掩饰自己有关。和大槊在一起，

他感到自在与惬意，时而还会被这个同事闹出的笑话给逗笑，纾解了在异乡工作的忧愁，时而细心的大槊会注意他的情绪变化，适时表

现关怀，这样固然好，只是……感受到温暖的同时也受到了重击，对他而言，大槊这种行为很像是双面刃。

「对不起……」

一听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的歉语，后藤顿时觉得他俩的立场对调。「不、不是的……大槊你没有做错，刚才是我……」话才正要说下去

，就见服务生将菜端上，不得不中断。

举箸瞅着香喷喷的饭菜，大槊的肚子很诚实地发出鸣音，让他周遭的人听得清楚。「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先向四周的客人

道歉，再回头看后藤，说：「抱歉，后藤，我刚才肚子太饿了，没听清楚你说什么，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

后藤摇头，笑着：「没事，饭菜来了，就趁热吃吧。」

留台满半个月后，布鲁诺起程回到日本，这个五十多岁的和蔼首席留给大槊的谜题大槊尚未解开，更别提去问答案了。首席走后，配制

香水的责任全权交给了大槊和后藤处理，接下这份工作，大槊忙得比之前更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个问题，连预定要问后藤这件事也忘得一

干二净。

唯一记得的，就是闻后藤所调的香水。

趁着后藤在咨询柜待命之时，大槊走到桌上去拿后藤早已调好的香水，那是「艳色」一号的改良。仅仅是将香水喷到试香纸这一动作，

早已闻到味道的大槊差点脑充血，一股极重的味道让他的鼻子难受得要命，只能赶紧跑去窗口呼吸新鲜空气。

艳色一号……前调不是由风信子和紫罗兰再加点乙醛下去调的吗？为什么会是这种味道？

「大槊，你怎么了？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要不要去医护室躺一下？」正好要进门拿东西的后藤一开门就看到大槊站在窗口，脸色相

当难看，他赶紧冲过去询问着。

大槊挥挥手，笑着说：「没事没事，鼻子使用过度……」

很担心脸色苍白的大槊，后藤忍不住唠叨：「你真是的，调香师要好好珍惜自己的鼻子啊。」

「嗯……我没关系的，你先去咨询柜吧……要是有客人上门等不到人服务就不好了。」

「我知道，但是如果你真的不舒服就别逞强继续调香了。」

「嗯……」坐在椅子上休息，大槊目送后藤离开调香室，脑袋里一直在想刚才的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调香室里有太多香精

才会这样？可是味道的远近他还辨别得出来呀，那确实是后藤调的香水。

再仔细回想，味道确实是风信子、紫罗兰和乙醛，后藤没有乱加别的味道下去，香精没错……那么就是比重错了……

后藤好歹都是在调香师比赛胜出的人，香精比例他怎么可能弄错。大槊摇摇头，否决自己刚才所想的，他相信后藤，后藤一定不会出错

的。

——后藤是吗？他是可以调……不过大槊，我建议你最后在他送出香水前帮他闻一下。

想起布鲁诺的话，大槊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希望事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第十一章

半个多月前成立的菲蒂亚专柜，名义上称为专柜，实际上却像个旗舰店，设在商圈某知名大厦的一、二楼，据说为了要争取在那里设店

，菲蒂亚动用了不少资源与关系，除了是看准它地处新兴商业区，未来开通道路与各种高速大众交通工具后此地会是人潮来去的必经地

，更因为这里邻近高级住宅区，只要加强私密性便可以招揽许多艺人及上流社会人士，增加大户客源。尽管地价高得惊人，菲蒂亚依旧

眉头不皱一下的抢先付了订金占了好位。

店面一楼主要是销售各种菲蒂亚的脸部及身体的保养品与化妆品，香水，和推出不到一年的精品系列；二楼则是沙龙护肤。店面外观采

用高级大理石打造出纯白无瑕的顶级视觉享受，透明防弹玻璃虽然挡不住整日追着明星名人跑的狗仔队，菲蒂亚却另外给了这些人一条

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的进出道路，站在大门边随时准备为出入客人开门的男店员更是从服装到谈吐，无一不是受了专业训练，以求做到

最高保密性，确实保障客户资料不外泄的一大要点。店内则统一以香槟金为主色去装潢，不论从外面看去还是从里面看，大理石的白与

店内的香槟金毫不冲突，充分展现菲蒂亚专属设计师的品味。

为了要确保专柜的高额营运不出半点差错，店长的良莠就显得相当重要，故总公司不把店长筛选交给分部，而从内部严格挑选符合资格

的人员、再经过面试、能力测验，最后，选出一名女性来当任店长之职。

上任不到一个月，新店长高尾光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摸熟了顾客购买的习性，除了将专柜的大小事情处理得当，更会指导员工如何说

服顾客购买、有意愿体验价格不菲的沙龙护肤，让业绩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身高和大槊差不多的高尾光有着轻盈纤瘦的身躯，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上是平凡无奇的五官，可是她的开朗与活泼掩饰了这个缺点，突显

了她的存在感，也正因为这个优点，高尾在专柜里的人缘相当好，和每个员工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和每个顾客相处都犹如跟姐妹淘一般

的深笃。

巡查完化妆品柜的今日营业状况，高尾接着来到香精咨询柜，这里除了是给顾客询问一切关于香水的问题外，更是让顾客申请客制化香

水的地方。这个时段是后藤在外头待命，大槊则在咨询柜后头的调香室调香。

「唷，后藤，今天咨询柜的状况怎样？有没有什么问题啊？」知道后藤跟自己都是日本人，高尾在跟他说话的时候都习惯用日语。

不能接受说话处事都没一个大和抚子该有的仪态，后藤和她保持距离，不让对方有机会将双手放置在桌上，慵慵懒懒地看着自己，他总

觉得，这个店长对他说起话来都少别人几分，像把他家人化，令他感到不快。「高尾店长，现在是营业时间，请注意仪态。」

咕哝着「小气鬼」的高尾站直身躯，摆出点店长威严，重新询问今日咨询柜的营运状况；后藤将刚处理完的订单拿给她看，边说着：「

这是今天顾客订购客制化香水的数量，一共有二十三人，其中有十七个人已是菲蒂亚的会员，六个人是新顾客，这六人中，有五人是冲

着这次客制化的卖点来试用，有一人是朋友推荐。另外，十七名会员中有五个是第二次或第三次来订客制香水。」

听着后藤简短的报告，高尾将目光放在订单上分配哪些香水是由哪名调香师调制这点，问：「从订单上负责的调香的人来看……怎么会

是你比较多呢？嗯，果然还是那个吧，长相。」

「高尾店长，与其要说是长相因素，还不如请您放在我的专业能力上。」不满自己被人说是脸蛋英俊才有多半顾客指明调香，后藤出言

指正。

嘟着嘴，高尾并不在意对方说的重点。「有什么关系，反正脸也是你这个人的一部分啊，事实证明，多数的女性顾客总是比较喜欢由帅

哥来服务嘛。啊，不过我不是在否定长相普通的男人喔，有数据显示，优质的好丈夫大多是中等外表，不偏演艺人员的帅气，也不趋于

丑男。」

「很不凑巧的，我相信一半以上的男性都比较愿意让自己的专业能力受到他人肯定，而不是只有脸。」

有过和后藤在无谓的争执上吵得不可开交的案例，高尾记取前车之鉴，不想再和他讨论男人究竟是脸好看重要还是才华好重要，改问：

「不说这个了，后藤，听说你现在可以自己一个人应付顾客需求，听取她们的需要来客制香水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勉勉强强而已，还不到能独自应付顾客所有要求与抱怨的地步。话说回来，你听谁说的？」将订单收到抽屉，后藤问道。

露出贼笑，高尾答：「不是谁跟我说的，是我自己看到的。」

她专注地打量男人的表情，继续说：「上次，就在你跟大槊交班的时候，不是突然来了位顾客吗？结果就看到你很流利地用中文处理完

顾客的订单，呵呵……那个时候大槊说了什么来着？『后藤你好厉害喔，已经可以和客人应对了。』、『真的很惭愧我都没帮上你什么

忙。』、『想不到你这么博学多闻，知道好多香精的事，我可以向你讨教吗？』……这类的，我都听到了喔。」

回想起那时，后藤依稀记得自己是刻意要在大槊面前表现自己中文学有所成、想展现自己的香精学问不输给他，岂料，看完全程的大槊

非但没有忌妒，还衷心地赞美自己、贺喜自己，更说要向他讨教香精方面的事，顿时让他觉得羞赧与惭愧，并且从这天开始，他意识到

了自己对大槊所产生的莫名情愫……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见后藤出神想事情，高尾不满地问着。

转头瞅着店长，后藤不耐烦地催促：「咨询柜查完不是还有别的柜吗？快点去做完店长的日课！」

边念着「真不知道谁才是店长」的话，高尾边向下一个巡查的柜前进。

另一方面，不晓得后藤对自己已经悄然产生情感的大槊，心思依然放在后藤调制的香水上。

那一天，当他心血来潮闻同事调制的香水后，就急于想印证自己所臆测的结果，他想，自己猜测的可能就是首席所要透漏给他的讯息，

于是接连着两三天，他都趁着后藤在外头待命，偷偷地去嗅那些香水，几天下来试了二十多瓶，结果可说是倾向于最坏的那面，他猜的

……恐怕是真的。

后藤的身体可能出现了某种情况，迫使他无法展现调香师精准调制香水的能力……

得到这个结论，大槊迟迟不敢向他本人确认，甚至做起替他隐瞒的事，在他不在调香室的时候替他重调了每一瓶香水。

能蒙受上司青睐，接受严苛的训练成为调香师，还能参与岳文桦在菲蒂亚的最后一项企划，大槊倍感荣幸，新专柜才成立不久就能受到

广大民众的喜爱，业绩持续长红，自己又能继续做着调香师的工作；庆幸的同时却也伴随着感叹，而令他感叹的是专柜附近的店家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