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细的……议事过后,你等殷离回禀吧,护国公和几位将军已经在等了。”
“哦,我马上就来!”熠星收拾起地图,默默地跟在罗耀阳身后,慢慢往东暖阁走。看着眼前的背影,熠星心里忽然有些杂乱。
刚刚那容易让人误会的一幕,若是以往,罗耀阳定然又转弯抹角的数落他的‘行为礼仪’,可叹自己以前反应迟钝,但如今,罗耀阳却
一反常态的沉寂,让熠星隐约觉得前途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通坦。
而月伯的消息……他不想否认,确实让他回想起曾经很不愉快的过往。
贺健……
熠星走到东暖阁,跟诸位将军们寒暄……他一定要亲自,彻底,解决这件事。
熠星关于以战代练的提议,因为有风霆的支持,大致走向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对于出兵穆丹,同时安抚霍尔邦和月伯的大致战略也了然
于心,只是有一点小意外——曾经袭击他和风霆的刺客,被罗耀阳扣在了穆丹使节的头上,为的四个字——出师有名。反正这件事,在
秋狩中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而知道真相的有限几人,谁也不会说出去。
至于更细节的一些问题,哪里易攻,哪里易守,是上山还是跨河,谁主攻,谁主守……就是多年征战沙场的老将们的专长。
对战争,熠星的知识范围还仅限于理论,毫无实战经验。他的重心自然放在后防调配上,会议才过半,便笑言自己是个‘安逸’王爷,
起身告退。
熠星出了东暖阁的门,便去见殷离一行人。
贺健本人,他们没有抓到。在殷离他们好不容易问出贺健与他的部下回合的地点日期时,已经比计划整整迟了大半日,别说半日,就是
两个时辰,也足够让人心生怀疑。熠星毫不意外,若贺健没有这点警觉性,也不敢孤身深入大殷腹地。
至于贺健在月伯的情况,绝不像熠星得到的情报所述的那样,建州,熠星私下决定,恐怕必须近日内亲自跑一趟了。
贺健因为幼年丧母,娘舅家最大的也不过是个军队里当千总的小官,是个没什么实力争王位的王子,不过,他有个很好的老师,帮他谋
划到封地,迁居边邑。
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地方,三年下来封地内,人人可得温饱,五年的工夫,贺健手头上便有大量金银,可以帮着他娘舅在军队里一路高
升。而贺健本人大概有些过人之处,收罗一些能人志士为己用,又分别派人混进其余四位王子的府里。
储位,就像个肉骨头,一直在贺普,贺真,贺俄和贺平中逗弄着,让他们暗中较劲儿,而贺健埋伏进的几批人,则在离间和反间中,在
各自的府上不断高升,像贺德康便是潜伏在三王子府里的其中一员。
贺健用这种隔山观虎斗的方法,先后除掉了贺平和贺真,剩下大王子和三王子斗得如火如荼的当口,却再不能等下去了,因为他们的爹
,时日无多,再不出击,便等于为他人做嫁。正好,有了出使大殷的机会。
利用贺俄对大殷的亲近,暗中把贺德康推到了正使的位置,同时劝说贺普同意,因为这是个深入大殷腹地刺杀‘大殷战擎’风霆将军的
大好计划。只是,贺普大概万万没想到,他跟贺俄都是某人的棋子,而他们各自的如意算盘,最终都是作茧自缚。
而贺健,可以最终铲除对手,避免了自己的弑兄夺嫡的坏名声,然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当他的漠西霸主。
这,就是殷离他们审问出来的大致情况。可以说,贺普和贺俄,已经被捏在贺健的手心里,贺健只是在苦恼为他们的死,找到最合适的
借口。
熠星仰头,不太愿意回想起贺健曾对他做出的那事。
若不曾被拆穿身份,对方自然可以借口一个粗人被色迷心窍,一时糊涂对王爷做下不敬之事,到时候任杀任剐,不过死上个把替死鬼,
割上十几个城池……却间接的可以让大殷彻底与贺俄决裂。毕竟这种事,一般来说,顾全颜面远比惩治凶手更重要。大概,在贺健看来
,参与的人恐怕连医者都会被灭口,熠星绝对是吃个哑巴亏。
愤恨、羞辱、却永远不能拿来当开战的借口,尤其在他们一行使节,表面功夫做到如此尽善尽美,两邦永世和平的样子。
是,贺健这个人,胆大机智,他夺位的计划很完美,也很恶毒,王位于他可能是唾手可得,但这并不能解释,他在被拆穿身份的情况下
依然决定做出那种事。毕竟,多一个朋友,尽管只是利益上的,也总比多个敌人要强。
除非,他压根儿就没想得到任何缓冲……
半眯的眼腾然睁大,熠星坐直,愣了一会神,然后转向殷离,“他们提起贺俄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语气?不屑,愤恨还是平实……
”
熠星还没问完,只看殷离那一脸表情,就明白了。
一直以来,是他们太主观了。仗着自己身为中原大国,兵强马壮,雄霸天下,太多的依属,太多的奉承,习惯了人人都会臣服,也以为
人人都该臣服。所以,理所当然地认可了三王子的亲善。却忘了他们的王,曾经是漠西枭雄,他的霸气和传奇,给他的族人带来了骄傲
又不屈的灵魂。能顶天立地,又有谁愿意仰人鼻息下生存?易地而处,若自己有个兄弟,如贺俄的这样,匍匐在他人裤角下献媚,这跟
卖国贼又有什么区别?便是死个十七八次,也不可惜。
怪不得,怪不得……熠星又仰起头,看着外面凋零的海棠花。
贺健如此不留一丝余地,要战便战,一决生死——有大漠人宁折不弯的气节。
但是,三王子贺俄能在月伯有今天的位置,说明,在月伯,对大殷有奴性的人恐怕还不少,从另一个层面也解释了为什么贺健会这样决
绝,不留余地。对他来说,月伯,正值内忧外患!
贺健……没杀自己,大概也只是在时间上想做个缓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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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熠星跟即将出使月伯的使臣谈完之后,天色已晚,正碰到也刚刚与将军们散会的罗耀阳。两人都是一脸疲色。
“你知道殷离他们的审问结果了?” 熠星吃饭,从来没有‘食不言’的习惯。
“嗯。”
“出使的事,我又重新布置了,我怕月伯的敌意比我们一直以来估计的要深。”
“嗯,风霆那边,我已经要他密切注意了。” 风霆驻守的西北,与月伯最近。罗耀阳想了想,“建州营那里,明年,要做支援两线战
事的准备。”
虽然他们尽可能的阻止贺健回国,尽快的帮助贺俄能顺利登位,但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若是其中一环出了纰漏,他们明年就要有两
线同时开战的准备。
“我正想与你说这事,”熠星用软巾抹了抹嘴,“我想去趟建州。”
看到罗耀阳抬头看他,熠星又加了句,“尽快。”
罗耀阳似乎有些愣住,好一会才生硬的开口,“不行!”
“……”
“你脚伤还没好。”
“……”
“情报的问题,我已经派人去了。”
“……”
“太危险,建州龙蛇混杂,山匪……”罗耀阳说不下去了,他知道那些理由,在坚持下都不会成为理由。他知道熠星为什么要去建州,
他也知道,熠星去建州,从大局上说,会有最好的效果。
但他不能,他不能让他的星,再一次犯险,他不能让他有任何受到一丁点伤害的可能。建州,在半月前,还是一个通商热闹,不曾设防
的地方。他无法保证,有多少隐藏在商人面孔下的月伯探子正在那里潜伏着。他也不能保证,贺健还有没有更危险的毒药,等着对付他
的星。
“哥,你不让我去也行,除非你能狠心的把我软禁在宫里,你能么?”熠星望进他的眼睛,幽幽的摇摇头,“不,你不能。”
“星…………”
“哦,好了!”熠星挪到罗耀阳身边,“你可以骂我恃宠而骄……”熠星接下来话,让罗耀阳的心差点跳出来。“因为你爱我,所以在
争论中,你永远都扭不过……”
看着罗耀阳脸上的表情愕然,狼狈,犹豫,僵直……几经变化而后有决绝之迹,熠星觉得敲打的效果差不多了,再久未免弄巧成拙,才
大喘气的接下去,“……呵呵,你就我这么一个亲弟,你不宠我,宠谁?”
“星……”罗耀阳似乎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再没法坚持。
借口谈建州一行的事,熠星成功把罗耀阳拖住,他没去已经收拾妥当的璟维宫,然后在他‘你弟弟脚伤成这样也要日思夜想为国为民殚
精竭力冒着生命危险去建州,你好意思在这个当口还想着去与后宫美女滚床单么你’的眼神下,罗耀阳自然要留下来,再一次体会彻夜
无眠的煎熬。
罗耀阳躺在榻上,暗自盘算着熠星出行安全,随行人员,落脚点……只感觉到熠星欺身过来,“在想什么?”
“星,这件事,派别人也是一样的,你不要把我大殷的官员想得那么无能。”
“不,不行!” 黑暗中,罗耀阳只能看到熠星的眼,明亮且坚决。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建州么?”只听熠星的声音里有股叹息,“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我不能让那件事恶心我一辈子,
必须,亲自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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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星早就打听过了,被指给海宁的那个龚三小姐,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名门千金,个性温和,才艺就算不是出类拔萃,也算小有名气,是
个好姑娘。但是,再好,也是旁人强加给海宁的,而这个强加,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原因。
后来秋狩又碰到那么多事,海宁没有来看他,熠星自己也多少有些回避,逃避到了现在,却终要有面对的一天。
海宁瘦了,眉宇间带着严肃,眼神也锐利很多,也许,海宁的眼神一直很犀利,只不过,那种眼神他从来没有用在自己的身上。
没等熠星开口,海宁倒是开门见山,“听说你要出门,建州?”
“啊,是啊。” 熠星一顿,随即应道。反正这个消息只要一传到卫谋他们的耳朵里,在海宁这里就肯定是公开的秘密,
“你打算带上他们十二个一起去?”
“海宁,如果你舍不得……”
“什么话!他们都是我们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当然希望能有机会施展所长,出人头地。你早应该如此,他们几个总窝在我这里,一身本
事都浪费了,平白的倒成了小厮护院……出门的事都安排好了么?”
看着海宁这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熠星一开始心里的忐忑也渐渐平复下来。其实,海宁若怨,若恨也都正常,毕竟,这种被人操纵命运
的感觉,确实不容易接受。按说现在海宁的正常,倒像反常,不过……唉!
就算他自欺欺人好了,对海宁,他从不想伤害,也从不想辜负,但感情不是其他,不由控制,不由等值交换,而且在这个问题上,他自
己也算个生手。对着罗耀阳横冲直撞,一往无前,因为罗耀阳就像个片城墙,反正最终就是要攻下他,所以能撞破一角是一角。
但是对着海宁,就像捧着一株珍贵的兰草,他是个蹩脚的花匠,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才能让他健康一直生长。
只能头疼医头,脚痛医脚。
熠星的心,刚放下,就听海宁在一旁轻声道,“你以前说……除了那一件,能答应我任何要求……”
熠星呆呆地望着海宁,看着他微红着脸,但异常坚定的开口,“我要跟你一起去建州。”
*************小剧场************
卫尘:噢~~~终于有机会出京了,总闷在京城真没意思,阿牛他们随着先生都去过那么多地方呢!哎,你怎么好像不高兴,想什么呢?
卫谋:我在想……以老大闯祸的本事,咱们要不要先跟杨澈打声招呼。
卫尘:……
卫谋:唉,算了,折腾我们几个就行了,没必要再搭上个建州营。
卫尘:|||
32.任务
——死亡,并不是惩罚的唯一手段
罗耀阳看着案上的诏令,手上的行玺迟迟没有印下去。他忽然无声的自嘲笑笑,自己怎的变得如此婆妈,有些事情,不能便是不能,放
手就要放得彻底,如此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一点,都不像自己了。
其实,一开始,就是他强求……绕了如此大的圈子,还累得星苦恼许久。
一切,早该如此。
罗耀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所有情绪,皇帝行玺,重重的印在上面。
卫海宁,皇上亲自任命的钦差大臣,代天巡狩,在整个朝堂,是个红得发紫的人,让人羡慕不已,各种内情,道听途说传得沸沸扬扬。
海宁却心里明白这个钦差之位是怎么来的。
手持大宝的那位天子,恐怕对自己这种以情徇私的人很不齿吧,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上了马车,看见堂堂的璟王爷正蹲坐在一旁的小凳上。
“你这是干什么……”
“啊,钦差大人来了,来,上座!”熠星一脸谄媚的笑,马屁精的嘴脸学得惟妙惟肖。
海宁狠瞪了他一眼,同时拉他一起坐到软榻上。
他们这一趟,海宁固然是钦差,但也是幌子,除了保证杨澈的建州营剿匪时地方官府的配合,也是掩护熠星一行人,在建州、惠州的行
动。
一行人马一路前行,曾经鼎沸的人声喧嚣渐渐被脚下的辘辘声掩盖过去,海宁看着旁边神情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罗熠星,只见他一身
青绫素雅,没有佩刀金袋也不见表示身分的头冠配饰,却依然难掩威仪。曾经的他是个浪子,是个奸商,整个人透着漫不经心的油滑,
可如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又雕琢出了一样——贵气逼人。
“周奕。”
“嗯?”
“周奕。”
“嗯?”
“周奕……”
“干嘛?跟招魂似的。”
海宁把头轻轻靠在车壁上,“没事……只是太久没有叫这个名字,现在叫起来……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坐在这样普通的一个马车里,
听着外面那几个徒弟吵吵嚷嚷,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
熠星学着海宁的样子,也把头靠在车壁上,转脸看他,“说实在的,我老早就看那狗屁王爷不顺眼了,‘罗熠星’也是窝囊种,从现在
起,我,周奕,又活过来了。”
熠星拉扯出一个笑容,痞性十足。
做回那个肆意妄为,没有任何约束的周奕,除去权势外衣,用一份真心真情去帮助卫海宁圆梦的那个周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