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其实咱们的薛飞薛少侠本该不是这么穷的。不过当他把自己所有的盘缠化作十两金子交给疯师父作学费、又被视金钱如粪土的疯师父消灭掉之后,他就真真正正跟疯师父一样的两袖清风一穷二白了
寻人,这是一项技术活儿,再加上现在的薛少侠已经没钱再向算命师傅求签,所以,他只好将目光投向了传说中的信息情报交流中心悦来客栈!
别看这不过是长命山底下的一个小镇,可小镇也是有悦来客栈的!这足以见得悦来连锁是怎样的一个国际化超大企业。薛飞还没走进客栈大门,只见一热情洋溢服务态度极好的店小二,就冲出来跟他张罗着:客官您请,客官您请。
薛飞冲他点头笑笑,跟着店小二走进了客栈之中。这客栈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不过本地的住家极少,大多数都是打尖的过路客。既有背着包袱行李一看就是赶考去的书生,也有身佩长剑一瞅就明白的江湖客。
然而比起这些江湖客,薛飞更在意的是挂在墙壁上的木牌子。扫视了一圈之后,薛飞终于确定,肉类经过加工之后的价格要远远高于其原本价格换而言之,他手上的铜板,在这里是连三两鸡肉都买不起了。
一见薛飞哀怨的样儿,小二立马也猜着三分,弯腰笑说:这位客官,要不,给您来点寻常小菜?
薛飞想了半晌摇了摇头:麻烦您,两斤二锅头。
好嘞!小二一边吆喝着,一边引着薛飞到一边的桌子旁坐下。薛飞数数铜板,不多不少,扣除二锅头的钱,还能剩下一枚。
不多时,两斤酒就给端了上来。薛飞一把抱着酒坛子,在那里干坐着,冥思苦想。这倒让小二犯了难,是说这位客官要是在这里喝也就罢了,可现下这情况,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就在当口,只见门外行来三个江湖客,穿的都是同一色的衣服,打扮也都相似,一看就是同一个门派的师兄弟。眼见这客栈座得满当当,店小二先招呼了三人进来,然后扭头冲薛飞赔笑:这位客官,既然您也不喝酒,要是不介意
这店小二哪里知道,薛飞这家伙别说暗示,就连明示也未必听得懂。薛飞立马大大方方地一拍桌:正好,正好,咱们拼个桌吧!我正想找个江湖侠士聊聊!
小二垮下脸来。不过好在那三名江湖客倒是不介意,于是便各自坐下点菜。一会儿的工夫,酒菜便布上了桌。望着金灿灿的木须肉,薛飞吞了吞口水,毅然调转视线,拒腐防变,紧盯左手边的那名汉子:
这位兄台,敢问您知道二师傅住在哪里么?
薛飞的言辞很客气,薛飞的态度很谦逊,薛飞的语调很礼貌,薛飞的话别人听不懂。
那汉子愣了半晌,咧嘴笑起来:哈!你家师父在哪里,你都不知道,我又怎知?!
不是师父,是二师傅,薛飞很严肃地纠正汉子的错误,我家师父只有一个,在长命山上吹冷风呢,没别人了!
那汉子愣了愣,盯了薛飞半晌,哈出一声来:小兄弟,你可是来拿洒家寻开心的?
薛飞很苦恼,他突然很想向二师傅那样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正经的问题,会被别人误以为是寻开心呢?
薛飞薛少侠直把眉头皱成了祖国一片层层叠叠的大好山川,就在他还在脑中进行思辨的时候,忽然被人拍了肩膀:
喂!呆瓜,你说的住长命山的师父,可是不戒剑’吴子风?
薛飞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大眼睛长得很漂亮而且还很神气的姑娘正望着他。
人生的十七年中,从来没给姑娘家这么直勾勾地盯过,薛飞登时心窝乱蹦,赶紧低下头:这这位姑娘那个我
见薛飞支支吾吾半天还没说到重点,那姑娘不耐烦地再度拍了他的肩膀:问你话呢!你师父是不是不戒剑’吴子风?是或者不是,点头或者摇头,男子汉大丈夫,你干脆点好么?!
薛飞赶紧点头,想想不对,又赶紧摇头。
姑娘一看就郁闷了:喂,你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啊?!
薛飞偏头就去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刚在琢磨着是不是该说男女授受不亲,就听那边传来一个很温和的声音:
小妹,你吓着人家了。
一个相貌俊秀的青年走了过来,冲薛飞笑道:这位小兄弟莫怪,我家妹子性子直,你莫介意。
那姑娘飞去一个白眼:大哥你看清楚!明明是这家伙太磨叽!
磨叽二字,登时插中薛飞的心窝,非常之痛。薛飞默默地在心中泪流三千行:疯师父也说他这人磨叽,可大侠不该是磨叽的啊啊啊!
见他不吭声,那青年又笑:小兄弟,如果不介意,可否叨扰您,问几个问题?
说罢,青年请薛飞坐到他与那姑娘那桌,还拿了个杯子为薛飞添了一杯茶。
望着一杯清茶,薛飞那个感动啊!
在他身边,一个个都是这样的疯师父一剑柄丢过来砸中后脑勺:臭小子,拿酒来!
要不就是这样的薛家老爹薛员外气得吹胡子瞪眼:让你学做账,你给我去学武功当大侠?!你要想学武功,就不要再回这个家!
再要不就是那样的二师傅绕着蹲马步的他走一圈,点头微笑什么也不说,然后,轻轻一脚踹上后膝盖弯:不够稳,再来。
再不,就是像刚才那位姑娘那样的喂,你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啊?!磨叽!
好人!好人啊!!好人啊啊啊!!!
低头望望面前的清茶,再抬头望着面前的青年,薛飞差点感激涕零,几乎没唱出来:真比那亲人还~要~亲~
望着面前少年黑亮大眼中闪动莹莹感动的水光,楚青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再一下。
见了这个细小的动作,薛飞不解地偏头:为什么你的眼角要抽筋?真怪,疯师父也一样,一见我眼角就抽筋。我还特地问过二师傅,以前疯师父没这毛病啊!
坐在旁边的楚芳星忍无可忍一巴掌拍过来:是个人见你眼角都要抽筋!
啊!这个感觉,这个感觉!跟疯师父的巴掌好像!
薛飞捂着后脑勺望过去,登时觉得这姑娘异常亲切,亲切无比。这下子,他登时不觉得生疏了,咧咧嘴角笑呵呵:这位姑娘,你手劲好大。
楚芳星冲天上翻了个白眼,拒绝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喂,呆子,刚才问你师父是不是吴子风,你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薛飞回答得异常认真:吴子风师父的确是我师父,所以我点头。可是,我不知道疯师父是不是外号叫不戒剑’啊,所以我摇头。
你当人家徒弟的连师父的名号都不知道?!你怎么做人徒弟的!
薛飞抱着二锅头坛子,努力回想片刻:可是疯师父从来没说啊。烤羊切肉抹油的时候我也看过,上面没刻不戒’两个字。
楚芳星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你说什么?!你你用不戒剑’烤羊肉?!
不是我,是疯师父。不止是烤羊肉,烤狗肉烤狼肉也是用剑。鸟肉和松鼠肉太小,插不进去,疯师父都是用树枝的。
薛飞将诚信二字贯彻到底,全然不知已然击碎了少女的片片憧憬。楚芳星张大了嘴巴,一屁股坐定在凳子上,没言语了。
看自家小妹魂游天外,楚青冲薛飞抱拳:在下楚青,这是家妹楚芳星。我二人欲寻不戒剑’吴子风前辈多时,敢问小兄弟你尊姓大名,可否带我们一见尊师?
啊,我叫薛飞,薛飞笑着答,答完了又苦恼地摸了摸头,呃,带你们去见疯师父没问题啦。不过我现在急着找二师傅
楚青思索片刻:敢问薛兄弟您所说的二师傅,可是与吴子风前辈素来交好的无名剑’薛无名前辈?
二师傅的外号叫无名剑’?薛飞抱紧了怀里的二锅头坛子,郁闷地啐了一声,唉,一点都不衬嘛。
楚青挑眉,疑道:有何不衬?
薛飞撇了撇嘴:我以为疯师父和二师傅的名头,应该是连在一起的啊!就像那个黑白双煞’什么的似的,怎么说也应该来个荤素双侠’之类。
荤荤素双侠?楚青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
薛飞重重地点了点头:嗯!荤素双侠!谁让疯师父都只吃荤的,二师傅从来都只吃素的。
楚青彻底地沉默了。眼角不由抽搐,再抽搐。
薛飞想了半晌,一拍巴掌:这样!我先去找二师傅,等找到了再带你们去见疯师父,如何?
楚青微微苦笑:如果方才我没听错,你是在问薛无名前辈的住处。既然不知住处,你要何处去找?
不知道,可以问嘛,薛飞想也不想地答,二师傅说了,不懂就问,才是做学问的好方法,也是涮疯师父的好手段。
楚青再度沉默,半天之后才道,不瞒薛小兄弟,我与小妹也正欲寻薛无名前辈商谈。若你不介意,可否同行?我听说无名剑’最近曾于李镇一带出没。
同行,就代表有肉吃,有茶喝,就代表一个铜板也不会被饿死了!好人,好人啊,好人啊啊啊!
薛飞登时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然而感动完了,想想又觉着奇怪:为什么明明疯师父是他的疯师父,二师傅是他的二师傅,别人竟然比他还要了解他们在哪里呢?这世道,真是没爱了
◎ ◎ ◎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今天的阳光很明亮,今天的大道很宽敞,今天的春风很舒畅,今天的薛飞很不爽。
行走在通往李镇的小道上,薛飞抱着那坛二锅头,竖着耳朵听那边的楚芳星姑娘,叽叽喳喳地讲述着不戒剑无名剑挑寨天一流’的故事。
听着听着,咱们的薛少侠,就在他那一张娃娃脸上,直把眉头皱成了崇山峻岭。
走在一边的楚青见了,挑眉问道:薛小兄弟,怎么,可有不适之处?
薛飞抱着酒坛子,一边走一边敲着坛子边儿,撇了撇嘴哀怨道:那个楚姑娘,我是非常非常想跟你一路同行下去没错啦!可是,可是你们说的那个,你们要找的那个,真的是我家的疯师父和二师傅么?
咳!清秀少年对少女太过直白的心意,让楚青不由地咳嗽了一声。可他家小妹却丝毫不在意,丢给薛飞一个白眼:废话!天下的不戒剑’吴子风,难道还有别人么?
可是楚姑娘你说的那个吴子风,是看不惯天一流’欺压边镇百姓所以为民除害,所以才与无名剑’二人全灭天一流’主寨四十余名高手说到这里,薛飞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可是,疯师父跟我说的是
薛飞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跷起一只脚来,一手抓着酒坛子,恶狠狠地冲地上呸了一声:靠!那群没眼色的家伙,竟然敢在我烤肉的时候,让我挪出地方来给他们什么倒头流内讧打架?!哼!还天一流?!不把他们打成地府十八楼,对不起我的烤肉!
话刚说完,后脑勺突然一疼。薛飞一边嘀咕着疼!谁砸我,一边捂着后脑勺往后看,只见小道之上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也无。
如果楚青和楚芳星见过吴子风,一定会拍着巴掌大赞薛飞模仿得惟妙惟肖,可对于长久以来一直憧憬着不戒剑吴子风的楚芳星楚姑娘来说,薛飞的表演,只是让她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形象而彻底地表现出目瞪口呆这个成语的含义来。
咳!楚青重重地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企图转移话题,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见善良热心的好少年薛少侠一脸担心地望过来:
楚兄,你嗓子疼么?这都咳嗽好几声了,染了风寒那得赶紧瞧大夫啊!
楚青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刚将右手握成拳,打算以咳嗽掩饰对薛飞发自肺腑的无言,可咳嗽声刚到喉咙眼儿,硬生生地给他吞下去了:呃,多谢薛小兄弟挂心,在下无碍。
哦哦,那就好。薛飞拍拍屁股爬起来,抱着酒坛子又走。走了半天儿,突然想到了问题的重点:嗳!我都忘了问了,你们找疯师父和二师傅干嘛?
楚青笑道:实不相瞒,家父正是徐州府尹。受皇命前来相劝,但请吴子风和薛无名二位前辈,订下这太平约’。
薛飞瞪大了眼,显然是有听没有懂。他愣了半晌,忽然伸出一手,颤抖地指向楚青:
皇皇命?你们说的皇’,是不是那个穿龙袍坐金殿的皇帝?!啊啊啊啊啊,你们竟然见过皇帝?!不不对!皇帝竟然也知道疯师父和二师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疯师父和二师傅的名头就是大嘛!
提到当朝天子就立刻颠三倒四脑袋瓜子变成浆糊的薛飞,一开始还对皇帝老儿的存在表现出极大的敬意和惊异,然而没多久就转换成了对自家师父无与伦比的钦佩和尊敬。
然而,这样没常识的发言和师父崇拜,让就算是对吴子风早有憧憬的楚芳星也顿时感觉到受不了,继而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上薛飞的后脑勺:
冷静点!谁说皇帝认识吴子风了?呆子,咱们小老百姓哪有可能见过皇帝?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这一巴掌又准又狠,正砸在薛飞后脑勺的正中央。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和疯师父拿那把不戒剑的剑鞘敲他的感觉,真正是如出一辙!
薛飞登时一脸崇拜地望过去,一边闪烁着星星眼一边摸着脑袋瓜子,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问正事:呃不对,可刚才楚大哥分明是说受皇命来找疯师父和二师傅啊。
楚芳星惊讶地瞪大眼:你竟然没听说过太平约’?!武林上沸沸扬扬的太平约’,你竟然没听说过?!
呃薛飞努力地回想,确定自己对这个概念没印象,只有诚实地摇了摇头。然而下一刻,他突然灵光一现地拍了巴掌:啊!我有听说过太平间’!
啪!又是一巴掌,快!准!狠!
捂着后脑勺默默流泪的薛飞,委屈地撇了撇嘴:楚姑娘,就算你仰慕疯师父已久,也不能连抽人都都跟他学啊
我不是学,楚芳星抱着膀子冷冷抛来一个白眼,而是你,太,欠,抽!安静!要不给我闭嘴好好听,要么就什么都不要问!
薛飞立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捂住嘴开始听课。
楚芳星瞥他一眼:呆子,听好了。这太平约’是皇帝和武林高手之间的协约。凡与官府朝廷定下太平约’的武林中人,则是造福万民的正道。不愿定下太平约’的,则归为黑道匪类,朝廷将派遣军队与武林正道一齐灭了他们。
薛飞一拍巴掌,举手发言:那这是好事啊,大家都签太平约’,不就真的天下太平了?我想疯师父和二师傅也是一定愿意的。
走在一边的楚青缓缓摇头,苦笑道:太平约’乃是当朝天子与朝中重臣定下的规则,为的是天下太平,自然是好事。可若执行下来,却是不易。其一,就算是正道中人,也是江湖草莽,闲散惯了的。签下这太平约’,除了讲武林道义之外,便还需要奉行国法朝规,不可当街斗殴动武,不可杀人,武林人士集会需向官府报备。这些,就是正道中人也未必能够容下。
是啊是啊,薛飞把酒坛子抱在怀里,猛点头,疯师父最讨厌什么规啊矩啊的,除了二师傅的话,谁也不听,他最讨厌有人管。这个太平约’这么麻烦,疯师父肯定不乐意签。再说了,疯师父说过:碍眼的狗就要打!’。光这条不可当街斗殴动武,他就肯定做不到。
正是如此,楚青敛眉道,所以在下与小妹,才想当面拜访,向两位前辈说明,请两位前辈权衡利弊,不管怎么说,这太平约’不得不签。
薛飞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能不签么?
敢情刚才大哥说了半天,都是对牛弹琴?楚芳星一记眼刀杀过来,刚才不是说了,如果不愿定这太平约’,就是黑道匪类,官府和正道要合力剿杀的。
薛飞立马没了言语,抱着酒坛子一脸苦闷,想了半天嘀嘀咕咕地说:怪了。其实这个太平约’挺好的,可疯师父和二师傅不签也是挺好的,怎么好到一块儿去了,事情反而就坏了呢
听他这一番话,楚青微微扬起唇角,伸手拍上薛飞的肩膀:寻常百姓看江湖中人,大多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也难免会想要一个太平约’更安心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