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正盘算着怎么凭自力更生报此大仇。那个几年没见的老爸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年过五十的老爷子,还是打扮
得十二分烧包,随行的十几二十个随从都是整齐装备黑色风衣的保镖造型,呼啦啦挤满了病房外的走廊,引得一帮医生护士和病患侧目,
压低着声调,避之绕行。
“余老大!”余小元一看见老头子这架势,脑袋后面的包更疼了。
老头子看着儿子伤得不清的样子说不出的心疼,却还是依旧硬邦邦地教训:“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你就不会叫我一声爸爸?”
“那这么多年,你怎么还不会低调一点啊?”余小元用同样的语气反问。
余大为拿自己的儿子一点法子都没有,长长叹了口气:“这两天,道上不太平。”一转身,挥了挥手,让手下那帮招眼的大个儿们闪到别
处去避避。
“哪里的王八蛋谁敢动我们余氏的太子爷?”余大为即便是在儿子面前,也一如既往地表现着他的大哥风范,眼里却是满满的温柔,手指
轻轻触碰着儿子绷着的纱布,唏嘘着问疼吗?
“嗯!”都砸成这样了,能不疼么?余小元绝对不会在老子面前逞能,尤其是在这个迫切需要老爷子鼎立相助的时候。
“那是群年纪不大的小子,地痞小混混,大概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余小元眼前仿佛又看见那个黑暗中那个谑笑着的侧脸,牙关处有痒痒
的感觉。
“叫什么,长什么样,哪个地头混的?”余大为悄悄地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寻仇什么的。也是,儿子悄悄从国外回来的消息还是很低
调的嘛,同行应该都还不晓得。再说了,这个儿子学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建筑学,跟什么社团帮派浑身不搭界的高级学问,正如他妈妈希望
的那样,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跟自己干的这行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余小元可从来不管老爷子的这些想法,正一门心思和那个记忆中的十三叔较劲儿呢。
“就在四平区那个刹那永恒的酒吧附近。”
“那可是我们的地盘!”余大为感到很气愤,谁这么大胆敢在自己的地盘揍自己的宝贝儿子。
余小元对老子表现出的愤慨感到很满意,接着透露线索:“我听那帮小子叫那个混蛋十三叔!”
“十三叔?”余大为滋溜倒吸口口水,嘴角的笑容有点奇怪,“怎么是这个小子?”
这小子怎么了?看来名头还不小,让一向嚣张跋扈的余老大这么忌讳?余小元心里头在这个问题上对老爷子有些是失望和不满,扔了个大
大的卫生眼,故意挑衅:“那不是您的地头么?谁敢在您老眼皮底下撒野啊?”
这招二十余年来屡试不爽,余大为不长记性又中了儿子的招。“这哪能够啊?”余大为很没有立场地向儿子表示近乎谄媚的态度,“你可
是我们余氏的太子爷。这要真是那个小子干的,我肯定饶不了他。”
“他有个小弟,叫做叉烧,红头发的。就是他动的手。”余小元感觉自己申诉起来有点像怨妇,于是清了清嗓子补充说,“这小子忒嚣张
,我逮机会就要给他好好吃点教训。”
“叉烧?”余大为使劲儿在脑子里搜索了下相关线索,最后还是无果。为了表决心,立马朝外头挥了挥手,绰号野狼的许大海瞬间挪移大
法推门进来:“余总。”
“十三手下有个叫叉烧的吗?”
“十三那头手下多,我也不太清楚。”野狼驯顺得像只绵羊。
余大为很有姿态地思索了下,吩咐说:“那让十三赶紧过来一趟。”
“余总,”野狼有些犹豫,支吾了半晌,很是为难。
余大为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野狼偷偷瞧了瞧余小元的脸色,大约是在心底下揣摩了一下,才收细了声音说:“今天是礼拜三……”
“礼拜三怎么了?”余大为努力在儿子面前树立威风形象。
野狼看着自己老大又间歇性失忆,心里头悄悄叹息,又压低了声音提醒:“十三他,今天,考试。”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到余小元的耳朵里头,差点没让他把刚喝进嘴的水喷出来。
考试?余小元满腹狐疑地看向老子求证,这年头小混混还上学来着?看着老爷子的模样,总不会是他掏腰包,给公费的吧。
果然,余大为哦了一声,面色缓和了些:“那你开车去学校门口等着,一考完,就马上把人接到栖云山庄去。”
野狼立马点头接令,转身出去办差了。
“余老大?”空空荡荡的病房里,余小元的刻意声音有点诡异。
余大为感到背脊上有点冒冷汗:“嗯?”
“您老对这个十三叔这么好,他不会是你外头私生子吧?”
“混小子瞎说个什么!”余大为脸色很不好看地挥手敲向儿子的脑壳,临到落手的时候,又收了劲儿,只轻轻意思了下,责备说,“要是
被你妈听见了非得给我一顿好打。”
“那可就遂了您老的愿了。”余小元缩了下脖子,没心没肺地笑,“老妈可不就给我气活过来了么。”
余大为听他说起了亡妻,多少有些伤感。叹了口气,在他床边坐下,语气格外柔和:“你这几年总算学出息了。什么时候到了上头,我对
你妈也算有个交代。”
“别啊!”余小元鼻子有点酸,心口堵得慌,老爷子这么几年真显出老态来了,“多日子不见,您老怎么变得那么文艺呐,看得儿子我不
太习惯。浑身寒得跟腊月隆冬似的。”
“呸,你小子哪点不是遗传我的优良基因来着。酸起来,肯定是青出于蓝!”
“余老大,说说那个十三叔。”余小元瞧着离题万里,赶紧趁早拉回主题来。
“你可别叫他十三叔,那是小弟们叫的。”余大为富含深意地望了望儿子年轻的脸,好半天,才说,“他今年还不满十九岁,比你还小三
岁呢。”
“他做老大,还用念书?”余小元终于的脑海开始浮现的是那个小王八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被功课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样子,很有一种虚
幻的快意。
“有一次他救了我一命,我答应满足他一个愿望,他就说想进大学念书。所以……”余大为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其实,念书真是件
好事情,用他自己的话说叫拓展副业!”
余小元笑着狠狠呸了一下,却没意识到自己那恶狠狠的表情早已经散发出一层淡淡的柔和来。
那边,余大为突然转过个念头,说:“对了,刚刚我还给小莫打过电话了,一会儿准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你们都多少年没见了?这女孩子
不错,等你稳定下来,咱们就早些个把婚事给办了。”
“爸!”余小元这才想起那个让他伤心买醉的那个女人。是啊,也许他本就不是那么真的伤心。
余大为转头,突然发现儿子神情有些异样。
“爸,我和小莫,掰了。”余小元咧着嘴干巴巴地笑。
4
入夜,栖云山庄里的灯全都亮堂堂的打开了,带电的,带光的,反正全部零件开始正常运行。
非常时期,那几个家宅保镖都在外屋守卫着,像是国家元首标准的保安措施。余小元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头,觉得好久没有看到这种充满
戏剧感的场景了。在国外,他就跟普通人一样上学念书,一样住学生公寓,怎么一回来就赶上这么大的阵场,变成重点保护的太子爷了呢
。
远处进庄的路口有些异动,一个瘦得跟筷子似的小身影摇晃着特殊的走姿往客厅方向走过来。余小元心里头嘿嘿发出个冷笑来:好小子,
你可算来了。
“十三叔!”门口的大个子还恭恭敬敬地招呼。
“余总还没回来吗?”嗯,的确是那个小王八蛋的声音。
“他说让你在客厅等他。”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红色夹克的小个子应着声儿踱步进来。背对着余小元的方向,一屁股坐在黑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浑身抽了骨头一
样瘫在那里,只露出小半个后脑勺。
余小元不出声,依旧远远站着不动。
“十三你来啦!”丁妈看了一眼余小元的眼色,也不明白这是哪一出,强忍着笑意。
“丁妈好!”十三叔挺直了腰板,声音竟然撒娇似的甜糯吓人。余小元禁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小混蛋猴儿样的凑到丁妈面前
,一把抱住她圆滚滚的手臂,热乎乎地说:“丁妈,多亏您那碗猪心汤,我今天考试那个叫笔走龙蛇,如有神助,这回铁定能过关啦。”
“考得好就好啦!我早说十三是聪明孩子。”丁妈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儿,眼中浓浓的暖意,让余小元没来由的心头酸楚。
“嗯,那可不。”十三叔得意地晃了晃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脑袋,熟练地点着火,刚想把烟点着,便看到丁妈嗔怪的表情,忙讪讪地笑了
,哼哼着把烟收起来,“我向佛祖、耶稣和真主保证,在丁妈面前决不抽烟。”
见丁妈的神情略微缓和,十三叔又故意咬牙切齿强调了句“决不!”。估计那脸上表情十分之可笑,丁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万般无奈
地叹气:“你个臭小子!”
“丁妈,我饿了!”那个死小子乘胜追击,又开始磨蹭。
“你个小馋猫,怎么吃都不长肉。”丁妈揉了揉他一头的软毛,“我去弄点点心来。”
“丁妈最好了……”变本加厉甜死人不偿命的调调。
余小元怎么都想不通,这十三叔怎么撒起娇这么驾轻就熟来着,跟昨天晚上的简直不是同一个人嘛。那小混蛋根本把这儿当他自己家了,
无法无天,把自己当成余家少爷了吗?
丁妈拿着一碟点心回到客厅的时候,突然想到这客厅里还有个少爷在,不由又有些尴尬。余小元朝她又使了个噤声的眼色,伸手接过那点
心盘,慢慢走到沙发背后,把碟子凑到那个大脑袋前面。
那小混蛋被那香气引诱地欢呼起来,抓起一片黄金松糕就往嘴里塞。腮帮子因为嘴里塞满食物而鼓成两个大包,随着咀嚼而大幅度地上下
左右运动。
“好吃吗?”余小元忍着笑意,恶作剧地小声问。
“好吃!丁妈的手艺可是出了名儿的……”小混蛋嘟囔着,说到一半突然恍过神来,装了马达似的调转脑袋。细长的眼睛睁得老大,嘴里
嚼碎的食物,从张大变型的口腔打着颤眼看着要掉出来。
余小元怕他嘴里的渣渣落在沙发上,优雅而及时地把那点心盘凑到他下巴下头,促狭地蹬着他的眼睛追问:“出了名的什么?”
“好吃!”小混蛋怔怔地开合着嘴巴,接话吐出已经不知其味的两个字。眼神在余小元嘲弄的笑脸和丁妈紧张拘束的神情之间来回飘忽。
使劲把嘴里的食物咽进肚子,十三叔突然想到些什么,迟疑着从裤袋里掏出还没收缴库存的皮夹,手打着颤翻开看,里面有夹着张照片,
巴黎铁塔下傻呵呵地笑模样。十三叔那滴溜溜的眼珠子不可置信地来回比对了好半天,终于笑嘻嘻地低声骂:“叉烧这小子下手也够重的
噢!”
“那不也是拜你所赐!”此刻余小元真想在那张白净净的脸上也给他揍出个乌眼儿青来。
十三叔故意拖长了调子,惋惜着:“你个小子够狠嘛。不就是个破钱包么,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劳烦大驾都找到这儿来啊?!”他向一旁
紧张地直摆头示意的丁妈,做了个凡事儿我搞定的手势,大模大样坐在沙发上摆开谈判的派头:“挺有本事,这儿你都有法子进来啊!”
“嗯,找你啊。”余小元看他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并不正面回答,相当配合地坐到他对面“我的东西可以还给我了吗?”
“行!”小混蛋出乎意料的干脆答应,白净净稚气未脱的脸上闪过一丝坏笑,随手就把手里的钱包扔还给他。余小元轻巧巧借住,打开一
看,里面除了几张没用的票据和照片,钞票不出所料的一张没剩。
十三叔跷着二郎腿,正等待余小元发飚。
半晌,不过可惜,未遂。
余小元充分表现出了遗传自他老爸的优良血统——镇定。那点钱,本少爷还看不上呢。余小元对上十三叔的眼锋,小眼睛里都是冒着坏水
的波光:“还有我的打火机!”
“那玩意儿,现在是我的啦。”十三叔语重心长地提醒他,“要不是老子我救你,你老早给叉烧捅上几刀,尸体扔垃圾桶,等第二天垃圾
婆给你收尸吧。你说我这么心地善良的,总也要有些个回报吧。说起来,拿你个火机算个鸟。再说了,要不是看它这是个绝版的款儿,我
十三叔瞧都不带多瞧一眼的。”他薄薄的嘴唇片上下翻动着说个不停,中心思想不过是:小子,我十三叔给你面子才抢你东西的之意。
余小元忍着心头慢慢燃烧起来的火气,表面还是露着柔和的笑,虽然那个笑因为脸上的伤显得有些狰狞:“你的意思是不还了吗?”
十三叔的小孩脸上显摆着一副老江湖的表情:“还怎么样,不还又怎么样啊?”
标准无赖嘴脸!余小元心里很不爽,表情也很难看。
屋子里的气压瞬间低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十三!”丁妈轻轻叫他。十三叔正得意洋洋耐心等着那个年轻人忍耐不住爆发的一刻,这栖云山庄是什么地方,一个毛头小子能成什么
气候?只要自己一扬声,外头立马冲出十七八个大块头,还不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干净了。
“十三!”丁妈看着情形不对,又加重了语气叫他。啊?十三叔微微偏了下头,看着丁妈一张惶恐不安皱成一团的脸,肌肉跟着哆嗦着的
嘴唇微微抽搐。唉,到底是没见过大场面啊,十三叔哼哼继续笑,“丁妈,你比划什么呀?有什么要说的说啊?”
余小元知道丁妈耐不住开始泄密,就转过头朝着丁妈呵呵笑:“丁妈,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丁妈也是你叫的?!”十三叔白了他一眼,大气地挥了挥手鼓励五十来岁的丁妈大胆开口,“丁妈,你说,他刚才要是委屈你什么了。
我一会儿都给你把公道都给讨回来。”
“十三!”丁妈脸色发白,看着眼前这两个像斗志昂扬的小公鸡。事到如今,只怕现在不说,十三稀里糊涂就又闯了祸。迟疑了老半天才
指着余小元,对十三叔爱莫能助地说,“他就是余家少爷,余小元!”
5
直到余大为风尘仆仆来到客厅,亲口承认余小元是他儿子的时候,十三叔才终于露出一种死了心的表情,可多少有点心有不甘,有点垂头
丧气。而当余大为亲口说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十三叔是他四平区老大的时候,余小元也是十二分的吃惊,怎么也看不出这屁大小孩有什么领
袖的风采。
虽然,有老大出面调停,两只小公鸡还兀自互扔眼刀斗法。矛盾核心是那个该死的绝版zipp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