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种小玩意儿也不值什么钱,可两边就像是保护传家宝似的不肯放手。即便是余大为恩威并重,软硬兼施,十三叔也决不肯丢面子
退过底线。
余大为在这两个小子面前,表现得一点立场都没有,劝了这个劝那个。余小元恨恨地嘟囔:“余老大,你还是老大嘛?给个死命令,不就
结了。别搞得跟老娘舅似的,非得玩儿苦口婆心的那一套。这么大个余氏,还给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子给翻天了么?”
“那老大也得讲道理!”十三叔身量不高,为了在说话的时候制造点气势出来,不由得踮着脚尖,仰着脖子小脸朝天,拿鼻孔朝他喷气。
“你的道理就是抢劫加打人?”余小元觉得这个家伙不可理喻。
十三叔瞥了瞥他,不屑地反问:“我们小混混这行可不就是干的,不干这个,干什么?”
“你竟然连我也敢抢?”
“你怎么了?”十三叔噘了噘嘴,“你喝成这样,我们也是为了给你点教训。”转头无视余小元满眼的怒火,对着余大为痛心疾首地说,
“老大你说说看,堂堂大好青年余氏少爷喝得烂醉,多么有损形象,多么危险啊。是不是不应该?”
看到余大为皱眉配合地点头,余小元觉得自己快气炸了,这傻老大真是自己的老爸?
“而且……”十三叔得意地对着余小元继续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个没完,“你的事儿是另外一码。这叫按劳取酬,我救你一命,拿个小小
的打火机就着急成这样,至于嘛。”
“谁知道你是救我还是演戏?末了让那个红毛打我的还不是你?”余小元说得太大力,受伤的脑壳又隐隐作痛起来。
“谁说我演戏啦?找叉烧他们来作证!”不紧不慢斗嘴的十三叔突然生气起来,“余老大也知道的,我十三这一边有规矩哒,一不坑蒙拐
骗,二不杀人放火,三取财有度。我们就是让人家破财好消灾。这也是技术活,体力活儿。叉烧一时冲动要捅你,还不是我及时给拦住了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小气巴巴的腔调,我才懒得多管闲事呢。”
“反正,我就不乐意给你这个!”余小元的劲头也提了起来。
使劲儿瞪了几眼那个叫做什么余小元的家伙。唉,跟老头子哪里有一点相像嘛,腮帮子鼓得像两个大包子似的,一点黑社会世家的气质都
没有。还太子爷?哼,十三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余小元,余小元,整个儿一个鱼圆嘛!想到鱼圆,他的口腔内又开始分泌口水,肚子又
开始咕咕叫起来,于是毫不客气地抓起桌上剩下的糕点往嘴里塞。鱼圆、鱼丸,嘻嘻,以后就叫你鱼丸。想到这里,他才突然有点类似阿
Q的满足感,一下子舒坦了很多。
余小元时刻关注他的表情,看着那一丝坏笑毫不掩饰地勾在嘴角:这小子又琢磨什么坏主意了吧。
“好啦,好啦!”余大为感到有点犯困,特别在两个小子制造的低气压下,被没完没了的斗嘴吵得脑袋嗡嗡叫,是时候要摆出长辈的身份
啦。他清清嗓子,伸出双手,将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两只分别拉到自己左右两边坐好,“你们都二十岁的大人啦!这么吵,也不怕别人笑话
?小元,你比十三大好几岁呢。那火机什么的,就当是见面礼送给他吧。小伙子不打不相识嘛,来握个手。”
看样子,十三叔很满意余老大的这个决定,大方爽快地伸出爪子抓住余小元的手,使了大劲儿地紧紧握住一搓。余小元心里刚琢磨着这小
子一脸坏笑不会有什么好事,就觉着手心里头油腻腻的粘手,摊开一看,竟然是那浑小子手抓糕点吃粘到的奶油啊糕糊啊什么的,一并转
移到自己手上了。
“你个混蛋!”余小元刚想暴怒,却被余大为用力拽下。那个糊涂老大,一脸笑呵呵地:“这样多好嘛,年轻人就该这样子呢。”
“是啊!小元哥哥是好人!”十三叔贼嘻嘻的顺竿爬。
小混蛋脑袋瓜子转弯真快,这小嘴也太甜了点吧。余小元见局势对自己不利,转动脑子迅速改变策略,磨牙对十三叔说:“其实,那个打
火机送给十三也挺不是不行。”
余大为听出了和平的讯号,不由得欣慰万分,望天感谢亡妻给他生了个这么识大体懂事儿的好儿子。
“你不是说,最近道儿上不太平吗?”
十三叔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嗅到了一种危险不详的气息,瞪着双黑亮的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我要他做我的贴身保镖!24小时保护我的安全。”
“不行!我要上学的!”十三叔像摸了电门一样大反应地跳起来。
“十三,你们不是从明天开始就放寒假了吗?”余大为拍拍小混蛋瘦骨嶙峋的腰板儿,好心提醒他。
十三叔脸绷紧了,嘟囔:“我那个四平区不太平!那些小弟也不太好管……”说到四平区,他自己也有点心虚。谁都知道分给他的地盘是
最太平不过的地区了,一年出不了几件大事儿。
果然,余老大虽然很高兴这个年轻人这么有事业心责任心,但还是忍不住认真地揭露了他必须直面的事实真相,并为他思量周全:“算了
吧,公安局就在你们四平区。治安有警察管着,就算有点什么事儿,野狼他们也能顺便料理了。”
穷途末路,也不能跳悬崖。十三叔一想到要跟这个天煞的混在一处,就吓得不行,宁愿作软服输,也决不可以逞一时之强,而祸害以后。
立刻装出一幅可怜样子:“老大,您看我这身板儿,功夫也次,这保镖的活儿不适合我这样的混混。说什么也得找个英俊潇洒,身高190
,体重180的那种才差不多嘛。我,我,我,你说我那么,那么瘦!要是来个子弹什么的,就算档前头可连个缓冲的厚度都不够的呢。”
余大为佯怒地朝他大脑袋上一拍:“你个浑小子,也不怕忌讳。这话也能乱说啊!小元刚回来,你就当陪他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嘛。”
余小元抄着手,看着面前那个瘦骨伶仃的男孩,要不是说话行事招人生气,乍一见他模样还真是挺可怜见的。不过,哼,我余小元早认清
了你的真面目。你越不乐意,我还越是非这样不成了。
作为一个温柔的老大,余大为的老娘舅原则是,努力让两边都做出了适当的退让。结果,十三叔得到了他的战利品,那个绝版的zippo。
而余小元得到了一个24小时的贴身保镖——十八岁的十三叔。
余小元觉得,十三叔这次是吃亏吃大了。可离开栖云山庄的时候,十三叔似乎表现得并没有像余小元想象中那样情绪低落,咧着嘴向着余
小元挥手道别,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手提着一包丁妈做的小点心,摇摇晃晃去拿车。
余小元跟在他身后,借着草坪灯,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十三叔的坐驾,差点没笑得呕出口血来——一辆相当“威风凛凛”的——小自行车。
除了余小元,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保镖大哥纷纷恭敬地和十三叔道别。
“十三叔!明儿个早点来啊。”余小元觉得自己那一刻笑出了百年难遇奸佞无比作恶多端的效果。
夜色下,十三叔眯缝着眼睛,做出个ok的手势,长长的睫毛下不经意闪出一丝狡黠的光。骑跨上车,潇洒地扭头蹬骑,小破车吱嘎吱嘎慢
慢地消失在夜色里。
“这山里头到城里不少路吧。干什么不坐车走?”余小元看他走远的身影才突然想到刚才觉得怪怪的是什么。这么冷的天,这么远的山路
,这么破的小车,这么淡薄的人……想着这场景,怎一个凄凉了得。况且,这还是我们余氏的大哥,说不出的寒碜人啊。
先是一片沉默,好半天旁边才有人小声报告余少爷。“十三叔他,晕车!”
“晕车?”这下,轮到余少爷要晕倒了。
6
第二天中午余小元起床的时候,发现隔壁间的屋子早已安排收拾妥当了。桌子上堆放着书本,床上则是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衣服。余小元
随手挑了几件,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牌子和款式,米老鼠、加菲猫、还有孙悟空,但无一例外都带着没晒干的怪气味。不会是那个红毛叉
烧洗的吧,他又想起那一晚上的事情,那个一脸欠扁的十三叔,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游戏挺有意思。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撒在花园常绿的草坪上,十三叔的高级坐驾被随意地放倒,斑驳的痕迹,像是用了好多年的旧东西。那个小混蛋挑了
个避风而暖和的地方,正老老实实地靠在躺椅上打瞌睡,大脑袋前后左右晃荡着。这小子倒像是度假来的。
“少爷!”旁边的大个子轻声招呼,表示自己的存在。余小元皱了皱眉,满院子都是这些黑衣人,老爷子怎么就喜欢这么被那么多人看着
?他挥手让煞风景黑衣人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然后在十三叔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那个家伙还睡得死沉死沉的,没有一丝被惊醒的样子。能睡得这么平静坦然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阴暗和不愉快的经历吧。这是余小元第
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的样子。
清爽白净的脸上一团孩子气的粉红,眉眼细长,羽睫黑而浓密,鼻梁高而微翘,薄薄的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呵呵,原来这个小孩睡着
的时候还并不是那么可恶啊。余小元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享受着冬日暖暖的日光,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祥和。那种馨香暖和的温度像一只
柔软的手,轻抚着自己紧绷的神经,四周静谧得几乎能听到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倦意悄悄趁虚而入。
风,夹着一阵香味悠悠滑过鼻尖。粉红的小鼻头微微耸动了一下。熟睡的人突然被食物香气诱惑地苏醒,咂吧了下嘴,那双精灵的黑亮眸
子适应了下阳光下的亮度,又开始快速转动。
“丁妈的红烧蹄膀!”他翕动了敏感的鼻子,很快辨别了这香气的构成,顿时欢呼雀跃,直往厨房方向跑去。满脑子红烧蹄膀的十三叔,
完全却没留意旁边躺着的余小元舒展着伸出去老长两条腿。这可是老大的一个绊子,他又是睡眼惺忪,身子还没活动开,一下子失了重心
,跌倒在草地上,摔了个结实。哎哟!随着迎面啃进的草泥堵在喉咙口,闷闷的一声惨呼戛然而止。
等附近的人闻声赶来,就只看见十三叔屁股朝天脸朝地的在草地上摔出个大大的大字,而站在旁边的余小元满脸不知所以,想笑又笑不出
的古怪表情。
那天传说十三叔的铁齿铜牙啃掉了栖云山庄一块五公分见方价值一百三十元的昂贵草皮,流了一汤碗的鼻血。余小元则花了半天时间,欣
赏十三叔不停地刷牙。不知道是地上磕的,还是刷牙过度,十三叔的牙疼得厉害,两边腮帮子都肿了起来,红烧蹄膀是没有口福吃了,丁
妈特地给他做了软糯的香米粥。但这个特殊的待遇,并没有让愁眉苦脸的十三叔好受一点。当晚,他作了关于红烧蹄膀的梦,当然也流了
一晚上的口水。
其实,这个著名的啃泥事件只是十三叔的倒霉生活的开始而已。余小元还是陈胜追击地琢磨着怎么报仇,而十三叔也要绝地反击想办法设
计陷害。在十三叔的牙口逐渐恢复的时候,余小元决定抢先一步开始实施他的第一整蛊方案。
余小元准备下毒手的那天,十三叔正在客厅里翘着二郎腿,一边鼓着腮帮子吞云吐雾,一边用电话向小弟们布置工作。满屋子都回旋着他
清脆响亮的声音:“那混蛋是哪儿的?……嗯,就这点道行还敢到我这儿来混?……给他点教训就可以啦。……可别见血……嗯,人家小
孩子还没发育好呢,别给弄出个啥无能来……哈哈哈,对对,就这意思,新社会,咱不兴这一套的。嗯,烧卖呢?让他接电话。烧卖啊,
是我,十三叔……哪儿啊,这叫啥高升,就当度假呗。社会主义祖国,哪有什么危险啊。最多也就是咱这种危害社会的坑蒙拐骗收点保护
费什么的。……嗯,十三叔我现在暖气开着,太阳晒着,红烧蹄膀享受着,小日子不错的。等回去,手艺可就全废了,到时候咱就从良了
呗。人民不会嫌弃咱这样回头是岸的浪子的……哈哈哈哈哈哈……对对对对改邪归正,放下屠刀。嗯,去我家看过了没?花姐还好吧……
谁要敢欺负花姐,你他妈一定得出头罩着……就是,我妈不就是你妈吗?”十三叔摇头晃脑正扯得唾沫横飞,一瞥眼瞅见余小元不怀好意
笑眯眯地听着,顿时,笑脸变鬼脸,朝他吐了吐舌头。接着转过头,对这电话那头叫作烧卖的人表示会议结束:“组织上相信你,您可不
能让我失望啊。好啦好啦,老子现在有事儿,以后聊!”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梗着脖子,哼哼着:“鱼圆少爷啊,你这么偷听着多累啊
。要想知道些啥江湖传说,十三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跟你一一说来。”
“我不叫余元,我叫余小元!”余小元并不知道自己在十三叔心目中早化身了鲜香筋道的鱼肉丸子,意义同烧卖或者叉烧的绰号一样,还
在徒劳地纠正他的错误。真不明白,这个所谓的贴身保镖怎么在这屋子里有那么点喧宾夺主的意思。对于他,余大为没有原则的放纵,丁
妈莫名的母爱泛滥,那些小弟,甚至像野狼这样资历高的也那么奇怪的恭敬……这么个屁大的小孩凭什么?对此,余小元甚至有些嫉妒。
十三叔撅着嘴,继续无视他的抗议,懒洋洋地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头:“小元小元,你七老八十岁还叫小元么?”
“名字就是名字。跟年龄什么关系?你不还是十三叔十三叔的称呼。你这年龄也好意思?”余小元不满地说,突然想到早上在他屋子里看
到的学生证,忍住笑意,一脸严肃地说,“其实,你真名还是挺好听的!”
“你?!”十三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威胁着朝他瞪眼。
余小元想起那个学生证上大脑袋相片搭配着的名字,就忍俊不禁,恶作剧地加重语气咬出那三个字:“王、笑、笑!”看着十三叔面部随
着这三个吐字一跳一跳的肌肉,自己终于爆笑出声。
“不准叫我名字!”十三叔白皙的面颊上腾的烧起两朵红云,见不得余小元奸计得逞小人得志的样子,“鱼圆,我的名字哪有这么好笑?
!”
话音刚落,就听见,噗哧!外头的空气里发出了一个皮球漏气的声响,一声连着一声,最终混合成难以抑制的轻笑声。想起这个布满黑衣
看客的栖云山庄,胸腔那颗小小的心脏一下凉了个透,十三叔绷着小脸,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猛的拉开客厅大门。果然,门口一溜几
个黑衣人,僵硬着满脸的笑意,迅速低下头立正站好,结巴着:“十三叔!”
“哼!”十三叔从没感觉到这么丢份儿过,反手又把门摔上,气呼呼瞪着那张鱼丸包子脸,恨不得一口咬上去。都是那个花姐,怎么就不
会给自己弄个英明威猛的名字呢?比如叫王羲之、王重阳,哪个都比这个好哪。王笑笑、王笑笑、王笑笑,一点都不符合我的流氓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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