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元不愧是继承了余老大的优良血统,对于整蛊折磨人的确有着与生俱来的创造力和实践力。这种能力,是混了十几年的老江湖十三叔
也始料不及的。尤其是那天余大为说自己要去泰国几天,嘱咐十三叔要好好照顾余太子,神经纤维敏感的十三叔就强烈地感受到了来自鱼
丸的“杀机”。只不过,他没没想到厄运来得实在太快。
自从那次被余小元公布了自己的姓名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十三叔都很难平复自己的心理创伤。反正让兄弟们知道自己这个软趴趴的名字,
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英勇形象毁于一旦,实在太没面子。所以,当余小元提出要他陪着开车出去办事儿的时候,他采取了非暴力不合
作的态度,卫生眼,然后大大的后脑勺。
“你真的不去么?”余小元的最后通牒柔和得仿佛暗藏玄机。
十三叔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缝里透出视线淡淡地从手里的小说上移开。嗯,那鱼丸的眼光和品味不错,这双鞋,这身西装,这领带,这头
发……个人形象倒饬得蛮好,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也勉强算得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社会栋梁、有为青年的样子。可惜,可惜心眼坏了
点儿。十三叔的大脑袋颇有些遗憾地左右晃了晃,故意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你不走,我走了哦?”黑皮鞋在地毯上用力跺了一下,余少爷有点不耐烦,怎么感觉这个成天懒洋洋干瘦的小子反而是余家的少爷呢。
“走!”十三叔想起余老大的重托,咬咬牙,重重叹了口气,随手把手里的小说一扔,穿上鞋就往外走,“余老大说了,要是让你缺胳膊
断腿或者半身不遂生命垂危之类的,非得把我家花姐剁成128块儿,整整齐齐码在罐子里做腌咸肉。”
余小元瞪了眼他那摇摇摆摆永远站不稳的瘦小身子,这小子,这时候还拿话咒我,一会儿有你好看。
“你说说看,这年头做小弟真是不容易啊。”十三叔作出一派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腔调。
“呸,你少来。余老大哪有这么逼过你?”余小元知道这小子说起话来夸张的成分超过99.5%。
“少来?让我爸剁你妈,看你着急不着急,心疼不心疼!”
这个混小子竟然敢不知死活,什么都敢说,嘴上一点不留德。余小元气得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我妈早死了!”
“知道!说说而已。”十三叔抱着脑袋与他避开一臂的距离,防止他再度偷袭,无所谓地轻哼着,“应该不是我爸干的。我爸,都死了十
几年啦……”那一刻,余小元第一次听到他提到他的家人,第一次看到他细长的眼睛中透露出一闪即逝的神伤。
保镖早已经把车开到山庄门口等着了。余小元接过司机老张递过来的车钥匙,不怀好意地向十三叔示威:“今天本少爷亲自开车!”
“让少爷开车,这怎么好意思呢。”十三看着那部黑色跑车,情不自禁地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抬眼看见余小元死死盯着自己的奸笑样,还
得死撑出个大无畏的姿态来。深呼吸三下,往副驾驶上一坐,紧紧系上安全带,一阵汽油味滋溜穿过鼻腔,在喉咙口酝酿调动胃里的叛逆
分子,预谋要来此疯狂的运动。
余小元故意问:“十三叔,你不舒服吗?啊呀,脸色怎么这么白?”
“走吧!”十三摇开车窗,憋着股气,“你不是怕迟到吗?还不快走?!”
情报准确,这的确就是百炼成钢十三叔的致命死穴。
余少爷笑得得意洋洋,十三叔愁得阴云密布。一路上,时而加速,时而刹车,时而急转,才出了山,行到主干道,余少爷已经完整表演了
一套他的飞车绝技。正常人也受不了这么折腾的,更别说闻不得那汽油味的十三叔了,绷紧的脸蛋上早就没了血色,密密渗着汗来,牙关
紧咬,死死盯着前方,用意识和胃里叛乱分子作殊死搏斗。
前方又是一个红灯,余小元不停反加速,待到路口才猛一个刹车,停住。要不是有安全带绑着,十三叔的脸都要贴到前面当风玻璃上了。
“你,还好吧?”趁着红灯,余小元好整以暇地看看身边的那个折磨地快不行了的小混蛋。
果然,十三叔失神的眼睛茫然扫过他的脸,嘴唇已被咬得惨白,喉咙里开始咕噜噜的作响,左手按着肚子,右手摸索着要去开车门。“呜
……”瘦削的肩头突然几下耸动,腮帮子高高鼓起,小混蛋仰起细长的脖子开始翻白眼。
“好,终于要吐了啊!”余小元暗暗叫好,这回可算让你落我手里了。念头才一转,突然余小元得逞的脸突然也变了脸色——那个即将喷
薄呕吐的家伙,慌乱的摸索着安全带,怎么也解不开。这可是我的宝贝新车啊,你不能吐在我车上。
“你可得忍着啊,要是敢吐在我车上,一样跟你没完!”余小元赶紧恶声恶气地警告。
前方红灯转绿,余小元全然顾不得后面嘟嘟嘟催促的鸣笛声,横过身子要去帮他解。伸直了脖子的十三叔紧闭的嘴唇,就像一座随时准备
喷发的活火山。“再忍忍,再忍忍……”余小元全神贯注汗流浃背帮十三叔解安全带,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肘正强而有力地顶在十
三叔早已翻滚不安的胃上。
“啊~噗……”一股酸臭的混合物,带着腾腾的热气在余小元的新款黑色西装上炸开。余小元感到背上带着热度的重量。
“你……”才要出口的咒骂被扑鼻而来的恶臭堵在喉咙口。微微一欠身,脖子里就有热乎乎的粘稠缓缓流淌下来。是那混蛋中午吃的鱼香
肉丝、鸡汤面,还有昨天半夜偷吃没来得及消化的玉兰饼。头顶上传来十三叔软软无力的声音:“他妈的,早知道要吐,中午不吃那么多
了。”
余小元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了。好不容易把十三叔踢出去,又把自己身上弄得一团糟的西服给扔了,他却再也不想钻进
那辆实在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汽车。身上粘乎乎的散发着那臭小子呕吐物的气味,余小元恨不得马上跳进个水塘,好好搓赶紧。晕车呕吐的
是他,为什么弄得狼狈不堪的却是自己呢?恍惚浮现记忆中那个酒醉的夜晚,想起那个被自己吐得一身污秽的倒霉女人,不由得心里产生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十三叔斜着身子坐在路边的花坛边,无力耷拉着眼皮看着余小元像笼子里东北虎似的来回转圈,便朝他摆摆手:“余少爷,你车技实在不
怎么样啊。你这么开车,死人都能给你吐活过来。”
“闭嘴!”余小元恼恨地直瞪眼,“早知道你那么能吐,我他妈就不该带着你出来!”
“可别啊!”十三叔满不在乎地说,“余少爷您钦点的24小时保镖,怎么可以擅离职守呢。”
“你有那么好心?”余小元白了他一眼。
浑身这么臭,事务所是去不成了。余小元打了电话给司机老张,告诉了所处方位后,就坐得离十三叔远远的等着接人换车,看那混蛋时不
时还耸着肩头随时开吐的样子,恨的肚肠都痒痒:“谁知道,你这么大的人怎么还晕车?”
“晕车不分年龄,职业不分贵贱。”十三叔戏谑地回嘴,反正这回,脏东西全撂在了余少爷的西服上了,至于留在车里的那堆也是他下车
的时候抖落下来的。
余少爷英俊的脸已经是满脸挫败的郁闷,十三叔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很厚道地开口安慰他:“要不下回出门,我多带些呕吐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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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叔真的说到做到,从此随身携带呕吐袋。经过几次翻天覆地的高强度训练之后,十三叔的胃囊被事实证明是相当具有可塑性的,鼻子
也是百炼成钢,对汽油味儿也没有原先那么敏感了。当然为了不用吐太多,所以但凡有要出去的,他也会特意少吃点。每每丁妈看着平时
总是吃不饱的馋猫吃得跟鸟食似的一点点露出满脸的心疼,十三叔就会很怨念地瞄余小元的包子脸,淡淡的说:“吃进去一会儿也得出来
,就不用这么麻烦啦。”
这招任劳任怨的可怜样绝对让丁妈心疼不已,不仅每天晚上单独开小灶给他做了不少点心糕点作夜宵补充体能,还特地悄悄拉住余小元替
他求情。“十三这孩子可怜的呢。那么单薄的身子骨儿,哪禁得住这么天天没完没了的吐啊。非得把胃给弄伤了不可。上回,也是误会,
十三那孩子没坏心的,少爷也别跟小孩子计较……”
“丁妈……”角落里突然转出十三叔的身影,手里还举着刚刚从厨房偷来的金灿灿油亮亮的鸡大腿,又撅着嘴,一脸不高兴。
丁妈惊得合不上嘴,声音像夹了门缝戛然而止。十三素来顶要面子的,看他这次脸色难看,估计是听见不少。这十三叔真要发飚起来,可
是六亲不认的啊。一想到这个,丁妈浑身打了个冷颤,赶紧说干活儿去,掂着脚没声息地消失。
“别听丁妈瞎说。”十三拿起大鸡腿啃了一大口,一边使劲儿嚼着一边朝着余小元直喷,“你不是要出去吗?不着急啦,这么闲功夫听丁
妈瞎掰。”
余小元撇撇嘴:“要出去,你还吃那么多油腻的?”
“我乐意。”
千金难买我乐意。随你爱吃不吃,爱吐不吐?
不过这回,十三叔没有晕车。一来,几天来的锻炼已经初现成果,二来,余小元特意收了恶作的心思,车子开得平稳。不知道是丁妈的话
起了作用,还是,他今天的约会重要得不容有半点差错。
“鱼圆?”副驾驶的十三叔两眼平视前方,还是保持着高度警惕。
“再说一遍,我叫余小元。”
管你小圆大圆,反正都是圆子。十三叔自娱自乐地在心里把余少爷的脑袋搓了一遍又一遍:“余少爷今儿个是遇见神仙指点了吧。”
“怎么说?”余小元明知故问。
“车技突飞猛进啊,水平跟老张有的一拼。”十三叔第一次认真而严肃地肯定了余小元的进步。
这个约会是早先前就和小莫约好的,上次之后,小莫还有什么需要对自己说的么?
地点是十三叔选的,四平区的雨果咖啡厅。停车场是大厦的地下二层,十三叔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脚下头还是有点发飘。余小元无可奈何
地顺手轻轻扶着他的肩:“你这样子怎么做人家保镖?”
“呸,我又不是没早提醒你啊?是你霸王硬上弓。”十三叔略略想了想,转过大脑袋,促狭地朝他挤眉弄眼,“难道你想始乱终弃?”
“谁霸王硬上弓,谁始乱终弃你了?”余小元开始逐渐适应这个小混蛋的口无遮拦。
出电梯,穿过商业街才能抵达约定的雨果咖啡厅。两个人相互抬着杠,走得飞快。拐角,经过一家时装店,十三叔脚步一顿,突然拉了拉
余小元的衣袖。
“干什么?”余小元来不及反应,被突然的大力拽了进店里去。
十三叔竟然有这个癖好吗?余小元大声哀叹,“拜托,我有约会呢?你自己看呗,我先走了。”
“别走!”十三一只手高高举着一件小布片似的裙装,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大声说,“帮我瞧瞧这件衣裳给丁妈穿好不好?”
“丁妈?!”实在很难把这件印着红唇图案的白色大衣和胖乎乎的丁妈联系在一起。这浑小子这是演的那一出?余小元懒得理他,想使劲
甩开那依旧拽着自己衣服的细胳膊。
不过,那条小胳膊力气还是蛮大的嘛,缠在身上怎么都挣脱不开。
“别回头,后头有人跟踪。”十三叔面色不动地从嘴唇里泄出一丝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
心脏蓦然收紧,几年平静的生活让余小元早已忘了警惕性,表情僵硬。
“跟了我们一路了。”十三叔放下那件红唇,又举起一件花开富贵。
柜台里头的售货小姐瞅着这两位穿着不俗,长得也不错,想是遇见主顾了,赶紧笑脸迎上来:“先生,您的眼光真好,这是我们的新款,
就这一件。”真是睁眼说瞎话,两人不约而同地白了她一眼。
嗯,十三鼻子轻声哼哼着,继续装模作样地放下这件,拿起那件。售货小姐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殷勤介绍。余小元此时却是有点心不在
焉,悄悄侧着身子用余光往外头瞧。的确有个穿着皮夹克很奇怪的人,叼着支烟在店门口徘徊。不过,他额头上也没贴着字儿啊。
“这四平区不是你的地头吗?”余小元胳膊顶了他一下,“一个小混混你搞不定?”
“谁说一个的?”十三叔又拿起一件大衣往余小元身上比划,“这次,起码有十多位盯着我们呢。只要外头那位一个手势,我们可就被堵
在这儿了。”
“那你还带我在这儿呢。刚才就该往外头走。”余小元压低了嗓子,置疑这位号称十多年工龄的老江湖。余老大这回是所托非人啊。
“你跑得快,还是他们跑得快啊?”十三依旧面不改色,笑容天真,嘴上却带着刀子似的抢白他,“急什么?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呢?”
余小元承认,这方面自己的确是缺乏实战经验。他的前十几年都是跟着养母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余老大刻意与他保持的距
离使他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谁料到现在这么个现代化社会里,黑社会也有这么与时俱进,这么快的发展壮大。
余小元肯定是不经意之间露出了一副与聪明相十分不符的白痴模样,所以,十三叔才会在看了他的表情之后,无可奈何地摇头,对他下了
一字定论——“笨!”
你竟然说我笨?!余小元感觉肺都要炸了。要不是身处险境,非得跟他好好干上一仗。
售货小姐看着两个帅哥绕着衣架转来转去,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以为是挑不中意,抱着最后希望见缝插针地说:“对了,先生,我们今
天还有一批刚到的款,还没来得及上架。要不我拿出来给您瞧瞧。”
“嘻嘻!”十三叔细长的眼睛突然直冒精光,“不麻烦好姐姐,你带我们自己瞧去。”
售货小姐被他一句颇见功力的“好姐姐“叫得神志模糊,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余小元不情不愿地被拖进才几个平米大封闭窄小的储存间。没有后门没有窗,躲这儿也不管用啊。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骗进笼子得着
挨刀的绵羊,这浑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一转头,昏暗不清的光线下,十三叔的眼睛再一次发出了贼亮贼亮的幽光。
皮夹克在点外头已经抽了两根烟了,散在各方位的兄弟也有些不耐烦。真搞不清楚这余少爷在里头忙活什么。不会是帮那个小美人买衣服
挑礼物吧,有钱少爷就是心思多。
他提着一双招风耳,打起十二分精神,探听里头的动静。
“这件!”
“不行,太土了!”
“人家销售姐姐都说最新款了,哪儿不好?”
不一会儿,时装店后头的储存间里此起彼伏的传来两个人“这件那件”的声音,时不时还伴随蓬蓬啪啪重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