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稍微能用脑子思考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渐渐被侵蚀控制,对大脑的伤害与影响再持续下去,绝对会造成永久的伤害。
可是被限制在无时无刻都有人监视的房间里,脖子并套着铁链拴在床柱上。不定时被施药进入恍惚状态,以及能恢复清醒的时间根本不足
以让他想出脱逃的方式的情况下,让英治除了告诉自己「撑着」以外,别无他法。
撑着。活着,等下去。
「……夏寰……」
脑袋能拥有的短暂清晰片刻,他会张着无力的眼,望着窗外的天空。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想见到他。
干涸的眼角,淌出了道虚弱的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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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看到了英治与女人们厮混的场景,对小汪和陆禾琛而言,打击不可谓不大。事到如今,他们俩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他们俩有个共
识--绝对不能让夏哥得知英治哥做了什么事(或是那几个女人对英治哥做了什么事),否则英治哥的小命绝对不保!
「他们不让我们和英治哥接触,只故意让我们看一眼,我觉得里面一定有问题。说不定那只是替身!」
「还有豆叔也怪怪的。他怎么会把英治哥丢在旅馆里,让他去『狂欢』,自己却跑掉?」
禾琛事后打电话去质问他,还反过来被质问「代帮主自己决定要去的,我能讲什么?你们也看到他人好好的,玩得很开心,不就已经说明
了一切?」,便挂上他的电话。
「呐,你觉得那真的是英治哥吗?」
「……唉,我了解你不想接受现实的心情,小汪,不会错的,那是英治哥。不只脸蛋,身材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大叹口气。
「不行!我不可以对英治哥的人格产生怀疑!」小汪摇着头,挺直肩膀道:「我相信这整件事都有问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但我还
是会等到英治哥回来,再向他确认。」
知道英治的下落,却没办法把他带回来,除了束手无策地坐着等,好像也没其他法子了。
但,这一等就是五、六天没消没息……
「不行、不行,我等不下去了!」小汪气得跳起来。「我要去找土豆仔,怎么样也要他让我们直接和英治哥讲话!」
可是,结果又是类似的闭门羹。
「英治哥现在不在南部,他出去游山玩水了。我想他这一、两个礼拜都不会在吧。」
「骗人!我不相信!你把他藏起来了,对不对?」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土豆仔,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你是这种可怕的家伙!你等着看好了,如果夏哥知道这件事……不会放过你的!」
孤注一掷地丢出这句威胁,并未发生任何作用。土豆仔坚持不露口风,也不让他们俩得知英治的去向。求助无门下,小汪和陆禾琛还尝试
着找其他「近海帮」的干部,看能否让他们施加一点压力,把英治哥的去向逼出来。
奈何他们提不出证据,证明英治哥被「绑架」或面临了任何「危险」,也没有夏哥的代理命令,所以根本没人把他们的紧张兮兮当一回事
,还觉得代理帮主只是出去玩几天,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很正常吧?
「可恶!」
处处碰壁,小汪只能踹着椅子发泄情绪。
陆禾琛虽然也很想踹点什么东西,但还是忍耐住脾气地说:「明天我再试着去求豆叔好了。既然是他把我从香港找回来的,应该得卖我这
个面子才行。」
小汪抱着头。「到底不走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出问题的时候,难道都是接踵而来的吗?先是你、再来是夏哥的阿爸、夏哥,然后是英治
哥,接着是土豆仔莫名其妙的冷言冷语,好像完全不把咱们当伙伴看了!事情是有没有这么凑巧?真是受够了!」
陆禾琛跟着把事情回想了一遍,忽然间,脑内有东西一闪而逝,像某块没去注意到的拼图,一下子卡进了缺口中的感觉。
「……呐,你觉得内贼是不是……豆叔?」
「蛤啊?」
「拉远一点看,豆叔去找我回来的时候,刚好也是鬃狗被放出来的时候,不是吗?煽动鬃狗对我与夏哥报复,如果我和夏哥都死了,也许
豆叔就会变成全宇盟的第一把交椅!只是后来鬃狗被我们捉到,他怕被供出来,于是安排掉包毒品,一举两得地杀了鬃狗,又陷害夏哥入
狱服刑。结果轮到英治哥变成近海帮代帮主,现在豆叔又把英治哥带走,是不是要杀了他,然后取而代之?」
小汪的脸色越听越黑,最后跳起来。「……他马的!我去找他!!」
「等一下!这全部都是我的推断,完全没有任何根据啊!」
「真凶是谁的证据——」客厅入口扬起的声音,插入他们的交谈里。「也许已经找到了。」
小汪和禾琛立刻转头,异口同声地问:「真的吗?!」
开着一辆破旧的车子,眼镜仔将它停靠在暗巷中,熄了火,转头对着后座的两人说道:「这间饭店就是那名药厂离职的女职员每天来报到
的地方。时间不一定,早、中、晚都有可能,因此想堵到她,也是得碰点运气的。」
方才在夏家的时候,眼镜仔告诉了小汪和禾琛,事情能稍露点曙光,全都得归功于英治哥。
根据入手的验尸报告副本,他注意到鬃狗体内长期毒品混用药物的情况相当严重,里面也有麻醉药品代谢的痕迹。以过去急诊的经验,很
多欠缺药理的常识、不知混用危险的人,三两下就会踩到地雷自爆了,假使鬃狗可以长时间安然无恙地混用药品,那么,若不是他对此类
毒品精通,再不就是有专家指点。
「英治哥说锁定毒贩,不如锁定管制药品熟悉的人。」眼镜仔说道:「那天他特地从酒店打电话告诉我的。如果我们锁定了有前科及有这
方面专业的人下去找,过滤出了十几个人选,再一一比对他们之中与近海帮或全宇盟有关联的人,幸运地找出了她。」
据有药理学位,并在药厂开发研究室内担任专员长达二十年,却因为一次地下赌场被捕的前科而被药厂开除。据悉,她因为热衷赌博,所
以也欠地下钱庄不少赌债——有可能会为了还债铤而走险地替黑道作毒品或给予意见。
「我向饭店的泊车小弟询问过了,从英治哥行踪成谜的那天起,她每天都来,所以他很有印象。可惜关于英治哥有没有在里面,不管我怎
么问都触礁,柜台、清洁人员,问谁都是一问三不知,彷佛有人严格地下了禁口令似的。」
「那是当然的,假使英治哥在这间饭店里面,那么这背后必定是有哪个流氓在撑腰的,因为道上兄弟不会使用普通人开设的饭店,都是光
顾自己人的饭店,才可以获得特别待遇。」
禾琛说着,并打开电脑,叫出了过去夏哥让他整理的干部名单,及其旗下财产的清册。
「宾果!」他敲了敲荧幕画面。「这间饭店和英治哥去过的酒店都是同一个干部所经营的,看样子此人绝对有关。英治哥十之八九是因为
和你讲的那通电话,打草惊蛇地吓到了杀死鬃狗的犯人,所以才会被他们限制行动的。」
「真贼!上次还故意把英治哥移到其他饭店,故意演那样一出戏给我们看,让我们误会英治哥!」小汪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喂,我们
真的不能现在就冲进去救人吗?你们条子不能想个法子啊?」
眼镜仔叹息了声。「那也得证据力足免,再说服法官开出搜索票啊!」
「靠!那我自己进去!」
顾不得帮内辈分,禾琛打了他的脑袋瓜一下。「找死!对方要是备着几支大管的对着你,你壮烈牺牲不打紧,还有可能会卷入英治哥和其
他人!」
「啊不然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喔?明知英治哥人在楼上受苦受难,真急死人了!」
急也不能病急乱投医。禾琛认为眼前最好的选择,就是等!
如果能等到那名女职员,第一先确认英治哥目前的情况如何,第二则策动她,看能不能吐实、主动投桉,第三就是收买她,答应她日后可
以生活无忧,只要她帮忙救出英治哥。
「有时候,等也是一种策略。」
但小汪已经耐不住了。他打开车门,放话说:「我自己去想办法!」便一熘烟地离开。
「让他走,不要紧吗?」眼镜仔怕他坏事。
「反正我大概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要紧。」
小汪能找的救兵,也只有管一个。但管的性格恰巧又是老谋深算型的,他不可能听小汪讲一句救人就出动他手中的人马。反过来,会阻挡
小汪在情势未明前贸然行动才是。有管做小汪的军师,在后面拉着缰绳控制他、不让他随便暴走的话,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禾琛口气坚定地说:「我们等我们的。我非等到那女子不可。」
然后,再用自己辩才无疑的灿舌,替夏哥的杀人桉官司、也替英治哥打开一条活路。
她伸手一按门铃,里面马上就有保镖前来开门。
她通常不敢与那些保镖做眼神上的接触,深恐万一不小心自己眼里的厌恶、憎恶被对方看见,会被他们修理一顿。不过今天她大胆地瞄了
一眼,发现今日屋内的保镖只有一个。
进了房,她不需要人指示,便越过客厅与连接在一起的起居室,到达最里面的一扇落地木头推门前,把门往左右推开。
被关在这房间里的男子,她不知道他是谁。在今天之前,也不知道他的身分。她在这间房里的工作,便是负责帮他测量身体状况,再根据
心跳、血压、血糖等等数据,给他施打混合了中枢神经幻觉剂、安眠药等,她所调制的药。
听到声响,把头垂在双膝间的男子明显地抖了下肩膀,缓慢地抬起头来。
说实话,男子有张漂亮的脸蛋,她一度以为他是哪个明星,不过今天才知道他竟然是个医师。该说是暴殄天物,或感叹世上真有才色兼备
的幸运儿呢?可是看他此时此刻憔悴泛青的脸色,迷蒙的双瞳与干涩的嘴唇,又不幸到了极点。
「……请你……住手……」男子虚弱而小声地嗫语着。「我不……想要……别以专业……伤害他人……性命……」
她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不去瞧男子凄楚的眼神,拿出药箱,开始检查他的血压与脉搏。
「你……该去……自首……他们不会让……你有好下场……」
她是下药的人,知道男子要说出这番话,得历经多少挣扎。
之前她同样奉命调配类似的药给另一个男人,那人形容猥亵,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给他药的时候,不要说是良心不安了,她连
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即使知道这种混搭药会破坏一个人的精神系统,产生与世界的疏离感、增加暴力倾向,以及无法受控制的自杀、自残
的行为——反正是毁掉一个本来就很废的垃圾混账,只要能不再被逼债,她无所谓。
可是眼前的男子,原本可是个优秀的医生……
他叫欧阳英治,曾担任医学中心的脑外科主任,是非常优秀的人!如果你愿意救他一命的话,我们不只可以在经济、法律方面提供你帮助
,也保证你的安全!拜托,请你救救他!只要告诉我,他被关在几号房?
她不知道一个好好的医生,怎会被这帮人劫持并强灌毒药,但是这帮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藉着药物控制他。
不只是成瘾之后,它出现的禁断症状非常痛苦,它还会使得人失去判断思考的能力,为了取得药物,容易受他人的指使做任何事,就算叫
他去杀人,在他眼中也像是叫他去搬张椅子一样,没什么了不起。药物会帮助他脱离现实,潜入心中创造的幻觉世界中,将自己做的一切
都忘记。
男子在她面前连连打着大哈欠,手微微地抽搐着,可是他依然试着与她对谈道:「我不……想……我不……需要……这个。」
她收起那些器材,动手在医疗箱里搜索着。其实男子现在渴望这一剂药的程度,应该就像吸血鬼渴望鲜血般,疯狂地想要才对。但是他还
存着一丝理智,希望能得到一线生机。
——我不知道!你们不要烦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几分钟前,自己还背对着那两个男子的友人拼命地逃跑,担心要是被讨债的黑道看见了,她会吃不完兜着走。可是现在……她好后悔、好
后悔!为什么要贪图那一时的刺激,受不了诱惑地走进地下赌场?贪婪、欲望毁了她的工作,现在还害她毁了别人的人生!
「啊、啊啊……」男子蓦地倒在床上,痛苦地打滚着。
「喂,他是怎样了?你不是要替他打药的吗?他出了什么问题的话,臭查某你就宰死呀!」
保镖冲进来怒吼,她立刻从几根预备好的针管中,抽出了其中一管。
「我这不是要打了吗?帮我压住他!」
「不要、不要……我不要……」男子哀号着。
针头噗地一声刺进了男子的手臂血管中。她望着男子迷蒙的眼,在他耳边不停地低语安抚。「没事了,现在开始你会觉得好一点了。药进
去了……」
数分钟后,男子果真安静、沉默了下来,呼吸变缓地合上眼。
看一切恢复平静,保镖便离开房间,她也收拾了东西走出去。
她知道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她不敢出面与流氓作对,但是如果有个地方能让她躲起来的话……去找那两个人问看看吧,也许他们能替自
己想办法。
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感觉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后,神清气爽地苏醒。那些滞怠在血液中浑身无力的因子,突然被冲刷掉了,脑子里也不再充塞难以辨认的
模煳记忆,除了片刻中断的画面,英治很清楚地想起了一切——这里是哪里,以及自己面临了什么样的处境。
……是那名女子帮了我吗?
隐约留有一个印象,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一切会好转」及「对不起」。
假使猜测得没错,她可能给了他戒瘾时的替代药物,以及能加速新陈代谢功能的药品。
他不懂为何有着专业学养的她,会自甘堕落地受黑道控制,但他感谢她及时的良心与雪中送炭,这起码给了英治一次豪赌的机会——能不
能从敌人手中逃脱,就看他怎么规划了。
装作毒瘾发作,他开始在房间内恣意走动,藉机研究脱逃的路线。
左边的露台放弃,放弃──太高了,掉下去必死无疑。
右边的厕所绝对不行──无路可逃会变成瓮中鼠。
看来,只能想办法从正门口突破了!
「怎么,这么晚还醒着啊?是不是刚打完药?」
套房的门连敲声都没有地就被人开敔,宛如回家般自在的态度,张广收走进客厅里,对着英治上下勐瞧。
「你今天看来精神特别好呢。」
英治避开他的双眼,继续左右晃动着身体,佯装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应该是适应了药效了。」张广收自言自语着,走到英治面前,攫住他的下颚,强迫他看着自己,道:「喂,今天我是为了让你看一条很
开心的新闻,才特地过来的。告诉你,你就快要可以从这房间中离开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