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恒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着字,今天上班时只顾着跟MSN上的网友打屁,该做的工作都没完成,只得带回家来占用宝贵的下班时间。
电脑的屏幕晃了一下,桌上的手机大幅度地震动着。
“喂你好,贺一恒。”
“一恒先生吗?”手机里传来的是陌生的声音,但那个声音却亲密地叫着“一恒”,“我是酒吧的服务生,你的一位朋友在我们酒吧喝醉了,他手机上的第一个号码就是一恒先生你的,所以……”
贺一恒拿开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名字:郑文综。
“好的,我现在去接他,请问你们的地址?”
“我们是沿江路的‘忘记吧’……”
郑文综是贺一恒大学死党中的一员,几个死党平常都会出来喝酒聚会,一直有保持联络,贺一恒的“一”字理所当然地成了朋友手机号码记录上的第一个。
贺一恒走进酒吧,就看到郑文综趴在酒吧台上。郑文综是一群死党中最受女性欢迎的一个,长得帅气不说,不抽烟不酗酒,脾气温和,待人彬彬有礼,月薪过万,有车一族,最重要的一点,单身。所以,尽管有一个拖油瓶,但还是不影响他在女性中的人气度。
可是,这个堪称完美的男人,现在却烂泥般醉倒在别人的店里。以平常相处的印象,贺一恒认为他肯定是受到什么重大的打击,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阿综,你还好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贺一恒上前拍拍郑文综的肩膀,担心地说道。
“一恒,是你啊,”还认得出眼前的人是谁,看来郑文综还保有一定的理智,“呵呵,我喝醉了,你带我回家吧。”
“你还知道自己喝醉了啊?小成呢?你放他一个人在家?”小成是郑文综的姐姐的儿子。郑文综的妈妈是产后体弱死的,十六岁那年,他爸也去了,相依为命的姐姐也在三年前与姐夫在飞机失事中双双去了另一个世界。从此,郑文综便舅兼父母职,担负起照顾侄子小成的责任。因为是唯一的亲人,郑文综对小成是异常疼爱,有求必应的,没理由会丢下小成一个人在家,这也是贺一恒最想不通的地方。
“小成?小成哦……”郑文综眼神迷茫地看着远处,仿佛在回忆什么似的,“呜呜,小成……”想到最后,竟然呜咽了起来。
“小成怎么了?”郑文综的模样太奇怪了,贺一恒不由得担心起来,该不会是小成出什么事了吧。
“呕……头好晕……”看到郑文综现在这副样子,贺一恒决定还是先把他带回家再说。
“好啦好啦,先回家吧。”一把拉起郑文综,转身便要带他出门。
“呃,不好意思……”服务生在一旁提醒着,“这位先生,他还没付钱。”
“郑、文、综……”
趴在贺一恒肩上的人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我没带钱包出来。”
无奈地翻翻白眼,贺一恒一手扶着郑文综,一手去掏钱包,艰难地付了帐,苦笑着说,“好了,你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没带了吧?”
“有……我没带钥匙……回不了家……”
贺一恒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能对喝醉的人发脾气,但还是非常辛苦才能忍住把这个人直接丢在地上的冲动。
“一恒,我不要回家,去你家啦~~”郑文综还不知死活,撒娇似的扭着身体,软绵绵地说着。
贺一恒青筋满额头。
把大型麻烦般的郑文综带回家,还帮这个没自理能力的人洗了澡,把他搬上自己狭窄的单人床,担心着小成的贺一恒摇醒快要睡着的郑国综,“你这家伙,快起来,小成怎么了?他没事吧?”
“小成……小成跟女人跑了啦……”郑文综非常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语出惊人地蹦出一句话。
“什么?你开玩笑吧,小成才几岁啊?”对这个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的醉鬼,贺一恒有狠狠地捶他一拳的冲动,“女人?哪个女人啊?”
“就是那个女人!吴敏那个臭女人!”郑文综还举起拳头,慷慨激昂。
“吴敏?她不是你女朋友吗?”贺一恒皱起眉头,搜索着这个名字在他记忆中的位置。吴敏是他女朋友没错啊,还是他们的另一个死党萧然介绍给他的,一个高高瘦瘦,还挺漂亮的女孩。
“她才不是我女朋友!都是萧然硬塞给我的,他想结婚就结嘛,干嘛还要装好心替我介绍女人,没一个好人……呜……”不知道触动了什么,说着说着,郑文综又哭了起来。
贺一恒从没见过郑文综这么情绪化的一面,今晚又是醉又是哭的,等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又笑又疯,“阿综,你到底怎么啦?”
“呜呜……”郑文综扁着嘴,用泪汪汪的双眼看着贺一恒,这样的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萧然打算结婚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贺一恒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他和他女朋友介绍女朋友给我,你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
“我喜欢他七年了,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
突然听到郑文综come
out,贺一恒一张嘴变成了O字型,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个人竟然是个Gay?他的好朋友,大学时的室友,竟然是个Gay?他竟然一直不知道,他、他刚才还跟他一起洗澡,他现在还睡在他的床上……天啊……
“我暗恋他这么久,他不知道……也就算了,”郑文综不顾好友震惊的心情,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他交女朋友,我难过几天,也就算了,他为什么还要给我介绍女朋友,为什么每次都要四个人一起出去约会,要我看他们打情骂俏,要我在他们面前打情骂俏!呜……咳咳咳……”
“阿……阿综,你没事吧,冷、冷静点……”虽然不想碰这个人,但看他哭得呛到了自己,贺一恒还是忍住恶心伸手拍着他的背。
“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为什么连小成也要抢走,为什么连小成也不留给我?呜啊啊~~我不要~~呜~~~”一开始的呜咽渐渐变成了放声大哭,贺一恒害怕地退后,却发现自己的衣摆已经落入了别人的手中。
“你放开我,救、救命……”贺一恒甩着衣摆,想把郑文综甩开。
“呜啊~~~”一不做二不休,郑文综干脆一把抱住贺一恒,把贺一恒扯倒在床上,然后整个人窝到他怀里哭。
“呜啊~~~你干嘛!变态!放开我!”突然被同性恋抱住,贺一恒怕得要死,万一一个不小心贞操失守怎么办?
“一恒,呜……我好惨……”
人家说酒后吐真言,但贺一恒真的不想听到这种“真言”。好好的一个朋友突然变成了同性恋,一个这么优秀的好朋友,怎么会变成同性恋呢?
“你这家伙,你是同性恋干嘛要跟我说啊?要说也等天亮再说啊。呜呜,我不要跟同性恋一起睡。”看着在自己怀中哭泣的同性恋朋友,贺一恒也想哭了。
7
有那么一点点内疚,还是应该道个歉吧?
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了,他本应知道同志都是有点敏感的,但却故意地问他什么一号零号的问题,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却忽略了他的感受。……好吧,他承认他其实是想看郑文综脸红和惊慌失措的样子啦。
掌心仿佛还存留着刚才那炽热烫人的温度……还有那种触感……
他潮红着脸,眼睛慌得不知往哪放,想下床,脚却软得撑不起身体,只得埋怨地咬住下唇,用爬的下了床,从床边到房门口的一小段路,他也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狼狈至极。回想起郑文综刚才的反应,贺一恒不知怎的觉得很有趣,想着想着,居然控制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狠狠地笑着,在眼泪都快笑出来的时候,门被用力的踢开了。
“混帐!你笑个屁啊!再笑老子我揍扁你!”正是身上滴着水,怒气冲冲又带着些许心虚的郑文综。刚冲完冷水又踏进充满冷气的房间,他马上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刚才那句话里的威胁立刻减小了四分之三,换来的是贺一恒更夸张更嚣张的笑声。
郑文综又气又冷,黑着脸站在那里,浑身发着抖,像只抖抖狗。贺一恒被笑声挤到一旁的一丁点的良心又回来了,他强忍住笑,去安抚这只生气的小狗。
触到他肌肤的刹那,什么笑意都飞走了。冷冰冰的,与刚才的火热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拉起他的手,把他塞进床上。
“喂!你要干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家再一次推倒,郑文综在挣扎反抗的同时也骂着自己笨蛋。
“笨蛋。”仿佛是知道郑文综在想什么似的,贺一恒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躺到他身后,把毛毯盖在两人身上,“感冒了我可不会照顾你哦。”
郑文综安静了下来,贺一恒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在贺一恒以为他已经睡着时,郑文综开口了,低低的,若不可闻的声音:
“一恒,我刚才……刚才……”
“嗯?”
“你应该知道,男人很容易,受外界影响而产生……呃,冲动……所以……”
“嗯,所以呢?”隐隐约约知道他想说什么,贺一恒无声地轻笑着。
“所、所以……我刚才会那样并不是因为对你……有什么……只是纯粹的生理反应而已。像你,跟女人太亲密的话也会像我这样吧?……我、我喜欢的是男人,所以刚才跟你那么靠近,我……都是正常的反应啦。”郑文综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所以呢?阿综,你说一大堆的到底想说什么啊?”贺一恒懒洋洋地问着,语气里带着不耐。
“就是要跟你说,我没有看上你,你可以放心啦!”简简单单就被挑衅成功,郑文综转身对着贺一恒大声说,却一转过来就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心下一怔,他避开贺一恒的目光,“你那时候不是很怕我会喜欢上你吗?我只是想跟你说清楚,你……不要怕……”
“呵呵,我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有什么好怕的?”刚知道郑文综是同志的时候,贺一恒的确有点害怕,但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很好笑,居然对郑文综这个人有过“害怕”的想法,对这个笨家伙。
他伸手,揉乱他的发,然后把他拉近,抱住那微凉的身躯。
“一恒,我现在知道你没有歧视我也没有怕我了,但你用不着这样表示给我看的……”郑文综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碰触,他推着,想挣脱开来。
贺一恒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还趁着他挣扎的时候,把另一只手从他脖子底下伸过去,将郑文综整个人圈在自己两手间,“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表示我没有歧视你,我保证。”
“那,是为啥?”郑文综还是扭着,他不习惯这样。
“为了……帮你取暖啊。”顺便把腿也搭上郑文综的大腿。
“……”
“哎,你干嘛踢我?”
为啥啊……他怎么知道呢?
他的头被搁在贺一恒肩窝前,贺一恒的吐息就吹拂在他头顶。被仿如无尽的温暖包围着,他害怕这种感觉。因为这容易使他沉溺,使他陷落。就算明知他是好友,也会不由自主地贪恋这片温暖。
一旦知道在温暖中入睡的感觉,便难以再回到从前了。
第二天是周末,郑文综难得的睡到自然醒。
睁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容颜。身体还被他人搂在怀里,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却惊动了身旁熟睡的人,眼珠左右滑动着,眼看就要醒来了。心脏砰咚砰咚跳着,郑文综无来由的紧张起来,这种有点尴尬的情境,使他不知如何面对。
“嗨,早啊。”贺一恒还是醒了,自然地打着招呼。
“醒、醒了就移开你的手,咯得我脖子发疼!”看到贺一恒的冷静,郑文综不服输的性格又开始作祟了,他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努力用平常的语气说着。
“可是我手麻了,动不了啊。”贺一恒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郑文综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气氛又僵硬了下来,不,大眼瞪小眼,更尴尬了。
一串多拉A梦的音乐挽救了郑文综,他爬爬爬,爬去接起自己的电话:“喂,你好。”
“啊……是啊,我出去了不在家……嗯,好,我下午去接你们吧。嗯,拜拜。”简单说几句,郑文综就合上了手机,然后维持着背对贺一恒的姿势,说:“小成和吴敏今天回来,我下午去接他们。”
“那你要搬回家住了吗?”
“嗯。这几天真的打扰你了,我这样不请自来,你也很困扰吧。我等一下把东西收收就走了,把你的家还给你咯。”郑文综笑着说,客套且僵硬。
“好吧,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他走了,四天的同居生活,就在无声中结束。看着安静的客厅,空荡荡的房间,空间因为少了一个人而立刻变得开阔。昨天才说希望他多住几天,谁知今天他就走了。贺一恒想着今晚要不要把冷气的温度调高两度,骤然失去已开始依赖的体温,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过渡,慢慢重新习惯。
难得的周末,贺一恒却闷在家里,不知道做什么好。打开电脑上网看那些讲男男故事的文章,有些使他狂笑,有些又叫他感到郁闷,时间倒是过得飞快,看一篇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庆幸着可以消磨时间的同时,他又觉得有点空虚。无所事事地过周末,还不如像平时般上班工作。
“自虐吗我?有假放还盼着上班……”他喃喃自语,屋里是前所未有的阴暗,因为暴风雨快要来了。
大雨滂沱,他也懒得叫外卖,煮两个泡面就当晚餐。吃完看一下电视,上MSN打一下屁,熬着时间等睡觉。
“嘟嘟嘟嘟~~~~”电话铃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闷,贺一恒有点感激这通电话,使他可以开口说一下话,而不是自言自语。
“喂,一恒,救命啊……”话筒里传出郑文综刻意压低而又焦急的声音。
“什么事啊?”才半天没见,贺一恒已经觉得很怀念这个声音了。
“吴敏现在还在我家,她说外面下那么大雨,回家麻烦,说今晚要住在我家。我……我说这样不太好,但她说反正我们都快结婚了,住一晚半晚没关系,而且她的行李里也有替换的衣服……她、她已经去洗澡了,我、我怎么办啊?”郑文综快速地讲着,听声音已经急得快哭了。
“哈哈哈哈~~”贺一恒的确很同情郑文综,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活该,你这叫自作自受,谁叫你一直拖拖拉拉。本来未婚夫妻嘛,这样做也很正常,但你们这对却连接吻都没有过,进展突然变得这么快,也难怪你紧张啦。哈哈哈哈~~好好努力啊,不要让人家失望。”
“你这家伙说什么风凉话,你究竟要不要帮我啊?”郑文综火气上涌,却又怕被吴敏听见,不敢大声地骂贺一恒。
“老哥,你们两夫妻的事,我可以怎么帮啊?妨碍别人谈恋爱会被马踢的!”
“谈你的头啦!我不管!你自己想!是你说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你的,你快帮我搞定!不说啦,吴敏出来了,快想办法啦!”凶巴巴地低吼完一堆话,郑文综就不负责任地挂上电话,留下贺一恒在电话旁苦笑。
虽然晚了点,但看来这个周末不会无聊了。
8
赶到郑文综家时,贺一恒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
“一恒叔叔~~”小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开门,与贺一恒相当亲热地打招呼,他扑上去,想要抱住他的腰。
“小成,很久没见了哦。哥哥身上很湿,你不能抱啦。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叫我叔叔吗?”贺一恒轻轻地把小成拉开,他才27岁,还不到被人家叫叔叔的年纪呢。
“可是舅舅说,你跟他一样大,所以要叫你叔叔,不然就不准我叫他舅舅。”小成嘟着小嘴,说明自己没有叫错。
“哼,你舅舅啊……”抬头寻找着那个害他在暴雨天淋得一身湿的人,目标人物正捧着一碟西瓜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贺一恒,顿时两眼发亮。
“一恒……”
贺一恒把食指竖在嘴巴前,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吴敏也跟着郑文综从厨房里出来了。
“咦,一恒,这么晚你还来找阿综啊?”看着全身湿嗒嗒的贺一恒,吴敏吃惊不少,她问完,又看看郑文综。后者依照贺一恒的指示,不敢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