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友————牧羊少年

“这是你要我整理的这季各部门新进员工的档案。”女下属悄悄地吐了一下舌头，递给郑文综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哦，好，辛苦你了。”
“没别的事那我出去咯。”动作利落地走出主任办公室，她要赶紧跟其他人报告她的所见，半小时后还有人要进来“观察”呢！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这家颇具规模的外资公司的人事部主任，刚就任时，很多人都看郑文综不顺眼：连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有什么资格爬到我前面！然后费尽心思地去抓郑文综的小辫子，企图找出他工作上的差错，或是发现他私生活上不检点的地方。但这些人却大失所望，郑文综处处都表现得无懈可击，工作能力一流，外型又讨好，尤其当那些女人知道了他的“凄惨身世”后，激起的母性本能更转化为对他的支持。郑文综的主任位置已经坐得稳稳当当了，想把他扯下来的人也只好放弃。

放弃得太早了，错过了今天的郑文综。
看着眼前下属辛苦整理的资料，郑文综却有看没有懂，一个个的字硬是不能组合成一句话。
不敢相信，他昨天居然……就那样睡着了！居然就趴在他肩上，站着睡着了！不敢相信自己神经粗到这种程度，昨天那种环境，他居然还睡得着！就算是早上太早起来有点累，也不应该这样啊！

醒来后看到贺一恒留在床头的那张纸条，他更是红了脸。

可爱的笨蛋：
午觉睡得还舒服吧？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别人站着睡觉，真是一大奇观！我的肩膀有那么吸引吗？喜欢的话，以后就送给你用吧，别客气。
小成打电话说下午五点回来，就帮你调了四点的闹钟。你中午没吃就睡了，现在快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不然对胃不好。
PS：等一下记得去换件高领一点的睡衣，如果明天情况还没改善，记得不要穿低领。不懂？呵呵，去照一下镜子吧，这是我收取的一小点服务费。
跟你同路的傻瓜留

带着疑惑走到镜子前，脸刷一下就红了。
这家伙……什么服务费……难道他不知道夏天穿高领很热的吗？
办公桌前的郑文综按住自己的锁骨，那里好像还散发着炙人的热度。唉，这个印子要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啊？没有被别人留过吻痕的经验，他真的不清楚。
不敢放在家里，又舍不得扔，那张纸现在还躺在郑文综的裤袋里。他翻出来，盯着上面重复看过很多遍的话语。
第一次……唉，他好像很多的第一次都被这个可恶的家伙抢走了……
脸热了起来，他长叹一声，趴在桌上，把头埋进双臂间。

 
 
 13
郑文综恍恍惚惚地过了一上午，没有发现自己手头的工作比平常少得多，也没有察觉到下属们进入办公室的次数比平常多得多，就这样到了中午的休息时间。
“主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名唤小桐的女子探头进来。办公室里女孩子居多，她们常常一到中午就成群结队地去吃饭，有时会把郑文综也拉去，有时则是帮他打个包回来。

“嗯……我不去啦，你们帮我带个饭就好。”他今天不想出去。
“主任……你在等谁的电话吗？”小桐迟疑地问着，郑文综一惊，他、他真的好像一直盯着电话看，他……他在等谁打给他吗？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摇头否认，他才没有等什么人打电话来呢！

“主任？”这个主任又是发呆又是突然摇头，难道真的有感情上的问题？
“没事，我还是跟你们去吃饭吧。”注意到下属奇怪的目光，郑文综站起来，尴尬地笑笑，又顿了顿，把躺在桌面的手机塞进裤袋，这才抬脚走了出去。
“主任，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吃饭时，女孩们问出心中的疑问。
“对！一整天都魂不守舍，还常常叹气，连我进你办公室都不知道！”另一个女孩插嘴道。彼此年龄相近，郑文综也没什么架子，是以他们私下说话都像普通朋友，而不是上司下属的关系。

“呵呵，我哪有，是你们太多心了吧？”惨了，连她们也发现了，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吗？郑文综在心里叫了声“糟糕”，脸上却仍维持着从容的微笑，“我只是昨晚睡得不好，精神有点不振而已。”

众女投来怀疑的眼神，分明在说：“骗鬼啊？”
郑文综很冤枉，他没有骗人啊。不知是不是因为中午睡太多了，他昨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总觉得身边好像少了点东西，抱着枕头，后来换成棉被，也还是觉得不爽。当想起过去几天自己抱的是什么时，他又抱头哀叹起来，咒骂着那个使他养成这种坏习惯的人。骂得是挺过瘾，但也改变不了他无法入睡的事实，最后只好跑去小成房间。虽然小成小了点又瘦了点，但聊胜于无，搂着小成暖暖的身体，这才慢慢睡着。

几个女孩面面相觑，这个人，一边否认一边又自己发起呆来，叫人想相信他的话也难啊！
午餐在女孩们的谈笑与郑文综间或的走神中结束，离下午上班还有一小段时间，郑文综被她们拉去逛街。
“你们进去看吧，我在这里等就好。”郑文综实在提不起勇气踏进这间门口堆满大型卡通玩偶的可爱精品店，要知道他可是这里的常客，进去的话肯定会受到老板的热情招待。他可不想让下属知道自己常来逛这种店，好歹是个上司，又是个快三十的男人，形象稍微也得维持一下吧。

嗯……虽然他真的很想进去看看有没有新货……老板说最近会有一批限量版的……
“阿综！”郑文综循声望去，看到笑眯眯的贺一恒，“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啊？”
“我在等我的同事，你呢？你怎会在这边？”贺一恒慢慢地走近，郑文综觉得自己居然有点紧张，手还不由自主地抚上衣领下的锁骨。
“我刚好有事要来这边，”贺一恒伸手摸摸郑文综的头，亲昵地说，“一天没见了，有没有想我啊？”
郑文综头一侧，略带恼怒地拨开贺一恒的手，“想什么想，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你就当我是小孩子好了，突然少了个抱枕，我昨晚都睡不好呢！”
“你……你睡不好是你的事，我又没义务要保证你的睡眠质量！”哼！我睡得就很好吗？正欲重重地“哼”出来，贺一恒却一把将他搂住，没任何心理准备就被这个熟悉的怀抱包围，郑文综更是紧张到了极点，连忙把他推开，头也不敢抬地说：“你疯啦！这里是大街上你知不知道！”

“有什么大不了啊，又没人会留意，你太敏感啦。”贺一恒对郑文综的紧张感到好笑，“我只不过想补回一点而已。”
补回……补回什么？
放下呆住的郑文综，贺一恒走近橱窗，对里面的东西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咦，阿综，这不就是你那套多拉A梦的睡衣吗？原来你的睡衣是在这里买的啊？”贺一恒指着的正是跟郑文综那套多拉A梦一模一样的睡衣。
“嘘～～你小声点！”赶紧上前把贺一恒拉开，他这样在橱窗前指指点点，把老板引来就麻烦了，搞不好也会被他的女同事发现。
“干嘛啊？”
“在里面的是我的一群女同事，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我逛过这家店啦！”郑文综压低声音说着。
“哦～～”贺一恒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又笑得一脸戏谑，“我还以为你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喜欢这种小孩子的东西，原来你还是会介意的啊？真是意外！”
郑文综没来得及反驳，女孩们就从店里出来了。
“主任，你看我买的这个杯子可不可爱？”一个女孩开心地递上一个杯子。
“嗯，还不错。”天！这个杯子他以前没见过，难道是新货？
“呵呵，女孩子就是喜欢这种可爱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喜欢这种东西的男生呢？”贺一恒边说，边瞧向郑文综。
“咳哼，对了，跟你们介绍，这是我朋友，刚才刚好碰到的。”知道贺一恒故意说给自己听，郑文综连忙扯开话题。
“哇哇～～第一次看到主任的朋友，主任连朋友都这么帅啊。”一群人听说是郑文综的朋友，立刻围上去，你一嘴我一句聒噪地聊着天，郑文综反而被挤到一旁。
想不到贺一恒这么受欢迎，郑文综在一旁笑笑。在橱窗的玻璃上看到大家的身影，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贺一恒还是跟女孩站在一起比较搭调。
俊男还是跟美女比较配吧？
他不是不相信贺一恒的话，他只是想不到，一个直男好好的为什么会变弯了？而且对象还是他，他有什么好？看着玻璃映出的自己，明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一个街上随手抓一大把的人啊。他不是那些可爱的女孩，虽然贺一恒说过可以，但他还是不能理所当然地向他撒娇。如果他也拿着个杯子，说：“一恒，你看这个杯子可不可爱～”

……呕死了……
况且，贺一恒不像他，他孑然一身，没有家庭的压力，而贺一恒家乡里还有年迈的父母……
贺一恒的笑容阳光灿烂，他却忽然有点落寞。

14.

“主任好像比昨天更严重了。看！又在发呆了，还转着笔呢！”

“呃……要不要找个人进去看看？”

“那，我去吧。顺便把主任要的那份计划拿进去。”

“好！加油加油！”

叩叩地敲了两下门，里面的人没反应，兆玉荷干脆自己推开门，“主任，我是阿玉，拿计划给你。”

正巧，郑文综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使他迅速回神，他边拿起电话，边对阿玉说：“谢谢你，先放着吧。”

“你好，我是郑文综……啊，一恒？”

「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饭？」

“嗯……有份文件下午要赶出来，中午我想……不能去了。”郑文综编着借口，如果他一直避开他，不见面久了，他就会发现自己喜欢的还是女人吧。他天真地想着。

「这样啊，好吧，那下次再约你。拜拜！」

“嗯，拜拜。”这也算是善意的谎言吧？挂上电话，郑文综安慰着自己，他也只是想贺一恒有个幸福的未来，这样做，没错吧？不过，以后不能常去找他了，也不能享受他对自己的照顾，想到这里，不免有点寂寞。

“阿玉，计划呢？”把寂寞的感觉压回心底，他转向在一旁等待的阿玉。

“这里，销售部说过人手不够，所以我调整了下季的一些人员调动……”递上文件，顺便进行了简短的说明，等郑文综翻开文件在看，她忍不住问出刚才一直在想的问题，“主任，刚才的电话……是昨天那位贺先生打来的吗？”

“是啊。”

“主任你跟他……认识了很多年啦？”

“嗯，我们是大学同学，现在也一直有联络。”尤其是最近，几乎天天见面。

“那他……有女朋友吗？”小小声地问出来，阿玉脸都红了。

郑文综挑高一边的眉毛，嗯，这小丫头对一恒……“干嘛？看上他啦？”如果是的话，他很乐意做个顺水人情，阿玉长得水灵灵的也算漂亮，跟一恒也不是不配。

“不是啦！我随便问问而已……你别乱猜……”阿玉越说越小声，“我只是觉得他……还不错……”

还不错？呵呵，一恒是很不错啊，能看上他，也算有眼光吧。“是哦，那就算咯，他约我中午一起吃饭，你应该没兴趣跟我一起去吧？”

“啊！我、我要去！”也顾不得矜持，阿玉马上立正大喊。

“噗……好啦好啦，带你去行了吧？别那么大声，我耳膜都震痛了。”郑文综笑了起来。能这么单纯真好啊，想爱就爱，也不用多想。

“喂，一恒，中午一起去吃饭吧。”

带着阿玉到达约好的餐厅，贺一恒已要好位子等他了，见到郑文综身旁的人，先是一愣，继而笑着打起招呼：“嗨，午安！”

郑文综有点心虚，不敢望向贺一恒的笑脸，他那么聪明，定是猜到自己那么点心思吧？他低头掩饰着自己的心慌，说：“这是我下属，她硬要跟来，大概昨天见你一面后对你念念不忘吧！”

“主任！”阿玉红了一张小脸，瞪郑文综一眼后，马上回复淑女姿态，说：“贺先生你好，我叫兆玉荷，预兆的兆，宝玉的玉，荷花的荷，你别听主任的胡言乱语，我只是想……多认识一个朋友而已，没有别的。”

贺一恒没有答话，像是在思考什么，为免气氛变得尴尬，郑文综连忙笑说：“你们两个交朋友前先让我医饱肚子好不好？点菜吧，让我看看这家店有什么招牌菜。”

拿起菜单看了没多久，郑文综的手机突然响起：“你好我是郑文综。什么？那好，我马上回去！一恒，阿玉，不好意思，公司出了点事，我现在要立刻回去了，你们慢慢吃吧。阿玉你等一下帮我打个包回去就行了。”听完电话，郑文综就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边向另外两人解释。说完，转身就要走。

“阿综！”

“主任！”

“你们慢慢吃，慢慢交朋友吧！”

两人刚作出反应，那人却已挥挥手，跑出七八步远。

回到车上，郑文综的手抖得发动不了车子，看着自己的手机，自己设置的闹钟，内疚感油然而生，他干脆把手机扔到一旁，伏在方向盘上，等待自己冷静下来。

对不起，我只是不希望你误入歧途……大家还是做好朋友吧……

不多久，阿玉也回来了，递给郑文综一个饭盒，他伸手接过，心中翻腾再三，终是问出口：“你跟一恒……有进展吗？”

“进展哦，不知道有没有，”阿玉装出一副思索的样子，然后又“嘻嘻”地笑着，“不过我们约好了今晚去看电影。”

“哦，炫耀啊，都要去约会了还说不知道有没有进展。”

“不是约会啦，只是我刚好有赠票，贺先生又对这部电影有兴趣，所以我们才决定今晚去看的，票过了今晚就要过期啦。”阿玉不以为然地说着，脸上的幸福笑容却骗不了人。

“呵，那你要不要感谢我啊？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为你制造的机会！”

“是，谢谢主任。”阿玉夸张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好了，你快吃饭吧，已经一点多了。”

阿玉出去后，郑文综的表情马上塌了下来，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很好嘛，才刚认识就要一起去看电影，看来他也很乐意我介绍阿玉给他啊，我还傻傻的内疚什么鬼东西。哼，还说喜欢我，有想看的电影也不跟我说！”他酸溜溜地呢喃着，醋味弥漫了整个办公室却不自知。

阿玉每天都笑嘻嘻的，郑文综不知道她的快乐是否因贺一恒而起，想问又不敢问。既希望他们能顺利发展，又怕知道他们进展神速。毕竟那个人不久前才说过喜欢他，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不是表示自己很没魅力？这会打击到他。他本打算刻意地避开贺一恒，所以一直没主动打电话给他，想不到贺一恒也没有找他，两人好些天没联络了。前阵子天天见面，简直可以说打得火热，现在说冷就立刻冷下来了，仿佛前些天的密切互动根本不曾存在般。

郑文综想得落寞，人与人的交往就是这样吗？好的时候犹如热恋期，天天见面都不腻，当找到了更谈得来的人，就一脚踢开旧友，连声问候都嫌多。

“哼！重色轻友！”就算有了女朋友也不用不理他吧？明知道他是个怕寂寞的人还这样，太过分了！

翻看几页文件，他又突然想到：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不然他应该不会这么久不找自己的。刚才的愤愤不平烟消云散，咬着唇又担心了起来。咬了又咬，还是忍不住了，唯有溜去问阿玉。

“一恒啊，我最近也没见到他。”哼哼，本来还是“贺先生”的，什么时候变成“一恒”了？郑文综在心里闷闷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