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萧————调香师的瓶子

作者:调香师的瓶子  录入:04-11

说起来,还真让夜容给猜对了一半儿。其实不用说,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吧?这夜非出了破庙,果真是上山闯寨去了。只不过呢,咳,咳,他倒是没想着要去寻仇。这事儿咱还得从头说起。话说自打听小弟声泪俱下地讲了他们昨晚的遭遇,这位夜大公子的脑袋瓜子里是这么盘算的:去时冬堡,要一天半路程,得坐马车,哦,贺礼丢了,不能去;回家,起码四、五天,也要做马车,没有马车了;到甸子口最近,走路几个时辰,没多少银子夜萧包袱里的,身有长物萧带的破剑,即便卖得出去,也不一定买得到马车,还是简陋的马车,唔,怀念一下小环布置的马车……不要破马车!也不要骑马,天好冷,要做马车。小环的马车,睡着舒服的,暖和的,软软的马车,马车,马车马车马车……

呃,长话短说,总之,这位爷再三权衡了一切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以及每种选择所需要的活动量,之后,抱着“把马车抢回来,把小环准备的马车抢回来”这样的信念,做出了上山的决定。说到底,他那时满脑子都是“马车”,压根儿就没想到还有“寻仇”这回事儿!

各位,看明白没有?这就是商人的头脑,实在啊!自来大凡报仇这类的事,那是属于江湖人的生活情趣,看似意气风发、挥斥方酋,其实呢,既没多少实际的利益好处,又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以夜非如此懒得精明的人,哪屑为之?当然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效率为先,利益至上嘛。

说来说去的,咱们说正经的,你说那土匪窝、黑风寨究竟是安在哪儿了?而夜非又是怎么找到的呢没错是找到了,还真让夜非给找到了,不只是夜非,连随后追来的夜容夜萧都毫不费劲儿的直奔目标。至于为什么?呵呵,其实这原因倒还真是挺简单的:还不是因为这山寨、山寨的,它就是建在山上的寨子嘛!

见笑了吧?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合着这甸子口附近,统共就三座山,官道东边儿两座,西边儿一座,除了这三座大山,便可谓是一马平川了。偏偏那西边儿的山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一望可见都是微微泛红的岩石裸露着,听说这儿的山岩质地硬实,倒招来不少采石的那肯定就不是这座了。剩下只有东边儿的高低两座山了,凝神远眺,但见:矮的那座荒凉凄冷,衰草丛生,毫无人气;高的那座松柏桦枫,井然有序,显是经人栽种调教过的这便有了两三分眉目了;矮的那座乱石杂木遍地,阡陌不见;高的那座却有蜿蜒两条小径直通山顶要知道自来人家土匪建个寨子,那必是要造在山顶上,才好占山为王,方便拦路抢劫不是,倒是没听说过有建在半山腰的山寨呢。故而,见到这两条小径,便又有五六分把握了;再有,这时不时的风吹树摆,要是有眼力好的人,还能瞧见山顶上那枝桠之间,隐有旌旗招招,彩旗飘扬……呃,许是那盗匪太过猖狂,吃准了不会有人攻寨,是故如此招摇;又或许建寨挂旗历来是土匪们的传统?反正夜非便是那种眼力不差的,瞧那明黄镶虹边儿的“寨旗”,嚣张扎眼的想装作没看见都难这可是八九不离十了;最后,最后!那高山顶上,竟还有一缕孤烟扶风直上凡是长眼睛的,谁看不到啊?!这可是标准的“人烟”了不是?荒山野岭的那有正经人家会住在这儿的?这回算是铁板定钉,实打实的了。

如此这般,大凡是有点儿小聪明的、即便没有小聪明,哪怕是有点儿常识的、即便连常识都没有,只要是不太笨的,这会儿也不该不知道那些土匪都“住”在哪儿了吧?事实证明,咱们夜非夜大公子起码也是属于不太笨的。

于是,当夜容拽着夜萧捧着东西追出了破庙,四处这么一张望,想都不用去想夜非可能走的方向,便直奔那紧东边儿还冒着烟儿的山追过去,急急忙忙呼哧呼哧片刻不停地一头扎进了山寨里,并且一眼就看见了……一口锅。一口大锅。一口冒着烟的大锅

那烟,呃,是炊烟。


在事后全面了解了夜非摆平整个山寨的经过后,对于何以有这许多口锅没错,这样的大锅还不只一口,寨门前一片不小的空地上起了有七八堆篝火,其上架满了这样的锅的解释是这样的:

话说当时夜非借着暮霭遮掩,孤身上山,只见这帮土匪哇呀呀乱作一堆,正在为昨儿夜里的好收成庆贺,大摆席筵。他们摆宴,可不向京城里头的大爷们,人家那是吃的一个精贵,他们这是凑个热闹,吃它个气氛大家伙乐呵乐呵。于是大碗的酒喝着,大块儿的肉吃着,这许多大老爷们儿,加上寨子里头打杂的、养马的、那些个不出去打劫的土匪婆子,总得有六、七十号人,不是这许多锅可侍候不过来呢!那香肉都煮了有三大锅,光狗就杀了将近二十来条,更别提旁的猪羊牛肉了,全搁在锅里混炖着,这厢只管先喝酒,把从前抢来压在寨子里的姑娘媳妇子们叫出来,调笑取乐。喝的什么酒?竹叶青啊!

这竹叶青可厉害啊,冲脑袋,酒劲儿不但上得快,后劲儿还强这可是给夜非捡着个大便宜了!原先虽也不惧他一帮山野匪贼,到底是一番缠斗,这倒好,酒过三巡,喝的一个个儿的是眼也花了,手也抖了,舌头也大了,身子也酥了……竟是成了一堆白菜土豆儿,瘫在地上任夜非挑挑拣拣削皮摘叶儿!想来,倒也是,他们哪儿知道昨儿夜里这是惹到谁了?只道是两个普通富商,能从他们手里逃出去,捡回条命来,那就是万幸了,何曾想这会子竟有余裕到还能返攻上山,寻他们晦气,挑了整个的寨子?

偏偏这夜非还真个是“挑”了这一寨子的人:人家夜大公子好容易发威,也不跟他们罗嗦,直接一口气儿挑断了七七四十九个马贼的手筋寨子里凡是会家子的男人一个没漏全在给撂这儿了也不多费事儿,单挑他的手筋,既不弄死,也不伤他别地方。他这是懒虫又出来了。你想啊,就是一堆土豆儿,一个一个去皮儿还手酸呢,何况砍人?不如他这轻轻巧巧一挑,没等人反应过来,就给人废了,也没法儿找你麻烦,多省事儿不是?是以等夜容夜萧两人上的山来,是一个盗贼没见着能跑他还不全跑了!?只留下了那些带不走的东西、不用跑的人。

这东西里头,自然包括了那辆夜非日思夜想的马车:因其甚是结实舒适,又有派头,那头领本想留着自己享受来的,不想却把咱夜大公子给招来了!另外,那些送给时冬堡堡主大婚的贺礼,除了被人拆开,倒也没什么损坏:这本是他夜家的东西,虽然夜非来时并没想着能拿回来,让过来整备行装的夜容看见了,收了也就收了吧。问题是所谓“带不走的东西”,尚有许多是山贼们历来抢夺回寨的财物,那来不及脱手的值钱家什,林林总总的堆了一大屋子。咋办?得,夜萧是个没注意的,剩下那兄弟俩一个意思:找几辆马车,一并笑纳了呗!不拘小节,方不愧商人本色。

留下的东西不少,留下的人也挺多的。别人先不提,单说那夜家庄三个保镖吧,还真是命不该绝!据说是马贼头子看上了他三人的身手,想笼络到寨子里来敢情还是个有些志向的马贼,想要扩充实力向外发展呢于是把他们三个关在地窖里绑着手脚,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预备着磨去了脾气能好驯养些,不成想自以为固若金汤无人来犯的寨子一夕之间便被挑了,反留下这三人的命了。那两个小厮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你说这林子大了,它什么鸟儿都有。这山寨的二头目便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儿,身强力壮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素来有这断袖的毛病,尤其好那些个清俊的小子,性又暴躁嗜虐,这下可苦了那俩小厮:一个晚上下来,被颠来倒去折腾的死去活来,剩不到一口气儿。夜非等人来时,只看见一个半趴着挂在床上,一个蜷起身子缩在地下,都已是浑浑噩噩人世不知,双眼或睁或闭,呆愣愣地歪着动也不动;细瘦的身上寸缕未着,斑斑驳驳实在不堪入目……

夜非见了目光一沉,夜容蹙紧了眉,只是低咒一声,便叫寨子里个老婆子进来,打理二人好送回庄去。倒是夜萧跟在后面看见了,一手紧紧捂住嘴巴,腹内翻涌欲呕,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夜非的衣角,浑身颤抖不止他何曾见过这般阵仗?!自不如夜家兄弟般冷淡自持。其实,也难怪夜非夜容冷漠,只不过早已料到,既落入这帮没人性的禽兽手里,焉有个好下场?若非如此,夜容又何必明知不能,却还要拼死一搏,抱夜非逃命?他二人遇到夜萧,是他们造化;那三名保镖大难不死,也是运气;可惜,不是人人都这么好命。这人间世事,说穿了,不过“弱肉强食”四字,若要自保,且保住自己重要的人,惟自强而已。无论是武力上、智谋上、财力上、势力上,皆胜者为王。而夜家庄的仆役下人,原本,不也都是为着他们江湖上商场上的强大才投靠而来?以夜非的睿智、夜容的精明,自然早已看的透彻哀其不幸,怜其可悯,却无动于衷。

“爷,他他,他们……”
走出那屋子许久,夜萧好容易才压下恶心,粗嘎着嗓子低问,却连话都说不完整。此时天黑已久,满天星光灿灿,只不见月亮,惟有远处的篝火尚燃着,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没事。……小容,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出发。”
“哦。哥……咱们是回家么?”
“嗯。”
“……”
他也跟咱们一起回家吗?这是夜容在心里没有问出口的话。
而之所以没问,是因为就着星光,他看见这位叶萧叶壮士,左手还牵着他哥的衣角,活像个怕走丢了的小孩儿,更像个怕被抛弃的小媳妇儿!
与来时相比,回程的队伍可是风光多了。
光是从山寨劫来……收来的东西,连上他们自己带去的贺礼,就装了两车这些还是夜容从“库房”里挑拣出来的,可是让他开了眼了,怪不得不走正路要干土匪呢!他们库里的收藏虽良莠不齐,认真翻翻,随手捡出一件拿去进贡也不寒碜;哪一样都够的上一个普通商人干一辈子的了。也亏得是干这无本儿买卖的人,寨子里马车还不少,倒不愁没法儿装,只是夜家庄的人伤的伤、病的病,一时找不到可以赶车的人了。好在伙房马厩里还剩下俩没来得及逃的仆役:一个烧火的驼子;一个喂马的瘸子,于是许了他们些好处,正好赶车上路这个俩能捡回老命,早乐得不知东南西北猴年马月了,自是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除了这两车,还有两车伤病的,那三个保镖只剩一个能动的了,勉强支撑着驾一辆马车;两个小厮挤不下,只好另坐一车,劳动夜容夜二当家的亲自驾车哪儿好意思让救命恩人给他家下人赶车呢?最后只留下夜非一人,他也不跟夜萧客气,一屁股坐上那辆想念已久、专为他准备的豪华马车,栽倒在那貂绒垫子上便再不肯起来了:还指望他驾车啊!明摆着,夜萧的重操旧业,当回他的车夫呗。

于是,一路上这五辆马车,摇摇摆摆,迤逦蜿蜒,翻山越岭,略显嚣张地从山寨出发,沿着来时的路一径返回,最终在腊月十二这天回到了夜家庄,在夜环夜子韩等人惊诧莫名的目光中,大模大样的开进了自家大门。

一块石头突然被扔进一座绿草如茵的花园里,会是怎样的情景?是嶙峋突兀?抑或和谐相处?
这个问题嘛……


话说夜萧头一回进夜家庄,就跟后来有一位姓刘的姥姥有天进了座名叫大观园的园子一样,那叫一个激动啊!事事儿都新鲜,样样儿都好奇。其实,这夜家庄地方还真不能算大:也就是有两座小山,一座小湖,三园三院,亭台楼阁跟那皇宫大院比起来,到底小了一号;就是跟京城普通大户人家里头比,也不能算最大的。主要是因为当时修筑庄子的,是夜非的祖父辈了,那时夜家的生意只在京城,十停里也就两停,并无今日的风光。倒是因着和一个有名儿的曾给行宫设计过园子的大师结交,故而这座庄子盖的不仅看着雅致精妙,处处风情;住着更是舒心适意,行走方便;兼且顺风顺水,望族望家。

后来,到得夜非这一辈上生意越做越大,即便要盖个庄园跟王府别别苗头也不是难事,夜容也提过一回,只是因为夜非一句“韬光养晦、富而不显”作罢其实他哪儿是真想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根本是为了懒的费心折腾!因此最后夜容不过在庄子里稍做修葺,意思意思,省下来的银子全花在一家子的吃穿玩乐上了:夜容收藏的古玩酒器又多了几样儿精贵的;夜环屋里的琴筝笛箫也添了许多上品;就连何家的锦袖姑娘闺房里都堆满了上乘的绣布、针线、宫里传出来的花样子。至于夜非嘛,最实在,把他独院儿的各个屋子里从躺椅到床铺,乃至于浴池里的石塌上统统铺上一层波斯产的厚厚软软的雪绒垫子,就连地上也都覆上了毯子没办法,实在是北方的冬天又冷又长,这样他才好舒舒服服的长眠不起啊!

呃,扯远了扯远了,且说咱们原名萧壮、现名夜萧的大小伙子,在被好好儿改了这个名字这么久之后,终于光明正大的踏进了夜家庄的大门儿虽不是认祖归宗,好歹也算是名副其实了。自此,他就在夜非住的“非院”住了下来。说起这非院,你听了可别笑,原来啊,这是夜家传下来的规矩,各人住的院落,都须由当家的主子取名儿,于是轮到这夜非夜大公子这里,就变成了这样:夜容住的东院叫“容院”,夜环住的西园叫“环园”,而夜非自己住的,自然就是“非院”了。

事实上,一直以来,夜非都是独自住在非院里的,莫说那些专司洒扫房院、整理书册的非院仆役们不能住在这院儿里,就连夜家为数不多的知交好友、世子叔伯专程来访,都只在客院接待,像上次一位同宗的叔公来,顶多也就请到容院花厅,摆宴相叙,却不曾入得非院谁知今儿夜大公子金口一开,

“萧就与我同住好了。”
竟真个让夜萧搬进了非院。这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的事儿!更别提他语气间的亲昵称呼、一口一个“萧、萧”的了;当然,那一边儿也是一声一句“夜、夜”的叫着虽然后来总算是弄明白这位叫的是“爷”非“夜”,到底听着比别人亲切些。何况,依现在的情况,这夜萧在夜家的地位也着实模糊:按理说,他和夜非是既有主从和上下之分,又有师徒兼同门之份;可人家毕竟不是夜家家养的奴才,只是雇来的,当初原是因为两人都稀里糊涂的,这到底雇到什么时候,是一个没问,一个也没说,可总不能给他做一辈子的随从吧?再加上他后来又曾救过夜容、夜非,算起来还是他夜家的大恩人呢!故而,夜萧目前在夜家亦友亦客,亦主亦仆,虽说是救命的恩人,却依旧服侍着夜非夜大少爷的衣食起居,与原来也并无二致只是他两个倒是顺其自然了,其他人如何能不好奇?两人间这份若有若无的暧昧、毫无由来的默契,怎么看着都不寻常吧?

好奇是好奇,庄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有谁不对这位让喜怒莫测的夜大当家的另眼相待的乡下小子感到万分好奇?问题是,人家住的可是非院,禁区。又是救命的恩人,一般下人们也就是私地下叽咕叽咕的猜测一番、两番、三番,当面儿上哪个敢问?而主子呢?呃,问是问了个大概,不过是了解些哪里人啊;多大年纪啦;怎么认识的呢……之类,至于要深入调查嘛,哦,正赶上庄里出了件比这个八卦更要紧些的事儿,这一时半会儿的,倒没能顾得上。

什么事儿啊?咳,不就是咱们的夜三小姐夜环,掏心陶肺死去活来非君不嫁矢志不渝地爱上了庄里的护院夜子韩这等子酸倒了牙、俗透了心儿的事儿嘛!
话说咱们温婉娴熟的三小姐,素来是个有主见的,要不小小年纪,她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儿,能管得起偌大一个夜家庄,且人人敬服?也是因她主意正,故而二九年华尚未定亲。早两年,夜非夜容无暇注意这等事情,固然有些关系;可近来兄妹三人言谈之间,多少也曾提及此事,却为着一时跟前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作罢谁曾想两人不过出去了月余,她这儿就开了天眼,通了慧根,北风吹动了春心: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只把旧人做新人”呵。

推书 20234-04-11 :半身缘————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