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孤儿，我不孤单——昨蓝

那里…………
演奏前都要有一段演说，教授在一旁耳提面命的说等会要怎麽样说怎麽要说，然後我就给他左耳听右耳出。那段演说是我要拿来──的，才不要浪费在说什麽毕业感想上咧！
我站上台，很有自信的看著四年未见的爸爸跟爹地，跟我记忆中的容貌并没有差多少，看来保养的好呀！
我拿起麦克风，深深鞠个躬，直切主题，「我在学院的四年，首先要感谢的就是一直很照顾我的教授──」先夸夸他，以免他等会太冲动跑上台来，「我对於我的音乐、我的钢琴，感到最感谢的就
是我的亲人──爹地跟爸爸，他们永远是最支持我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亲人。」我看到台下所有人都因为我的称呼而疑惑著，只有教授一人黑著脸，显然知道我为什麽这麽说，而我也不打算理他们
任何一个，「若没有他们的支持与鼓励，我想我弹奏不出我的钢琴，我的钢琴是我的生命，而他们更是我的灵魂。这首曲子我要献给他们，这是专为他们而做的，相信爸爸会懂这曲子的意思的。
这首曲子叫──『希晏』。」
面无表情、
落叶纷飞、
枯燥乏味、
……目不转睛！
舞伶旋转著身子，纯白色的衣裳，纯黑色的发丝，随著风起舞。
任意飘动的乌丝，无奈而舞的孩儿不过十几岁，纯色衣裳染黑，暗夜降临。
两盏白灯，互相挥映，所照亮的，难道只有四周？
五彩缤纷的是什麽？没有见过的颜色该称为什麽？
这个世界只有黑与白，跟谁也没见过、谁都见过的色彩。
西风刮起，吹起的是落叶还是人心？
东风又来，带尽的是花朵还是人心？
寂寞的人心、幸福的人心…………
希望阿希望啊！
日头升起时出现的是什麽？
不会只有绚白的光亮……
天空晴朗而无云、四周安定而平静。
面无表情的舞伶，慢慢挂起了笑靥。
落叶纷飞的季节结束，何时堆满了和煦之花，香气满溢？
枯燥乏味的颜色又如何，只有黑与白又如何……
目不转睛的是那舞起的寂寥、那舞起的快乐、那舞起的幸福、那舞起的感激－－
谁也没见过、谁都见过的是那舞起的心情──
希晏，希晏！

八

我回到了台湾。
其实一切生活的变动不大，唯一改变的就是人吧。
爹地的职位从教师升到组长。爸爸依旧到处奔波忙碌，唯一不同的是近几年开始拨出空閒画画装饰画，卖到一些办公大楼、工作室或是有收藏画的嗜好者手中。冬叔叔跳槽到大医院继续当他的心理
医生当的不亦乐乎。冬阿姨没变，还是閒閒在家当家庭主妇。然後听说橘哥跟末愔已经发展的很顺利了，还取得了冬叔叔冬阿姨的认同。
而在故人当中，只有小苒没有消息……我打了电话给以前的同学，可是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上了哪所学校，爹地也说他有报名考试却没去考，毕业後就都没见到了，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一般，一点
消息也没有。
小苒……为什麽会消失？
从回到家之後，我就变的特别容易感动。看著爸爸煮的家常菜，我就吃的快掉泪；进到一尘不染一点改变都没有的房间，心盪漾著；到琴室敲敲琴，发现琴音一点都没有走掉，显然有定期调过音…
…诸如此类的小事情许多，却能让我轻易感动轻易落泪，我真的离家太久了，爸爸跟爹地也很孤单吧，当初或许就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缺乏了童声才会领养了我，那我出国留学的这四年他们到底是
如何度过的？
我想，我不会想要在离开他们了，就算要跟他们生活一辈子，在那房子住一生，我也甘愿。
但是，也要顾及现实…………
晚间吃完饭，爹地看著电视，爸爸坐在爹地旁边看著可能是工作上的东西，我窝在沙发旁，脑袋不停的思考著一件事情，不过……运转的有些痛苦，因为挺为难的。
最後还是爸爸看不下去了，他揉揉我的头，说：「有什麽烦恼就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们能给你一些建议。」
我盯著他看了许久，看的他脸都有点潮红，刚蹙起眉要斥喝我，我突然窃笑起来。我拉起一头雾水的爸爸，将他推到沙发的另一头去，然後躺在他的腿上，还把自己的脚舒服的垫在爹地的腿上，调
整个舒服的姿势，整个人窝进爸爸的怀里。爹地一脸无奈的看著我的脚，跟爸爸相视一笑。
「爸爸……我想去找工作。」我提出我的烦恼。
爸爸有些讶异，「怎麽突然这麽说？」
「总不能要我永远在家里当米虫吧……而且只靠写写古典乐曲那东西恐怕要等到死後被冠上『遗作』之名才会吸引别人的兴趣……」
爹地捏捏我的小腿，轻描淡写的说：「就算你不工作，我们也还是养的起你……」
「不是这个原因啦！」我踢了爹地一脚，故意将身体更往爸爸怀里蹭，「爸爸，我只是想找点事情做……」
「找工作啊，你高兴就好了。」爸爸表示赞同。
爹地耸耸肩，没表示意见，也算代表依爸爸了。
「那你想找些什麽样的工作？」爸爸问。
「不外乎就是跟钢琴有关的吧……教琴阿、演奏阿…等等。」
「你的意思是到ＰＵＢ？……不行，我不答应。」爹地正色道。
「不一定啦……」我的声音透露了点慵懒，窝在爸爸身上好温暖。「有些人的婚宴阿晚宴阿也都会请人弹奏钢琴……或者是一些乐团的奏乐之类的。」
「不错阿……」爸爸始终保持著赞成。
不过这不是他们赞不赞成的问题，「可是……那些大部分都不固定，且时间大都会在晚上……你们早上要上班，如果我晚上又得出去，那会……」
爸爸揉揉我的头，「这也是难免的，不过又不是真见不到面不是吗？要不然你也可以找兼差性质的，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去，也可以尽量去找白天的工作呀，嗯？」
「嗯……」
「我相信你的能力，到时候一定只会是工作上门找你，而不是你去找工作。」爸爸肯定的说著。
我笑笑，「真骄傲啊！」
「是很值得骄傲。」爸爸失笑的说著，连爹地都莞尔。
「那爸爸跟爹地是答应罗？」
爸爸说，「有什麽好反对的呢。」
爹地也跟著爸爸附和的点头。
我窝在爸爸怀里好一阵子，脑袋变的迷迷糊糊起来。
爸爸看我一副快要睡著的模样，赶忙摇醒我，「希晏，要睡回房里阿，会感冒的。」
我揉揉眼，打了个喝欠，「爸爸好像还没抱起我过呢……」
「有啊！你现在不就抱我抱的紧紧的？」
「不是啦……我指的是把我整个人抱起来的那种抱。」
爸爸则捏捏我的脸颊，「我们现在哪抱的动你啊！」
爹地无奈的摇摇头，「你怎麽人大了就愈爱撒娇了？」
「唔……有吗……」我又开始睡意朦胧。
爸爸又再次摇了摇我，「回房睡吧！」
我越发往爸爸怀里蹭，「不要……爸爸怀里舒服……」
「你哟！」
「我要跟爸爸一起睡…………」
爸爸揉著我的头发的手突地僵住，爹地的表情也凝住。
我大笑起来，「开玩笑的啦！看你们两个脸色那麽难看……唉唉，谁要打扰你们俩呀！」摇摇头，站起身来往房间而去，「其实我一直很怀疑你们房间是不是有加装隔音墙…………」
爸爸哭笑不得，爹地又一脸无奈的哀叫著，「希晏！」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客厅一切光源，不太想伸手开灯，只留有窗外点点星光流泄而入。
有点秃然的趴在床上，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好像遗忘了什麽事，好像我应该去做某见事，可是……我又抓不准那是什麽感觉，只是隐约的有点感觉……好烦呀！怎麽会有这般摸
不定自己的感觉呢？！难道我那麽的不了解自己？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那还有谁能了解我呢…………

隔天，我就开始找起了我的工作。在出门前爹地拿了个黑色厚塑胶框的平光眼镜给我，还叮咛我无论如何都不准拿下，尤其是在人前。虽然摸不懂爹地干嘛叫我这麽做，不过爸爸在一旁也没有反对
，该是有他们的理由吧，我也就依了。
我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到小时候去学钢琴的那个音乐教室，店面重新整修过了，不过里头的老师们变动倒是不大。我去找那个当初教过我的老师，想透过这个音乐教室得到一些门路。
那个老师虽然经过了好几年，容貌反而增添了一些成熟美，我报上我的名字时，他显然还很惦记著我，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将我拉著忙寒喧问近况。
拉拉杂杂聊了一堆，我才进入我的正题，老师马上就又询问了几个资历长的老师，弄来了一堆资料，从小ＰＵＢ到餐厅、饭馆、大饭店……等，一些专门演奏钢琴类型的工作。
不过老师给我建议是说不要到那种ＰＵＢ舞厅或是小餐馆之类的地方去，因为我只精通古典音乐，到时要是客人要我弹首什麽流行音乐，我要是弹不出来肯定窘了。
而且老师也说了，有个稍有名气的饭店最近在招钢琴师，主要就是为一些宴会弹些音乐增点气氛，这点绝对难不倒我的，且薪资跟待遇都还不错，最少每天要上一个时段，薪资也是采小时制，唯一
的缺点就是上班时间不一定，要看每天宴会的时间，每个琴师的上班时间轮流。
我犹豫了下，决定采纳老师的建议，去那个饭店应徵看看。一来时间好控制，二来若是晚班也可以找人代班，三来……可以当作练习钢琴，也挺不错的。
依那家饭店的制度，应徵琴师的人需要先上一个礼拜的班，好让他们决定我的程度可否担任琴师，其实那个经理看到我的履历，面色就已经有些异动，不过他还是按照规矩来做事。
我这个礼拜都是在饭店的地下ＰＵＢ弹琴，虽然不太满自己这样的被埋没，不过这只需要忍受一个礼拜，只要担任上琴师，就都是在一些大宴会大场面上，而不是在这里受这些酒味的污染。
一个礼拜後，不出我意料，怎麽会有那种小家碧玉似的饭店放弃我这种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呢？
正式上班时，经理介绍了琴师中管理我们的，他是所有琴师中资历最老的，因为只是需要排排班、监督我们而已，并没有什麽实际的权利。他姓李，所以我们还是尊称他为李老师。
我跟他说过，要他尽量别替我排晚上的班，那是我唯一跟家人团聚的时间。李老师人爽朗又有人情味，他说他会尽量帮我把晚上的班移开的。有这样的上司，真是庆幸。
我听过李老师弹琴，琴技不错，但是只限於不错，他并无法弹出自己的感觉，也无法诠释曲子的意义，最重要的是他连作曲人的基本曲风都弹不出味道，也难怪会在饭店当个小小琴师了。我想，其
他就更不用讲了。
在宴会上要弹的曲子大都是自己决定，不过李老师会尽职给底下的琴师一些曲目，或是客人指定的曲子，甚至还帮你弄来曲谱。
我怕李老师太辛苦，因为他知道我的程度，常常让我担任一些较大宴会的琴师，而那些大宴会要弹的大曲子不是那麽容易就弄得到的，且有些商业较高阶层的人，会为了显示自己的很博学多问，当
场指定琴师弹他要你弹的曲子，且一定都是那种困难度高的曲子，不是他们故意刁难，而是他们不懂，常常把那些名声远播的「贝多芬」、「莫札特」、「萧邦」………等，名古典作曲家的曲子乱
拿出来班门弄斧，让别人以为他们很有研究。
最好是能把琴师考倒。
但这类丢脸的事绝对不能发生，一发生不只是李老师，连带的所有琴师可能都会受到牵连，所以，那些商业界的人大概会叫我弹的，我通通都可以准备的到。准备不到的，就靠自己的记忆弹出，反
正我想他们也不太懂，听不出有不同的地方。

又结束了一场宴会，我揉揉自己弹酸的手，今天那些人的指定曲子实在不怎麽好弹，每首都是有好多连音的，弹那麽多下来我的手都快僵硬了。
「没事吧，Alvin？」李老师叫著我的英名，这是我们琴师的习惯，给自己一个小名或称呼，不管对外或对内都是如此称呼的。
「还好，今天连弹了两首变奏曲。」我接了李老师递给我的热毛巾，敷著手。
李老师的脸色突变，「没问题吧？」
「当然。」我很有自信的笑著，这点程度还苦不倒我。
李老师释然的笑笑，「真是多亏了有你。」
「李老师，别这麽说，我为我可以弹琴而高兴，琴是我的生命，这没有什麽的。我从来都不认为我是在工作，因为是琴，我只不过是在弹琴。」
「你对钢琴的热度真是让我佩服……」李老师感叹了一会，才讲起正事，「你今天这班後就可以休息个两天，大後天的晚上真是抱歉，你一定得来了，那晚的订婚宴是跨国企业－白氏的公子跟日本
商业－龙桑的千金的订婚宴，参加的都是些大人物，没有你可能会撑不下去的……」
「阿，我明白了……」不太想在听那些多馀的话，「先说说他们有指定要弹奏些什麽曲子吧？」
「不，没有。」李老师的表情也甚为困惑，「据说白氏的公子很喜欢古典钢琴，但是他们那边并没有任何的指定下来，龙桑听说对音乐没什麽兴趣，但很喜欢收集古玩，还有……」
「够了够了……」我挥挥手止住他的话，「知道是古典钢琴就好了，我自己会看著办的。」我不耐烦的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今天就先告辞了，李老师。」
「……Alvin，路上小心。」☆油炸☆冰激凌☆整理☆
回到家，看看时间心想家里也没人，就直接拐到琴室去了，打开房间的门进到都是书柜的世界，里面的琴谱应有尽有。我一边挑著一边思考要弹些什麽样的曲子，白氏的公子喜欢古典钢琴……一般
人都会是喜欢古典音乐那种管弦乐所奏出来的交响曲，而不是只有钢琴。这麽说，若是说喜欢古典钢琴，或许是单单喜欢钢琴的琴音吧，那麽我就挑一些显现钢琴音色的曲子。又是订婚宴，太过惊
人或是哀伤的都不行，太过快乐的好像也很奇怪，还是选择较偏温馨的曲子比较好。
我一边想著一边叹息，也不是我愿意变成这样，只是，人活在这个社会上，能够不去依附别人吗？我现在所做的不就跟李老师差不多？都是为了讨好客人……好吧，说好听些是为自己的工作而尽心
。
今天真不该用那种太过对待李老师的，他也是希望我的工作能不出差错，他也是做著他自己份内的工作罢了。
唔，要改。
我在法国养成的习惯跟脾气，真的要改。在这里，只要大剌剌的跟别人说话，或者是直接点，就会有人受不了，不像是在法国，他们的那种生活方式就是如此，并不会觉得你如何又如何的……也难
怪爸爸跟爹地会觉得我变那麽多了，其实只是环境的不同而已……
…………不想了，还是想想大後天要弹些什麽吧，最好不要弹重复的，最好选些大方简单又不失程度的曲子。
其实，当初根本不需要设想那麽多，因为当我踏上订婚宴所特别准备的那台三角钢琴後，就什麽都忘了……但是，最主要的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