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孤儿，我不孤单——昨蓝

一个订婚宴里摆台白色三角钢琴我怎麽看都觉得太醒目了，且这台钢琴又不是给现场的主角弹的，而是给我这种饭店琴师。但是李老师说这是白氏公子的要求，他说白公子非常喜欢白色的三角钢琴
，在搭配上美妙的琴音，他会更加欣赏的如痴如醉。
订婚宴一开始，我这个琴师就开始流畅的弹奏起音乐，但音乐始终还是音乐，其他来参宴的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小小的琴师，顶多就是在讲话停顿时听到一段流泄在耳中的琴音。
可是，今晚不知怎麽著，一直有人盯著我看，难道这场订婚宴中有谁精通古典乐曲？所以才会那麽的注意我弹的钢琴？
一曲弹毕，我改变了一开始排好的曲目，心里思索著对另一首曲子的熟练度，那首曲子我也练的差不多了，完成度够，要不要在这场晚宴试著弹弹看？那首曲子挺适合这个场合的，表现出淡淡喜悦
、淡淡哀愁的感觉。
我思索了下，手放上白色琴键，曲子自然的弹奏出来，十指舞动、思绪飘远。
…………
………………
……………………
几个月前，橘哥带了末愔来看我，看著他们两个现在一副幸福的模样，实在很让人羡慕，也让我萌生了很多感触。
橘哥是个业馀摄影师，跟我聊没两三句就跟爸爸高兴的谈了起来了，同样学艺术的，有话讲吧。而末愔就叼叼念念的问我一些事情、讲他自己的一些事情……等等。
经由他说出，我才知道他跟橘哥在我离开台湾之後也发生了很多事，记得那时我国中毕业後专注於钢琴上时，他也常常来跟我说一些跟橘哥之间的事，可是自从我到法国後就再也没有他们两个的消
息了。
我问，那个时候他都是怎麽办？
然後他有点腼腆的说，他请教了我爹地。
爹地呀……不知道爸爸跟爹地是怎麽看待他们两个的爱情。
难道没想过要是别人看不起他们那怎麽办？要是冬叔叔冬阿姨不准他们在一起那怎麽办？要是橘哥对他的感情不够那怎麽办？要是真走到了尽头那怎麽办？
或许我脑袋里的问号太多，还是我眼里的疑问太明显，末愔他最後笑著跟我说了一句肯定的话：「希晏没真的爱过一个人吧。」
──希晏没真的爱过一个人吧。
我真的没爱过吗？
别说爱了，就说说喜欢吧。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麽样的感觉？会因他高兴而高兴、因他哀伤而哀伤？
如果真是那样，我宁愿不要……我不要让别人能够控制我的情绪，我是我自己的。
是害怕吧……害怕感情总有一天会突然降临，降临在毫无防备的我头上，若是这样，我将害怕我的失控，我不喜欢不安的感觉。
可是，这种喜欢的感觉真的没有过，还是我与之扼杀了？我觉得，我好像下意识去拒绝了什麽事……为什麽呢，为什麽我就是这种软弱的个性，遇到让自己感到徬徨不安的事情就通通躲避。
我在逃避……可是，这又有何妨，有爸爸跟爹地为我所筑的保护圈，我只要安心的躲在里头，就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伤害到我──只要我不主动接近。我知道爸爸爹地在期待著我长大、期待著自
己飞离保护圈，可是，我却愈躲愈进去。
这是，为何呢？
难道，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於是，就更加的去逃避？
但在同时，却又迫不及待的想接近……
只是，差了那份冲动，多了那份懦弱。
他──
一阵突亢的拍手声惊醒了弹完那首曲的我，已经有一些人的目光渐渐往我这边聚集，我微低下了头，有些歉然。我刚刚弹完之後有片刻的失神，现场的饭店人员想必已经知道了，李老师听到不知会
不会担忧。
那个穿著西装还算年轻的人挂著恬淡的笑靥，他向我走来，「真是抱歉，有些冒昧而吓到你了，我只是觉得你弹的钢琴非常不错。」
我的手不自在的推了下鼻梁上的平光塑胶黑框眼镜，连忙站了起来，朝他鞠躬，「这是我的荣幸。」
「我可以请你弹奏一曲吗？」
「当然，请问是哪首曲子？」
「唔，我对这方面不甚精通，但却非常喜欢凯文．柯恩（KevinKern）的曲子，可以请你自行选择他的一首曲子弹奏吗？」
「可以。」
「非常谢谢你。」
心里虽然有点惊愕对於在这订婚宴出现的人会来找自己攀谈，但我还是要先尽责的把曲子弹好，其他的事情的订婚宴结束後再说吧。
我只思索了一下，一首节奏轻柔的曲子从我指尖弹出，那是首，很好听的曲子。虽然凯文．柯恩这个人的曲子不算太难，且每首曲子都是轻淡的，但以我弹来，他每首曲子都有自己的味道，深有含
意。我满喜欢我现在弹的这一首的──「SundialDreams」，且这首曲子凯文．柯恩在他自己的婚礼上也曾播放过，我想，应该挺适合的。
「为什麽不选择『FromThisDayForward』？」那个人在我弹完後，边拍手边问我。
我礼貌性的笑著，「这首曲子，在意义上我恐怕不太适合在这种场合弹奏。」
「因为这是凯文．柯恩在他自己的婚礼上亲自为妻子所弹奏的？」
「是的，真是抱歉，但是……如果您想听的话……」
那个人摇了摇头，「不了，无所谓，『SundialDreams』也很好听，你的琴声很棒。」
「谢谢。」我表面上维持著笑容，心里却在想：这个人要跟我聊到什麽时候阿，我还要继续弹琴呢。
「可以再冒昧的请问一下你在之前弹的那首曲子叫什麽名字？作曲人是谁？」
之前弹的哪首？我迟疑著没有回答。
那个男人接著解释，「就是你弹『SundialDreams』的上一首。」
喔，那一首啊……「是『Blessing』。」
「祝福？」男人微蹙了蹙眉，好似有所疑问，却没把疑问问出口，反而追问我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觉得很不错，是谁做的曲子？」
我沉默了下，才缓缓开口，「是我。」
是的，我承认，我思念他，我喜欢他，这是很明显的不是吗？
只是我一再的去忽略这个事实罢了……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懂我的，只有他──
只是……想他的我，为什麽要在他的订婚宴上祝福他？
当我颤著手指弹出那几个琴音时，心里到底是怎麽样的一种心情？
这些事情我从来没遇过，我不清楚我不知道…………
那男人惊讶的瞠圆了眼，本还想跟我说些什麽，却因为远方有人在叫唤他而不得不停下。他一脸无奈的拿出名片递给我，「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连络我，我对你的琴声很有兴趣，如果你愿意，下次
见面我想跟你以朋友相称……失陪了。」
我看都不看，将名片收回口袋，继续我的工作，只是，我的心已经不在钢琴上了……
回到家，疲累的躺在床上，想著今天的事情，手摸到那张名片……其实，我不用拿出来看也知道上面写的是什麽，那个人呀，我认得；他的大名阿，我也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他，是──白
氏公子──今天订婚宴的男主角──白氏企业副总经理──我所熟悉的那个他──
白、影、苒。
我对白影苒是怎麽产生感情的呢？而这种感情到底算是什麽感情？
一开始，我真的很喜欢白影苒这个朋友，他聪明懂事、他会沉稳的分析事情、他会活泼的与我玩闹、他明白我心里的症结何在、他清楚的点出我的矛盾、他毫不客气的对我批评指教，我做对了他不
吝於给鼓励，我做错了他不留馀地的叫骂，最後在柔性的分析与劝我改进。
他──一向是最懂我的那人。
可是，何时变质了？
我对他不只是依赖，更多的是依恋。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只是单纯的认为这是朋友之间的感情，而那次争吵过後，我首次感到如此的难受。
这种感觉，真的是爱情？我喜欢白影苒？我爱白影苒？
那场订婚宴，当我得知主角是白影苒时，为何心中一阵难受？为何想避不见面？为何见到他後心乱如麻？为何收下他的名片时为他认不出我而松一口气？为何在松一口气之於又是一阵难受？
在法国的那四年，我也是不断的想起他，只是，那时的我正在逃避自己隐约发觉的感情，现在，我又为了什麽而坦承？
因为，心中的痛再也隐藏不住？所以，乾脆再也不隐藏，直接的接受？接受了，又有什麽用呢？人家都订婚了，再过不久就要结婚了，然後新闻媒体就会大肆报导跨国公司白氏副总经理白影苒生了
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唉，我在想什麽呢，满脑子的语气都是酸味…………

九

找了藉口推辞了工作，李老师或许念在我刚结束一场大行宴会，不仅没有多追问原因，甚至还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劝我多加休息。
我在家闷了几天，爹地跟爸爸大概都看出了点端倪，要不然今早爸爸就不会故意提及画室的工作内容，爹地还故意说了句：啊！希晏好像还没有去你的画室看过呢！
很明显的就是在诱我去嘛！
我都长得那麽大了，竟然还得让他们来担心……他们那麽的宠我，就不怕把我宠上了天去，呵呵。笑著摇摇头，敲敲画室的门，里面传来爸爸说请进的声音，我便开门进入，「爸……」我的声音顿
住。
一脚跨入了画室，另一脚却还在门外，整个人形同石化。
爸爸转头一看，眼中温和的感觉好似在说「我早知道你会来」，他向我招招手，叫醒我，「希晏，快快进来。」
「呃！」我一震，脸上的温度突然升了上来，有些不自在的飘著目光，慢慢蹭到爸爸身边，眼神一直不敢看向另一人身上。
没错，这间画室除了爸爸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且……而且……还是个……裸男！
爸爸看我那副别扭的模样就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麽，他窃窃笑著，「小殷，今天先到这里吧，我们明天在继续如何？」
那个一直趴在沙发上、一丝不挂的男孩勾起了笑靥，「老师，他是……？」
「我儿子，林希晏。希晏，他是我的学生，殷页。」爸爸互相介绍著我们，然後像是不甚认同般，语气有点指责的对我说：「希晏，这是艺术，你可别乱用什麽眼光看小殷。」
我慌忙的摇著头，「没！我当然知道爸爸你是在画画，我只是……只是……」我急著想解释，偏偏又不知该拿什麽词来解释，只得急得出汗，脸色更是烧红。
「老师，你儿子真是有趣……哈哈哈！」那个叫殷页的男孩大笑了出来，一点都没有被看光身子的羞涩，反而显现出我的拙笨。
我咬著下唇低下头，不晓得该怎麽办。殷页看我一副恨不得在地上钻个洞躲进去的样子，终於好心的停下笑声，「哎，还真是很久没见过那麽纯情的人了…………叫我小殷就行了，希晏哥，我可以
这麽叫你吗？」
我点了点头，眼神还是不敢看向他。
他微笑著，捡起一旁的衣服穿上，顺便拨拨他那有点过长的黑发。「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希晏哥，下次见。」
我终於正视了他，发现他还长得挺不错的，一对向上挑的眉、烔烔有神的双眼，恰好的配上天真的微笑。我向他笑笑，点点头，「下次见。」
殷页走後，爸爸边收拾著手边的用具，边问著，「好啦，希晏，你最近有什麽烦恼吗？要不要说出来听听？爸爸也好给你一点建议，说说看，嗯？」
我沉默了一下，突然问出个不相干的问题，「爸爸，爹地知道你……找人体模特儿？」
爸爸看了我一眼，也没有强逼我回答他的问题，就顺著我的问题回答下去，「我当然是先徵求过他的同意……虽然一开始他是很反对啦，」讲到这，爸爸轻笑了下，「但是，最後他还是答应了我，
我想你爹地是明白我对艺术的那份狂热。」
「喔……爹地心胸真宽大……」我似有感叹的说。
「你哟，敢取笑你爹地，小心我告诉他！」爸爸敲了一下我的头，「这是我跟你爹地的相处方式，我们只是互相信任罢了。」
我偷偷吐了吐舌头，然後犹豫了下，才慢慢讲回我今天的目的，「爸爸，你还记得……小苒吗？」
「嗯？影苒吗？」爸爸将手边的工作停了下来，想了一下，「那个以前跟你很要好的孩子嘛，怎麽？你跟他联络上了？」
我摇了摇头，迟疑了下，又点了点头。爸爸一脸疑惑。我看著他，慢吞吞的说：「我见过他了。」
爸爸点头，等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他没认出我。」
「喔？都那麽久没见了，难免嘛！」
「而且……」我的手不自觉的扭起衣角，想到那件事就觉得心刺痛了起来，「他……订婚了。」
「订婚？！」爸爸的声音高了起来，「他好像大你没几岁，才二十三、四岁吧？」
我点点头，然後又沉默了下来。不自觉的咬著下唇，想到那天订婚宴上他的身影，还有在他身边的未婚妻子……
肩膀上突然多了份重量，爸爸轻轻拍著我，「孩子，把心里的话通通说出来吧，把你还没厘清的、想清楚的，通通都说出来……还有你的疑惑、你的不安、你的想法……有的时候，多试著依赖我们
，好不好？」
我一震，「爸爸……认为我不依赖你？」
爸爸淡淡的笑著，「傻瓜，爸爸不是在责备你，只是觉得，你这孩子实在是听话体贴到太不可爱了，不要事事都替别人著想，你也要多想想自己啊！」
我听了爸爸的话後，摇了摇头，「不……我觉得我很自私……」
「怎麽会这麽觉得？」
我抿了抿唇，「爸爸……小苒他……我……我一直忘不了……小苒……我……一开始也认为这是因为我们……很要好……但……但是……小苒……我发现……」我的语气有点颤抖，话也讲的乱七八
糟的，但还是试著想将它讲完整，「我发现……小苒……我对小苒……已经……我对小苒的感情……已经超出了朋友……我对他……对他……我…………」
眼前模糊了起来，泪水蓄了上来。
爸爸将我拉入他的怀里，轻轻拍著我的头，一再的重复。
我无法自制的哭了起来，久未宣泄的情绪、长久的压力，顿时爆发了出来。
「呜……爸爸……我喜欢他！我喜欢小苒！……爸爸！…………呜唔……我该怎麽办…………」
我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显的有点恍惚。有人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我看清了那人是谁，「冬叔叔好。」多年来的礼貌没在我现在不太理想的情况下消失。
冬叔叔笑著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自己走到床沿坐下。
「是爸爸要冬叔叔来的吧？」因为冬叔叔是心理医生，爸爸可能认为让我跟冬叔叔聊聊会比较好吧，或许是想让冬叔叔开导开导我，不要让我的心情在继续糟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