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孤儿，我不孤单——昨蓝

我去问爹地的时候，爹地也是一脸苦涩，揉著我的头说：那些都是过往，重要的是我们走过来了，然後还有了你这只可爱的小孩。
我又想到了小苒……自从那天他跟我生气之後，我们好像就少了很多相处的机会，事情接踵而来，把我们两个渐渐分离开了。
我很难过，现在都这样了，那毕业以後是不是就要形同陌路了？
所以，我开始在下课的时候跑去找小苒，跟他说话跟他聊天陪他做作业准备考试。一开始小苒还没有说什麽，但是有一天我扯著他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大声的吼我：「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烦我了？！」
我愣住。
他继续吼著：「我也要准备考试准备上高中，谁像你脑袋那麽好什麽都不用烦恼？」
我沉默了。
「你就行行好不要再来烦我了！让我好好读书可以吗？要玩请你找不想读书的去玩！」
我垂下头。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小小声的说，「对不起……」
他没回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没有……
大考逼近，我开始认真的思考起以後的事情来。
我问音乐老师说我是不是真的有才能可以靠这个走下去？
音乐老师甜笑著说我是她的学生里进步最快的一个，不靠这个生活下去还有谁能靠这个生活下去呢？
我问爸爸我以後可不可以走发展音乐这条路？
爸爸说他会支持我，然後以我为荣。
爹地也说只要我想，会倾尽全力栽培我。
所以，我只读到国中毕业，毕业後，我就专心在练钢琴上，每天都花了好几个小时在练琴，几乎一整天都在琴室里了。爸爸透过那个音乐教室帮我另找个专属的音乐老师，且每个礼拜会来三次，一
次两个小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渐渐淡忘小苒…………
除了学钢琴以外，我也接触了长笛、大提琴、木琴……等。
房间的琴谱是愈摆愈多，且总类也变的五花八门起来。
我学的愈久就愈学愈精深，学的愈多就愈能感觉到自己对钢琴的独锺。只有弹钢琴的时候能让我的心情感到平静又感到沸腾──专心时的平静，练习时的沸腾。不管弹的再多一样不能折损我对钢琴
的热度，反而时间愈长那种沸腾的热度就愈清晰明显。
钢琴已经成为了我的生活的一部分，我的第二生命。我无法想像要是没了钢琴我会怎麽样，我绝对不能失去钢琴失去我的双手，那等於是失去了我的灵魂──钢琴是我的灵魂。
那是当初热爱看书的我所感觉不到的，喜欢看书是喜欢看书，但还不会到废寝忘食。可是钢琴会，刚拿到新的曲子时，就会不停的看不停的练，连在睡觉前都会把手摆在半空中想像自己在练琴。
我想我这一生都会把时间花在了钢琴上吧……
音乐老师开始劝说爸爸让我也精学乐理，对一个那麽喜欢钢琴、也弹的那麽好的人来说，不懂得谱曲太可惜了。於是我开始学乐理，学会写曲子。
乐理老师说现代的流行音乐虽然嚷嚷上口，但已经没有古典曲子的那种美感，不够能永藏，经不起时间的锤鍊。他毕生也谱不出几首能满意的曲子，但他收了我之後就等同於看到了希望，他希望我
能够接续他的理想，做出能够永久流传下去的曲子。不一定要跟那些莫札特、贝多芬一样，但希望我能够跟现代的作曲家的庸俗风格有个很大的区别。
我觉得有些难，我的程度比理查克莱德门（RICHARDCLAYDERMAN）还糟糕，还要我专於古典？
乐理老师就骂我太过於求好心切，起步都比人家慢了，还那麽高傲，基础都还没打好就想跟人家音乐神童比，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他可不是要教我编小星星小蜜蜂那种程度的童谣！
我反驳了句小星星变奏曲也算难的呀……结果就是被骂到臭头，一整堂两小时的乐理课就在老师的骂人声中度过。然後他还联合我的钢琴老师，害我连练了一个礼拜的小星星变奏曲。我知道钢琴老
师已经很满意我练到那麽熟练，但他还是鸡蛋里挑骨头，硬要我来个即兴演奏，变快变慢变调变成什麽样都他随口说，我就只得弹的苦哈哈，还被他说我的程度真是太糟糕了。
老师他啊，明明就清楚我的程度还没到那种火侯可以弹什麽即兴的……
首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於是我开始从头学起乐理，连以前那些长曲子都拿出来重练外加研究。
两年後，我在全台钢琴比赛中脱颖而出。
一年後，我的众多老师中多了个教法文兼英文的。
一年後，我考上了法国音乐学院，专攻古典钢琴。
踏上法国土地，那年我十七岁…………

七

一个人的生活很难过，一个人在国外的生活更难过。但因为这是为了我的钢琴，我选择通通忍下来了。
每天练琴超过十小时已经是家常便饭，而明明已经练了十小时还会被骂都没有练习更是时常有的事。
学院，很严格。
因为长途电话费太贵了，而电子邮件，是因为我现在住的宿舍没有网路，且我也没有电脑，又不喜欢去网咖，更不想去跟别人借，最主要的是，我没有那多馀的时间上网。电子通信，对我来说反而
很不方便。
所以我跟在台湾的爸爸爹地的联络方式就成了两个礼拜一封信，一个月一通电话。……其实这样花费下来也是很可观的。
不知道为什麽，到了法国之後，我特别想念小苒……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过的好不好呢……
有一次我在信中提起小苒跟橘哥，爸爸回信说橘哥上了所很不错的大学，算是混的不错，或许会顺利毕业；但是小苒他就不知道了，好像很久以前就搬家了，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我哭了，我哭的很伤心……我想我再也不可能跟小苒见面了，就算这个世界再紧密，可天地那麽大，人海茫茫，再也不可能了…………
在法国，除了钢琴外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还有一个朋友──真恩伊，他是一个日本人，比我小上一岁。真跟我同寝室，我们的关系还不错。空閒的时候也会在一起，有的时候一起玩，轻松轻松；有
的时候一起抱怨，骂骂人。更多时候是一起练琴，四手联弹。
因为我们的兴趣相同，我们明白对方那对钢琴的热度，更明白钢琴的魅力所在。
半年後，全学院一年一度的新生音乐表演赛，说是没有排名，单纯的让新入的人知道自己的程度到哪里，可是没人会把上述那段话当真，因为要是在这场表演赛里引人注目，那很有可能会被推荐到
整个学院的大型比赛上。
每个新生都加倍练习，较高年级的也是拭目以待。我跟真也不例外。
我准备了一首我很喜欢的曲子，是属於比较抒情那方面的曲子，我之所以不选择竞技曲那种表现技巧的曲子是因为以前那个钢琴老师对我说的话。
那个时候我为了练一首练习曲练的辛苦无比，因为那首曲子所著重的是指法，每个音都要确实的弹到才能表现出曲子的完美感，可是很难，学过钢琴的人都知道这类的曲子比什麽都难。
我练了好几个礼拜，练到都快哭了，老师还是不肯点头。第五个礼拜的时候我闹著说我不要练了，我想弹别首，老师什麽话也没说，只是摸摸我的头替我擦去眼泪，然後让我下椅子，他自己坐上去
从头弹一遍给我听。
我听著都忘记哭泣，连啜泣声都压的低低的，老师弹起来跟我的气势就是不一样，他的钢琴声可以让我感觉到空旷而雄壮，可我自己的音乐声却是有著缺陷。老师弹完一遍後问我还要不要练，我点
头，我说我一定要练的比老师还厉害。
当我真的练到老师点头的时候，老师给了我一本书，那里面满满的都是那一类的练习曲，他跟我说：「弹钢琴并不只需要兴趣跟才能，技巧跟领会更是重要。这些曲子你不需要我教也能弹起来，等
你全都练成，你就会发现抒情曲真正困难的地方在哪里。」
那个时候我不懂老师的意思，练习曲练的是指法是技巧，根本不能跟抒情曲相并论，我一直是这样看待抒情曲的。
直到我要到法国的前一天，老师又问起了那本练习曲书，问我有没有什麽体会。我摇了摇头，说：「我感觉不出除了技巧进步外其他的感觉……」
老师一脸惋惜的看著我，他说：「不急，有一天你能懂的。你要记住，练习曲是外表、抒情曲是内在……」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懂，但我想多试著去了解，所以我选了那首曲子。☆油炸☆冰激凌☆整理☆
我被教授挑选上，得以参加表演。真也是。
音乐学院古典钢琴的只有两个班，两个班里各挑选出三至五个人出来上台表演。欣赏的观众除了那些教授之外，还有上面三个年级外加新生这一年级共八个班。
这次的钢琴表演赛一共有七个人，我在第五个上场，真在我前面。因为这在表面上只是表演赛，所以并没有硬性规定一定要弹多久弹多难弹什麽曲子，一切给弹奏者自行选择，也就是这样，才会让
人伤透脑筋呀。怕自己选的太简单，出糗；又怕自己挑的太难，练不起来。
为了那首曲子，我日也练夜也练，就是希望能练到闭上眼也能弹的流畅不出错。
表演赛开始，我反而不紧张了，我必须对自己有自信，因为这样弹出来的音色才会好听，这是我所坚信的。
在开始弹之前，每个人都要说一段对钢琴的感觉，和为何会选择那首曲子。
真上台了，他选择的曲子是一首描写战争的奏鸣曲，他上去只简短的说了一句，「我的音乐是场战争，所以我为我的钢琴而战。」
真弹的很棒，他可以把整首曲子的气氛表达的很完善，让人像身处其境。他的程度绝对不亚於我，奏鸣曲对他来说算是太简单了，而且他是从小就开始学琴了，听说他的爸爸也是个钢琴家，而他的
妈妈是个钢琴老师，他们家等於是音乐世家了，从小这样耳濡目染，也难怪会有那麽棒的音色。
我在台後给他拍手以示支持。
他弹完後就是我，我走到台前鞠躬，调整麦克风说了几句我早就准备好的话，「……我的一生只有音乐，这曲子献给我在台湾的父亲们（Fathers）。」
坐上椅子，黑色的三角钢琴，琴盖反照出我的人影，我将十指伸出去，没有马上放上去，停留在上面约一公分之处，心里因为刚才所说的那句话所深深震撼。原本我是打算说我的梦想我的音乐跟钢
琴对於我的影响，但是站在上面，我发现我什麽也说不出来，看著一群异国同学，我想起了疼爱我栽培我的爸爸跟爹地，想起以往在台湾的一切，我好想好想他们……
闭上眼，脑袋全是爸爸跟爹地的身影，开心的、寂寞的、幸福的、难过的、苦涩的、无奈的……还有，小苒…………
十指像是自己有生命般找著了位置，开始弹奏起那首练的熟悉不已的曲子，但怎麽弹就是不对劲，脑袋里没有五线谱，该快的地方没快，该慢的地方没慢，满脑子都是人影，我无法控制我的双手，
只得任由它自己挥动。
它用著它的节奏，谱出爸爸的微笑；
它用著它的节奏，奏出爹地的眉峰；
它用著它的节奏，弹出他们之间的爱意；
它用著它的节奏，响出他们对我的包容、对我的爱护；
它用著它的节奏，乐出对他们的思念、对他们的爱意、对他们的感激、对他们的依赖……
原来，离开後才晓得他们对自己有多好；
原来，出国後才发现他们对自己的付出；
原来，到现在自己才感到自己是多麽的重视他们；
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最爱的亲人……我的爸爸跟爹地。
然後，在他们之後，我才发觉到小苒──…………
「！！」十指突然一起用力的弹出杂音，像发泄似的按下十个琴键，完全不融洽的很大一声後停住，我举起双手捂起脸，泪水潸潸而下，心里乱糟糟的不是为了这场搞砸的表演会，而是那件事……
弹糟了就是弹糟了，不管是什麽原因都没有第二次了。我还是保持著礼貌下台鞠躬，但离开台上後却没有回到位置，逃也似的跑离会场……
现在在法国的巴黎已经是晚间了，也不管这时打过去台湾是几点，拿了公共电话就拨，响了十几声终於有人接听，是爹地略为暗哑的声音：『喂？』
我无法克制的哭著，泣不成声。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了好久，才慌乱的叫著，『希晏，是你吗？希晏？你在哭？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不要光哭啊，快跟爹地说呀！希晏？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把眼泪擦一擦，告诉爹地到底发生了
什麽事了？』
「呜……爹地……爹地爹地爹地……呜呜……」我啜泣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著爹地这麽为我担忧的声音，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
电话那头弄成无线接听，另一个我所想念的声音细细安抚著我，『希晏，先将眼泪擦一擦好不好？你这样爸爸跟爹地都会担心的，好好的跟我们说你发生了什麽事，怎麽会哭成那样？』
「呜……爸爸……爹地……我好想你们……」
我哭的乱七八糟，爸爸跟爹地轮流安慰我，才让我平抚下心情。他们也在我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知道是表演会搞砸了。
『没关系的，在努力就好了阿，只是一场表演嘛，失败为成功之母，你只要从失败中找寻错误，就能──』
我打断爹地的训话，「不是错误，绝对不是错误！」语气坚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爸爸反应过来的问：『为什麽？』
「你们还记得出国的那天，钢琴老师对我说的话吗？……他说：『练习曲是外表、抒情曲是内在。』我想，我懂了……站在台上，眼前全都是不同国家的人，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孤单……在台上，我
对他们说：
『我的一生只有音乐，这曲子献给我在台湾的父亲们。』
那首曲子，只是一首很普通的曲子，但是……弹奏的时候我却有很多心情涌现……爸爸、爹地，我好爱你们……我好想你们……
我的双手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我无法控制它，是它引领著我记忆里的东西，弹奏出属於它的节奏……我想，我总算稍微了解音乐真正难的地方了……那个时候我几乎是弹不下去，手无法克制的
颤抖著……」
我停了下来沉淀著情绪，电话那头也跟著沉默，只是我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
「…………」我哭笑不得，「爸爸、爹地，我不准你们过来。」
『啊？！』爹地惊讶的叫出声。
爸爸也低低的笑著，『怎麽？被你猜到了？』
「我已经没事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就一定要能自己坚持下去。……爸爸、爹地，让我有成长的时间吧。」
『当你这样说的时候，你就已经成长了。』
「爸爸……」
『嗯？』
我沉默了下，语气一转，「哼，还不够……你们等著，四年後，我会带给你们惊喜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罗！』爸爸也以轻快的声音回著，反倒是爹地有些哀怨的说：『一定得四年後才见的到面阿……』
「这样不是比较好吗？老爹，趁著你还宝刀未老，快快让老爸满足吧！不要到时候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你追回老爸呀！哈哈哈哈哈～～」我调侃完他们後就快速挂断电话，将爹地的羞怒声通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