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记 中——渐蒙

作者:渐蒙  录入:01-29

虽然还是非常不愿领弗兰的任何一点人情,但是如果现在逞强那麽只怕连栖身之地都不会有。
独自一人在外就是这样,就算再硬气再不甘,到了生存问题上,也还是要忍气吞声地识时务者为俊杰。
昨天的医生给留了不少药,程浮也不多看说明书,吞下去一大堆,挣扎著给自己後面换了药。正头晕得难受,独自趴著喘息,猛地又听到有人按门铃,他实在是起不了身,眼前一阵阵发黑。除了门铃,四周寂静得像坟墓一样。青年又寂寞又难过,撑了半晌等门铃停下的时候心里一松,就失去了知觉。
次日醒来已经是凌晨,医生留的药果然非常有效,虽然身上还是软绵绵的头重脚轻,至少已经不再发烧。
程浮揉一下鼻子起床沐浴,在滚烫的热水下摸到自己肋骨都一根根突出来,突然间就觉得可悲又可笑,自己出国这麽久,真是像做了一场梦,到现在学业无成,还招惹了那麽多麻烦。他心里对自己厌恶到极点,想著无论如何也要发奋图强,好好在安藤实验室做下去才是正途。至於爱情也好,李道文也好,橙弗兰也好,都该让他们见鬼去,男子汉大丈夫,少了谁就活不成了吗。
程浮心里发狠,自己跟自己说了许多豪言壮语。然而最後擦干头发的时候看到镜子里自己锁骨上下满是指肚大小的青紫吻痕,猛地就想起李道文撒著娇紧紧抱住自己亲热的样子,眼里立刻灌满泪水,一低头就打在地上。
他也不去多想,抽噎一下咬著牙从堆在客厅的行李里面翻出自己衣服穿上,鼻尖闻到在李道文家常用的洗衣剂味道,又是一阵心如刀绞。
这间公寓里虽然电器以及日常用品一应俱全,但程浮搬得紧急,冰箱橱柜都是空的。他略微整理东西,拎著购物袋要去超市,一推门就发现门外把手上挂了个塑料袋,上面贴著张纸条:“用微波炉弄热了再吃--Marco”。
程浮摸一下袋子,想起昨晚的门铃,知道是弗兰派人来照顾自己,说不定,就是弗兰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病现在怎样了。
程浮站在门口发一阵呆,目无表情地把塑料袋拎回厨房,把里面一盒汤跟面包放进微波炉,愣愣地想,虽然古人说,有骨气的就该不食周粟,可是真的那麽做的话,到底饿死的还是有骨气的人。
他一辈子在父母羽翼护佑下长大,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人世间有这麽多艰难,当你只能依靠自己的时候,其实自尊与清高也都不算什麽重要的东西。
说实在的,就算是弗兰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那麽自己饿死病死了,也不可能去跟他算帐。何况本来自己就要跟李道文分手,哪怕弗兰不介入,现在也未必就还在跟李道文相亲相爱。
食物很快热好,散发出非常甜美的香气。程浮逼自己慢慢吃下去很多,又喝了药,才开始收拾房间。
打开电脑看到爸爸妈妈发了很多email来问自己最近过得如何,他才意识到最近都没跟家里联系,blog也许久没有更新了。爸爸妈妈只有自己一个儿子,难怪要担心。
程浮缓缓翻看email,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程妈妈在信里不住嘱咐程浮,要好好与李道文交往,不要任性耍孩子脾气,要相互体贴体谅,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尽量相互帮助。他想起李道文打著电话恭敬地哄老妈开心的样子,不由得心酸到极点,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跟爸妈说自己和李道文已经分手的事情,只得随便回了两句话,说是跟李道文关系很好请你们不要担心,最近要考试,实在太忙没办法跟家里多联系。
email发出去程浮感慨万分,他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麽电视上老说出了国的人,遇见什麽坏事也不给国内亲人说;那时只觉得这些人实在太虚荣爱面子,现在才明白,原来世界上真的是有“报喜不报忧”这样事情。越是爱自己爸爸妈妈,越不能把自己的遭遇给他们知道。更何况,从小被教育要自重,然而出国这麽几天,就已经跟两个不同的人发生了肉体关系,而且这两个人,只怕没有一个是真心爱自己的。
程浮不敢再多想,把程教授发过来的几篇与李道文研究课题相关的文献下载保存到U盘里面,便关上这部弗兰送给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仔细包好了打算拿到邮局寄回去。
人一生最怕就是下了决心又被循序渐进地打破,程浮觉得自己既然想要跟弗兰与李道文划清界限,那麽刚才吃了人家东西就已经不对,何况还是这麽贵重的物品。吃了的面包不能吐出来,但电脑一定得送回去。
青年收拾好东西,缓缓吐气出门去。站直了就觉得头晕,心里满当当的都是想法,翻来滚去地无法平静。
说实在的,长了这麽大,可以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让人心酸心痛还偏偏无法和爸妈交流的事情,可以说真是逊到极点。从小到大被父母亲保护得太好,相信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鬼话,到了这个时候,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二十多年简直就是白活了。
程浮站在电梯里,痛下决心,要重新做人,要以稳重的方式激进的态度,好好改良改良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下楼看到斜倚在车外的Cecil,青年情不自禁就开始馁怯。虽然想要和弗兰一刀两断,但是要跟Cecil这帮助关心自己多日的老人说狠话,也实在是做不到。
“程浮”,Silvia从车後座钻出来,漂得过度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壮硕的厨娘笑得很灿烂,大步过来一手捧住程浮脸颊:“你病好了麽?”,随即自顾自用脸颊去贴程浮额头,跟青年点一下头:“你没有再发烧了”。
程浮被这热情的南欧女人搞得有些尴尬,忙不迭道谢又往後退,顺手把包好的笔记本电脑递过去:“麻烦你把这个给弗兰”。
“是什麽?”,Silvia好奇,侧头跟Cecil示意:“程浮有东西要给弗兰”。
“我不会把这个带回去”,白发老人稍微瞥一眼便硬邦邦地拒绝,他脸色非常沈郁,皱纹跟刀刻出来的一样:“弗兰病得很重,我不会现在去打扰他”。
“嗯,弗兰,嗯”,程浮听了觉得有点慌,揉一下鼻子急急问:“他是什麽病?”。
“你为什麽不去问他自己?”,Cecil很不耐烦,拉一把厨娘往车上去:“程浮,你真让我失望。你跟David学坏了,你们都拿伤害弗兰当好玩的事情,你不知道他有多难过”。
“不是的,Cecil,不是的”,程浮被老人莫名其妙地指责,心里一阵阵发紧,追过去解释:“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要伤害弗兰,但是我不可能接受他的,我现在没有心情跟谁谈恋爱”。
“为什麽你能接受David就不能接受弗兰?”,Cecil冷笑一声把个大纸袋搁在地上:“弗兰担心你没有东西吃,叫我们送过来的。你如果想拒绝,就自己去见他,当著他的面好好伤害他,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你们搞成这个样子”。
程浮愣在当场,脚跟好像被什麽钉在石子路上一样,实在不明白为什麽自己要被劈头盖脸地责备,爱错人要被骂,不去爱怎麽也要被骂?
他委屈得厉害,发呆半晌才蹲下去打开纸袋。看到一盒盒摆的整齐的锡纸饭盒,上面贴了“汤”,“意大利面”,“炖牛肉”之类的字条,数数足够自己吃两三天,明白弗兰知道自己不擅长做饭,特意让厨娘做好了给送过来。
弗兰越是心细如发地温柔体贴,程浮越觉得难过,心想其实弗兰全身上下都是优点,如果不是李道文抢先一步,说不定自己现在真的已经跟弗兰在一起,生活得很幸福了。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有再多“如果”、“要是”、“说不定”,也是於事无补的。退一万步讲,这个时候因为被李道文抛弃就去接受弗兰,才是真的在伤害那高贵而脆弱的男人呢。
他揉一下脸把食物搬回冰箱,尽量不去多想,慢慢走路去安藤实验室。新学期已经开课,再不抓紧时间只怕无法按时完成实验计划。
之後几个礼拜日子过得很有规律,就算程浮想尽办法拒绝,每过两天Cecil都会开车来送些食物,还带了医生给他复查。
程浮非常无奈,一次次表示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可Cecil回回都黑著脸甩给他一句:“我是按照老板意思做事,你不想要就自己去跟弗兰说。当然啦,程先生,你要是想让我失业就尽管为难我好了”。
然而程浮从未有过机会跟弗兰交流。每次Cecil来探望都带了人,第一次是Silvia,接著两次是Marco,最後连Annita带著Rose都来过几回,可弗兰始终都没有出现。
程浮是个温和有教养的人,他最没办法跟人说“不”,何况对方都是和善关切地带著笑带著礼物来。
头一两次还不过是在楼下说句话,渐渐地就都被程浮请上楼,在他那间小公寓坐著喝了茶才走。搞得新邻居们都以为Cecil等人是程浮的亲戚,见了面招呼比程浮打得都要欢快。
程浮心里暗暗叫苦,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下的那些决心眼看就要被打破了。可是一个人在外面,晚上做事到深夜,顶著雾气星光回家,打开冰箱能有点东西吃,真的是太美好了,何况Marco手艺又那麽精良。
每次把锡纸饭盒放进微波炉青年就心虚又惭愧,偶尔回忆起跟弗兰那一夜就非常难受,觉得都是自己太软弱,做事欠考虑,也不知道弗兰现在怎样了,他的病好了一些没有。然而再惭愧,弗兰不愿跟自己见面,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那麽把肠子都悔出来也没用。
一切都非常让人烦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程浮那些实验进行得出人意料地顺利。安藤对程浮非常器重,知道青年这学期只排了半天的课,索性就把手上的另外一个实验也交给他,呲牙咧嘴地笑:“你是单身吧,年轻人应该跟事业谈恋爱才对”。
程浮点头称是,愈发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没什麽资格去为了爱情烦恼,而且还是男人之间的爱情,说出去都会被人笑死。何况现在这个状况,就算是去烦恼也於事无补,何必自己给自己找难受。
他一心扑在实验室,虽然有时想起过去的事情还是会鼻酸眼热地难过,但尽量拿工作麻痹自己,拼命不再去想。
其实爱一个人就爱得魂飞魄散把一切都放掉,真是只有电视电影里那些情圣才做得到。普通人个个都命贱得很,摔得再惨,爬起来拍打拍打也就过去了。虽然伤口痛得难受,但是只要拼命不去碰它,终究有一天会结疤。疤瘌脱落後就渐渐地什麽都感觉不到。
伤口越深疤瘌越厚。伤的时候疼得越厉害,遗忘之後感觉就越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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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订版
我是精尽人亡後诈尸的毛

浮生记-58,周末第二更

程浮就是芸芸众生中最最普通的一个,他始终清楚地明白,无论过去发生了什麽事,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是以虽然知道自己什麽都没有忘记,可是如果不去想它就不会疼,每次难受的时候就抓起科学论文大声朗诵,搞得实验室的学生人人侧目。
这麽过下去程浮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忘记李道文了,某天却接到对方实验室的仪器借用协议书。他愣在安藤办公室,手里握著那两张薄薄的纸片,猛地又开始觉得浑身无力,心里一阵阵刺痛,就好像被什麽在一口口啃著一样。而最可怕的是,心里也不光是难受,只要一想到有可能见到李道文,居然还有那麽一丝鬼迷心窍的莫名兴奋。
“是转基因小麦的幼苗抗真空实验”,安藤一手大力拍程浮肩膀:“还是你面子足,David一听是你的实验,立刻就答应借仪器了”,女教授笑得有些诡异:“唉,程浮,你面子这麽大,下次我们那个光谱测试实验我也说是你的好了,反正David那边经费充足……我们把钱省下来做别的实验哈”。
程浮哭笑不得,本来这项实验并不属於他的管辖范围,但上周开会的时候想到最近看过的几篇新论文,忍不住就提议使用真空仓做实验。想不到意见会被教授采纳。而且事到临头才被安藤告知全W大只有李道文的实验室配备了那种贵得要死的仪器,如果去其他单位借用实验室,只怕得花大价钱。
青年头昏脑胀,既不敢得罪教授又不敢见李道文。他反反复复地做思想斗争,整整一个上午,无论到哪里都嘴里念念有词,搞得人人以为他做实验做得走火入魔了。安藤当众大力拍青年肩膀跟学生们示意:“这才是好男人该有的科研态度!我们的真空实验就靠你了!”,程浮一面讪笑著感谢教授夸奖一面无语问苍天,知道这次死也逃不过一劫了。
然而做了“砍头不过碗大个疤”的心理准备後,程浮也没见著李道文。据对方实验室秘书说,李道文去非洲实验室视察了。
程浮抱著一大盆转基因小麦苗站在李道文实验室,不由自主就有些呆,满心都是那种知道要被空袭,所以拼命挖好防空洞,衣服食水都埋起来准备紧张度日的时候,突然间对方取消攻击了的感觉。
他有些哭笑不得,然而太空舱开一次就是好几百欧元的成本,虽然安藤拍了胸脯保证给充足经济支持,实验室经费紧张程浮也是清楚的。当下也没什麽好想的,赶忙按照要求换了衣服专心投入到工作里面去。
太空舱实验其实并不是很难,不过真空仓空气与实验必须穿的隔离服按照标准都是使用柠檬酸混合玻尿酸来消毒跟护养的。程浮其实对这两样东西都严重过敏,可是实验做到一半也不可能就这麽放手。结果两天连轴转下来,他脸上身上都起了一片片红疹子,眼睛时刻都在流泪,搞得非常惨不忍睹。加上做真空实验不能带任何金属饰物,包括牛仔裤的铜扣子,程浮索性不修边幅,天天穿一身肥大得过了份的松紧带运动服,好方便抓痒,看过去形象实在是很邋遢。
好死不死,安藤女教授觉得程浮这样才是真正“可以挽救人类於水火之中的大男儿科学家”,特意把他流著眼泪抓疹子的德行拍了张照片,email群发给所有学生,以示为榜样。程浮哭笑不得,只能安慰自己“姑妄听之”好了,反正又不是女孩子,难看一点也不会担心嫁不出去。
好在实验进行得非常顺利,他觉得自己虽然平时一直都很倒霉,但是在科研上还真是有点福星高照。明明用的都是一样的实验材料与protocal,大多数人做不出来的东西,自己这边一试就能成功,几乎天天都被安藤称赞“是员福将”。
“可惜福将也还是要发疹子”,一天实验结束,程浮松口气,呲牙咧嘴往家走。看看周围没人,就边“格拉格拉”地踢著路旁小石子玩,边动作猥琐地抓背上那些痒得钻心的疹子。
“Kusje!”,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在後面叫。程浮浑身一个激灵,保持猴子抓背的姿势僵硬地回头苦笑:“Annita,你们走路怎麽没声音的?”。
“是你自己太专心啦,我都叫过你两次你也没听到”,老妇人抱著娃娃凑近了打量程浮:“你脸上怎麽回事?生病了吗?”。
“呃,是过敏啦”,程浮揉一下鼻子,急急地跟Annita保证:“是柠檬酸过敏,不会传染的”。
“哈,你这个孩子,就是爱为人家操心”,老妇人笑嘻嘻地用麽指沾点唾沫,顺手蹭一下程浮额角一块红疹:“看过医生了吗?”。
“呃,没有必要哈”,程浮伸手把Rose接过来抱在怀里往家走:“只要这个实验做好,不接触柠檬酸就好了”,他笑嘻嘻地颠一下怀里的小姑娘:“哟,Rose你又长胖啦”。
小姑娘有点愣,摸一把程浮的脸,凑上去在他发了疹子的地方口水淋漓地吻:“kusj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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