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给我滚下去!”
“皇上,八百里急报!”
第 27 章
便是这一声尖叫让莫纪寒的剑顿了一顿,并不是那声尖叫让他分神,而是尖叫的内容让他心中抑制不住的狂跳。八百里急报,是急报中最为重要的,刚刚任极能到这里来找自己,显现得是朝中无大事,那又是什么要事非要用到八百里急报呢?
剑尖在堪堪触到任极颈部肌肤时停住,虽然只得刹那对任极来说却已足够,腰力一运从莫纪寒手中挣脱出来,运足内力撞向他腰眼的手肘下意识的收了几分力,另一手则对准莫纪寒持剑右手的手腕劈下,直切腕间脉门。
腰间感到任极手肘沾衣内力透体,莫纪寒蓦然惊醒侧身想要避开,不料一记掌风随后即至,右腕顿时一麻,“铛”的一声钝剑应声落地。
莫纪寒心灰意冷,任由那只手顺势向上扣住了他的脖子,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视死如归的凛然,冷冷与任极对视。
任极五指牢牢钳着莫纪寒的咽喉,一分一分地加力,瞧着他的脸色渐渐透出因为呼吸不畅而染上的艳红,最后又变得青灰,却倔强的连个呻吟都欠奉。
手一松,莫纪寒被直冲入肺的冰凉空气呛得咳嗽,只是挺拔的身形因为咳嗽晃了几晃随即又站稳,随即咳嗽也被压下去,只是呼吸仍有些粗重,眼神却直直盯在了刚冲进来的郑海身上,他的手上紧紧抓着一份急报。
莫纪寒的神情任极在旁边瞧得清清楚楚,思索片刻后他转身对上还是满脸惊惶之色的郑海:“摆驾御书房。”
郑海似是有些恍惚,竟然愣愣的没有反应,直到任极又喝了一声才猛的回神,急忙跟在任极身后往外走,不防他又忽地停下差点撞了上去。
莫纪寒的视线一直跟着郑海手上那份急报,任极这一转头他就恰恰好的与他视线相撞,只见任极不动声色的在他脸上扫过一眼淡淡道:“送莫将军回去,他身子还要调养,这早春寒要是冻着了可不好。”
莫纪寒心凛,只觉得遍体生寒,凉意从头到脚冷得他心颤,任极显然也猜测到了那封急报该与前线有关,所以刻意不让他知道,还借着今天之事将他再度软禁,是要防着他去偷急报还是再度逃跑?
双手不自觉地再度紧握成拳,莫纪寒思索着郑海冲进来时的慌张表情,那封急报恐怕并未写什么任极希望看到的好事,莫不是前线战况有变?难道说符离此刻还能极力回天将启梁军逼了回去吗?不然,依战场上早已底定的胜负,又有什么能动用八百里急报?
想到这里方觉得心下稍安,就听到莫言有些惊惧的声音:“莫将军,院中风大,还是回屋中歇息吧。”
抬眼看着莫言和她身旁的柳莺都是一脸惊魂未定,四周的暗卫也紧紧盯着他的举动,不由暗暗叹息,举步往殿内走去,心里终于因为这封意外到来的急报而轻松了些许。
只是,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不知怎么的似乎总觉得那封急报会与自己扯上关系。门在他进屋后闷声关上,莫纪寒苦笑着甩甩头,如今他被囚在此处一步也迈不出去,外人都当他死了,怎么可能会与他有关?
任极进了御书房,拂袖就将房门“砰”的关上,转身瞪着郑海厉声道:“你在宫中多少年了,规矩早该烂熟于心,今日如此失态该当何罪!”
郑海跟在任极身后时始终都是脚步散乱神情慌乱,此刻一听任极叱责双膝一软就跪下去连连磕头:“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只是……这急报……”说到这里脸色发白,连吐字都显得十分艰难:“皇上,委实大事不好。”
说完就着伏地的姿势高举双手将急报呈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任极皱眉,从郑海慌慌张张的奔到偏殿通报有急报时他便察觉出不妥,心念电转间已猜出变故会在哪里,而莫纪寒的表情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也想到了。
朝中之事或许他能不避讳的当着莫纪寒的面处理,但战事,就另当别论了。只是,本来早就胜券在握的战事又会出什么纰漏?
他也没伸手去接那封急报,只冷道:“是么?报来。”
郑海姿势不变,快速回道:“禀皇上,前线八百里急报,兵马大元帅吴峰连同数位将领一夜之间被人暗杀,首级不知所踪,军中哗然群龙无首,被符离军趁势反扑,现在虎踞关呈两军对峙之势相持不下。”
说到这里郑海急喘两下才又接下去:“军中此刻暂由将级最高的斐都尉统领,誓不让敌军再进一步。兵部尚书和诸位大人也已接到急报,现在正等在外间听宣。”
这番奏报说出来,饶是任极也不由神色大变,从郑海手中拿过那封急报打开扫过两眼后脸色已是青黑交加,这该死的是怎么回事?!
顺手将急报扔到地上,任极烦躁的在书房中绕着圈,最后拧眉沉声道:“把越宁叫过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郑海应是,又问道:“皇上,那些大人要宣么?”
任极极度不快:“叫他们做什么?一帮老东西能说的全是废话!叫他们都滚回去,把嘴巴都给我闭紧了不准泄露一个字,明日早朝的时候再说!叫越宁!”
郑海被吼得心惊胆跳,连滚带爬的赶紧出去办事。不一会儿,他便在门外通报道:“皇上,越大人过来了。“
“进来。”
门推开,很快又合上,一个人大步迈进来,走到任极身前三步处跪下,声音冷峻:“参见皇上。”
任极摆摆手:“不必讲究,平身吧。”
越宁叩首:“臣遵旨。”从地上站起身,抬起来的面容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冷峻,就仿佛他永远只该这一种表情,紧闭的嘴角抿出刚硬的直线。
“越宁,事情应该从郑海那里听说了吧。”
“是。”
“有想到些什么?”
“回皇上,臣现在手上情报有限,只能粗略推断,能一夜之间连杀数员大将斩下首级且未惊动军中分毫,寻常的军士将官都做不到,符离招来的恐怕是江湖上专门做暗桩买卖的杀手组织,妄图以此一搏。”
“而且,江湖上有能耐将这事做的干净的必定来头不会小,有数的不外那么三两个。”
任极揉了揉额角,再睁眼时表情已是平静如常,点头道:“不错,符离的隽文帝那个草包不会有这种脑筋,该是有人给他出的主意。你对江湖也熟悉,带着你手下的人过去查清楚,看看是谁在背后搞的鬼,越快越好。”
越宁领命,接着问道:“皇上,查出来的主使要就地解决么?”
任极背着手走了几步,摇头道:“不必急,反正朕也是要亲征的,查清了先报给我吧。”
越宁大惊:“皇上您要亲征?”
撇着唇,任极冷笑:“前方主要的几员大将都死光了,现在等于无人可派,军心又涣散不齐,急报兵部这时候应该封了消息,不过内部只怕正乱成一锅粥,朕若不亲征只怕这仗也不用打下去了。”
说着捏了捏自己的指关节发出一串的骨骼响声,笑也变得愉快起来:“说起来,不管那个主使是谁朕倒是要好好感谢感谢,若不是他想出这么个主意,恐怕朕还不能到前线去过过瘾,倒是不错。好了,你去吧。”
越宁犹豫片刻,开口道:“皇上,臣有些担忧……”
“说。”
“是。皇上,那主使者既能想出杀我前方将领,恐怕……”
任极见他停下,径自点头笑道:“不错,能杀前方将领,自然也会想到一个更加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就是杀了朕。”
越宁撩袍跪下:“臣惶恐,肯请皇上三思。”
任极不在意的笑笑:“那人着实深算,看出朕新帝登基不过年余,那帮老将领一死,朕手上可堪用的人军功和经验都不够,为稳军心不亲征不行。”
“朕还未有子嗣,朝中又才刚稳,底下暗流汹涌,而且亲征时远不比在宫中戒备森严,机会多的是,只要朕在途中遇刺,那启梁立刻就成了覆巢之卵,不必等符离来攻便要闹个天翻地覆,那时符离只用等着张嘴把启梁吞下去就成,连嚼都不用嚼。”
“退一万步说,就是刺杀不成功,只要消息传开来,军心更加要大动,只怕朕亲征也不会地再有多大作用。”
说着眼中居然露出欣赏之色,摇头道:“想不到符离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机深藏之辈,只可惜,出来得太晚。”说到后面,语气眼神转为冷冽,
越宁听他话语已有决定之意,心头一震:“皇上!还请……”
任极摆摆手,将他的话打断:“不必再说,这亲征是无论如何要去的,再说了,这样的人物,不见见实在太过可惜。你去办你的事吧,朕还想早些见见他。”
第二日早朝果不其然的便是由兵部上报前线将领被杀之事,顿时殿中哗然,在一番忧虑惊恐之后御驾亲征之事就此底定,三日后就出发。
由于夺位之争时任极的兄弟或被杀被软禁,是以并无亲王。肃清左相的势力后权力只能算收回一部分,底下几个掌高位的老臣他更加信不过,于是亲征时摄政王或辅政大臣一概不设,期间朝中诸事及奏折一律由快马送至朱批用印,不得延误。
三日后,庞大的亲征队伍在震天的战鼓号角声中起程。
第 28 章
春天总是美的,暖风旭阳,园中流水春花,刚抽芽的杨柳细长的枝条上绿意盈盈,沾着清晨的露水碧色透明的仿佛削薄的翡翠。
树下的人穿着一身淡青的衣衫背手而立,看着叶尖上轻颤的露珠出神。突地,原本有些朦胧的眸子划过厉光:“查到什么了?”声音铿锵坚硬,听去有若金铁交鸣。
旁边闪出道人影躬声道:“禀宗主,启梁的穆昭帝果然亲征,但由于前线死了那么多将领,他似乎很谨慎,防卫比我们所想的还要严密得多,目前为止都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那人抬手拂过娇嫩新叶,看着手上沾着的透明水滴:“再盯紧点,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固若金汤,更何况他还只是在路上,总会露出破绽。”
来人领命刚要离开,那人又道:“等等,你准备一下,我亲自去。”
来人似是吃了一惊:“宗主,你要亲自去?”
“怎么,我刚刚没说清楚?”
踌躇片刻,来人咬牙道:“宗主,属下有句话知道不该说,可是,今天还是想说出来。”
说着不等被他尊为“宗主”之人有何表示,自顾自的往下说下去,说的速度很快,仿佛不这样,他好不容易凝起的勇气就会瞬间消失:“宗主,虽说我们干的是杀手的买卖,但宗旨是不趟浑水不扯麻烦,向来银货两讫就一拍两散,可是这次接这么的买卖虽然大……”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想后面该怎么说,最后索性豁出去般地道:“宗主,你这次答应得太草率,难道是为了那个女人动了私心?”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喊的,竭尽全力才将字全给吐了出来,只是声音却小得可怜。说完后,呼吸就变得又粗又急,全身的肌肉都绷得死紧,就像是料定自己一说完这些话旁里就会伸出柄快刀将他一劈两半。
旁里没伸出柄快刀来,不过是站在他前面的人拿眼睛扫过一眼,锋利的目光就已经比快刀还要锐利,似乎真的已经将他劈成了两半。
“本主做事需要你来多嘴么?”
那人浑身一个激灵想也不想的跪下去:“属下知罪。”
“下去!”
园中再度寂静下来,那人转身再度望向绿叶露珠,日光已盛,映着透明的水滴幻出七彩又渐渐凝成水汽消散,最终一丝痕迹也无。
短暂却耀眼,就像初见那个女人时的感觉。
如同无数个来找“无月门”的人一样,自然会有线人负责决定接与不接,再商讨价钱,价格高的特殊生意接过不知凡几,能惊动到他的却是一桩都没有。若非她的价钱高得离谱,要杀的人也特殊得离谱,恐怕他尽一生也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牵动他已近三十年都如死水般的心。
她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清晨,阳光很好,唯一不同的是那时正是白雪皑皑,阳光照射下泛出耀眼的七彩光华,她就像踏着彩光而来。那样的景致在这“无月门”中从未出现过,又美又虚幻得不真实。
一身的素白,乌黑的发丝披散双肩,不着胭粉不戴环佩,只发间簪着朵白玉梅,墨色的瞳苍白的脸,面无表情,连唇也是苍白的,整个人只剩黑白两色,犹如徘徊人世的寂寂幽魂,冷香飘然而至。
她很美,但很憔悴,眼神却很亮,仿佛燃着火光,走到他面前似看着他又像看着虚无般的道:“你已经知道我要杀哪些人,其中有一个更是非死不可,接还是不接?接,符离国库中的所有珍宝就都是你的了。”
作为顶级的杀手组织,要保证声名不坠,接生意的规矩就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接的生意善后要方便,绝对不能有后顾之忧。虽然这样的事情对于他这个“非月门”的宗主来说简直少之又少,少到只有这一桩。
这样的生意,按理别说一个符离的国库,就是将全中原的国库都搬到他面前他也不该接的,杀人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处理随后而至的无穷无尽的麻烦,没有把握将善后做得妥贴,那就绝不要接。
作为一个声名在外的杀手组织,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麻烦,那会让他们被迫暴露在光线下带来重重危机。偏偏这桩生意就是,任是他手眼通天也没有把握将所有的麻烦一并清个干净,所以,这生意是不该接的。而且他知道,在他之前,所有的杀手组织都没有接这桩生意,他更不应该接。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对着那双燃着火的墨黑眼瞳就像失了魂,拒绝的话说出口却变成:“我接。”
醒悟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有一刻的怔忡。而面前的女人仿佛了却了今生最大的心事般松口气,瞬间放松下来,那一刹那他看到她紧抿的唇线松开,勾起一个又轻又浅的笑,不过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却令他魂飞天外。
于是他脱口而出:“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解符离覆国之危,不愧为誉名遍传符离全国上下的将军夫人。”
她的目光垂了下去,再抬起时里面是一片冰冷:“符离是覆是兴干我何事,更何况它已根本没救了。”
这话倒是说得他再度怔住,她已经转身离开,只能听她接道:“我只是个女人,心里能容下的也只有一个人,而今他亡,我自是要报仇,做我唯一还能做的一件事而已。”
从那之后,两人再没有见过,可那不过盏茶长短的会面就像刻进他的脑子里,不论何时何地总会想起来,甚至越来越清晰,连她当日发丝飘起的模样都历历在目。
不由苦笑起来,感情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自己以往也对它嗤之以鼻,没想到居然说动就动了,只是那日她也说得分明,她的心里只容得下一人,自己该不是杀的人多,活该受的现世报么?
她的话又开始在耳边回响,一声大过一声,白玉梅的冷香似乎又飘过来。随手拗下一截柳枝,他轻喃:“做完这件事,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突地全身剧震——生无可恋!
庭院里春花初绽,碧草连连,衬着春阳本该是极赏心的,但院中的悄无人声硬是让美景添了丝丝凄冷,让独坐花中的丽人更显孤寂。
仍是全身的素白,披散的发丝如同黑缎,斜插一朵白玉梅,青葱般的指间是封书信。她将信仔细看了,小心叠好放在一旁,然后又取过一封,再仔细看过小心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