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这栋高三十层也是整个度假村最高建筑物的豪华酒店。乘电梯直达顶楼的办公室。
推开门,满室的奢华让人有如置身宫殿的错觉。虎皮咒骂一声,扔下外套,“这个廖坤可真是会享受,在这里养几个小老婆都不成问题。”
陈南俊掏出枪,仔细检查一番后,收回身上。“你确定那个凯恩可靠?”
虎皮摆摆手,“你放心,我在加州救过他一命。这点小忙他还是会帮的。不过,”咬咬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商人本色,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要钱。坐他一架破直升机要我五百万。奶奶的!”
陈南俊顿了顿,“是在天台吗?”
“对。”
十几分钟后,他们爬上天台的阶梯,黑沉沉的夜,几颗零散星辰,忽明忽暗。圆月披上暗云外套,朦朦胧胧。忽而探出小脑袋,窥探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虎皮深吸一口气,伸出怀抱,大吼一声。“啊……”
陈南俊四下走动,确定这里并没偷情的情侣之类不合时宜的人出现。
“南俊,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城市吧!我们恐怕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不过,也没什么好怀念的。”
陈南俊转过身,掏出枪,“直升机什么时候会到。”
虎皮看看手表,“再过十分钟吧!”
子弹上膛,发出“咔”的一声,在寂静的夜格外响亮。
天台,的确是一个好地方,不用担心会伤到群众。也让他,毫无退路。
十分钟,够了。
“南俊?”虎皮疑惑地望着他。
陈南俊咬咬牙,转过身的同时抬起握枪的手直指向离他十步之遥的虎皮。
虎皮一时间无法反应,呆愣地望向正高举枪对准他的人,“南俊,你……”
陈南俊闭了闭眼,干涩的喉咙挤出几个让他也觉得最难以接受的话。“虎皮,去自首吧!”
虎皮瞪大了眼,“你在说什么!”
“去自首。虎皮,你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他多不想,多不想经受这一幕,用枪指着陪他走过八年的兄弟,刚刚承认的爱人。
“南俊!”虎皮上前一步,“你怎么了?为什么说这种话!你是担心我们逃不掉吗?不会的,南俊,我都计划好了,我----”
“虎皮!”陈南俊高喊一声,“我是警察。”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喊出这句话,一直以为的解脱的快意却被深深的自责掩埋。
他甚至连望向那人的眼睛也会觉得扎眼的痛。
欺骗,整整八年的欺骗。
他再有无奈,也免不了一个错字。
虎皮如他想像的一般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惊恐地摇摇头,强装笑脸,“你在开什么玩笑,南俊,你怎么可能会是----”
“我是警察,八年,一直都是。”
每一个字都似锋利的刀剑割着他的心,裂出的一道道伤口,被凌厉的冷风吹着,一次次加深的痛。
虎皮差点没站稳,他努力思索着陈南俊说的话。
警察,警察,警察……
和他一起走过八年峥嵘岁月的兄弟竟然是----
心口被大石重重压着,无法喘息,他用愤恨的眼神狠狠注视着他,狂怒的冲他咆哮,“你他妈放什么狗屁!你不是警察!你是陈南俊,你是陈南俊!”
他不相信,他不愿意相信,一个字也不愿听那人再说下去。
他像一个傻瓜一样被人骗了整整八年,他从没怀疑的那个人,怎么可以----
他们走过多少风雨,吃了多少苦头,又有多少次在生死关头拣回命来。
那个人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化成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肉,无法割舍。
现在,那个人却告诉他,他是警察,一个要将他送到牢里、送向刑场的警察。
放屁!
“虎皮!”陈南俊不忍,心在抽抽地痛。“对不起,去自首吧!”
“你给你闭嘴!”
“虎皮,廖坤说得没有错,我就是一个卧底。对不起,我瞒了你八年,今天烈焰帮的垮台都是我造成的。何律师说的对,没有翻身的机会,没有!我不能让你就这样逃掉。虎皮,你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住口!”虎皮喘着粗气,伤痛地瞪视着他。“妈的,我那么信任你,那么信任你,你居然是个狗卧底!陈、南、俊!”
虎皮拢起头发,来回大步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这一幕。“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你没有看到吗?我多么辛苦才得到这一切,陈南俊,我一直一直把你当成我唯一的兄弟,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耍我!”
“虎皮!”
“你他妈骗了我八年,耍了我八年,如今你还拿那玩意指着我!陈、南、俊,我真想杀了你!你这个狗狼养的!”
虎皮红着血丝密布的双眼,将满腔的恨统统砸在他身上。
陈南俊明白、了解他的恨,却不能站在他的立场为他体会这一切。但他知道,痛的人并非他一个。
“你哑巴了,你说话啊!你这个畜生,我那么信你,那么信你,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你居然背叛我!你毁了我的一切,你真有本事,我太小看你了!陈南俊!”
陈南俊闭上眼,无声地听着他的指责。
虎皮歇斯底里地冲他怒骂,所有难听的脏听一一出口。他努力爬到今天的城堡一夕被毁,他的痛恨,他的无奈,他有太多太多的怨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出口。
但他心里却清楚,他最气的并不是这虚无表象的毁灭,反正他迟早要离开这一切,他甚至计划好了要----
他只是没想到,会是陈南俊、当了他八年兄弟,他早就深深爱上的那个人来摧毁他。
不该是他,不能是他,是他的话,他怎能释怀,他计划好的那一切,他要去的地方,都该让他情何以堪。
现如今,该是他最亲的人却拿枪指着他。
天堂与地狱的反差太大,他无法接受。
骂累了,那个人也只是静静地听,不发表任何言论。
虎皮疲惫地站在风中,垂下头,“南俊,对你来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我真的那么一文不值吗?八年了,八年的兄弟白做了,你也不能拿枪指着我啊!我的理想,我构筑的王国,就这样被你亲手毁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对不起。”迎风送来浅浅低吟的三个字。
“对不起?”虎皮苦笑一声,“一声对不起,可以抹去多少?八年的辛苦吗?我用血拼到今天,如今是真的什么都没了。这下,称了你的心了,你满意了吗?”
陈南俊挺挺背脊,“去自首吧!你所做的每一条都触犯了法律,你必须对自己所做过的事负责,对坤哥、对冰莹,你都要给个交代!”
虎皮凄苦地放声狂笑,“是,是,我要给坤哥,给冰莹,给他妈所有人一个交代。那谁来给我交代,你陈南俊吗!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我拿命去换的兄弟,竟然要送我去吃枪子。哈哈……哈哈……”
他的情、他的义,陈南俊统统明白、记得。
这个世界,太多矛盾,他挣不出自己所给的束缚,只能选择让那个人陪他走进这束缚,拿自己的原则约束了他。
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机会……
他才能,真的,去爱他……
笑声渐止,远处直升机的轰鸣一点点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一架黑色民用直升机闪着点点微光驶近,最直接的感受是剧烈的旋风在他们头顶不停地刮起。
虎皮来不及多想,上前一步,“南俊,我不管你是不是警察,是不是卧底,那些,那些都不重要了。烈焰帮垮台就垮台吧,我不在乎了。你现在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忘掉这一切,南俊!”
陈南俊摇摇头,用着同样的音量吼回去,“我不会跟你走。我也不允许你离开!”抬起另一只手,两手紧紧握枪对准虎皮。
“南俊,南俊……算我求你好不好,忘记这里的一切,我们说过的,谁也离不了谁的。你真的那么狠心,非要我去做牢,非要我去挨枪子不可吗?南俊,我不是你的兄弟吗,我不是跟你上过床的那个人吗,我们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吗?昨天,仅仅一夜之间,你就全忘了吗?”
我没忘,我没忘,我到死也忘不了。
“南俊,八年了,我们走到一起有多不容易。南俊,你真的要毁掉到手的幸福吗?南俊!”
我不能,虎皮,我不能再为你违背当初的誓言,坚守的信仰。对不起……
“陈虎!”陈南俊高喊一声,“你涉嫌走私军火,谋杀廖坤,企图杀害廖冰莹,罪证确凿,我现在依法将你逮捕!举起手来!”
“陈南俊!”
“举起手!”
虎皮觉得他说的这一切好笑极了,“放你娘的狗屁!有种你就开枪,来杀我啊!”
陈南俊握枪的手在颤抖,风卷起微微尘土,模糊了他的视线。
虎皮不死心,“南俊,算我求你,跟我走吧,你忘了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吗?南俊,我爱你。”
直升机飞到头顶,聒噪的轰鸣声盖过一切。
陈南俊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一味坚持自己的原则。“陈虎,你逃不掉的。去自首!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南俊!我求你也不行吗?这一次,你就不能听我的吗?跟我走!”最后三个字他加重嘶吼的音量。
闭过眼,陈南俊抬高头,“我不会跟你走的,我是警察,如果你要逃掉,我会用尽一切方法阻止你。陈虎,从现在起,我不是陈南俊,不是你的兄弟,我只是一个警察。你必须跟我去自首!”
虎皮咬紧下唇,腥甜的味道传进嘴里。
他看不清陈南俊的面目,旋风带着呼啸的气势将他的眼睛吹伤,薄薄水雾深处,一片模糊。
尖锐的警迪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一辆辆威武的警车从远处驶向度假村。
直升机里放下长长的梯子,带着头盔的驾驶员探出头来,好像催促一般。
虎皮吸吸鼻子,妈的,他这是怎么了。这辈子就没这么脆弱过。
他望向陈南俊,黑蒙蒙的人影,看着也那么刚毅、坚强。“南俊,你不跟我走,但别想我会放弃你。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等着我!”
等我来完成,我最后的愿望。
虎皮刚想伸手抓住梯子。
“虎皮!”陈南俊情急之下抬手对准直升机一阵急射。
“叮叮当”子弹打到机身上发出让人心焦的响声。
“南俊!”虎皮急了,眼见直升机摇摇晃晃地躲避子弹的袭击,他慌忙掏出枪。
陈南俊感觉他们好悲哀,以命相换的两人,最终只能拿枪指着对方。
看看谁的心更狠一点,子弹穿过的身体未必就是伤得最深的那个。
陈南俊狠下心,不予理会,继续朝机身开枪。
警迪声越来越近,低下头便可以看见十几辆警车风驰电掣地驶向楼底。
虎皮的枪早已瞄准了陈南俊的心脏,只要他一扣扳机,那个人就会立刻倒下,没有人再拦着他,他可以逃到他安排好的国度,安享他的下半生。
没有,没有了陈南俊的下半生。
他的手指使不上力,抖抖嗦嗦地。他的眼里只有了恨,那么强烈的恨却无法使他打一发子弹。
直到直升机再无耐心地调头,渐渐飞走,直到楼下响起了喇叭声,“陈虎,你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走出来。”
虎皮苦笑一声,垂下拿枪的手。
他终究,做不到。
陈南俊慢慢放下枪,“虎皮,自首吧!”
虎皮渐渐抬起头,“南俊,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对你不够好吗,八年了,我是拿你当比命还重的人来对待。我多少次为你去挡子弹,差点死在你面前。就连廖坤、烈焰帮所有人都怀疑你,我也站在你这边,即使你什么也不跟我解释,我还是选择无条件相信你。为你,让我死也无所谓。南俊,我为你做的这些,你都不放在眼里吗?你都忘了吗?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陈南俊的心不是铁做的,他会痛,会难过,为此,他揪心了太久太久。
终于,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陈南俊握紧枪,抬起手,“虎皮,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今天,我通通还给你。”对准自己前胸----
还了你,就请你,跟我去自首。
“南俊----”
“呯!”
枪声响起,惊动楼下的警察,负责的队长停下布署的动作,吩咐突击队员提前上去,狙击手分散在附近,守好各自岗位。务必要保证也许已为人质的警方卧底的安全。
陈南俊微微喘气,咬紧牙,捂着穿洞的胸口,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染上黑色大衣。
虎皮第一反应就是要上前扶住他,却在迈出一步后停下,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俯身忍痛的他,“南俊,南俊……”
他不停叫着他的名字,那个人,那个人会好好的,他保护了那么久的人,他即使被断了生路,也不忍心射伤的人,怎么可以在他面前倒下,绝对不行。
陈南俊调整好呼吸,艰难地抬起头,不可动摇的信念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虎皮……跟我……跟我去自首……”
自首!
到了最后,还是,只有这两个字。
虎皮觉得心从没这么酸过,眼眶跑出好多好多液体,害他来不及捂。
“陈南俊,你够狠!你断了我的活路,现在又用枪打自己,你用这种方法逼我,你够狠!够绝!”
“……”
“我一生做了那么多坏事,可我,还是没你那么狠心,最起码,有一个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下手的。可是你,你不同,你没有,你没有那样的一个人。所以,你可以,比我狠!哈哈……哈哈……我真是个笨蛋……太蠢了……妄想了八年……那个该死的永远,永远,再也不会有了。”
“……”
“南俊,你真的要让我去送死,真的非要把我送上刑场才甘心吗?南俊……”
陈南俊急切地开口,“不会的,虎皮,只要你肯自首,我会为你求情,会从轻发落的。虎皮,去自首吧,我……我等你。”
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会在电网高墙外永远等着你。
等你出来以后,我们,不做兄弟,只做爱人。
哪怕我们都是白发苍苍,哪怕我们都老得掉了牙,哪怕我们只剩一身皱皮,哪怕,哪怕……
我也会牵起你的手,一步步走下去。用满是皱纹、老斑的脸给你一个笑容,看着你迟到的暮颜,我们,还能接接吻。虎皮,会有,那一天的……
一定会!
“哈哈……从轻发落,那是多轻?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还是----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