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她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
“你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必须记住你有随时保护自己身体的责任。”
冷淡至极的一句话,叫他本以为早已碎裂得再无一丝创痛余地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呵呵……
他怎么还可以期待,期待那个母亲会对自己有唯一继承人之外的任何一点重视?
自己……只不过是个废物而已。
感觉到有什么撩过自己的眼前,一定神,便看到哀满脸苍白的看着他,眼里是一抹心疼与憔悴。
他又想起哀的那句可怜的孩子,他又想起哀说那句话时的悲悯与关怀。
蓦然间他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是被哀所紧握着的,想起那束或粗或细最终包裹了自己的白光,顾连突然挣扎着坐起身来,伸手抚向哀苍白的脸庞。
“是你救了我吗?”他凝着眼望着,微皱的眉间是数不尽的欣慰与心疼。
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无力的微微一笑。
“救了你的人,是我,也不是我。或许什么都不是吧,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毕竟你坚持到了那个时刻,否则任谁也无法挽回这一切。”
说着,哀抽回自己的手,扶着顾连再度躺到了床铺之上。
“你该好好休息了。”他微笑着说,笑容里充满着柔和的光芒。
顾连却又紧紧握住了哀的手。
“不要走……我、”他苦笑了下:“我怕是再也不敢陷入那种黑暗了。”那种能将人的精神生生撕裂的灰败花朵如今就像是深植在他梦境中的恶魔,叫他如何敢再度进入那片黑暗?
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已叫他的心苍老破败得犹如荒废了数百年的残败堡垒。
哀愣了愣,便明白了顾连的意思。
坐到顾连的床边,哀轻声的询问起关于那场可怕的梦境。
那昏迷中嘶哑吼叫着的顾连以及那撕吼的内容都叫顾夫人的面孔一次比一次的僵硬而愤怒。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顾连开始叙述起那可怕的黑白电影以及那有如恶魔一般的灰败花朵。
哀只是静静的听着,认真,仔细。
他没有提任何的问题,只是在听着顾连的倾诉。
他知道,人们在某些时候,需要的不是你故做关心的不闻不问。
就像如今的顾连,他需要的就是一个与他一起分担那些恐惧与悲哀的人。
他所要做的,只是让顾连开口,然后静静的倾听而已。
顾连也知道,哀只是在倾听着他的痛苦,然后分担。
没有任何理由的,就是知道。
若仍旧非要说明的话,既然哀是自己梦中的那道白光,那他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于是他们一人静静的说着,一人静静的听着。
“我不知道,一场梦,一些飞速流逝的黑白画面……竟然能够将人的心击打得如此的深刻,让人的心……碎得……连粉尘都不如。”顾连这么说着,悲哀的眼神深深凝望着远方。
只可惜,他房间的窗口外,只不过是一座又一座的房屋,虽然都只是三两层的别墅……却还是阻挡了人的眼。
他忽然想起前一夜那波光粼粼的海面与破碎的铺洒在海面上的月光与星光——陡然间,他想起那一夜的种种诡异,又想起那一夜自己宁静的心被狠狠的碾碎……
他几乎疯狂的开始联想这其中的关系。
他的迟到,风的原谅,那房屋间里莫名的感觉,甚至……还想到了那碗茶香。
莫非……这些都是阮余风那小子作祟?!
否则又怎会如此凑巧的在自己的心完全宁静下来的时刻陡然昏迷陡然陷入那种可以令任何一个人疯狂的梦境之中?!
汹涌的恨意如滔滔的海浪般在他的心里冲刷着,恨不得剐了风的心,剐了他的骨。
只是……与哀的约定再度出现在他的脑中。
他不断的挣扎着,既想要不顾一切的将风狠狠的蹂躏,又担心在自己失约后失去最后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他知道,若没有风与哀的契约在束缚着,他是绝对斗不过哀的。
他不想失去哀……不想失去。
此刻的哀,却并未注意到顾连的种种思绪,他甚至没有察觉到顾连那汹涌的恨意带出的怨气。
他此时只是在不停的想着独自一人的风。
他知道,他从来都知道,每一个安灵人的安灵过程都是残忍而痛苦的。
怨灵们的过往生涯犹如黑白电影般在安灵人的眼前出现,直到一生的悲惨都展现完毕,还必须由安灵人将之一一默记直至自己的心可以用最温柔的一面来包裹怨灵,直至怨灵的心渐渐平静渐渐安宁。
他知道,他明明从来就知道的……
可是他却从未仔细思考过其中的可怕。
直到此刻听到顾连的叙述,他才惊觉风竟然都是一个人在承受着这一切——从他七岁那年开始。
他忽而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风时,他在自己怀中流泪的画面。
自己的所有怨气在那一刻几乎消散的一干二净……
别人不晓得……但他知道!
身为怨灵中的王者,鬼神。他是积累了多少的怨气才修成那般成果的。
不仅是生前,他甚至在死后的那段时间里为了继续在这个世间存在,而吞噬了无数的怨灵和普通灵体——
一个被怨灵吞噬的普通灵体,其散发的怨气……又岂是区区怨灵可以相比的?!
那个在自己怀中流泪的男孩模样在他的脑海中越发的清晰起来。
当时的风告诉他,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便想哭了而已。
那样一个柔软的心灵,那样一个温柔的小人——
哀甚至开始痛恨起自己为何要为了这无意义的长久存以及所谓的力量在而吞噬那么多的灵体。
他甚至可以想象当时的风是如何的痛苦而难过。
自己所经历的那一切,竟在一个七岁男孩最最柔软的心灵深处重演……
这可怕的事实直压得哀想要窒息。
忽又想起……那一夜脸色惨白,却依旧无法放下满山灵体的风。
那句“没关系”,此刻犹如一把利仞在一刀一刀的刮削着哀的心。
五百多人的安抚,五百多人的悲惨,那五百多人中即使只要一个人的经历便可以让正常人的心理瞬间崩溃。
而风……却在那一天夜里,整整经历了五百次那般可怕的经历。
那一夜,月光下风带着深深疲惫的温柔笑容停驻在在哀的眼前,再不变动。
他……竟然离开了风!
离开了那个几乎温柔得能将全天下包容的风……
在自己离开的时间,他……是否又在那山岗上……不停的安抚着那些灵体们?
那个……不懂得珍惜了全天下却独独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啊!
42
那一日的下午五时,顾连一如往常的起身出门。
甚至连哀都劝他要好生休息,只要给风去一通电话,风便不会怪他的。
可他仍挣扎着起身,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前往风的住处——
那日之后,顾连前往风住处的时间开始不再固定,却一日比一日呆得长久。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只是静静的坐着,或喝茶,或看书,偶尔相互交谈或是在窗边看海,但顾连却没有丝毫厌烦的每日前往。
当然,在顾连偶尔留下过夜的时候,房中也总会传出隐隐的呻吟声和喘息声,带着点甜蜜,也带着点魅惑。
“我们……去旅游吧。”
这一日午后,顾连如常坐在风住处的沙发上,膝上放着本书,笑看着风。
“旅游?”风愣了愣,然后微笑的看向顾连:“好啊,我们去旅游。”
于是就在这一个午后,两人决定外出游玩,简单的行囊,简单的准备,两人一起踏上了前往渊湖的列车——
在长达十个小时的车程中,两人甜蜜得没有一丝顾虑,以至十小时之后,列车上的人都知道了,车上有一队甜蜜非常的同性情侣,却没有一个人投出异样的眼光。
不为别的,仅仅是风那一脸温柔的微笑,便叫这枯燥的旅程中少了一丝烦躁。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没有谁能拒绝得了。
而总是一脸阳光般灿烂笑容的顾连,那精致的陶瓷娃娃般的脸孔以及脸上时刻洋溢着的幸福表情,只能叫人深深的羡慕着这对情侣。并在心底送上最深的祝福。
没有人察觉,那张幸福的脸孔之下所深藏的恨意——
那狰狞的思绪以及扭曲的恨意正如熊熊烈火一般在灼烤着顾连的心,他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看风心如死灰般的模样。
但他知道,沉积得越久的爱怜,再破灭的那一刻,才越发的能够刺痛人心。
他必须忍耐,等待酒香醇厚见光的那一时刻——只有在那一时刻,才能抵过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与折磨——
那一日脑海中的灰败花朵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的思绪,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想要狂叫的欲望——但他终归是控制住了,用他对风那刻骨铭心的恨意控制住了那无尽的恐惧。
他必须靠催眠师的帮助才能进入睡眠,甚至偶尔在睡梦中还是会出现那可怕的花朵,那数不尽的灰败花朵向他疯狂涌来的画面一次又一次的重演。
尽管那花朵接触到他的皮肤时并没有像那次一般出现那黑白电影一般的画面,但是内心的恐惧依然无法克服。
他深怕自己只要一放松,那可怕的记忆就会如上一次般出现在他的面前。于是他每时每刻的紧甭着自己的精神。
他的面上依旧是阳光般耀眼的笑容,但他知道,自己的心里,早如那死灰般除了对风的恨意和哀的爱意外,再无其他——
幸福的人,即使是再漫长的时间,也不过瞬间而已。
痛苦的人,即使是瞬间的流逝,也漫长如亢长的永恒。
在旁人看来本来是幸福无悠只沉浸在甜蜜之中的他们,又有谁人知道,与风在一起的每一秒,对顾连而言,都有如永恒般的漫长——
列车到站的时候,那节车厢中几乎所有的乘客都笑着过来向他们道别与祝福,风和顾连坐着不停的接受大家的好意,无数的笑容似乎将温暖织成了一条彩带,将他们二人包裹在无限的祝福当中——当然,这仅仅是似乎。
虽然仅看表面,他们二人之间是亲密得再也没有第二人能插得进的存在,幸福得叫人嫉妒。
下了车,两人坐着计程车到了预约好的宾馆。
一路上,坐在计程车中的顾连都微微不悦的看着窗外,直到风第三次略带疑问的拉过他的衣袖,他才赌气般回头,哼哼道:“干嘛?”
“呃、”风略感意外的愣了下,随即笑道:“该问干嘛的是我吧?”
谁想这话一问出口,顾连却又哼哼着转过了头,这下风再如何的拉扯他的袖管他也不肯回头了,仿佛坚定的信念和赌气般的模样教风再也忍不住的呵呵笑了起来。
“呵呵,连、”风边笑边道:“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赌气时的样子这么可爱。”说着满脸宠溺的看着连,不顾顾连的挣扎和怒视在他的额头上印上了一个吻。
这下前方的司机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扯着一口地道的普通话对风道:“小兄弟,你是和你弟弟出来旅游的吧?你弟弟当真可爱得紧咧!”
一句话,将顾连的脸噎成了个菜青色,当下更是越发气愤的将头甩向了窗外,双眼死死的盯着窗外那车来车往,仿佛在看着什么醉人的景色——当然,人们欣赏美景时的表情,定然不会是这般杀人般的眼神的。
风也难得顽皮的点了点头,然后在司机自我陶醉的自夸以及对顾连‘可爱’的细数中,微笑的道了一句:“他比我大三岁。”
成功的将司机的表情定格在最最陶醉的光辉时刻,而一旁顾连的表情又成功的紫了三分。
“呃……小兄弟、”那年轻的司机也难得的尴尬了一把:“我不是说你老……呃……”
“恩,我了解,只是你觉得他长得比较幼稚而已。”风一本正经的说到,只是若仔细观察便可发现,他的嘴角正勾勒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呃……不是这个意思、那边那个小兄弟、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年轻的司机手足无措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甚至像是忘了自己正在开车一般,头不断的往后看着,手脚或收或放,让人不由得担心这车究竟是否安全。
突然前面一道强光打来,顾连冷冷道了声:“看车!”,吓得年轻的司机慌忙的转头看向前方,左手一打方向盘,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间躲开了飞驰而过的豪华轿车——但在躲过轿车之后在前方出现的却是一根矗立着的电线杆,再次猛踩刹车,才险险抢在撞车之前安然停住。
只是车中之人自然是极不舒服,虽然都还系着安全带,但猛力前冲的感觉仍然存在。
风看了看年轻司机煞白的脸又看了看顾连板着的僵尸脸孔,两相比较,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现下最需要安慰的是哪一个人了。
风温柔的拍了拍年轻司机的后背,微笑道:“不要怕了,我们都没事的,不是么?”
“我……”恐惧的感觉尚存留在年轻司机的心中,毕竟方才他在驾驶座上被撞车前的那种急剧冲击的画面所直接震撼,感觉更是难以消退。
风笑着继续拍着年轻司机的背,微微动念,便将司机方才所看到的画面提取到自己的记忆之中。
这小小的冲击画面,与他过往所安抚过的太多太多怨灵的恐惧要小得多得多。
直到司机抬头看向风,那温柔的双眼叫他的心飞快的恢复了平静。
“谢谢你,小兄弟,我没事了。”年轻的司机咧嘴笑道,随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挠了挠头。“呃……那个,为了补偿我的不小心以及对那位小哥的歉意,今天我就免费送你们到宾馆那吧。”说着,年轻的司机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
淡淡的笑了笑,风并不理会一旁顾连皱着鼻子的青紫脸色,轻轻点头。
再度倒车上路,顾连依旧如方才一般别扭的看着窗外一言不发,只是眼睛偶尔会扫向风的方向,闪烁的眼神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但这小小的扫视却总是直直的撞上风微笑对视的眼神,然后飞快的转头假做不曾见着一般,却又总是在下一次回头的时刻对上风的眼,然后瞧见他嘴角的那一抹诡异的微笑。
“想看就看,偷偷摸摸的做什么?”风微笑着,对又一次被自己逮住的顾连笑到。
“哼哼……”顾连再一次皱着鼻子转过窗外,此时再度上路后一直不敢随意回头说话的年轻司机又一次扯开了笑脸。
“小兄弟,你哥哥真是可爱哈。”咧着张嘴,司机以为自己这回总不会出错了吧,随即便没等风的回答更没看他偷笑的嘴角就自顾自的又开始称赞起顾连的‘可爱’来了。
终于,在他说到顾连的别扭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带着一股寒气出现在年轻司机的背后——
“风是我的恋人!”
沉沉的六个大字一字一顿的从顾连咬紧的牙关中迸出,那狰狞的脸孔让司机又再煞白了脸,生怕那食人恶魔一般的家伙下一秒真会发了疯的扑上来将自己啃食入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