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凝云+番外——某若

“敢问这位公子今晚可有约？”

“……”玉碎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翎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凑近，“我们玉碎不接客的。爷若不嫌弃，今晚翎来陪爷如何。”水灵的眸子滴溜溜地转，水润的粉唇微微嘟起，惑人的笑靥展现，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狠狠揉进怀里疼爱。

翎这招杀手！以前是从未失过手的，然而，却只是以前。

淡淡地看一眼翎，平宁玺友好地笑，“我知道他不接客的，我只是想和他谈谈天。”避重就轻的回答。

翎闻言识趣地站开了些，既然人家都给了台阶，自己又何苦闹难堪。

倒是一旁一言未发的卿微蹙眉头，多看了平宁玺几眼。

玉碎垂下眼帘，谦和地笑笑，“不知爷怎麽称呼。”

看玉碎这是接受了自己的邀请，平宁玺难得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平宁玺，你可以叫我玺。”

“玉碎。”说出自己的名字，起身。

平宁玺抬手便要去牵玉碎的手臂，却不想半空被一把折扇挡住。

顺着折扇向上望去，便见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立着，几乎让人错觉他一把骨头都是清凉的白玉雕成。“君子。”淡色的唇只吐出这两个字便再次紧闭。

平宁玺很是愣了一会儿，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轻笑着收回手，对着那人点点头。

看他明白，卿便收了折扇返身坐回，瞥一眼满脸挫败的翎，一声轻蔑的冷哼。

“你什麽意思！！”翎的耳朵可是好使，听到卿的冷哼，便又活力十足地开火，“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凭什……”

看着那边又回复常态，玉碎方收回眼神，“喝什麽吗？”抬头迎上平宁玺的笑脸。

看一眼台上咿咿呀呀的歌姬，平宁玺摇摇头，“有安静点的地方麽。”

玉碎犹豫一下，点头，“到我房间去坐坐吧，那里会安静些。”

“後院现在空着。”一个平静的女声在刚要抬脚迈步的两人身後响起。

玉碎回头，是墨。他明白墨的意思。後院安静，却也是有公子或小厮走动的，总比没人的狭小的房间要‘安全’。

平宁玺自然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看到玉碎探寻的眼神，便答，“今晚的月色还是不错的。”

“那麽这边。”玉碎应着，引平宁玺走向後院的方向。

“不会有事的。”不知何时站在墨身侧的凤凰轻声说着，抬手拍拍墨的肩。

墨收回眼神，看他一眼，转身回房。

“总要给他找点事儿做，那个男人应该不会伤害他的……”凤凰看着那两人消失的地方，似自言自语，继而无谓地撇撇嘴，离开。

第四章

两人来到後院的茶座，一壶清香的碧螺春早已备好在几上。

玉碎浅笑，知道自己喜欢的茶，一定是蹇了。

相对着坐下，两人却都不知如何开口。

“爷是心情不好吗？”对着眼前的一张笑脸，玉碎也不知自己怎麽会问出这样一句。

闻者明显楞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人面对自己的微笑却发出这样的疑问。“某种意义上可以这麽说吧，你为什麽这样觉得？”顿一下，又追上一句，“还有，叫我玺。”

玉碎显然还是不习惯将一个初识的人叫得这样亲切，但玉碎嗫嚅半天，还是依样叫了。

“我也不知道，”不知所措地解释着，“……只是觉得。”

见这话题再进行下去便没了下文，平宁玺便随口说起别的，“那麽，会弹琴吗？”

“我只会筝，不知……”玉碎有些许的胆怯，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演奏。

平宁玺却自然地接上玉碎的话，“不知我可有幸一闻。”疑问的语句却说得肯定。

玉碎轻轻颔首，唤人去他的房间里取筝。

……

一曲奏完，平宁玺愣住好久，“这曲子……可配有唱词。”嗓音因不知名的原因颤抖着。

似乎突兀的问题问得玉碎也是一怔，听明白後倒也不言语，只是再次舒展手指，拨动琴弦。

……

怨春不语

曾记否，花吐芳心，柳展眉梢。思忆久，钗滑钿坠，梅落莺老。曾盼君心似落花，倚清晓。

红颜老，佳人辞镜，欢歌日少。知音渺，琴瑟弦松，牙板鲜敲。才知落花如流水，醉今朝。

奴知不似枝头凤，黄莺锁玉笼。恍梦栖梧桐，梦醒，泪落红棉冷。

一入风尘金买笑，岂奴无情。愿君识奴词与筝，缘以此，系来生。

……

玉碎低低的声音和着琴声，垂下的眼帘有隐约水光。

平宁玺痴痴望着，恍觉自己仍是懵懂少年，面前则是那个自己爱慕的女子。

这曲子他是熟悉的，因这曲便是他所作；然这词他却是不熟的，因她说她来填这曲子的词。而几日後，他再去寻她，已只剩下余香未散的空屋。

“这曲子和词，你是从谁处学来的。”平宁玺问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碎。

“……”玉碎动动嘴唇，却别过脸，什麽也没说。

虽说玉碎没有开口，平宁玺也猜出八九分，眼中流光愈加温柔。见玉碎不愿提起，便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觉出平宁玺的体贴，玉碎心下一阵感动，笑容便也不自觉又柔和了几分，回应着他的话题。

不说玉碎接待过的为数不多的客人，就是他平日里同公子们谈天时说起的客人们，如平宁玺这般体贴也没有几个，甚至可算上独一个。

不多时，有人来收走了筝，端来一盘点心。

“要尝尝麽？我们店里的招牌点心呢。”近两个时辰的交谈，两人也渐渐熟络，玉碎执起一小块翠绿的点心递过去。

平宁玺抬手接了，仔细端详。整块点心恰如一片翠叶，上层是半透明的翠绿色，似乎有隐约的叶脉纹路，最下则是薄薄的一层奶白色糕点。看玉碎满脸的信心与期待，平宁玺小心翼翼地将点心放入口中。入口微甜，继而充满口腔的是醇厚的奶香。

这是玉碎最爱的点心，不论样式，还是吃完後口中似竹叶般的清香。

“嗯，果然是招牌。”平宁玺淡笑着点头，“浓郁的奶香久久不散。”

听着平宁玺的赞美，玉碎的眼神却是一黯。玉碎自己也不清楚心中一瞬间的黯然是因为什麽，只不过两人对一款糕点的欣赏角度不同而已，又为什麽会有一种错失知音的感觉。

虽心里有些许的疑虑与不安，玉碎的脸上却还是挂着甜美的笑，“是啊，最出彩的地方呢。”抬手为平宁玺添上一杯茶。

平宁玺很受用地接过，小啜一口，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放下茶杯，“还有淡淡的余香，似是竹叶的清香。”

不用说明，玉碎明白他说的是方才的糕点，添满自己的茶杯，抬眼对着平宁玺轻轻地笑，“还以为你没发现。”说完，犹豫一下，再添上一句，“那是我的要求，我……请厨子特地加上的……”因为有娘亲的味道。最後一句玉碎还是没能说出来，娘亲是他心中唯一最柔软的地方，也是唯一最痛，最恨的地方。

平宁玺没有接下去，只是又拿起一块糕点，细细地品，用心地尝。

第五章

“玉碎，该是凤凰吃夜宵的时候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童跑到玉碎身旁如是说着，转脸对平宁玺歉意地笑笑。

玉碎望向平宁玺，“真是对不住，夜也深了，你是就回去，还是等一阵子？”

平宁玺仿佛很认真地想了想，旋即笑了，“这就走了，家里人会等的。”

点点头，玉碎示意小童先走，自己一会儿就去拿凤凰的夜宵。

“那我送您出去。”说着已起身走大厅向回的方向。

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後有脚步声，玉碎回头看，见平宁玺仍立在一片月色中，身上淡青色的锦袍折射着丝质特有的光泽，笑容在一片光华中晕开。

玉碎只好又折回，“怎麽了？”

“我认得到门口的路的，自己回去便好。”平宁玺说着，又向玉碎走近一步。

“嗯？”玉碎不明所以，是说自己现在可以离开去端夜宵了吗？

不等玉碎反应过来，平宁玺上前一步，伸手将玉碎捞进了怀里，紧紧圈住。

“我只是想抱你一下，一下就好。”平宁玺轻声在玉碎的耳边低诉，却没发现怀中的玉碎早已全身僵硬。

突然间被人搂在怀里，玉碎有些呆楞，但身体比思维早一步反应。身体在一瞬间完全僵硬，全身霎时蒙上一层冷汗，呼吸痉挛，腹腔中的所有内脏都似乎在扭曲，纠结，缠绕。玉碎担心自己会在客人的怀中就这样晕倒或是直接开始呕吐，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忍耐，期待平宁玺会很快放开自己。

玉碎没有挣扎，这平宁玺是料到的，也只当是香兰笑里调教出来的成果，但觉出缩在自己怀里的瘦小身躯在不住地战栗时，终发现了玉碎的异样，连忙松手。

看着脸色苍白异常，全身不停颤抖的玉碎，平宁玺几乎是平生第一次手足无措。“怎麽了，怎、你还好吧……”

牵动嘴角的肌肉，玉碎努力扯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没事，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休息一会儿就好。就恕玉碎不能远送了。”

闻言，平宁玺犹豫一瞬，还是点头。简单的道别後转身离开。

看着平宁玺一步步走远，身影消失在人群，玉碎方挪动脚步到最近的一个竹椅坐下。

虽说嘴上跟凤凰逞强，但事实上身体还是无法忍受他人的碰触，玉碎颤抖着闭上眼睛，试图平复胃中的翻滚，忽略平宁玺的手臂在身上留下的感觉。

将近两刻锺过去，玉碎才微微摇晃着站起来，走向厨房的方向。

带着如常的微笑走进厨房的门，玉碎同左右的人打着招呼。

“今天的糕点好吃吗？”见玉碎进来，一个厨子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

玉碎应着转身，“很好吃，手艺又有进步啊。”夸奖着，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即使他今日未曾尝过那糕点一口。

被夸奖的男人羞赧地笑笑，白皙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哦，这是褅庥今晚的夜宵。看你今儿来得晚，按昨晚准备的。”说着，连忙端出一份夜宵递给玉碎。

今晚好像是凤凰，玉碎盘算着，“这小菜可是甜口的？”似随口问一句，想起凤凰与褅庥口味上的差异。见男人点头，这才笑着道了谢，离开厨房。

走到楼梯的转角，玉碎将手中的宵夜放下，尽量平稳着自己的心情。活动自己僵硬的手指关节，看它们不再过度颤抖；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脸颊，等两片红晕浮现，好让脸色不会太过苍白，让凤凰看出破绽。几个深呼吸调整好呼吸的频率後，方扬起笑容，端起一旁的夜宵。

轻而有节奏地敲响门扉，第四声刚落，里面便传来凤凰慵懒的声音，“进吧，都说了你来不用敲门的。”

玉碎推门走进，将夜宵放在桌上，自己则站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凤凰很快里面的屋子走出来，跟在身後的墨手中拿着一件浅色的披风，边走边给凤凰披上。

“我们玉碎今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水灵灵啊，真想咬一口。”凤凰嬉笑着，手上占不到便宜，口舌之快总是要逞的。看玉碎微红的脸颊，更加放肆地笑。

没有理会调笑着玉碎的凤凰，墨直直地向玉碎走去。

“没事，没事，”玉碎笑着安慰墨，“我们俩只是喝茶聊天，他没做什麽过分的事。”

听着玉碎的‘汇报’，墨眼中的担心却没有丝毫减轻，她不敢确定玉碎会不会自作聪明地隐藏了什麽，为了为了某些自以为高明的荒唐理由。

知道墨并不怎麽相信自己的话，玉碎也没办法，只能站直了身体，尽力表现的与平常没有什麽两样。

凤凰也看出了墨的顾虑，出言安慰，“墨你也别瞎想，玉碎说没事，就一定没事，对吧？玉碎？”看玉碎递过来一个微笑，便也跟着笑。

墨疑惑地转过头，却见凤凰偷偷地朝她眨眨眼睛，“来，玉碎，今晚没怎麽吃东西吧？我今天吃得多了，这碗粥你还能吃下麽？”说着，把一碗晶莹的白米粥推到玉碎面前。

看着白粥推到自己面前，玉碎险些站立不稳。虽说只有半个巴掌大的一小碗，但对此时的玉碎来说，别说喝粥了，看到食物让他忍着不吐出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看着墨一脸了然和凤凰藏在玩笑背後的深深担心，玉碎极力扯出一个笑容，“也是，这麽晚，是有些饿了呢。”说罢端起面前的粥一口口喝掉。

脸色如常地埋怨一句有些太甜，看着对面两人放下心来的表情，玉碎也暗自松一口气。

见玉碎没事，凤凰又留他说了几句话才放他走，无非是些店里公子们的花边，有的没的，一句接一句。

从凤凰房里出来，玉碎三步并作两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拖来墙角的盆，伏下，连中午的饭食都吐了个干净，到最後实在没什麽好吐的，便只是伏在盆边干呕。

还好，还好撑到了现在……玉碎拖动着自己的身体来到床边，放纵自己的身体倒向床上，这便是他失去意识之前最後的念头，还好撑到了现在，没让他们发现，不然……又要担心了……

第六章

那晚的事最後还是没让玉碎瞒过去，从第二天开始的食欲不振，准确地说是粒米未进是怎麽也掩饰不过去的，加之有人隐约看到了平宁玺抱住他的那一幕，於是玉碎不得不跟墨实话实说。

“好好休息。”不会有埋怨，也不会有说教，墨只是淡淡地嘱咐一句，不再久留，离开了玉碎的房间。

看一眼墨的裙脚消失的地方，陪在床边的凤凰皱皱眉头，“听到了麽？好好休息。”平板的语气让玉碎听不出凤凰话里的意思，哀怨还是讽刺，关切还是责备，凤凰的话不比褅庥的话更容易明白。

点点头，玉碎却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嗯，知道，我没事的。”

转回眼神看向脸色仍是苍白的玉碎，凤凰不自觉地叹气，似乎自语地低声说，“你要真的知道我们所想才好……”抬手替玉碎整整鬓角的碎发，看到玉碎脸上血色又迅速退掉一层却还是咬了嘴唇僵着身子没有躲开。

不会拒绝，难道连逃避也不会麽……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十五岁的眼睛里却写满忍耐和逆来顺受，凤凰只觉心里一阵苦涩，四年了，怎麽还是没能把你宠得会撒娇会耍赖会任性呢，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啊……

瞥一眼对面眼角带笑的男人，凤凰心不在焉地呷着杯中的酒，男人刚刚的提议在耳边脑海盘旋。

果然还是喝不下别地方的酒，凤凰暗自撇撇嘴，放下酒杯。喝惯了香兰笑的藏酒，酒肆的酒实在难以下咽，再加心里莫名的烦闷，更是喝不下半口。

“玉碎可是我们店里的宝贝，大家舍不得的。”凤凰委婉地拒绝了平宁玺买下玉碎的请求。一是店里不缺那些银子，二玉碎也不是对平宁玺情有独锺，凤凰觉得自己犯不着“卖儿鬻女”去讨好这人，香兰笑有覃家二公子兼新任巡抚撑腰，若还想再求什麽，那便真是贪心不足了。

“……”脸上挂着的笑容没变，平宁玺的眼神中却是没了初时的耐性，“偌大的香兰笑难道独缺他一个小倌麽？……如果是钱的问题，可以再商量的。凤凰看多少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