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平宁玺仍是不依不饶,凤凰倒是娇笑了起来,“您瞧,还真是让您说准了,我们香兰笑什麽也不缺,就独独少不了他玉碎一个。再说,偌大的香兰笑……您就独看中他麽?”把平宁玺刻薄的问题又扔回去,凤凰眯着眼睛笑得妖媚,但看他脸色一变,语气却连忙随着话锋一转,“不过……若平宁老爷真是有心抬举我们玉碎的话……”
听出凤凰话里的意思,平宁玺眼中一亮,“如何?”
“如果真是如此,那……”说话间,凤凰已不知何时凑到了平宁玺的耳侧,身上微甜的香气弥散,“那用府上所有的生意来换如何?”
听了凤凰的话,平宁玺一阵微怔,旋而继续微笑,“看来是在下冒犯了,冒昧地提出如此过分的请求确是不对,今天这顿饭,权当赔罪了。”明白凤凰是在绕着弯地拒绝,平宁玺倒是不气,仍弯着嘴角,似乎对凤凰的耍弄并不以为然。
凤凰也跟着浅笑,撤回自己前倾的身子,没有再多说什麽。
聪明人,点到即止足以,不够聪明的,说再多也是白费。两人都深谙此理。
这顿酒菜凤凰没有跟香兰笑里的任何一个人提起,这是平宁玺第三次约他出来,凤凰也相信这会是最後一次。
“平宁老爷,今儿个又这麽闲啊。”凤凰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冲大厅中的平宁玺娇笑着打招呼。
平宁玺则是抬头冲他笑笑,复回过头,揽着怀里一个娇笑着的女子同邻桌的人谈笑着。
凤凰不明白平宁玺打的什麽算盘,即使见不到玉碎,他仍每晚到香兰笑报道,且总是行事张扬,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本省的巨贾之一已沈溺酒色。不出一个月,他便已同香兰笑的小倌和熟客们熟络起来。
但让凤凰觉得不对却又不好多说的,便是平宁玺从来只找容颜艳丽的女人,同店里的公子倒都是朋友之交。
他是把玉碎当作女人来喜欢麽……凤凰蹙起的眉间有隐约的怒气,眼神转向玉碎,却又满是疼惜。
不知自己因犯了什麽错而被禁足的玉碎有些许茫然,“怎麽了?”轻声询问着面带不豫之色的褅庥,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
摇摇头,凤凰用眼神指指大厅里正谈笑风生的男人,“他一直想再和你说会儿话,我没同意。要去吗?”
透过栏杆的缝隙看向大厅,玉碎短暂地犹豫一下,干脆地应道,“好,我这就去。”说着果真起身。
“上次是一个拥抱,这次会是什麽呢?”凤凰在玉碎的身後提高声线问着。
玉碎的身形一滞,转回头笑笑,“没事的。”努力用笑意掩盖住眼底的胆怯。
“……”看出玉碎尽力想他相信自己不会有事,凤凰的心里却愈发憋闷,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麽呢,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能承担一切麽,“行了,我也就说说。他每次来都只点女人,店里的公子他都不碰的。”除了你吧……把最後一句又咽下,随口说道,“要是闲着,就去厨房帮忙吧。这几天,大厅就别去了。”
没有注意到玉碎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凤凰转脸望向熙攘的大厅,眼中尽是担忧。
玉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调整自己的脸色,应一声,匆匆自凤凰面前逃离。
玉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倚在栏杆上的人却慢慢直起身,看着那小人儿消失的地方,暗骂一句,“凤凰你这个白痴……”
……他每次来都指点女人,店里的公子他都不碰的……凤凰的话在玉碎耳边回响着,震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平宁玺以前是没来过香兰笑的,第一个接待他的人就是自己,果然是自己抗拒他拥抱的态度破坏了他对香兰笑公子们的印象,让他对店里的其他公子都敬而远之了。翎如果知道这种原因的话一定会生气的吧,卿也是第一次那麽看好一个客人,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大厅就别去了……是怕我再坏了店里的生意吧,玉碎暗自笑笑,我怎麽总是做错事呢……
通往厨房的路寂静无人,玉碎却听到了一个尖利的女声在耳边叫嚣……
“……小贱人,你娘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愆儿,愆儿,你知道你娘为什麽给你起名字叫愆儿吗……
……连你娘都觉得生下你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愆儿……”
玉碎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後背曾被鞭笞过无数次的地方又开始着火般的疼痛,虽然那纵横交错的伤口早在几年前愈合,但那痛,却没有一天曾远离……
……别说了……夫人,求您别再说了……不是那样的,我娘她,不是那样的……
一如既往地在心里对那歇斯底里的声音哀求着,玉碎没有自觉地流出泪水,我娘她……不是的……
半个时辰後,玉碎来到厨房,和气地跟里面的人打着招呼,如常般柔柔地笑。
“你……没事吧?”仍是那个常为玉碎做糕点的厨师,南风,同玉碎最为熟悉的他发现了玉碎有些微异样的脸色。
玉碎摇摇头,安抚地笑笑,“我没事。有什麽要帮忙的吗?”
“没。你──”含糊地应着,南风不怎麽相信玉碎没事,刚要接着询问,却被旁边响起的声音打断。
“诶,有的,有的,玉碎你来一下,我空不出手来拿……”一个正在煎东西的厨子唤着玉碎。
歉意地对南风笑笑,玉碎应着跑去帮忙。
远处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後,继续自己‘傍晚’的‘散步’。
第七章
朝阳还未升起,但满天的星辰已渐渐开始隐去,玉碎在床上呆呆地坐着,怀里拥着柔软的被子。
也许是这几天的客人不怎麽多,或者是因为听了凤凰的安排,蹇一连数天都没有再叫玉碎到大厅帮忙,於是他便每天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为褅庥或凤凰安排饭食和点心──而已,最多便是到厨房拿东西时顺便帮几个小忙。
是太闲了吗,玉碎苦笑,这几天总是失眠,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花纹,思绪却愈发清晰,没有半丝倦意。试着闭上眼睛,那纠缠数年的记忆却有一拥而上,几乎将他淹没。倒是身体却没有因为着几日的失眠而显出疲倦,於是店里也没人发现玉碎近日的异常。
“醒了吗玉碎?”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几乎吓到呆坐着出神的玉碎。
连忙掀了被子检查一下衣物跑去开门,却是笑眯眯的翎。
玉碎愣一下,“翎?有什麽事吗?”
“这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把鞋穿上啊?”翎调笑着,瞟一眼玉碎踩在地上的脚。
尴尬地笑笑,玉碎回身到床边穿上鞋子,翎便也随着玉碎进了房间。
品着玉碎招待的茶,翎天南地北地扯着,弄得玉碎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翎的到来究竟意欲为何,却又不好说什麽,只好微笑地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
倒是翎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眯着眼睛问,“怎麽你不问我是为什麽来的了?”
“我以为,你只是想找个人说话吧。”玉碎把心里的猜测说出,看看翎的脸色,觉得自己说错了。
无奈地翻翻眼睛,翎哀叹着,“玉碎啊,我也拜托你一下,有谁会在这种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爬起来,就只是为了找人说话啊。你觉得我还没被卿说够是吧?真是的,那家夥平日里一字千金的,数落挖苦起我来却又没完没了……”一提起卿,翎又开始大吐苦水,更是弄得玉碎一愣一愣。
“啊,玉碎你真是的,竟敢转移话题!”翎似乎突然回过神,鼓着眼睛埋怨着,把茶杯放得乒乓作响。
玉碎只好歉意地笑笑,“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为根本不是自己造成的“错误”道着歉。
翎轻哼一声,算是原谅了玉碎,“其实吧,是有人拜托我来的哦~”神秘又暧昧地眨眨眼,说话间翎的脸上便又全是玩笑的表情,全然没了方才佯作的嗔怪。
“呃?”玉碎诧异,有人拜托?凤凰吗?褅庥?墨?不对,就算是他们,也不会拜托翎啊。
“嘿嘿……”翎笑着,凑过来,“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就卿说像鹰的那只──啊不是,那个人。”
玉碎点点头,脸色变得有些异样,果然还是那件事麽,翎……还是知道了……心里自责着,却没注意到翎眼里与埋怨全然相反的雀跃。
“唉,唉,别走神!”翎唤着有些走神的玉碎,看到他歉意的眼神,倒是没想他感到抱歉的原因。
“抱……抱歉……”玉碎歉意地垂下眼,“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不打算听玉碎的解释,翎摆摆手,“没什麽没什麽,下次别再走神就好。”有些不明白玉碎为什麽要为这种‘小事’如此抱歉。
“哈?”玉碎又一次愣住,难道自己误解了什麽?
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翎又说起那个人,“你应该记得他的。”自顾自地下着判断,又是一阵笑,“你这一段不又是禁足,又是什麽什麽的,就一直没有下来吗,玺他每天都来却一直见不到你,可是很担心呢。”
“……”玉碎是彻底不知该做什麽反应了,很……担心?担心……我?
不顾玉碎的呆楞,翎继续絮叨着,“他那天走时就觉得你的脸色不对,原想第二天来看你时再说的,却没能再见。他就开始跟店里的公子们四处打听你是怎麽了,知道你受不了别人的碰触时懊悔地要死,却已经没办法挽回。从那以後呢,他天天都要问你的状况,什麽有没有再吐啊,吃了多少东西啊,心情怎麽样啊,有没有太忙啊,会不会不开心啊,什麽什麽的,问的我们都快烦死了!这不,昨儿个又托我来跟你聊天,说什麽觉得你这几天不开心……什麽跟什麽啊,他都没见你怎麽知道你心情怎麽呀啊?!你看你这不是好好的吗,瞎担心什麽!啊还有……”
翎的嘴巴不停,玉碎却没听进几句,心里满满的不是感动,却是疑惑。
为什麽要如此关心我,明明是我冒犯了他的……
随着翎断断续续的絮叨,天色已微微亮起。有人陪着说了这麽久的话,玉碎的心情也确是好了些,但看看天色已经快到褅庥早饭的时间,不得不歉意地打断了翎的话。
翎倒也不介意,夸张地打个哈欠,“嗯,那你去忙吧,我可是困了,回去补眠。”说着,起身向外走,背对玉碎招手算是再见,“他很想你的,尽量……见他一面吧。”甜腻的声音随着关门声的响起而消失。
见他一面……吗?玉碎暗自笑笑,也要凤凰同意啊。不再多想,穿好衣服到厨房为褅庥选择早餐。
一如往常,今夜的香兰笑依旧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凤凰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含情微笑,或瞟瞟自己家的公子们,或同熟客调笑,或招呼两声脸生的客人里面请。
“爷,平宁老爷让我来传句话。”甜腻娇吟的女声响起在凤凰的耳边,引得他侧目。
看清来人後,凤凰便又复移开眼神,上月的花魁在他的眼中与田边的农妇无异,女人下意识的骚首弄姿更也让他失了看第二眼的心情。
不等凤凰应,来人接着道,“他说若凤凰若不想客人再减少的话,就放玉碎公子去见他。”
轻声冷哼,凤凰不在意地摆摆手,“早知道客人少了两成是他在搞鬼……”低声自语般的念叨着,满脸的无谓,“你跟他说,如果他不想没的生意做的话,就趁早收手。得罪了我们香兰笑……”转头,意有所指地对来人眨眨眼,“可就和得罪覃家,得罪巡抚一样哦……呵……”
会意地笑笑,来人点点头转身作势要走,却被一个声音唤住。
“莺,慢走一步,跟他说我一会儿就去。”不知何时站在凤凰身後的玉碎扬声说着,看唤作莺的女子下了楼,方心虚地瞥一眼凤凰。
凤凰倒也不去拦那女人,倒是面色阴晴不定地望着玉碎,“……站住!”怒气冲冲地喝住意图离开的他。
定定地立住,玉碎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歉意地笑笑,却没有辩解。
凤凰直视着玉碎的眼睛,“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麽吗?”
玉碎点点头,“是,我说我要去见见他,……能不伤和气地解决最好,我明白的。只是去陪他聊聊天,不会有事的……”小声地解释着,盯着脚下地板上的木纹。
无奈地叹气,能不伤和气地解决最好……自己确实是说过这话没错,可是,可并不是用在这种情况下的啊,凤凰颇为无奈地看着玉碎的一脸怯意,满腹的怒气早已不知去向,“好吧,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当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看着玉碎松口气似的一笑,欠欠身离开,凤凰不自觉蹙起眉头,玉碎那孩子……唉……
不用问,凤凰明白玉碎肯定又觉得所有的责任都在自己身上,像冒犯了平宁玺之类的事情,所以这才千方百计地想弥补。虽然香兰笑每天依然人影幢幢,但任哪个细心的人都看得出客人一天少过一天,虽说只是少了两成不到,但看在玉碎眼里便是另一番光景了。凤凰看得出,玉碎那张本就偏白的脸在心里日复一日的自责下,变得一日较一日苍白。让他去吧,不让他去“赎罪”的话,他又会……是该说他懂事还是任性呢……
第八章
待玉碎稍事收拾来到一楼大厅的楼梯口,平宁玺早已站在那里对着他微笑。
身形不由自主地一滞,略显僵硬地笑笑,走到近前。
即使玉碎极力掩饰,但他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胆怯仍是叫平宁玺看在眼里。
“今天约了你相熟的几位公子,大家一起去吃点酒菜。”平宁玺解释着,抬手为玉碎指出大致方向,先行一步为玉碎开路。
玉碎一愣,他没想平宁玺并不是要与他独处,反是……忽然回过神,连忙抬脚跟上已走出几步的平宁玺。
知道玉碎已因自己的拥抱产生了抗拒的心理,来见自己不过是因为翎的说服或是自己的威胁,於是平宁玺觉得自己第一步要做的,便是重新获得玉碎的信任。
他却是没想过,何来“重新”一说呢……
“哎呀玉碎你可来了!”正与身边的人打闹的翎连忙起来招呼,为玉碎张罗着椅子,碗筷和酒杯。
同翎隔着几个人,闷头吃菜喝酒的便是卿,抬眼看看玉碎,点点头算是招呼,又复低下头专心地同小碟里的青菜斗争。
在新摆好的椅子坐下,玉碎同桌上的人一一打了招呼。也是平宁玺有心,同玉碎关系不错的公子是一个不落,齐齐地围坐在了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