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光看着啊,继续,继续。”平宁玺招呼着,在圆桌的另一头坐下,‘正巧’在玉碎的对面。
几个爱闹的公子便又随着翎闹了起来,不一会儿又笑闹着挤作一团,低声说着什麽笑话,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灵风你说什麽呢!”“你怎麽那麽下流啊!”“呀呀你个没正经的!”,又互相窃笑着吃豆腐,占便宜。坐在翎旁边的玉碎自然不能幸免地被卷入‘战争’,但大多数时间却只是静静地笑着,吃些在自己附近的素菜,偶尔插上几句,引来一阵笑骂。
平宁玺与身边的一个公子交谈着什麽,不时浅笑,眼睛却一直若有若无地看着玉碎。
“……玉碎刚来的时候我们都还以为他活不久了呢,黑黑瘦瘦的,浑身的伤痕,手指脚趾已经冻得发紫。缓过来後还是不高不低地烧了近一个月呢!诶,你尝尝这个,南风的拿手好菜。哦,南风,同玉碎最熟的厨子,经常做甜点给他吃。”情音夹起一块炸得金黄的菜品放到平宁玺的碟子里,眼神望向玉碎温情地笑,“你看现在,水灵灵地,脸上也有肉了,怎麽看也惹人疼。凤凰他们可疼他疼得紧,倒是他怎麽宠都宠不坏,还是刚来时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样。”
心不在焉地尝尝碟里的菜,瞥一眼对面正眯着眼睛同周围的一群人调笑的玉碎,平宁玺也不自觉地笑笑,对自己今晚的决定很是满意。
大家说着闹着吃着喝着,一个多时辰很快过去,酒菜都已过了三巡。即使是店里最清淡的酒,几杯下肚,玉碎平日里宛如深潭的眸子里也漾起了涟漪,一脸微醺的迷蒙,倚在扶手上静静地笑。
平宁玺见状知道玉碎这是醉了,忙招呼着其他人继续,自己则起身跟上已将玉碎扶起走向门外的两个小童。
“等等。”扬声唤着,三步两步来到玉碎一行人的前面。
抬起些许朦胧的眼,玉碎歉意地笑笑,张嘴想解释却被旁边的小童抢先一步:“对不住爷了,我们玉碎公子本就不胜酒力,今日喝的也不少,凤凰特差我们来接他的。”说罢,用眼神指指斜对面的三楼。
微蹙眉头,平宁玺侧身去看,便见凤凰坐在栏杆後对他举举手中的茶杯算是招呼。平宁玺於是也会意地笑笑,没坚持什麽。
“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他说,就在大厅。”平宁玺微微笑着同扶着玉碎的两个小童商量,话语里却是不容半句商量的强势。
“这……”两个小童互相看看,再看看醺醺然的玉碎,不知怎麽回答。
静静地等着两人妥协的平宁玺倒是没料到玉碎会开口,“没事的,大厅里,凤凰也看得到,不会怪罪你们的。”玉碎说着从两人手中抽出手臂,到附近的一把椅子坐下。
想想玉碎说得也是,两人交代几句便离开。
平宁玺同玉碎隔着桌子坐下,抬手替玉碎沏上一杯茶,“今晚可开心?”
抿一口茶,玉碎点头应了,“是,许久没和大家一起闹了。谢谢。”
“如此便是最好,”平宁玺放下一颗心,“我还担心你不喜欢这麽闹的场合。”
“我的确不喜欢。”果断地说着,看对面的平宁玺变了脸色,忙解释,“都是生人的热闹场合我是不喜欢的,今晚都是熟人,很开心。”说着,两颊不知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别的什麽原因,微微泛起淡淡的红霞。
这孩子果然还是醉了吧,平宁玺在心里暗暗盘算,不然怎麽也不会跟我聊得如此熟络。心下些许黯然,但更多的则是欣喜,“是麽,那我也不算生人了吧。”
玉碎一愣,随即点点头,弯起眼睛笑,终是不自觉收起了对平宁玺的防备。
谙熟人心如平宁玺,自然看出了玉碎心中的念头,心里面上满是开心,“那,明晚,哦不,过一段,我们还能见吗?”
“怎麽不行?”醉酒到底是影响了玉碎的心绪,不假思索地应了平宁玺的约,又是毫无防备的笑。
也不管玉碎应得如此干脆到时能不能践约,平宁玺同样浅浅地笑,“好,说定了。”
相视而笑的两人,在喧闹的大厅渲染出一隅宁静。
楼上的凤凰看着对坐的两人,一个一脸醺然地笑,点头如捣蒜,一个半分释然半分得逞地笑,说成灰狼与羊羔也不为过吧?而且还是只喝醉了的羔羊……
脱力地叹,凤凰已然猜到玉碎定是又应了平宁玺什麽。虽说他也看出平宁玺不是想玩弄玉碎的感情,但把亲手养大的可人儿就这麽送了人,怎麽也不是个滋味,况且……平宁玺到底是把玉碎当作什麽,现在也还说不准。
算了,随他折腾,等等再看吧,执着茶杯起身回房,凤凰无可奈何地晃晃脑袋,“墨!褅庥找你哦!”高声唤着,掩了房门。
第九章
如丝的云朵挂在房檐树梢,血染的夕阳从窗口撒进淡薄的光芒,桌上一只茶壶两盏青瓷小杯,嫋嫋水汽升腾缠绕。
“最近,有些不好的传闻,关於香兰笑的,你听说了吗?”一个男子悠闲地翘着脚,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虚无,脸上满是戏谑与漫不经心。
褅庥笑笑,“自然,我的消息不至这麽不灵通。”端起一盏茶,轻轻地嗅。
男子闻言嬉笑,“怎麽着,碰上难缠的了吧?”
“还好,”褅庥不在意的点点头,“没你的事,少掺和。”褅庥是知道他搅和的本事,其实也没想真把平宁玺怎麽着,当然,前提是他不要太过分。
“好,好,你自己忙。”男子一脸领会了的神情,拿过手边的茶水仰头一口灌下去,“有什麽要帮忙的知会一声,我先回去了。”
褅庥没应,笑得暧昧,“切,悦凌啊悦凌,说到底,你就光记挂着你哥哥吧,重、色、轻B>B友。”覃家二少同他哥哥那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没人比褅庥更清楚,这对双生子,天生就是冤家。
被‘嘲讽’了的悦凌倒是没一点自觉,满不在乎地哼一声,“那当然,那可是我哥哥,能不天天记挂着麽,不然我回来图什麽啊。”鄙夷地瞟一眼褅庥,拍拍衣摆向门外走。临到门口了,丢下一句,“我是没你能耐,可怎麽也有覃家和摄政王在後面,这巡抚也不是白干的。”
却听一声嗤笑,悦凌回头。褅庥不耐烦地嚷,“我什麽时候跟你客气过,走你的,可别让你家哥哥等急了,回头又赖我身上!”
悦凌愣一下,也回过味儿来,“也是,你一见面就没把我当过外人。”映射着他们颇戏剧化的初遇,笑笑,掩门离开。
留在屋里的褅庥无奈地摇头笑着,“这事儿也不是归你管,一个覃悦毅就够你忙活的了。……进来吧,有事?”发现了站在门外的一个小小身影,出声唤他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玉碎,碍於这是覃家二少爷的专属客房,不好敲门,只在门外犹豫着,即便此刻是褅庥唤他进来,脚步也有微微的停顿。
“怎麽。”褅庥询问着,示意玉碎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玉碎也不应,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眼神四处不安地瞟,许久,方讷讷地开口:“几天前那晚……我好像应了平宁玺老爷什麽约。”看一眼褅庥,又没了下文。
大概猜到玉碎想说什麽,褅庥微笑,“没事,答应了就去,我不拦。”
“……”玉碎怔怔地看着褅庥,虽说他此次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可褅庥的反应着实太过他出乎他的意料,至於褅庥会这麽说的原因,玉碎只想到了一种,“褅庥……你生我气了吗。”
“呃……嗯??”褅庥很是诧异地望着显然在自责甚至可以说是在害怕的玉碎,“玉碎啊,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闻言,玉碎小心地点点头,舒展眉头浅笑,“我来,其实不是为了这事,原本我都在想怎麽爽约才不会太过分……不过现在这样,我明白该怎麽做了。”玉碎一脸自信地点点头,似乎是叫褅庥不用操心。
“……”褅庥不知该说什麽好,似乎这样玉碎误解了更多,怎麽有种是自己在把玉碎往平宁玺怀里推的错觉……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褅庥决定换个话题,不然也许会越描越黑,“那,你来是为了……”
“我是想问,平宁老爷还在为难咱们吗?是……因为我吗?我,要我怎麽做?”玉碎一句一顿地问着,眼神又不自觉飘开,双手在衣带一下下扫过。
褅庥皱皱眉,看来自己还真是想对了,玉碎果然一直在担心这些,“要真说起来,也就是这麽回事儿吧……”看玉碎脸色一下变了,忙把事情的始末一一道出,只是巧妙地隐藏了平宁玺想买走他的要求。
午夜已过,喧嚣的香兰笑也稍稍安静了些,大厅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去了楼上各自包下的房间,从後院看去,从各个窗户透出的光线晕成一片,汇成暖暖的橙黄色映亮玉碎的脸。
此时的玉碎只是安静地坐在後院角落的石凳,思量着傍晚从褅庥处听来的原委,没在意有人来到了身边。
“在想什麽?”一个温和的声音融进玉碎的思绪,引得他抬头。
来人手中端着一个白瓷的小盘,摆了几块小巧简单的点心。
看到独自坐在一角的玉碎,南风便拿了几个清淡的点心过来。
玉碎摇摇头,“没什麽。给我的吗?”抬手指指盘里的点心。
“当然。”南风应着,微笑,“刚做的,都比较清淡。”转眼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开心地笑笑,玉碎拿起一块中意的点心放进嘴里。
南风最清楚玉碎的口味,拿的便都是玉碎喜欢的口味,看玉碎吃得开心,这才想起‘正事’。“玉碎,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忙咽下嘴里的一块糕点,玉碎摇摇头,展开一个安慰的笑容,“没有啊,怎麽会,我晚饭吃的比平时还多出半碗,是不开心的样子吗?”
“是,饭是吃了不少,平时最喜欢的菜却都没动几筷子。”南风皱皱眉,眼神埋怨地看着玉碎。
玉碎也觉出南风语气里的不悦,犹豫着,放下手中的点心。“我……”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麽开口。
“算了,”叹口气,南风摆摆手,“难道是因为我的手艺退步了?”知道玉碎不想说,南风也就不强求,随口为玉碎找个台阶下,佯作忧郁地思索。
倒是玉碎一愣,原来南风是在意这个啊,心里小小感叹一下,灿烂地笑,“才不是!南风的手艺从来都很好。”豪不吝惜地夸奖着,直说得南风赧然地抓抓自己的後脑勺。
又看到玉碎释然的笑容,南风也稍稍放心。能这样同自己说笑,想玉碎心里的事应该不会太严重吧,南风如此安慰着自己,接着同玉碎闲聊着,几块小点心不一会儿便进了两人的肚子。
“如果有什麽事,跟我说,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你。”
南风离开时这麽对玉碎保证着,虽然他不确定玉碎是否曾听懂自己的意思。
玉碎点点头,嘱咐他放心去忙,自己真的没事。
南风真是好人,对人总是这麽好。玉碎在心里念叨着,拆开手里南风临走前递给他的纸包,玉碎知道,里面是今天最好的小吃,南风总会为他留一小份。
暂时忘记心里烦恼,专心於小吃的玉碎从未想过,南风的好,可曾对别人展现。
第十章
凤凰的意思,是许了我去陪平宁玺吧,不,不仅仅只是准许吧……趴在三楼栏杆上的玉碎淡淡地弯起嘴角,视野里尽是大厅里嬉闹的人群。
这两天客人的数量终於恢复,玉碎也不自觉松了口气,和平宁玺约好的日子尚有十几天,那之前,玉碎告诉自己,还是呆在楼上比较好。
大厅中央的舞台上,妖冶的歌姬声线甜美地在吟唱着什麽,裙摆的薄纱轻舞,和着周围琴瑟的轻响,轻灵而美好。
然而,玉碎望向台下,几乎可以说没有人在意她的表演,大家都在自顾自地热闹着,开心着,那曼妙的身影和婉转的歌喉,注定只是着荒淫奢华夜晚的背景。
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寂寥的笑容,玉碎将目光撇开,对於每个人来说,那些不相关的人,谁又不是背景呢?
不经意地,目光扫过一个一袭玄色衣衫的客人,远远地坐在大厅一角,却是难得地专心欣赏着台上的表演。
朗目修眉,薄唇紧抿,漆黑发丝一丝不苟地挽起。墨色长袍上用暗色丝线隐约勾出细密繁复的花纹,巴掌大的羊脂玉雕饰坠在腰间,皂靴精工细制,雪白滚边上绣着银色暗纹
。光看穿着打扮便知是富家子弟,何况那眉头轻蹙的俊美容貌。
即使迟钝如玉碎,也已经发现了那人附近的几个小倌都不时地那眼角瞟着那人,甚或几个胆大的已经在互相怂恿着去搭讪。玉碎无谓地弯弯嘴角,是啊,这种人可是不常见的
,遇到了,又有哪个聪明人愿意放弃。
但即使身处如此“喧闹”的环境,那个客人仍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台子上的人影。
玉碎皱皱眉,这家夥怎生如此迟钝?
可巧,这个如斯“迟钝”的人,却在玉碎的眼角瞟过他时立刻抬眼望向玉碎的方向,眼神犀利。
……玉碎一怔,他,看到我了?暗自摇摇头,不会的,楼上楼下这麽多的人,他怎能知道是谁在看他。
有些不知所措地慌忙躲闪着那人的目光,脚下不自觉向後退去。
“玉碎~~!!”一声甜腻的喊声唤回怔忪中玉碎的意识,回头,确是‘泪眼婆娑’的翎。
手忙脚乱地看着翎一脸幽怨地啜泣,玉碎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怎,怎麽了?”
“……第,第二次……”翎仍是抽泣着,那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泪水则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二次?”玉碎显然是没有弄明白此时的状况,只能左一句右一句地安慰着。
翎却似没听到玉碎的安慰,只听到了问询,“今年以来第二次被拒绝。”陈述完事实後,翎便目光灼灼地盯着玉碎,连佯作的哭泣都停了。
“嗯?”说玉碎不吃惊那是假的,翎总说自己的色诱技术在店里排第二,於是大家寻便店里所有的小倌也没谁敢称第一。上次在平宁玺身上的失误可以说是意外,那麽这次……
……也怪不得翎会“如此”反应了……但不管怎麽说,这个自称此刻很受伤的人确需要安慰几句的,“别伤心别伤心,那定是那人瞎了眼,我们店里最诱人的小点心怎麽可能失
去魅力呢。”
继续忽略玉碎的安慰,翎眼中的哀怨瞬间变作哀求,“那,玉碎,你会帮我‘雪耻’的,对吧?”
“嗯,对,对,没事没事啊,我帮你……啊?!”顺着翎的话音说了几句才觉出不对,可话已出口木已成舟,玉碎也只有硬着头皮应了,“那麽,翎想我怎麽帮呢。”
嘴角滑过得逞的笑,翎手腕一抖,纤细的指尖便指向了大厅中独坐一隅的一个男子,“去跟他搭讪。”
初闻翎的话玉碎的心里便已打了退堂鼓,顺着那葱白般的手指望去,却是方才注意的那名玄衣男子,怪不得公子们都只是在周围你推我我推你,没人真的靠近,有了翎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