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招回所有人保护这儿,我去太子那边商议看该怎么办,晨若回来了让他去太子帐中找我,如果到时候这儿守不住,你们就自己判断突围与否。记得,你们这回的任务是护好萼妃娘娘。」
「是,属下遵令。只是主上身边是否也该留个人?」
「不必顾虑我,我会跟着太子一块行动。」简语交代,皇甫烨随即挥手让人隐去,而后又招来自己这队的禁卫细细吩咐着,最后才转向一旁神色凝沉的萼妃。
「母妃,请您跟封铮待在这儿,从现在起除了我外一律不放人进帐,若真有万一,你们就跟着晓,他是儿臣绝对信得过的人。」
「娘晓得,你放心吧,顾好自己。」点了点头要人放心,萼妃强压下心中忧虑,同皇甫烨将她交给旁人照顾般坚毅地放开手。
身为人母,自是挂虑不舍,然而身为人臣,却不能不尽忠义,不论强梁的目标是不是对着太子而来,国之储君不能有失。
「萼姨放心,我跟他去。」
「……铮,别闹了。」有你跟着才更叫人担心!
「我是你的随侍不是?」墨瞳灼灼,清脆的嗓音掷地有声,完全不容半分转圜余地。
「不是。」拉长了脸,皇甫烨头痛地瞪着封铮。
这家伙什么时候不好挑,尽挑这节骨眼上牛脾气发作。
「随你说,反正我说了才算。」
「……母妃,烦请您帮我跟这小子慢慢说,没时间耽搁了。」无语,皇甫烨索性把这赖皮小鬼丢给自家娘亲解决,而后霍然转身大步离去。
「萼姨说也没用,脚长在我身上,有本事你就叫那个晓把我打昏了扔一边去。」
「封铮!」耳闻身后执着跟上的脚步声,皇甫烨忍不住动了气。
这家伙说的是什么混帐话!?这种时候多双手便是多分御敌的力量,怎能够这般任性不顾大局?都怪平日太纵容这家伙,才会宠得人无法无天不知是非轻重。
正打算板起脸训人一顿时,蓦地一声厉啸冲天,紧接着杀伐声四起,仿佛千军万马奔腾地动山摇。
第八章 初战
「可恶!」低叱了声,皇甫烨猛地一把抓着封铮快步出帐,帐外坐骑早已备妥,连封铮惯骑的那匹栗色马也在一旁,似乎备马的人早料定了他拿封铮没办法。
「拿着。」解下爱驹鞍侧剑鞘通体墨蓝的长剑朝人抛去,皇甫烨恶狠狠地撂下句警语:「用它保护好自己,敢害母妃掉眼泪的话我绝对找你算帐。」
时值非常,等事了他绝对要好好教这人清楚做「随侍」的首件要务就是服从!
翻身上马,紧握着剑的封铮终于松了口气。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闹得很是无理,但如果不紧跟着人,危急时候又怎么派得上用场?随侍可不是躲在人屁股后头让人保护的,他会证明自己已经足以胜任这位子,也许还不如那群来无影去无踪的隐卫们,但绝对,不会比其他封家人逊色。
纵马疾驰,只见训练有素的兵士们遇袭并不显慌乱,迅速编队组阵各护着大帐,而当初扎营时即做了考虑,各帐间距离不远,前后左右皆能彼此支援呼应,一时间身着褐衣的来敌也冲不进来,前后夹击着两头各自与禁卫僵持不下。
接近太子皇帐时,一阵马蹄声响急从另头传来,定眼望去正是皇甫寰和封瑶晴,看样子他们也同皇甫烨的安排般,让人马固守大帐,自己只身驰援太子这边,差只差在兄弟两个有得拆,留了一个下来「顾家」。
看了眼皇甫寰再回头打量着营帐前后,略做衡量后,皇甫烨骤然改变了主意,掉转马头改朝战况最为激烈的营前奔去。
「铮,用弓箭!」弯弓搭箭,皇甫烨率先射出第一枝箭,一名褐衣大汉随即应声掉下马来,混战之前,敌人能少一个便是多减分自己人的伤害。
会意地立镫站起,封铮不让皇甫烨专美于前,扬弓连发,枝枝皆命中敌人要害,立即减轻了不少守营卫士的压力,正欣喜间——
「火攻!」
不知哪来的一声喊,兵士们全变了脸色,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一旦火起,这营便再也守不下去,而护着一群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嫔妃侍人,突围又谈何容易。
谁也不敢往最坏的结果想去,只能竭力挥剑打下凌空的火箭,甚至几个武艺较好的兵士悍不畏死地深入敌阵,想在火攻发动前制敌机先,但任凭他们如何抵御,仍是有零星火苗点燃了帐幕,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混乱中,忽闻一声号响,一队人马矫健地自帐营中奔出,三十余人的队伍不但由皇甫寰为首,还打出了象征太子的凤阳大旗。
「护着太子突围!」坐骑嘶鸣立起,皇甫寰一声厉喝,率先策马冲向敌人较少的西侧斜壁,临去前若有深意地瞅了眼犹陷在战阵中的墨玄身影。
横剑扫开袭向脖颈的长鞭,皇甫烨分神思索着下一步,是该突围跟上还是该留下断后……衡量着利弊,抬头却见紫金交镶的凤阳旗迎风招展。
薄唇微抿,当下再无疑虑。
「铮,走!」
「什么!?」他没听错吧?走?跟着落跑?那被留下的人怎么办!?
一大堆的问题,封铮忍不住回头朝黄顶大帐望去,火色,已渲染上帐角一隅,无情蔓延。
「什么什么?给我走!」驱马奔向尘土犹未落定的西面斜壁,皇甫烨朝还在犹豫的人影厉斥了声。
不趁着皇甫寰打开的这道缺口消失前出去,等敌人重新围上后光凭他们两个想闯可得费番工夫,而就怕这一耽搁因此生憾。
「……」死咬着唇,封铮逼自己不再看身后炼狱般的景象,掉转马头追上前方的疾风骑影。
什么什么!穷神气个头!?是你娘又不是我娘,我紧张什么!
几分气窒几分委屈,封铮想不通姓皇甫的脑袋里头都装了什么,浆糊还石头?一个比一个还要莫名其妙!
换作是他的话,管他什么忠诚节义,绝对是把最重要的人摆在第一位,其他全滚一边去,他一点也不想有一万万一的,追悔莫及。
天底下大部分人应该都是这样吧,所以他无法理解皇甫烨究竟是怎么想的,帝皇之家当真就这般无情?万一萼姨真有什么时,皇甫烨难道就不会后悔?
「……铮!」
猛地耳边一声喊,还沉浸在思绪中的封铮吓了跳,迷迷糊糊应了声:「啊,什么?」
「又什么!?生死关头你可不可以专心点?到底谁是谁的随侍!」
才替人截下枝利箭,接着又挡了记刀劈,当事人却浑然不觉,皇甫烨已数不清自己停了几次呼吸又捏了多少把冷汗,他一点也不敢想方才那阵混乱里这纸风筝是怎么没少只胳臂或腿的。
「我又没要你帮我,自个儿多事!」反手解决左侧贴近的褐影,封铮刻意挽了个剑花向人示威。
他很喜欢这把泛着淡淡冷光的长剑,剑身轻盈锋刃又利,再繁复的招式使来也不费力,很适合他。
多、事?额角青筋隐现,皇甫烨猛地几个深呼吸,回头把胸口的那股气全出在追来的敌人身上。
敢情这就是茶楼里说书讲的——好心成了驴肝肺。
埋怨归埋怨,等彻底解决敌人后,皇甫烨还是把那个害他提心吊胆早生华发的家伙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打量了圈,看是哪儿少了皮缺块肉的,就怕这家伙初次临敌不知轻重。
好险,脸没事,依旧赛如桃李明艳动人,大概没人忍心对着这样的一张脸下辣手,可其他地方……眼色微沉,皇甫烨骤然起了几分烦躁。
其他地方显然没那么好运,一袭月牙白衫已是暗褐点点地吓人。
「受伤了?」
「不知道,没什么感觉。」一团乱里刀光剑影地哪记得砍了谁又被谁砍,封铮在马上转了转臂又扭了扭腰,半晌才抬起右臂龇牙咧嘴地望着胁下近腰的一片赭红。
可恶,怎么这么痛……
目随人转,皇甫烨也跟着皱起了双眉:「伤很重?」
「应该没,扯到才疼。」好在不是左边,否则剑挥来舞去的,等打完这一仗他不痛掉半条命才怪。
「你咧?」管他暗纹还绣图全是一身黑,根本看不出来哪处颜色有异。
「没事,都是一些浮伤罢了,回去再处理。倒是你,停会儿我帮你稍微扎一下。」
「不用,没那么严重,这些红褐褐的也不全是我的血。不是急着追上太子吗?兵贵神速久则生变,还是快点找到人得好。」怕皇甫烨啰唆起来没完没了,封铮赶紧转移话题。
这仗是他硬拗来的,可不能成了绊脚石拖累人,否则岂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传将出去叫人笑话。
「兵贵神速久则生变?啧,看不出来课堂上夫子教的你有在听。」
「哼,就那点简单道理还要人教?」没好气地斜睨了眼对方,而后语声微顿迟疑了会儿。
「喂,为什么要急着追太子?皇甫寰那家伙虽然挺惹人厌的,但本事总不假,再加上,凤阳宫禁卫都是百中选一的精锐,你干嘛还非跟来不可?」
终还是忍不住将心底的疑惑提出,不问个清楚他晚上铁定睡不着觉。
「你没看到凤阳旗?」
「看到啦,那么大一面旗又不是瞎子没长眼,说到这个我还真佩服你们姓皇甫的,逃命都来不及了居然还不忘展威仪,没看过这样死要面子的。」
「……就这样?」瞅了眼对方,皇甫烨俊脸上神情甚是古怪,似笑非笑。
「还能怎样?那旗子又不是虎符军令,难不成还像戏台上演的御赐宝剑,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要不要我把你的旗也拿出来晃晃?」
说话的理直气壮一脸正气,听话的却是要笑不笑一脸滑稽,最后皇甫烨终是忍俊不住地破功。
「呵呵……」
骑马疾驰又不敢肆意放声,打出生到现在皇甫烨没笑得这么累过,偏是止不住笑意狂涌,整个人几乎是笑瘫在马背上险险挂着。
前言收回,夫子教的这家伙只拣了一半听——没打瞌睡时的那一半。
「笑、够、没?」
咬牙切齿的气音听来有几分危险,悬在马脖子旁的脑袋立刻识时务地点了点,可惜仍是诚意不足地直不起腰杆。
「驾!」懊恼地一甩缰绳加速,封铮索性放人在后面慢慢笑个够,眼不见为净。
总算顶着皇甫一姓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时值非常,不一会儿马蹄声便重新追上。
「笑够了就给我说清楚。」顺着地上蹄印转向左边小径,犹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悦的封铮率先打破沉默,气还没消全,但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错在哪里。
「咳,其实你刚刚就已经说对了,逃命都来不及了没有人还顾得着威仪。」有趣地看着封铮气鼓鼓的模样,皇甫烨其实很喜欢封铮这点。
不作无谓矜持,有话就说有疑惑的就问,虽然性子冷了点冲了点,但不会自以为是地瞎猜乱撞,也不会把旁人的关心无视糟蹋。
所以这些年相处下来,就算时有争执吵吵闹闹地也不伤感情反而更添亲密,常常在看烦了尔虞我诈的虚假面孔后,他就会特意招惹封铮,看这人冷冰冰板着张脸或是横眉竖眼地对他发脾气时,胸膛里那颗硬如石般无血无泪的心就又重新柔软起来有了跳动。
他偶尔不禁会想,也许这辈子自己都不会愿意放走这纸风筝,就算立妃生子,就算登基为王,就算……明知这人向往着无垠青空的无拘自由。
因为天底下再没有一个人能对他这么的真,再没人能够融化这高处不胜的冽寒让他温暖。
「你是说……太子故意的?」
没察觉皇甫烨若有所思的心不在焉,封铮全副心神都专注在他那句话上,不多时便理解了话里未竟之意。
「拿自己当箭靶诱敌?」
「没错。这回敌袭得诡异,如果是个别针对我们兄弟几个或是那些嫔妃们,暗里行刺远比这样一团乱地容易成功,犯不着损兵折将用这么大阵仗,感觉……比较像是不满之士对着整个皇朝而来。」
「下马威吗?所以太子就成了目标?」想想也是,他们这群人中最有动摇皇朝价值的就是太子,如果太子在出巡途中被擒或遇害,引起的纷乱可不比宫里遇刺那样简单,消息就是想藏也藏不住。
「恐怕是。」太子想必也是想到了这点,才会以金蝉脱壳为幌子以身诱敌。
「那你有什么打算?脑袋空空的话就算追上了也只多四只手,刚刚一大群都还打不过,现在岂不更惨?」
「兵贵在精不在多,再说情势已经大不同。之前我方人数上也许是优势,但却被箝制得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拒敌,就算局部小有胜利也没法追击,因为必须固守阵地。」边解释着,皇甫烨边留意着地上蹄印的变化。
看得出两方人马皆属精锐,蹄印杂而不乱,跨距极大,而从一路追来未见伤兵或尸首这点……皇甫烨面上不禁又多了几分凝沉,他推测不出究竟真是势均力敌还是敌人故意留了分余裕。
逃者有心,追者呢?若属后者犹有余裕存了别的心思……
怕是要吃大亏。
因为地利之势上,深居皇城的他们绝占不到分毫便宜。
「啧,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嫌累赘太多,所以学墙上爬的断尾求生?」皱了皱小巧的鼻尖,封铮顿觉肚子里又有把火在烧,弃子之说从这家伙的嘴里吐出来当真是刺耳到不行。
也许因为总看到这人笑脸无害的一面,害他老忘了这家伙也姓皇甫,骨子里和那群讨人厌的混帐王八蛋也流着同样的血。
闷闷不乐地紧抿双唇,封铮脑海里又浮起了祝融吻噬大帐的一幕,不知里头的人是否安好。
「铮,当断则断,有的时候或许看似不近人情,但就结果而言却是最正确的,成大事者不能陷于妇人之仁,虽然做来……不太容易。」叹息般低语着,皇甫烨不让自己去想舍下了什么。
常常,他能走的路只有一条,无法回头也没有权利回头。
「嗤,要是我,才不管什么对或错、妇人之仁的,我只照我想要的做。不过原来你也是会担心的嘛,还装模作样地训我?害我以为你这家伙也一样没心没肺,连娘都不要了。」
亏他还一路忿忿不平地替萼姨抱屈。
嘴上抱怨着,心底却是落了块大石,封铮一扫阴郁心情大好地催马前行,甚至在见到皇甫烨犹眉锁不展时还有心情「不计前嫌」地安慰起人。
「放心啦,你不都安排好了?再说敌人的主力也该被我们这边引来了不是?剩下的虾兵蟹将那些禁卫绝对绰绰有余,再不济,也还有你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卫,不是才说那是你可以相信的?」
「……」
「怎么,君无戏言你还想赖皮不成?我可是一直都认为你们这家子的嘴和乌鸦有得比。」
睇凝着封铮眉飞色舞的奕奕神采,听到连乌鸦都被拿来做保证时皇甫烨终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头重担霎时轻了大半。
「谢了,铮。」
「谢、谢什么谢?以后少给排头吃我就阿弥陀佛谢菩萨了!」没想到皇甫烨会正经八百地跟他道谢,封铮顿觉浑身长虫般地不自在,连忙恶声恶气掩饰着,双颊却已是不争气地烧得想拿手扇。
「是,菩萨这回听到了。」笑瞅着这人别扭地红了脸,皇甫烨再次意识到这张艳美的脸容真是尽得老天恩宠,只一句不可方物足堪形容。
兀自欣赏间,却见地上蹄印分成了三股,中居多,左次右末,成包抄之势,略为思索后皇甫烨将马带向右侧。
「留心,接近了。」
「嗯。」
眼见蹄印渐密,皇甫烨倏地勒缰停下,一个纵翻下马改以轻功奔掠,后头的封铮见状自是跟着照着做,不多时前行腾跃的身影打了个手势,封铮随即会意地跟着对方隐入林叶之中。
「……看来不太妙。」即使他的兵法只有半吊子,也看得出局势一面倒,说得难听点,林子外的阵仗根本叫作瓮中捉鳖。
穿着铠甲的人马全挤到了一块去,正前方和右边也全是人丁旺盛地热闹滚滚,只差骑在马上的没穿铠甲、褐衣蒙面,左侧林子这头虽然明着看不见人,但从地上躺着的那几个人形刺猬来看,显然也轻松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