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前传之血月祭(出书版) BY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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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林梢,带起几许腥风,皇甫垣垂睫笑了笑,几分嘲讽复又几分萧瑟。

「不知为何……本宫竟有点羡慕起了十三呢。」

风驰电掣,伏身紧贴在马背上,封铮终于领略这四个大字是什么滋味,果然不愧是太子御用的宝马神驹,跑起来真的有如御风而行,而且聪明得紧,知道要挑少人挡道的路子钻,他只消坐稳,再偶尔招架些不长眼的枪剑刀戢。

心思全放在皇甫烨身上的封铮没发现,挡开的刀剑都只一击便没了下文,甚至许多在半途便转了弯另觅目标。

眼见玄色人影在即,封铮忍不住夹足再催了催胯下骏马,见人无恙之欣喜溢于言表,然而只一刻,挂在嘴角边的笑却骤然冻凝。

「这个大大笨蛋!」

低啐了口,气急败坏全写在脸上,直到近了才发现,皇甫烨竟是肩头架了个人在打,光是看另旁一抹紫影亦步亦趋地跟着,就不难猜出那个低垂着脑袋不见脸的家伙会是谁。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皇甫烨这大笨蛋居然还有心思顾着那个讨厌鬼?

仗着胯下白马矫健,封铮没费太大工夫便杀进重围里,然而急奔到皇甫烨面前后却是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地大眼瞪小眼。

望着不期然闯入的少年,皇甫烨先是讶异后是一阵心惊——为少年那一身怵目惊心的血色,竟连那出尘绝世的容颜都被血汗覆去,若不是朝夕相处对封铮身形极是熟悉,他几乎要认不出这是片刻前才分手的封铮。

「太子殿下的『聿雪』?」一声低呼,封瑶晴死死瞪着那匹通体雪白唯独额首一块菱形黑毛的骏马,不同于皇甫烨,她先是认出了马才将目光移往骑马的人身上。

「你是——」分神解决一名欺近的敌影,封瑶晴皱眉遥望了眼凤阳旗处,只见铠甲禁卫已逐渐朝密林移去,似是再过片刻就能突围,此时此景,她实在想不出骑在太子坐骑上的人会是谁。

替身欺敌?姑且不论有无这必要,单是来人一身脸目不清的狼狈,就没半分替身样,更别提哪儿不好跑,居然往他们这头窜,嫌他们这边的敌人还不够多吗?

没有应答,封铮只是拿眼瞪着皇甫烨,只在偶有兵刃近身时才出手挡架,没帮忙的意思却也没离开的打算。

经人一提醒,皇甫烨的注意力这才转到封铮骑来的马上,疑惑自也随之而出,然而比起厘清怎么回事,眼前更重要的是如何平安脱身。

略做思量,很快地皇甫烨便有了计较,一个眼色示意封铮将他肩上的皇甫寰接过。

「帮我带人走!」

这是刻下最好的打算,虽然以封铮之能也许不足以护人周全,但既能闯进来就表示那匹叫「聿雪」的骏马确如传言,凭借着脚程,乘负两个人突围该不成太大问题。

除了皇甫寰外还叫他担心的就是封铮了,虽然看来精神不差,但那模样实在不像没事,还是早些离开战场的好。

煞费苦心的一番盘算,谁知——

「不要!」

想也没想便是一口回绝,一片血污中还称得上干净的黑眸瞪如铜铃。

皇甫烨这家伙该不是杀得昏头,忘了他和皇甫寰的梁子结到哪年哪月去了?当他是也昏了头有求必应啊!?

「封铮。」沉了几许的语声微带着急,皇甫烨头痛地不知该拿人如何是好,若不让这小子心甘情愿地点头答应,只怕这硬塞的包裹会被半途踢下马去。

封铮?猛抬头,封瑶晴脸上难掩惊愕。

封铮怎会骑太子的马?心神不定间一个念头陡生,如果能够拿下那匹马……

正当封瑶晴苦苦思索着该怎么在皇甫烨面前夺马并让自己的主子顺利上马时,另头——

「瞪我也没用,要送皇甫寰走怎么不找你旁边的女人?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叫她载自己的主子逃命去。」话未说完,封铮便已作势要下马。

「铮!」

不待两人争执有个结果,封瑶晴见机不可失,立即不容人反悔地飞身想上马,然而那匹叫聿雪的白马却突地一个侧转,不但把半挂在马身旁的封铮摔下地,也让以为十拿九稳的封瑶晴扑了个空,落地时一个踉跄几要跌倒。

「哈哈!」眼见平常总板着脸教训自己的「仇人」在人前出了个大糗,跌坐在地的封铮仰脖笑得极是欢愉,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也是被顽劣马儿给摔得四脚朝天。

「铮……」

这一唤,满是无奈,皇甫烨真不晓得老天是给他送了福星还是灾星过来,身旁的少女已是煞白了一张粉脸,若不是碍着自己在场,他敢说这当口已上演了场同室操戈的戏码。

「瑶晴,四皇兄就交给你了。」权衡得失,皇甫烨当下做了决断,将肩上的皇甫寰交给紫衣少女后,转而替另头险象环生的少年挡开了几剑,「铮,牵着聿雪让瑶晴上马带四皇兄走。」

宝马具灵性,既然那马愿意让封铮骑着,意即对人有相当程度的信赖,藉他的手应该能让马儿再接受其他人。

「……」主意是自己提的,封铮当然不会再有异议,只是沦作马僮还是有几分不痛快就是了。慢慢地爬起身,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让封铮不自主地晃了晃。

「铮?」

「没事,被大家伙摔得有点头昏。」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胸臆间不曾平复的血气更是让他喉头好几次涌上腥甜,封铮却是强打精神故作没事人样,拜全身血污所赐,没人看得出他已是随时都可能趴下去。

千万不能给皇甫烨添麻烦,这是封铮满脑子仅剩的念头。

初时因为不知皇甫烨安然与否,所以拚了命也要到他身边;刻下清楚了皇甫烨无恙后便开始矛盾起来,就怕成了拖累他的包袱。然而要自己独自乘骑离去也不可能,他答应过了萼姨要替她看顾着,怎能够自个儿先落跑留人生死不知?于是就演变成眼下的状况,把这一线生机让给了他一点也不想救的人。

牵过白马,封铮亲昵地摩挲着马头表示感谢,如果不是它,自己是如何爬也爬不过来的,「谢啦大家伙,等会儿载着人回你主人身边去吧。」

顿了顿后,复又压低了嗓子在马耳旁轻语:「对那两个千万别客气,嫌重就把他们掀下来无妨,千万记得别像我旁边的笨到替人拚命。」

离得近的皇甫烨将封铮的低语一字不漏地听入耳,有几分哭笑不得,却见骏马湿漉漉的黑眸眨了眨后竟似附和地一声昂首低嘶,令他不由地替刚爬上马背的两人担起心来。

希望那马真听懂人话的话,也知道背上载的是太子的兄弟摔不得。

将失去意识的皇甫寰扶坐身前,封瑶晴不敢大意地解下腰带将人同自己牢牢缚绑在一起,准备妥当后随即一扯缰绳调转马头,美眸在掠过一旁的皇甫烨时倏地闪过抹精光——

她需要更万无一失的保证。

「谢过十三殿下!」

朱唇启,一声「十三殿下」随着内力滚滚而去,顷刻压过四周杀伐声,在众人皆一楞时,白马已如箭矢急冲出去,徒留被拿作诱饵的玄色身影留在原地。

「哼,就跟你说了好心不会有好报,偏不信,现在好啦,你想救的全跑了,留你一个做替死鬼,满意了没?」冷眼看着四周褐衣人像看着美味佳肴垂涎三尺地步步逼近,持剑抗敌的封铮边喘边笑得讽刺。

皇甫寰一走,朱曜宫的人马自不再誓死拚命挡着不放敌人过来,转而自保逃命鸟兽散,谁也不当这儿还留了个皇子,少了禁卫相护,皇甫烨的压力剧增,连带地一旁的封铮也难幸免。

眉紧锁,皇甫烨一脸沉凝,不是为自己刻下犹如弃子般的遭遇,也不是因为入耳的一席讥讽,而是不过片刻间,说话的人就已左支右绌岌岌可危。

封铮伤得很重。

只一眼,皇甫烨便做出了判断,忧心之余怒意上涌,气封铮伤成这样了还不知轻重地跑来送死,该走的时候又任性地不知进退,非得要等到油尽灯枯爬不起了才安分吗?

火大地直想把人揍上一顿教训,然而同时胸口却也有着股暖意泛开,暖得连眼都有几分发烫。

都伤成这样了,还执意来到自己身边,真不晓得该骂人蠢还是死心眼,原来,那雪夜里的承诺也包括了他自己吗?

我要你永远都不准丢下我。

一句话,简简单单地竟将生死都含括。

「过来!」力贯于臂,手上黑刃立时啸声大作,剑气所至开出了条血道,皇甫烨一把将快站不住脚的少年拥入怀中。

皇天后土,他皇甫烨在此向天地起誓,终此一生不论祸福,皆愿与封铮共享,不离不负,永不言弃。

浑然不知皇甫烨直至此时才把誓言当真,封铮虚软地伏在这人胸前低喘,意识已近涣散,却依旧清楚自己终还是成了皇甫烨的累赘,胸口猛地又是一阵抽痛,一口鲜红便再也忍不住地冲喉而出。

「铮!」

「没事……吐出来……舒服多了……」听得出皇甫烨着急,封铮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却没想到自己气若游丝的语声叫人听了更添三分忧。

「撑着,我们一定闯得出去!」

你可以,多个我可不一定……在心底唱着反调,面上却是无力一笑,封铮很清楚带着自己皇甫烨这一关怕是难过,但他也想不出方法叫这人丢了自己一个人逃命。

别看这家伙平时好说话,拗起来的时候可比他还像头牛,只不过……如果两眼一翻脚一蹬……皇甫烨该不会还坚持要拖着他的尸体走吧?

「还有力气就给我抱紧点,少胡思乱想有的没的!」

呵呵,还没见阎王就通灵啦,这家伙居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喂……后面……没路。」有气无力地提醒着,被人半扛在肩面向后,封铮等于是做人脑袋后的眼睛。

刀剑不必提醒,皇甫烨的反应比他开口还快,没想到这家伙和茶楼说书的讲的一样厉害,每一挥剑就有人遭殃,只可惜还不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境界,敌影仍是如潮波波涌上。

「我知道。」知道却没办法,光是挥着沉渊保护自己和封铮就已几乎耗尽所有气力,敌人根本是刻意地将他们往绝境上逼。

鬓角汗渍隐现,皇甫烨很明白即使身后还有路他也撑不了太久,蚁多咬死象,这种车轮战法任谁也无法招架,再不想办法突围,结果不是被逼着跳崖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你还能不能驭马?」

神智昏沉间,耳边一阵低语,封铮甩了甩头好让自己清醒点。

「……马?应该……还行。」问题是马在哪儿?眨了眨迷蒙双眼,模糊视野里找不出半点像马的影子。

「走!」一声低叱,封铮突然觉得背心一股强劲的内息涌入,接着人便被飞抛了出去,直到半空他才看清了情势,自己落去的方向正有名落单的敌人,一个骑着匹马的敌人。

深吸口气,封铮立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知道皇甫烨是将成败押在了自己身上,这时候依然端坐马上的肯定不会只是个小贼,而他这把身子骨却已濒临散架,唯一凭恃只有皇甫烨留予的真气。

尽管明知此时借人之力无异于饮鸩止渴,危险不言可喻,封铮却一点也不怪皇甫烨这般决定,甚至对他肯在这时候还交付如此信任感到无比欣喜,高兴他没把自己当成了包袱看。

剑交右手腕微旋,青芒霎时宛如花绽般绚烂,夺目耀芒朵朵皆直取敌要害,而一如先前所料,马上的不是个草包,双剑交击巨力回涌,封铮藉力一个倒翻,燕旋般再次袭上。

侧身避过凌厉的杀招双剑再次互击,青芒霎时如轻烟般围着人环舞,越旋越急,蒙面人眼中露出了抹激赏,被欣赏的少年却是一个皱眉后再次腾身跃起。

不行,他可没这么多时间和人瞎耗,皇甫烨还在等他。

拚了!疾舞如风,快得看不出剑影,只余淡淡青芒伴着血色相缠,封铮打定主意这一击无论伤人与否都要将人逼下马来,就算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铿!两剑交击时青色剑影不再闪避,剑芒灼如火耀,然而只一瞬却倏地一敛,蒙面人反应不及地左倾了些,正当奇怪怎么如此轻易就伤了人时,突地脑后生风,速度之快逼得他只能顺势斜身闪过,然而这一歪便再也坐不稳,下意识地伸手想揽缰绳,却见青芒大炽,无奈,人在半空只得弃马避过,落地前,映入眼底的是抹绝美的灿烂笑容。

望着绝尘而去的背影,褐衣人依旧伫足原地没追的意思,口鼻处的布巾微动,竟似也跟着人笑了。

不愧是「那人」感兴趣的人物,的确,很有意思。

马一到手,封铮随即毫不恋战地策马朝包围圈中闯去,手中长剑再次舞若狂风,而另头的皇甫烨闻及动静也配合地以剑气替他开路。

马疾驰,丝毫没减速的征象,封铮相信皇甫烨自有办法上马,所以专心一意只顾着护马不被敌袭,眼前可全得靠这四只脚的大家伙逃出生天。果不其然,在经过皇甫烨时人已算准时机恰恰腾起,然而就在皇甫烨将顺利坐上马时,不知哪来的一枝劲矢直朝封铮腰侧射来,恰是他持缰的左边。

回剑已是不及,接人的当口也没法驭马避过,正当封铮咬牙打算拚着挨下这一箭时,还差咫尺之距的皇甫烨千钧一发地握住了箭身,将箭带得一偏,然而人却也被强劲的箭势扯离了马背向崖边坠去。

「皇甫烨!」封铮反应极快,持剑的右臂立时弃剑朝人伸去。

他不知道皇甫烨是否还有余力自保,但他很清楚人即使没落崖,一旦耽搁便再也上不了马,因为这马是怎样也停不得的,停了就再也冲不出去,皇甫烨想是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早在被甩离时便伸出了手。

两掌交握,温暖的感觉一人手,封铮霎时松了口气,正当牢牢紧握那手,准备将皇甫烨拉回时,腰胁处猛地窜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不期然的痛楚令身子整个一软,两腿再也夹不住马身,反是被皇甫烨扯离了马鞍。

天旋地转眼前一阵昏黑,封铮这才记起了左肩不灵光右边也非囫囵完整,气急之下,喉头又是涌起股腥甜,冷意,渐从四肢泛开,即使明知不能睡,却怎么也睁不开沉如千斤的眼皮,意识最后,只有无尽的黑,在蔓延。

《待续》

第十章 誓诺

皇甫烨很后悔,从没有过的后悔。

后悔用了极端的手段让人去夺马,后悔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没赶人走,后悔拉人趟了这池浑水,更后悔没把人打昏了留大帐,说到底,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根本不该让那个风寒好没几天的家伙跟出门。

太多的后悔,已是不及,换来的是封铮如今了无生气地躺在眼前。

早些时候他即留意过无路的那面断崖,所以在被潜劲异于常的疾箭带偏马身时已是腹案在握,准备着万一和封铮错过了,就改从这条人人以为的「死路」脱身,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竟连封铮也被扯着一道,结果自是比预期惨烈得多。

崖下有河,只是离着崖边有些距离,好在陡壁上也不是光秃秃地什么都没有,相反地短枝丛叶还算不少,他本来是打算利用这些削减下坠的力道后再藉河水遁,然而不期然多了一个人,于是游刃有余的潇洒没了,差点真成了「坠崖」……他几乎是抱着封铮一路滚入河中。

幸得老天垂怜,磕磕碰碰都只皮肉伤。

为了掩饰行踪争取些时间,本打算先顺流一阵,然而身后人的毫无动静却令他不敢再多片刻耽搁,只刻意觅了处与常理相违的湍急处便匆匆上岸,好在沿岸一路都是乱石交迭,寻个暂时遮风避雨的地方并不难。

将背上冰冷的身子轻轻放下,只一眼悔意便已泛滥,皇甫烨终于明白了个道理:知道是一回事,等事到临头面对时又是另一回事,所谓的知道,不过自以为是。

好比这回,自始至终,他都知道单凭自己和封铮两个想改变困局是何等艰难危险,为此也做了最坏打算,除死无大事,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死」字意味着什么……代价,何其昂贵……

推书 20234-01-14 :满眼春风百事休+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