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前传之血月祭(出书版) BY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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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已不是他要担心的了。

脚尖甫沾地,便感到股凌厉劲风迎面袭来,然而封铮只是再倒纵了几尺让开些距离,而后抱着剑一脸闲适地倚墙而立,既没反击的打算也没抵御的意思,甚至还因为劲风拂面生疼而闭起了眼。

「你的对手是我。」

很轻很淡的一句话,却让前一刻势如猛虎的漫天杀气瞬即消散无踪,明知时宜不合,封铮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如羽长睫缓缓掀开。

果然,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连同那把黑黝黝的沉渊,剑身已然出鞘,缠着条银晃晃的九节鞭僵在半空。

不愧是姓皇甫的,连跟人干场架都这么地有气势,君威十足,看样子这家伙就算不在宫里头摆架子,放到外头去搞不好也能成为说书人口里的大侠,至少样子是绝对有了,凛凛威风英姿焕发。

天马行空胡乱想着,笑颜也越发夺目,而作为这抹妍丽笑容的回应——

身前玄影微偏了偏首,轻轻地抛下一句低语。

怔望着丢完话便举剑和青衣暗卫斗在一块的人影,好半晌,封铮才眞正意会到那一掀一阖的两片薄唇到底说了什么,跟着也才体会出那听似不温不火的话里蕴藏的狂风暴雨。

盈盈笑意顿凝在唇边,嘴角一阵微抽。

……跟他算帐?算什么鬼啊!?

忍不住在肚里腹诽着,封铮当然明白皇甫烨指的是他犯险脱身这档子事。

如果可以选的话他也不想拿小命跟人赌啊,又不是猫有九命随便玩玩没关系;再说要不是他这般「乱来」,现在岂不是还杵在那儿跟人大眼瞪小眼没完没了?猴年马月才能爬得完这些阶梯出得了这扇门?

就算不及深思熟虑,好歹他也是认眞想过、有几分把握才行动的好吧,好比说现在,他不就很有自知之明地闪过一旁没逞强?

念才起,胸口尚未平复的血气便又是一阵翻涌,封铮忍不住抚胸皱了下眉。

看来几天前的那场无妄之灾是眞伤了元气,不光和人动手,就连运气使劲也还勉强了些,让那家伙火大的八成也包括了这点。

唉,他怎么就跟了这么个婆妈的主子呢……

寻了个台阶屈膝坐下,封铮支肘撑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观战,反正不管打不打得过,皇甫烨都铁定不会要他帮忙的,他自乐得一旁轻松看戏。

老实说,比起担心皇甫烨,他还比较可怜那个倒霉的暗卫。

纵有千般不是,说到底皇甫烨也还是个皇子,套句那家伙刚讲过的,劫了牢又怎样,难道还能砍他的脑袋不成?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所以除非是打算跟着陪葬,再不本事大到能把人当小鸡抓,否则跟这脑袋镶金的皇亲贵胄动手就只有替自己找麻烦的份,哪怕只伤人根寒毛,后果都会是吃不完兜着走,唤作是他,早举白旗不玩了。

话虽如此,如夜黑瞳依旧紧锁着腾跃的人影一瞬不眨,抱在怀里的靛风也是一刻不曾离手,马有乱蹄人有失手,他一点也不想有那万一,然而不多时,原本舒展的长眉缓缓蹙起,虚拢在剑把上的五指也多了分力。

那家伙又在发什么疯?封铮再也坐不住地站起,因为他发现,这一战,皇甫烨竟是认眞到令人傻眼的地步——

那双深不见底的漆眸里,完全没予人活路的打算。

连他都看出了不对,身为局中人的暗卫当然不可能没有察觉,所以原本还留有几分余裕的武斗过招很快也就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搏命相拼。

咬了咬唇,封铮不懂皇甫烨这回为什么非置人于死地不可,躺在牢底的那两个可能都只是劈昏了还留着口气,就为速战速决吗?而当这答案还没个概廓,封铮便又有了新发现——

自己刚才想的其实不算天马行空,眼前这家伙确实有做一代大侠的本事。

瞪着那个收剑回鞘、拿眼示意自己跟上的威风身影,封铮突然有股想揉眼睛的冲动。

这家伙未免也太厉害了吧?居然不到一刻钟就把那看来不像软脚虾的暗卫给送上了黄泉路?这家伙当眞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的皇家公子哥?

同样想问这问题的还有那死不瞑目的亡者,直到倒下前,他都想不通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为什么会有这么高深的武艺,才只是个十六岁未满的少年而已,就算有再好的资质,那身叫人咋舌的武艺得是花多少时间勤练吃多少苦头才能拥有?一呼百诺的人中之龙,难道不相信身边保护他的人?竟如此疑心、如此惜命?

青衣人所猜不到的是,皇甫烨的目的确是惜命,只不过是惜取身边人的命,唯有他自己够强,才不会让他所珍视的人为了保护他而牺牲。

「你……为什么?」

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语,却令冷煞的脸容冰融露出了抹笑意。

「有些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一则锋芒太露是生存大忌,二则总得有几样叫人意外的本事,以防不时之需。

「觉得我残忍?」见封铮神情有些怔忡,皇甫烨忍不住追问着。

话似漫不经心,只有问的人才知道胸口的心音有多大声,比起刀光剑影生死一瞬时都还来得剧烈。

「你在开什么玩笑?」朝对方肩上擂了记拳,封铮没好气地斜睨着皇甫烨,「这宫里难道还有吃素的?你当我这十几年是闭着眼睛白过?」

就只是……有点不习惯罢了。

谁叫他常忘了眼前人叫作「皇甫」烨,忘了这人也是这华丽牢笼里的一头猛兽。

而同封铮一般,之所以会问出这么无聊的白痴问题,也是因为某人忘了。颇有所感地摇了摇头,皇甫烨不禁为自己的失常哑然失笑。

他怎么会忘了这纸风筝不是张无知白纸,只不过是懒得跟他们同在污泥里搅和罢了。

唇扬,几许嘲讽,心情却是无比的轻松。

由来他都明白身为皇甫一族骨子里的冷酷本性,这与生俱来的薄情寡义任是他自己也抹却不掉,然而知道归知道,他却不希望他所在意的人看到,尤其是封铮,他不想在那双澄镜般的眼里看到退缩否定。

哪怕此后再无交集,他也无法忍受。

第十八章 血之夜祭

暗吁了口气,皇甫烨转身再次领着人朝上走,蓦地眼前却是一黑,突如其来的晕眩令他站不稳地身形一晃。

「喂喂!」走在后头的封铮眼见不对,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臂膀,「吓我一次不够,还来?」

半开玩笑的揶揄口吻,却在见皇甫烨仿佛不适地眉心微蹙时转为担心:「受伤了?」

「一点旧伤,不碍事。」

旧伤?这家伙几时又跟人动手了?啊,该不会……

「被我打的?」

「……」

不是,却也脱不了干系,伤是最后为救母妃强提眞气落下的,然而皇甫烨不想封铮为此太过在意,故意鼻哼了声:「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再练个十年看看有没有可能。这点伤是在刑部故意让皇甫澄打的。」

「怎么这么多天还没好?回头该让兰嬷帮你好好补一补,比我还虚,中看不中用。」

「……」额角青筋隐现,皇甫烨眞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在脸上。

他可不像封铮好命,可以大刺刺地往床上一躺然后差人汤药伺候,不但伤没得治每天还得按表操课不得休息,否则若叫人察觉出点端倪,这纸风筝的罪名只怕得再多加一条。

无言以对,皇甫烨索性转了头继续朝不远处的出口迈进,只不过这回封铮没有落下,握在臂上的手始终未放开,亦步亦趋地牵着他走。

剩下的路途,再没有其他变故,很快地两人便到了入口的铁门前。

屏气凝神,封铮放开拉着皇甫烨的手改握上剑把,谁知身旁的皇甫烨却是越过了他伸手推门,随随便便的模样就好比他在推的是腾熙宫里的门。

不及阻止也不及开口相询,封铮就叫突然涌现的亮光给逼得闭上了眼,好阵子觉得适应点后再睁眼,他才赫然意识到天仍未黑。皇甫烨这家伙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劫牢?简直……

「兵法有云,攻其不备,若非大白天的,可不会放心让我一个人进来。」

这也叫攻其不备?就算人心戒备不若暗夜,但大白天的,当刑部没人吗?

然而不一会儿,封铮就发现除了他和皇甫烨外,偌大的刑部大堂上竟眞的没半个人影,别说重兵戍守,就连看门的小猫都没。

「一点小事,交给晓他们就够了。」

「……你是说你的人抄了刑部?」语声飘忽,封铮这回觉得这人不但疯,而且还疯得不轻,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造反……

「没那么严重,不过是请人休息会儿罢了。」

又是「罢了」?嘴角微抽,封铮已不想再花力气想这家伙眼里什么才不是「罢了」。

静静跟着皇甫烨朝外走,没一会儿封铮便由衷佩服起那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卫们,因为不只刑部大堂,一路走来,他们竟是没遇上半个人,他这个刑部重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戒备森严的深宫禁苑里走着,像在逛大街……

「我想不通那些家伙怎么肯陪你一块发这种疯?」十有八九会掉脑袋的。

「因为我只给他们两个选择,效忠皇朝抑或是我。」

随着淡淡话语散发出的,是股睥睨世间的雄霸之气,迫人的气势令人不由地呼吸一滞,第一次,封铮深刻体认到面前耀眼的身影是帝皇之尊。

无语沉默着,心底却是巨浪滔天,只因他从不曾觉得和皇甫烨之间,距离竟是如此的遥远。

懊恼地咬着唇,封铮一伸手抓住了对方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分的柔韧手掌,十指牢牢相扣。

很孩子气的幼稚行为,但唯有这样,他才不会觉得这人是那么地遥远不可及,他不要那种失去般的心慌感觉,这个叫皇甫烨的……是他的。

唇咬更陷三分,尽管知道自己的希求是很任性也很是无理,封铮依旧不想放手,哪怕如今的态势更令这份微愿变得痴人说梦,即便明知着不可能他也还是不会放弃。

他只记得,有人对他说过了永远,说他皇甫烨的誓诺没那么不值钱,君无戏言。

「怎么了?」不解地慢下脚步,皇甫烨皱了皱眉,因为眼前丰润的红唇已快被人不知轻重地咬出血来。

他可以感受得到封铮突涌的不安,却猜不出是为什么。

「……」猛摇了摇头,封铮只是紧握着他没有放开的手,「我们要去哪儿?」

刻意用上了「我们」,不去想未来的路是否将会是自己孤伶伶的一个。

「……」眉微挑,皇甫烨若有所思地静静凝视着面前一脸倔色的容颜,却是好半晌也不见人再有开口的意思。他抿唇微哂,收回注视的目光继续前行,袍袖下的右手依旧任封铮牢牢握着。

全天下怕只有这纸风筝,能令他这么莫可奈何。

「一个叫人意想不到,嗯,或说就算想到也没人敢闯的地方。」

有这样的地方吗?总不成是皇帝老子的乾坤宫吧……胡乱想着,周遭的景物却是越走越觉得熟悉,当巍峨宫室映入眼帘时,封铮不由睁大了眼,什么意乱心烦的也暂抛九天。

「你眞的是疯了……」喃喃碎语,封铮只觉得自己也快被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疯子给搞疯了。

有没有搞错,瑾萼宫!?

这算哪门子的意想不到、没人敢闯?这家伙难道还嫌眼前的麻烦不够多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夫子说的。」

「我管他谁说的!我安全了那萼姨呢?你有没有想过萼姨该怎么办!?光你劫牢这事就够令她难为了,你难道还要她背上藏匿要犯的重罪?你不会天眞到以为凭恃着你家老头的疼宠就能为所欲为吧?帝心善变,君情岂可尽信!」

情急之下封铮已是口不择言,就只差没干脆一棒把旁边脚底生根拖不动的家伙给打昏,省得再多生事端。因他而起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拖着疼他的萼姨一道遭罪,就算皇甫烨不在意,他也做不到!

君情岂可尽信……墨般黑瞳瞬时一沉变得更幽深了些。

这份领悟也包括了对他吗?深吸口气,皇甫烨强压下浮动的心绪。

也许,该要庆幸没有以后了。

少了封铮相伴,悠悠岁月寂寞难免,但至少他不必时刻担心着有朝一日是否会同父皇般,独嚼那份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凄凉。

坐拥天下,身边千众,却没有一双愿意交付赤诚的眼,只因为一句千古明训——

帝心善变。

「皇甫烨!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惶急的语声、着急的神态,却令原本幽冷的漆眸拨云见日地重现暖意,薄唇微勾漾开抹愉悦的弯弧。

这纸风筝,总是连名带姓地喊他,然而也就只是单纯的唤着这名字,那两字皇甫始终未曾记在心上,可以说在这人眼里,他皇甫烨从来就不曾被归划在那令人生戒、生厌的皇甫甫一族。

「还笑?」

怎能够不笑?没想到他竟也会有庸人自扰的一天,竟忘了封铮不是旁人,而是他的封铮,自己该最懂他的不是?却像个笨蛋似地轻易动摇了……

关心则乱,莫怪人道情字如毒,为君者,只能无情。

嘴角边的笑意渐浓,面前人却是皱起了眉,倒映着自己身影的黑瞳透出了几分担忧。

暖意缓缓在心头淌过,皇甫烨笑得更欢了些。

他想,他该是无悔的,纵使这份情终无结果,只能抱憾深埋心底,然而此生虽为皇家中人却还能够由心恣意去爱……比起这牢笼里的其他困囚,他已幸运得太多,夫复何求。

「皇甫烨?」

面对那双溢满关心和疑问的眼,皇甫烨只是霸道地张开双臂,将封铮整个圈进臂弯里半拖半抱地拉着走。

「喂!」

「不必太多虑,在没确证前,父皇会睁只眼闭只眼等着。」

明白人都看得清这场乱只是个楔子,还不到幕落的时候,在没影响到国政前那个人不会急着出手,即使牵连着那夜夜常伴身侧的枕边人,即使已赔上了一皇妃和一皇子宠妾两条人命。

这就是所谓的帝皇之家,心比石硬,情比纸薄。

「有父皇坐镇,母妃的瑾萼宫虽不是滴水不漏也足媲铜墙铁壁,在没十成十的把握前,不会有人敢硬闯乱来,如你所说帝心善变,所以谁也不想一个不小心惹得圣意不快,上次郊猎赐剑的教训,我想四皇兄和九皇兄不敢或忘,这回少说该能躲个四、五天。」

「……」咬唇不语,尽管皇甫烨说的听来都合理,封铮却依旧没松开紧锁的眉心,良久,才仰首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容颜缓缓开口:

「……那,四、五天之后呢?」

白衫下的十指却是悄悄握紧成拳,封铮一瞬不眨地紧盯着那双时不时便变得有如七、八十老头般古井无波的幽深暗瞳。

其实是不想问的,因为从出刑部开始,他就隐隐有股不太好的预感,说是预感也不尽然,初时在天牢里是鸡飞狗跳一团乱地没空细想,之后则是不愿去想。

因为只要静下来想再来该怎么办时,答案就只能是那唯一的一个,却不是他所愿的。正后悔地想岔开话题时,已是不及,耳里已传进了那他一点也不想听到的答案——

「晚点,等戒备松点,我让人送你出宫。」

出宫……

枕臂仰望着漫天霞彩,满映橘橙的镜瞳有如琉璃般变幻着缤纷彩影,衬着那张谪仙般的美颜更不似人间应有,然而此刻这绝美艳容上却覆着层令人感到心揪的郁沉之色。

无神望着橙红夜空,封铮只觉得自己一如这横空浮云,东飘西荡,没有归处。

离开这座华丽宫牢曾是他最渴求的希翼,然而却是遥如天星般可望不可即;如今这份想着盼着十多年的愿望好不容易能够实现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从皇甫烨开口的那天起,胸口就像被压了块大石闷得他快要窒息。

就这样吗?把我丢出宫墙外,从此天涯陌路再不相干?那么,你的承诺呢?皇甫烨,那一句永远不丢下我的誓诺又算什么……

推书 20234-01-14 :满眼春风百事休+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