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前传之血月祭(出书版) BY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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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一把将人从冰冷的草地上捞起,原本安静的少年却突然疯了似地竭力挣扎,宛如负伤小兽般拼死抵抗者,抓咬踢打,凡是能用上的武器全没放过,面对这些疯狂的攻击皇甫烨没有制住,只静静地任人发泄,始终没放开紧紧抱拥的双臂。

良久,许是没了力气,挣扎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抵抗,皇甫烨这才敢稍稍松了手上的力道,朝牙白身子打量——

胸前后背到处都挂着好几道抓痕,手腕脚踝更是明显乌青了圈,而左腿上外侧的一大片肌肤更是黑紫了片血肿着,满头青丝也全披散在地沾着泥屑草梗,浑身上下就只那张脸还算幸免于难。

探手轻触那片可怕的黑紫,立即闻及怀里人倒抽了口气,然而却没缩腿躲开他的碰触,莫名的,皇甫烨突然觉得心揪的感觉缓减了许多。

至少,不再如刚才那般,窒息般痛得令他很想……杀人。

「骨头可能断了。」

「……」

「我带你回去让御医看看。」拾起一旁的衣衫,皇甫烨开始一件件地慢慢帮封铮穿上,直至最后一个带结系好时,怀里才闷闷地传出了声「不要」。

「放心,只有腿,其他的我不会——」

「少会错意了,我才不怕给人看,又不是我的错!」

吸了吸鼻,小脸猛地抬起,泛红的眼水光潋滟却也炯如火耀,直到此刻皇甫烨才终于松了口气,亏他还在担心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看来是杞人忧天白操心一场。

早该知道着纸风筝的性子和那张脸盘是完全相反的两样,一丝柔弱也找不出来。

「那干嘛不给御医看?伤成这样我可没办法替你瞒住。」随手拿件还算干净的里衣替人抹脸,皇甫烨忍不住朝封铮再多打量两眼。

如果说母妃的泪是梨花带雨令人生怜,那么封铮的泪就是寒梅历雨越见姿采。

「放心,那群家伙还没笨到敢伤我的脸。」以为皇甫烨的注视是担心自己的脸,封铮边抹脸边给了解释,待抹干了眼泪与人相对时……

「咦,你的脸!?」

他的脸没事,反倒是眼前的这张脸出了事——

两道明显的指痕划在左颊,其中一道还泛着血丝。

封铮困惑地眨了眨眼,想不出谁这么胆大,居然敢在十三皇子的脸上做文章,刚才他并没听到两方有动上手冲突呀。

「别猜了,被只疯猫抓的。」随口带过,皇甫烨不禁暗自提醒自己这几天更衣时最好别叫嬷嬷们瞧见,衣袖下的两条膀子只怕比脸上的还要精彩三分。

「什么疯猫?」

「别管我了,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让御医看?」

「我只说现在不要。」撑着对方的肩头缓缓站起,封铮试着握了握拳头复转了转肩。

很好,指头还算灵活力气也还够,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他报这一箭之仇了。

「什么意思?」

「你的马载得动两个人吧?」答非所问,封铮已经率先一跳一跳地从马尸旁捡起弓,再一跳一跳地朝一旁的黑马蹦去。

见封铮抬起弓,皇甫烨便已猜到了用意:「你想继续?还撑得住?」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看来这小子是打算在这次围猎上叫人难看。

「为什么不?」一语两答,封铮在马旁静候着,没皇甫烨的帮忙,他可上不去这匹高头大马。

「只怕没你想的容易。」足点飘身上马,而后弯腰伸臂让人借力,一个使劲封铮已顺利地坐到了他身后,皇甫烨回头瞅了眼,「要不要拿根带子跟我绑着?」

「皇、甫、烨!」伸拳朝「龙头」敲了记让人转回,封铮却是唇扬笑得开心,暖意流淌过心头。

他知道皇甫烨玩笑般的戏语实则是关心,一如上马时也没让他受丁点委屈,不着痕迹地顾全他的面子,否则直接拿他当小鸡抓可省事得多。

「放心,掉下马的话我一定会拉着你一道。」拍拍对方肩头示意起行,封铮慢条斯理地将衣摆撕下的布条紧缠在指掌,「脚踩地的归你,其他交给我,他们搞鬼也没用,我的箭一枝也不会浪费。」

哪会不晓得皇甫烨刚说的不容易,是指皇甫璇和皇甫澄会把一箭毙命的猎物集中算在皇甫寰头上,这样二十枝的金箭和二十枝的银箭就能达到最高猎物数,不过人有张良计他也有过桥梯,就比谁技高一筹。

「啧,意思是我也不许浪费了?驾!」御马前行,皇甫烨有几分无奈地撇了撇唇,看样子这回得认眞点拿出本事来,否则一不小心成了绊脚石拖累人,日后大概永不得安宁,只是这么一来……

可就是明着向皇甫寰下战帖了。

波澜徒生,骤然扰乱了心潮,黑瞳微光渐敛,一片幽沉。

无情最是皇帝家,他不想争,却由不得他不争,人已在泥沼里,哪容脱身,纵使他无心,旁人却有意,不争,下场就只有沉在这池泥里永不得超生,母妃的阎氏一族还有身后的这纸风筝……

再不能,迎风恣扬。

「喂。」心绪不定间,背脊突然被人毫不客气地戳了戳。

「你该不会做不到吧?」

眉微挑,能力被怀疑的人有些意见:「你就这么有把握?」

「开玩笑!你以为我天天爬树假的不成?就当是提前给你过生日了,到时别再跟我要礼物。」

爬树跟……射猎?答等于没答,仍是不解其惑的皇甫烨却是没再追问。

提缰促马,薄唇微抿徐徐露出了抹淡笑,暂时,身后少年是无须他担心了。

如果天终将变无可避免,那么,与其在别人浪头里打滚,他宁做翻江倒海的那头蛟。

且看,谁起风云。

第五章 筝扬

事实证明,封铮的豪语并非空穴来风,一路上,无论是停着或是疾驰间,但凡弓扬便箭无虚发,不是眉心眼间就是颈脊要害,小至雀鸟大至鼯鼠,一样也没放过。

没人知道封铮的箭技竟如此精湛,跟着追赶和捡拾猎物的随侍们几乎个个瞪直了眼合不拢嘴,不敢相信眼前和十三殿下同骑的神射手就是那个跑步跌倒、打坐睡着,摆明了就是与「武」为敌的封铮。

「还剩两枝,你呢?」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封铮手嘴并用拆下指上血染的碎布,重新缠上新布。

从没这么操过,连发十几只箭,缺乏练习的结果自是细皮嫩肉不禁弦磨。

「空了,除了那头黑熊用了两枝箭外,其他全照大爷你吩咐的没敢浪费。」戏语调侃,回头却瞥着对方指头上的精彩战绩,皇甫烨不禁眯了眯眼。

衣服下的还好说话,伤在指头上可就眞的瞒不过母妃了,看样子封铮这回是眞豁了出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该用扳指的,分一支箭给我吧。」

虽然说为时已晚伤都已经伤了,但至少可以少痛点不无小补。

「那玩意儿我不会用,管他玉石还是生铁,戴上了包准箭箭往哪儿飞都找不着,屡试不爽。还有,没你的份,一枝我要留着。」

「留着?还等什么更特别的不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嘿,有大家伙送上门了。」目注着翱翔于顶的苍鹰,封铮提弓拉满了弦,瞄了半晌后弓影却是蓦然一沉,一尾路过的无辜松鼠应声掉下树来。

面对皇甫烨相询的眼神,封铮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又不是力气多了没处使,当然柿子拣软的吃。」

但笑不语,皇甫烨心底自是雪亮,其实答案看篮子里装的就知道了。

连同刚刚那只松鼠在内,十九样猎物里仅只一只乌鸦长着翅膀,那还是倒霉停在枝上才被射下的,对于展翅飞翔的东西,封铮似是莫名地有所偏爱,原因倒也不难猜,大概是因为飞鸟有他们向往却得不到的东西吧。

「你猜我们会不会第一?」斜弓挂背,封铮重新伸拳在肩上这敲敲那捶捶地舒活筋骨。

「三十八上面还有三十九跟四十。」

「三十九不怕,四十……未免也太惹人非议,这么神准的话改叫皇甫后羿算了,再请你的皇上老爹给封个护国大将军,以后打仗就轻松了,百发百中,千军万马中取敌之首如探囊取物。」

「……最近茶楼里听的是三国佚事?」勤学殿里没这段子,至少夫子们没这等口才。

「中秋才过,怎么不猜是嫦娥奔月?」

「啧,原来咱们封少爷爱听的是文戏,我记得了,下次有人献戏的时候改点游园惊梦杜丽娘好了。」

「呿,我还西厢爬墙咧,少害我。」嗯来哎去地无病呻吟,不睡死才有鬼,运气不好又得挨那几个笨女人的教训。

爬……墙……赶紧闭紧两片嘴皮,就怕笑出声来让泉下若有知的古人脸色更加难看。

唇角微扬,皇甫烨松了手上缰绳放马徐行。

难得的好天气,难得的好心情,只可惜,风雨黄昏。

结果,一如封铮所料,没有人要改名叫后羿,皇甫寰甚至很谦虚地只报了三十八和他们同数,当然,多浪费的两枝自是银色箭杆没弱了名头;皇甫澄和皇甫璇则都是三十一平分居次;而除了他和皇甫寰各有三头大家伙外,其余两人则是挂零。

结果看似平分秋色,然而却有人有异议——

「禀父皇,儿臣实有所惑,封铮有几分本事大伙儿心知肚明,十九枝箭全射着东西已经够令人匪夷所思了,居然还都一箭毙命?烨,你该不是一个人全包了吧?若眞如此,未免有失公允,大家可都是照着老祖宗的规矩来。」

瞅了眼皇甫澄,坐在皇辇上的皇甫胤若有所思地以指轻敲着椅把,「既是如此,澄儿你有何建议?」

「不如让封铮当场献技如何?」端出腹中早拟好的计策,皇甫澄越发笑得灿烂,「以技服人,只要能当众证明这箭无虚发的好射术的确是出自封铮之手,儿臣自是心服口服再无意见。」

「……」墨瞳流光隐现,皇甫胤将视线调向了另头,「烨儿你的意思呢?」

「父皇,儿臣想十三弟该不会反对才是,否则不清不楚地心里头留着疙瘩也不好受。」深怕皇甫烨作梗不答应,皇甫澄赶紧拿话现将人堵住,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人出丑,好一吐林子里那口恶气。

一旁,皇甫璇见状也跟着帮腔:「对呀,十三你就别小气了,让封铮露一手给兄弟们开开眼界,我们可从来不知道你的人这么厉害呢。」

睫微垂,皇甫烨仿佛事不关己般答得随意:「烨儿没意见,仅从父皇谕示。」

眉挑,皇甫胤瞅着皇甫烨好一会儿。对于自己这几个儿子的性子哪有不清楚的,心底早有几分谱,没料错的话,今天澄而恐怕得要栽跟头了。

「那么,爱妃看怎么着?」偏首问着身旁的盛装丽人,两眼却是朝辇下似在泥堆里打过滚的身影打量,「试或不试?这围猎规矩是老祖宗定的,打小至今朕也晚了不少趟,可从没见过还要人证明,

澄儿的提议倒是新鲜。」

寥寥几语,已显王者立场,皇甫澄脸色不由地有几分难看,此刻只要萼妃推波助澜地一应承,这让人出糗的算盘可就得落空了,然而出乎意外地,身着彩凤精绣的华服女子却是把球又丢了出来。

「妾身不敢妄议九殿下所提,不如问问当事人吧,皇上。」

「也是,朕倒忘了这最该问的。」扶髯一笑,皇甫胤心里则暗叹了口气。

送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这下子他也救不了人了。

「封铮你怎么说?朕话先说在前头,以前不曾有过这规矩,猎前也没人提议,所以就算你不答应,这次狩猎的结果仍是寰儿和烨儿并列。」

「谢圣上恩典,不过既然殿下们盛情难却,那么……微臣谨遵谕令。」难得恭谨地垂睫敛目,封铮努力掩饰着不叫人察觉眼底笑意。

就知道皇甫澄这笨蛋会自己送上门来,不枉他特意留了枝箭等着。

「盛情难却是吗?」玩味地咀嚼着字里深意,皇甫胤不由地抿唇笑了笑。

初生之犊不畏虎,全都是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家伙哪。

嘱人递上弓箭,皇甫胤眼尖地发现封铮不着痕迹地从靴旁抽出另枝箭换上,这下子总是结果已知也被挑起了几分好奇。

「那么,你打算射什么?」事已至此,皇甫胤也就不再拦阻,全心投入这场有趣的较劲里。

在他想来,若要皇甫澄下不了台,就得找样难度高的技惊四座叫人没二话好说,然而在不可能要大队人马入林的前提下,就只剩空中飞鸟可选,还得是飞得高又飞得快的鹰鹫之流。

要他们全仰着脖子瞪着眼等吗?还是另设标靶来个百步穿杨?

同样的问题也在每个人心中,所有人目光全聚向场中的污衣少年。

「回圣上,臣想射……」语音未竟,封铮已是倏地弯弓搭箭,耀眼银芒直指皇甫澄座前,「马!」

众人惊呼声中,皇甫澄和近侍急忙拔剑抢救,银箭却已疾如流星般插入马儿的右眼,皇甫澄的剑只来得及斩去箭尾。

「三十九,是十三殿下赢了。」垂弓伫立,封铮抬头直视辇上龙颜,双瞳灼灼全然无畏。

「封铮,你这什么意思?竟敢射我的马!?反了,简直反了!父皇,儿臣请旨诛了这胆大妄为的逆臣贼子!」

狼狈地翻身落马,皇甫澄怒不可遏,一为爱驹的枉死,二则是他堂堂皇子居然被人拿箭指着当靶射,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圣上明鉴,臣断无犯上之心,不过是想既然臣的马都能凑数算在四殿下帐上,九殿下的马又如何不能作数?臣用的可是规制的银箭。」

「澄儿,这怎么回事?」沉声问着,敛起笑意的天颜不怒而威,对于这几个儿子的性子他可说是再清楚不过。

射人坐骑这种事,断不会是寰儿做的;至于璇儿……跟着几个兄弟起閧闹闹可能,带头出主意还轮不上。打开始,同封铮针锋相对闹意气的就是最好胜不让人的澄儿。

「他——」

一个他字后骤然无声,皇甫澄咬唇怒瞪着不远处低头敛袖貌似臣服的人影。

他不是傻瓜,既然封铮敢当众射死他的坐骑,还说出自己的马算在寰哥帐上这等话,也就意味着已打着鱼死网破的主意。

再吵下去,万一封铮心一横扯出林子里那件事,就算父皇碍着皇家颜面不予采信,只怕也要留下不可磨灭的怀印象,而如果十三在这时候开口帮腔煽风点火,事情就更糟了,届时父皇袒护的可就不一定是自己。

进退维谷,眼见就要下不了台,一道出乎意外的清朗嗓音,宛若及时雨解了他的窘境。

「禀父皇,不过是场误会罢了。」

一句误会,四两拨千斤地将所有事情一笔带过,皇甫烨没打算借题发挥掐着人不放,一则时候未到,二则是不値得。

不値得为逞这一时之快再伤了面前那抹倔强的身影。

林子里发生的事,尽管封铮一直故作轻松似不在意,然而双臂上浅浅的灼痛才是眞实,他不会忘了这纸风筝的泪,有多沉重烫人。

「这是封铮第一次参加郊猎,累乏了才会这般不知轻重,做出不逊之举,还请父皇和九皇兄不予责怪,儿臣回宫后定会严加管束。」

目光灼灼在两个儿子见转了转,皇甫胤最后挥手示意不再追究。

「这箭不算,封铮的那匹马也不算,寰儿三十七、烨儿三十八,这回是烨儿胜出一筹,想要什么赏赐?」

「谢父皇,父皇不计封铮犯上之失已是圣眷隆恩,儿臣愿已足。」

「那是朕的事,与这无关。说吧,想要什么?骏马、宝剑还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端着几分好奇,皇甫胤问着辇前的颀长身影。

等闲赏物该还入不了这孩子的眼。

「……那么,儿臣就斗胆向父王讨柄剑。」

「剑吗?嗯,沉渊、落霞、赤炼……」细数着藏兵阁里的名剑,不多时皇甫胤已是隐约猜着自家儿子的那份心思:「是想要靛风是吧?」

说来「靛风」这把剑并非藏兵阁中最好的,却是所有长剑中最轻的,轻盈若风,三尺青锋又泛着淡淡蓝芒,故以此为名。

「正是。」答得沉稳,两颊却微感热潮,皇甫烨不敢想自己是否已红了脸,只能努力装得云淡风轻。

推书 20234-01-14 :满眼春风百事休+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