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遥没有拒绝,就这麽静静地躺着。但是这一下,任霁宇哪里睡得着?
身边那人的呼吸清晰可闻,他甚至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气息随着胸膛的起伏,正一点一点慢慢地扩散开,然後萦绕在四方……不知是过了太久的清静生活,还是因为刚想到那一晚的纵情,身体的某个部位按捺不住的蠢动起来。
「宋遥。」
没有得到响应,有点失望,但是他知道他没有睡着,甚至知道他正睁着眼睛望着帐顶,便又不甘放弃地唤了一声。
「宋遥,你睡着了麽?」
「没有。」
黑暗里,他的声音传来,清澈镇定,显然人很清醒,於是任霁宇翻身整个人压了上去,在他脸侧吐着热气,「我们……做点什麽吧?」
不待他响应,任霁宇已经手脚并用起来。
漆黑一片里,粗重的喘息声和拳脚挣扎衣料细碎摩挲的声音混作了一团,未过多久,便从床帐内传来宋遥的一声自喉间泄逸而出的压抑呻吟。
「舒服麽?」任霁宇暗哑的声音里情欲浓烈,「你这里已经湿了……」
「……」
床帐内情热翻涌如潮,而这时,窗外传来几声长哨,接着房间里「扑通」一声,任霁宇衣衫凌乱地摔出床榻,宋遥从床上跳下从他身上跨过,发髻松散,面上潮红未退,几步走到窗口,挨着窗缝向外看去。
任霁宇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宋遥披上外衣开门要出去,一把拉住了他,「去哪里?」
「废话少说,不然回去睡你的觉!」
任霁宇乖乖闭嘴,悻悻地跟着他。
他们看到有人从府衙里出来,那个人出了门以後四下望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他,才鬼鬼祟祟地朝郊外走去,於是他们也跟了上去。
出了城绕了好大一个圈,几乎又要绕回城里,才在一幢民宅前停下,那人在门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门开,那人进门前还不忘四下看一圈,看来行事十分小心。
见到那人进去之後,躲在树丛後面的宋遥和任霁宇便都没了主意。
「现在怎麽办?」
宋遥想了想,「先回去。」
正要转身,两人双双愣住,有人用刀抵在他们背後。
「不要出声,跟我们走。」
任霁宇看向宋遥,见他点头,便和他一起被那些人带往别处。
在林子里走了一阵,蓦的前方视野豁然开朗,却是一大块空阔的平地。
用刀抵着他们的人将他们带到空地後便倏忽消失,两人疑惑地四下看看,这时从树丛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同时有个清冽的声音传了过来。
「宋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人从树丛的影子间走了出来,一身素衣浸着月华如洒,一张清俊的容颜可谓世上无双,他款款走来就好像自云端踏来的仙君,端得清逸出尘。
任霁宇自视府上美人如云,见过的倾国美艳也不在少数,却仍是为眼前这人绝丽的容颜所惊叹不已,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拽了拽宋遥的衣袖,「宋遥,莫不是……见着了神仙?」
拽拽没有反应,回过头去,正瞧见宋遥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宋遥?」
「无双……」宋遥轻叹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硬是将衣袖从任霁宇的手里带了出来,後又生生地停住脚步。
对方静静地看着他,被弄得一头雾水的任霁宇也看着他。宋遥愣站一会然後一捋衣摆就要跪下,那人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
「宋大人,你这是要做什麽?」
「陌玉,你就让他跪好了,他害你差点命丧黄泉,磕头赔罪是应当的。」
另一个声音自树丛间传出,低沈醇厚透着几分不羁,接着走出来的人,看那身华贵的衣着,便是他们白天见到的到知府府衙的那个人。
宋遥直起身向来人作了一礼,「宋遥见过淮王,王爷千岁。」
任霁宇已经晕了,之前是晋王,现在又是淮王,这个宋遥到底什麽来路?估计改明儿皇帝老子认识宋遥他也不会惊讶。只是这会儿自知插不上话,便站在一旁看他们要做什麽。
「刚才带你们来的是本王的人,所以不用担心。」淮王顿了一顿而後问道,「宋遥,你们到这里来做什麽?」
宋遥蹙眉忖了一下,然後将事情始末缓缓道来。
「原是担心知府包庇纵容故而不敢妄动,後又见到王爷来此,便猜知这个知府定是有问题的。」
闻言,淮王「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倒是得出经验来了?」
宋遥不响,微垂下头,「廖县情势危急,还请王爷做主。」
淮王沈默了一下,「沿途官员克扣灾粮的事情,其实本王早有耳闻,也派人探听,派出去的人回报说那些克扣的灾粮,实则只有一小部分流入民间,其余则下落不明。」
宋遥也是不解,「这是为何?克扣灾粮然後低价卖给米商换取现银,这是一贯的作法,他们不卖掉,这麽多米又屯到哪里去?」
「本王一路查来,然後就遇上了你们。」
「屯粮……」宋遥皱眉还是在想这个问题,「这一批粮够整个廖县及下面村落的人挨过冬季,若非战事……战事?!」宋遥幡然醒悟,捶掌,「王爷,西凉可有动静?」
淮王摇了摇头,「并无,你是知道了什麽?」
宋遥犹豫了一下,然後说道,「晋王爷来找过我,希望我和他远走蕃外,然後联合外邦的势力一举杀回京城──逼宫!」
淮王嘴角轻抽,眸里厉光闪现,咬牙切齿,「就知道老六狼子野心,不会这麽轻易放弃。」
陌玉转向宋遥,关切道,「宋大人,你既然还在这里,想是已经拒绝了晋王,不知晋王可有为难你?」
宋遥颔首浅笑,「无妨,多谢公子关心。」
陌玉却是叹了一声,伸手轻抚过宋遥脸上烙着金印的地方,「宋大人为人正直,两袖清风,心里总想着百姓,只是急於一展宏图,才为奸人利用……这印却是堪堪折辱了宋大人的清神俊雅。」
宋遥仍是浅笑,初闻此言,眼里也闪过一丝黯然,但又很快淡去,「公子才艺双绝可叹为天人,宋遥身为男子,何须在乎容貌?况且,错是自己犯下的,总要自己面对,这个印……也算是提醒自己,不忘身负的命债。」
「宋大人……」
「今日得见公子安然无恙,宋某心里业已轻松许多,过去种种,对公子不敬之处,还望公子见谅。」说罢躬身,深深作了一揖。
任霁宇见状心里不屑地嗤了一声,切!见到美人连魂都没了,平时倒挺能装正经的,一板一眼,脸像糊了浆似的,这会怎麽笑得这麽灿烂?脚用力一踩地上的枯枝,「喀嚓」一声,让那几个人总算知道这边还有个大活人在。
淮王也是轻咳了一声,将陌玉不着痕迹地拽到身侧。
「宋遥,廖县的事情本王已经知道了,本王会派专人给廖县的百姓送去过冬的灾粮以及衣物,但是……你们必须立刻回去!」
闻言,宋遥迟疑了一下,「王爷是会派人来处理此事?」
淮王摇头,「你既然说老六打算投奔蕃邦,本王想你也猜到,这些粮食被暗扣下来许是另有用处,所以本王并不想打草惊蛇。」
「那王爷是不打算管了?」
「本王会禀告皇上让人来查这件事,但是不是现在。」
四周的气氛一下冷僵了下来,宋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
沈默了约莫盏茶的工夫,宋遥才淡声开口,「宋遥明白王爷的想法,米粮以及过冬的物资确实急需,但只是这样……岂不是仍旧置民生於水火……」说到後面几乎无声。
宋遥自然是意识到自己曾经的错,那一场错,害死了数万百姓。而今,他没有办法再次面对这样的事情,再次眼睁睁地,看着数万人在自己面前丧生。
他想过放弃,不再管了,他现在戴罪之身,什麽也做不了,但是被任霁宇拖着见到那般凄惨的情形之後,他再没办法坐视不理,实在是抵不过心里的自责……他可以错一次,却绝不允许再错第二次。
淮王也是一脸的肃严,毫不退让,「宋遥,你不用多说了,你赎罪的心情本王可以理解,但是本王不曾忘记,当初为了救陌玉而揭露了朱有金,之後便让你和老六心生戒意,最终导致功亏一篑。本王纵使得了你手上的帐簿,也奈何不得老六。
「故而这一次,在没有确凿证据,老六没有实际动作前,本王不想戳破。」
「难道王爷就这样放任地方官员欺压百姓?就算救灾的物资可以到百姓的手里,那也只是一时,百姓仍旧被压迫被剥削,生不如死!」
「本王何曾说过放任?本王只说在未查明对方确实的目的前,暂时不惊动他们!」
「如果他们十年没有动作,王爷就这样等十年?」
「等十年又如何?江山稳固,民生才得以安稳,他们只是受一时的苦,但这江山是要千秋万代传承下去的。」
「王爷所谓的江山稳固,千秋万代,岂不是建立在千万百姓的痛苦之上?王爷当初为无双公子一人不惜大动干戈打草惊蛇,而今千万百姓在王爷面前却命如草履,难道当初王爷不是私心?若非无双公子是王爷之人,王爷当初还会如此冒险?」
「放肆!你这是和本王说话的态度?!」
两人间剑拔弩张,陌玉上前拉了拉淮王的衣袖,淮王一脸愠怒地将袖子一甩,背过身去。
「总之,本王的主意已定,宋遥你速速回去,否则被人知晓,本王也救不了你。」
任霁宇在一旁看了半天,早就不爽宋遥对那个大美人含笑温语的态度,再听到这个什麽淮王霸道跋扈的口气,更加的不爽,正要上前理论一番,却是被人拽住了胳膊。
回过头去,宋遥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难看,那双清亮的眸子底下是竭力压抑克制的狂潮暗涌。他知道他比自己更难耐,那拽着他的手用力到都把他的胳膊握得生疼,任霁宇嘴角轻轻一勾,继而拍了拍他的手。
宋遥一愣,然後才反应过来,情绪似乎平复了不少,将手收了回去,而後对淮王他们躬身一揖,「宋遥并非有意顶撞王爷,王爷既已如此决定,宋遥一介罪囚也无身分质疑,宋遥这就回去继续服刑,请王爷放心。」
淮王的暗卫遵照淮王的指示将两人送了回去。
一路无言,回到酒楼的房间,任霁宇重重往床榻上一坐,心里像堵着块石头一样的不舒服。
房里没有点灯,但床榻上的凌乱依稀可触,便想起那场被打断的亲热。於是任霁宇不免有些奇怪,自己和宋遥究竟算什麽关系?照理都已亲密至此,但他对他的了解却屈指可数,或者宋遥根本没把他当作什麽人,便又想起那时候晋王对宋遥说的话──
「我留不住你,这天底下也再没有可以留住你的人。」
原以为只是见拉拢未成所以杀人灭口,而话里的意思,直到今日才算有所明白。
眼前这个人,心里究竟装着什麽?
总是飘忽地,兜兜转转,似乎在找寻着什麽,同时又在逃避,没有一刻的安心……
宋遥仍是坐在窗下,窗外晨光微现,沾湿了衣衫的夜露带着清冷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传来一个清澈甘洌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疲惫。
「任少爷……有没有兴趣听我的过去?」
不待任霁宇回答,他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一年,金科提名,大殿之上,皇上亲点,列为榜首,年届弱冠……」
第七章
晨曦东驾,一夜无眠,听他用平静冷淡的声音缓缓讲述自己的过去。
金殿之上的一鸣惊人,过於耿直而被排挤被贬为小小的知县……大志不展,积愤於胸,便为晋王利用,一步一步走上错途。从知县又被升为知府,於是豢养心腹,私扣公款,明着是人人称道两袖清风的好官,背地里却在谋划着揭竿而起、颠覆王朝……
同时也知道了,晚上见到的那个清冷艳丽的人物原来就是名贯京城的无双公子,他曾倾慕於他的才艺绝傲……也是那个人,让他一脚跨入淮王的陷阱,暴露了自己。
接着便是九水溃堤,水淹江州,数万百姓命丧於他面前,这便是他的心结,他久久摆脱不去的梦魇。
後来的事便是他知道的,他被定了罪,被刺配到他们这个偏远的地方。於是,原本一南一北一官一民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就着这样相识。
宋遥说完之後便陷入长久的沈默里,微露的晨光自窗格透了进来,使得没有点灯的房间里亮了一些。
他看到他偏着头看窗外,就和那个夜晚之後的清早一样,寂寞而茫然的眼神。
「宋遥?」他唤了他一声,感觉若是不叫醒他,他就会永远这麽看下去,直把外头看出个窟窿来。
宋遥没有回答,但眼睛轻眨了一下,显然神思被唤了回来。晨光勾勒出他俊挺的轮廓,在他纤长的眼睫上跳跃,那样的美好,却令人徒然伤感。
任霁宇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被声响吸引了回过头来的宋遥微微抬眸看他,眼睛扑眨扑眨,似乎在问他,有什麽事?
这个,紧锁心扉的人……
任霁宇探手挑开他的鬓发,抚上他烙着金印的左脸,对方很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却是没有如第一次那般反应激烈地拒绝他的碰触。
那丑陋的将要背负一生的耻辱,也是他那坎坷官路的终点。
他做错了什麽?他不过是想一展宏图,不过是想为民请命,只是因为这个念头太过强烈,而终至走上了错路。
心疼,以及深深的……怜惜!
「宋遥……」
他定睛看他,等着他说下去。
「你是个好官,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好最好的官。」
宋遥先是惊愣,接着弧起嘴角浅然而笑,伸手盖在任霁宇正抚着他脸上的手,「有任少爷这句话……」
敲门声响。两人一齐看向门口,又一齐回过头来疑惑地看向对方,接着意识到彼此间动作的暧昧,於是双双被雷劈中似地跳开。
「我去开门。」任霁宇尴尬地挠了挠头,向门口走去。
门开,外面站着一个穿戴着斗篷的人,宽大的帽沿遮住了脸。原以为是小二来敲门的任霁宇不禁一愣,「你是……?」
来人抬头,连着斗篷的帽子顺势滑落,却是一张好看得让人有些眩目的容颜。这麽近距离的看到,已不顾晚上已经失礼过一次的任霁宇,再次愣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对方似已见惯了这种反应,颔首一礼,声音清冷,「我是来找宋大人的。」
听他这麽说,任霁宇收起目瞪口呆的蠢样,侧身让出门来。宋遥一见来人,几分意外和惊喜。
「无双,你怎麽来了?」
陌玉上前从袖袋里摸出一卷东西塞到宋遥手里,「宋大人,王爷为江山社稷着想才不愿意打草惊蛇,但是我同宋大人一样也无法见百姓生活於水生火热而置之不理。米粮的事情,王爷一路上都在查,这是帐目……」
宋遥一惊,将那卷东西又推还给陌玉,「这怎麽可以?淮王要是知道了,你……」
陌玉摇了摇头,「王爷不会拿我怎样的,但是我知道这东西对宋大人一定有用。」然後看了眼窗外,「我是趁着王爷睡熟了以後偷跑出来的,不能久留。」
宋遥这才注意到陌玉深陷的眼窝,以及憔悴的脸色,只是憔悴之外,眉宇唇色里还带着几分潋滟妩媚。却是真的明白,那个时候淮王对他的粗暴真的是在作戏,而自己就这麽傻傻地陷了进去,不禁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宋大人……」陌玉轻声唤他,「宋大人是否在恨陌玉曾经骗了大人?」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宋遥假意摇头,「不曾,是宋遥对不起你才对,害你被洪水卷走,差点命殒黄泉。」
「宋大人不怪我就好,其实我一直心里难安,自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重视过我,就连王爷……而宋大人是第一个真心为我着想的人,我心里也是感动万分,但我却是抱着其它目的欺骗於你。便想若有一日再见到宋大人,一定要亲口说一句,谢谢,还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