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天垂着头,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打起抖来。林志荣拿过他的手机,翻到路士禹的名字,按下通话键,递到他的颊边:“来,帮我一个忙,我会感谢你的。”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了,宋景天没吭声,连气息也努力放轻了。
路士禹开着车,听到手机响就只按下耳机上的接听键:“喂。”
没有声音,或者说,没有说话,只隐隐约约有些许呼吸声。可是很快电话就断了。
他皱了皱眉,吩咐丁铛:“帮我看看是谁打来的。”
丁铛拿起他放在面板手机架上的电话:“怎么了?”
“幽灵电话。”他说着,心里忽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可怕的预感。
林志荣看着被撞掉在地上的手机,扭曲了笑容,又一拳打去,他觉得眼眶一阵麻木后,右眼疼得再睁不开了。“不见棺材不掉泪,哼?天少,我可不像誉少那么斯文,动起手来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你们去那边随便捡根撬棍过来,先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再不听话就把手指一根根扳断!我们慢慢玩,看谁玩得过谁!”
他的手下已经在四周搜索过了,他已经确定这家伙真是一个人来的。如果不是自恃宋家的余威犹存,就是纯粹想来送死!
宋家如果还是当年的威风,他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但现在山高皇帝远,他自然不会再多放在眼里。更何况,现在什么都比不上他的身家性命。
宋景天浑身颤抖,越抖越厉害,低声连连说着:“不要……不要……”
“知道怕了?”林志荣再拿过电话拨好,放到他的颊边,“乖乖听话,就少受点罪!”
宋景天虽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却没想到还会牵扯出路士禹来。
“你先放开我。”他抬头看着林志荣。林志荣对左右两边使了个眼色,扯住他的手立刻松了。他揉揉手腕,接过手机。
丁铛看着通话记录,惊讶地叫:“路科,是你‘男朋友’啊!”
路士禹一震,踩着油门的脚立刻松了,车速慢了下来。
正要再说话,电话铃又响了。
他连忙接通:“喂。”
宋景天看着林志荣,忍着身上的剧痛,放缓声音,低声说:“士禹,我就要走了,你不来送送我吗?”
路士禹呆了呆,皱起了眉,怎么会怎么巧?他咬咬牙:“对不起,小天,我现在有很紧急的工作走不开……”
宋景天像是早已料到,完全不受影响,只是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路士禹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已经断了。
宋景天握着电话,手指微微从红键上移开,嘴里又急又快地说着:“我现在在东山森林公园,林少也在……他说你不来的话就杀了我。好,我等你,你快点!嗯,拜拜!”
放下电话,他对林志荣扬扬眉:“他马上就到。”
林志荣阴笑一声:“哼哼,交情果然不一般嘛。既然这样,为了让他速度更快一些,我们来做点什么让他能及时看到,让他也感受一下我们这边的气氛怎么样?”
宋景天脸色一变,扬手就把手机往崖边用力甩去,旁边的人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手机已经消失在山谷里。那个保镖随手就一拳打在他小腹上,他痛得蜷起了腰。
“哼,还想玩儿我?你以为我会轻易被你的小花招唬住?”林志荣冷笑,“以为把手机扔了我就没有办法联络到他了?鸡毛的手机也在我手里呢。不过不着急,还有时间,这个游戏最妙的地方在于,100里的路程,我要让他就算走到了99里,也不得不立刻转头赶过来。”
宋景天左右已被人架住,此时只冷冷地看着他,双唇紧闭。
林志荣招招手,立即有人递上来一个小盒子,他拿过来看了一眼,又斜眼望向宋景天:“本来不想用这个的,这个时候给你用也浪费了。不过你鬼主意太多,免得又给我添了麻烦。所以就算你急着想死,很抱歉暂时也要让你等等了。”
宋景天看着他身边的一个人接过盒子,打开来拿出一支针筒,心知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立即拼命挣扎起来,结果又受了几下教训。他怕痛甚于一切,所以就算看见不知名的药物心里害怕,也还是不得不屈从于铁拳之下。
小盒子里有一支针筒和一支药剂,那人做好了准备,向他走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又想反正也活不久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志荣却不愿放过这个精神迫害他的机会,在药水注入他的手臂时还辅以解说:“你放心,这不是毒|品。我的料都是高级货,不会随便浪费在一个快死的人身上。这是最新型的麻醉剂,功效是普通麻醉剂的16倍,这样一支下去,放倒一头大象也绝不是问题。哈哈哈。”
宋景天一怔,只是麻醉药?那不是正好?在深眠中死去,应该会舒服很多吧?不过他有这么好心?
林志荣果然又说:“好了,来,为我们的警官摆几个姿势。”
很快,宋景天就感觉一阵沉重的倦意袭来,被无力地摆弄着照了几张相,又听到林志荣兴致勃勃地指着旁边一些人在安放的一个不明装置说:“知道这是什么吗?定点重力平衡炸弹。只要设定之后,它的重力秤上的重量如果有超过0.1克的偏差,它就会‘砰!’的一声,近距离15米内的东西统统变成粉末。是不是很精彩?”
宋景天思维的运转速度随着倦意渐渐迟缓下来,根本不明白那个炸弹有什么用,也不想去弄明白了。
宋景天沉默的态度让林志荣很不满,迷迷糊糊间又听到他更恶意地说:“那个警察来的时候,你……井底……水……钥匙就放在……你说……哈哈哈!”
像快断电的录音机,周围的声音被变成了超慢速,又膨胀成咕噜的一团迷糊,连那些笑声也像水底冒出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又很快破碎了。
但他心里也隐约明白了这些布置和他一起,都是个等待着路士禹的陷阱。被在地上拖行了一段,给丢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他使尽仅剩的力气想咬舌,却只把自己咬痛得清醒了一点而已。麻醉的效果让他连闭上嘴都做不到。
在那种虚无缥缈的轻浮感里,只有舌上的痛楚是真实的。
他感觉被拖下了一个洞里,四周是浓重的湿气。到了底部,又被拖起来贴着洞壁靠好。他的腿早就没力气了,洞壁又满是湿漉漉的青苔,所以靠了很多次还是往下滑,于是拉他的人干脆让他靠着旁边坐下来。
他费劲地睁开眼,细细的一条缝,看到了那个在拿一条粗铁链绕过他脖子的人,无力地弯了弯嘴角:“……阿术……”
虽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因为正绕着他的脖子,所以阿术还是听见了,停下来,看他要说什么。
“呵……”他轻轻地哼了声,突然在这个时候看到老朋友,倒挺值得惊喜的,又是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一心想说点什么,可是嘴里的说出来的话却是,“……他不会……来的……”
阿术没说话,也没有再理他,缠好了铁链,把锁牢牢地扣上。
正要爬上去,忽然感觉衣服好像被牵住了。低头一看,是宋景天的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嘴唇极慢地蠕动着,已经没有声音了。阿术把耳朵凑过去,听到他在陷入沉睡前用最后的力气说的话,说着说着,手渐渐松了,无力地垂了下去。
车以像是要撞上什么东西的速度冲过来,在井边堪堪停下。
路士禹开门跳下去的时候,丁铛连让他小心恐怕有埋伏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他的动作太快了,什么也没管,直接冲向古井。她只能急匆匆地跟在后面下了车,紧急地往四周大致观察这里最基本的情况。
在不远处树林的深处有一些浓烟冒出,似乎还闻得到一些古怪的味道,丛林茂密,看不真切。但还有段距离,他们人手又不够,只能先顾眼前了。
古井四周都是一些用剩的建筑材料,但很奇怪的是在离井约五六米的地方放了个小木架,上面放了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有一个透明的罩子倒扣住。她好奇地走过去看,罩子里有一把小小的钥匙。钥匙的样子倒很普通,就是最常见的那种与锁配套的锡合金钥匙,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慎重地罩在罩子里。托着钥匙的圆盘也有些蹊跷,她小心地伸出手,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
“别动!”一声暴喝传来,吓得她一抖,转头看到路士禹脸色阴沉,同时在以极快的速度脱下外衣和鞋子。“别动那个!那是重力平衡炸弹!离远一点,立刻通知拆弹专家过来!”
话刚说完,他便爬进了井里。
这口古井井口很宽,但并不很深,大约三四米。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来,能透过澄澈的井水,直达井底。
下午四点过四分,逢双时出水的井里水线已过了三分之一,漫过了宋景天的头顶。水是从井壁四周的缝隙和井底的土层渗进来,开始时慢,两三分钟后就越来越快,漫到井沿的用时不过六七分钟。
路士禹抓着井壁上工人为了清淤而装的简易蹬钩跳下去,刚爬进井口的时候水还只是三分之一,他只是向下爬了几步,便已踩到了水。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手直接跳进已过半井水里。
山上的井水冰冷入骨,虽然外面温度不低,但匍入水时他还是打了个冷战。
而宋景天就歪着头静静地坐在这冰寒清澈的水中。
药力太强,即使被冰水淹没,也没能让他醒来。他也没能在水淹过自己之前吸气屏息,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空气。
第28章
路士禹游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的鼻尖和嘴角冒出的一连串的气泡也正越来越小。路士禹扶着他的头,凑过去想给他渡口气,但他已丧失知觉,所以气渡过去之后也只是顺着他的唇边化成了气泡。
“小天!小天!”虽然水下的声音并不清晰,但还是用力地摇晃着他,试图把他叫醒。试了两三次之后,依然没有反应。只感觉到在他身旁的水里若有似无地飘散着的血腥气在弥漫。
路士禹只好试着拉了拉把他锁在蹬钩上的铁链,果然非常牢固。有两根手指的粗细,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两圈,然后被一把大号的铜锁扣死了。可见绑他的人没有留下一丝可供砸开铁链的机会。
路士禹咬咬牙,最后渡给他一口气,便飞快地游了上去。
这时水面离井沿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丁铛正伸着头往里探,见他要上来,连忙后退让开。
“发夹!”
“什么?”她一时没听清。
“发夹!快!”路士禹踩着蹬钩,半边身子探出井口,“你头上的发夹,给我两个!快!”
有那么一两秒,丁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看着他湿淋淋地对她伸出手,急切地大喊,虽然听到了,却完全不了解那是什么意思。短暂的停顿后,又被他怒吼了一声“你他妈在发什么愣?!发夹!”,才“哦”地反应过来,惊跳地胡乱拔着头上的小发夹。
“给、给!”手忙脚乱地递过去,却在放进他手心的时候因为太紧张而掉了一个下来。她连忙捡起来,再放过去,根本不敢看此时路士禹的脸色。
任何人现在都不会敢看路士禹的脸色,她的心慌得快要呕吐了,跳得过快的心脏让她脸色发白,甚至出现了轻微的眩晕。
太可怕了!原来人可以可怕到这种地步,那种表情,那种眼神,像身上囚禁着的猛兽正在被唤醒,随时会跳出来把一切挡在前面的障碍撕成碎片!
在下午炎热的阳光里,她抱着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噗!”路士禹重新入水。水已快到井沿,四米多的水深,又是向上的浮力让他费了点力气才潜到底。
宋景天的嘴角已不再出现气泡,而鼻尖挂着最后一个小气泡,样子依旧和刚才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在水里,他这样安静沉睡的姿势会让人舍不得去打扰。
路士禹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渡了口气给他,虽然仍是根本没有进到他嘴里,只化作了一连串在他嘴边的气泡。路士禹摸了摸他的脸,没有时间难过了,绕到他身边,拿出发夹开锁。
除了一些特制罕有的锁,世上能难倒他的锁并不多。开各种锁是他的拿手好戏,这是他当卧底时必备的手段。以前第一次和宋景天一起行动就是去开宋老爷书房里的保险柜。后来某次,宋景天还说起那次看他开保险柜的手艺之灵巧速度之快捷让他无比羡慕。
他这项技能知道的人并不多,其中当然不包括林志荣。那么多花样繁多的锁都开过了,眼前这把不过是林志荣用来锁死铁链的,没考虑过他不用钥匙也能开,所以还专门为了除掉他还在旁边设了个陷阱。
所以照理说,应该不在他的话下。
这么普普通通的一把锁,只需要五秒不到的时间就能开了。
并不难。只需要两根发夹就能开。
多简单,只要把发夹插进去。
可是——
他插了三次还是没有把发夹插进锁孔。
开始他以为是在水下,视线受到影响,于是把头低下去,眼睛快和锁孔凑到了一起,还是不行。
他这才发现,原来是他的手,在抖。
不仅是手,全身都在,颤抖。
宋景天已经没有动静了。
连最后一个气泡也消失了。
他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歪着头,靠在井壁上。
双眸紧闭,神色安详,柔软的头发随着水波荡漾。
在这个澄澈无声的世界里,像只美丽的水妖。
所有的生气都已虚无缥缈。
士禹,我就要走了,你不来送送我吗?
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却是为了如此平静地道别。
你就这么想放弃吗?
你是不是,想就这么走了?
我是不是已经让你失望到连危在旦夕的时候也不愿呼救?
被眼中涌出的热流猛然惊醒,四米的水压袭来,长时间的闭气让他也开始感觉吃力。
路士禹强自镇定下来,闭了闭眼睛,咬紧牙关又看了他一眼,用力绷紧全身的肌肉,这才果断地把两根发夹插入锁孔,手法灵巧地左右挑动了两下。锁无声无息地弹开了。
丁铛捧着电话,听到井边“哗啦”的出水声和路士禹的叫喊,她连忙跑过去,帮着把宋景天拉出来。路士禹紧接着也爬了上来。
“科、科长,一组长他们已经到了北郊目标地点,不过……”她赶着想报告刚接到的最新消息,但看路士禹根本没在听的样子,就不知不觉闭上了嘴。
路士禹先边叫着他的名字,边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颊,依然没有动静,于是开始为他控水。跪在地上把他面部朝下地放好,自己膝盖顶住他的腹部,按压他的背部让他把水吐出来。再把他的身体放平,探他鼻息,没有呼吸,立即托高他的下巴,两只手掰开他的嘴巴,做口对口人工呼吸。
做了几次之后,没有反应,解开他的衣服,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里面安静得让他宁愿相信是他的错觉,立刻把手掌根部放在胸骨中段进行心脏按压。1,2,3,4,5,6,7……
人工呼吸,1,2……
心脏按压,1,2,3,4,5,6,7……
他全神贯注,简直把整个世界都抛在了脑后地为他做心肺复苏,两次人工呼吸,十五次心脏按压,两次人工呼吸,十五次心脏按压,两次人工呼吸,十五次心脏按压……
每做完一分钟,他便检查一次他的颈动脉,接着再做。
反复反复再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