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我想说话,却又嘴巴发乾,难受的紧。
另一个沈默的男人递了一杯水,是很淡的茶,我这次却很自然的接过了,碰到茶杯和那双手的瞬间,才发现,自己四肢又发冷了......
喝了口温茶,我还是忍不住打喷嚏,老毛病了。
「这麽多年了,你怎麽还是这样想......
「英雄,我应该跟你说过了,我谁也不恨......」
掌中这杯水,好温暖......
好想,永远都能够留住这种感觉。
「这一切,不是任何人的错,也和任何人没有关系......」我把眼神垂的低低,
「......总之,是我命苦。」
眼泪不知不觉的滴在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吸吸不中用的鼻子,鼻涕塞满了鼻腔,过敏真的真不是时候......
「这药抗组织胺的,吃了就会好一点。」
接过那药,发现自己连手掌发汗的毛病都汹涌起来,囫囵的吞下那些药。
「吴哥,我没怪你的意思,熙若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你当年救了我,现在我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还得向你说声谢谢的。」
我知道这种场面话吴哥听的多了,他本来低头轻蔑的笑,一抬头,却对上我认真的神情,他有点僵住,这次没有笑容,直直看著我的眼睛没有转开,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总和起来,反而像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倒是随後我自己转开了眼光,
「......那、那个时候,我晕过去了,後来又趁急诊的人不注意,让我弟弟扶著我溜出了医院......
「所以......」
也许是不该这样问的,但是,我想知道,已经想了很久了。
「所以,当初......那个时候......
「有几个?」
一笑置之的胸怀我还学不来,只能很苦很苦的扯下嘴角,至少这麽多年,有学会这点。
「我每次梦见的时候......
「都想搞清楚,是一个两个还是三个......」
「哥!」
看著我的眼睛一下子又聚焦,吴志凌回答的斩钉截铁:
「一个。只有一个。」
「......那时你不是穿著制服?医院的人应该会通知学校......」
徐懿贵的声音还是那麽冷静,那当然了,看戏的不比演戏的,况且这种事对他来说不是挺平常吗?
反正......他也不是没有做过。
「我那时穿的是吴哥的运动服,自然查不到我。」
不知怎麽,觉得有点浑身无力,我还是那麽脆弱吗?人家说从前不堪回首,我以为我已经够努力,已经可以做到往事如烟了。脑子恍然,话还是不知从那个角落流出我的唇,像是和我全没关系。
「之後狼狈回到家,继父以为我只是被揍,抱怨一番,骂我和英雄不学好,又说正好叫我们乾脆整理整理,反正他丢了工作,又欠了钱,要到中部去投靠朋友......
「我们就连夜走了。当然後来也办了转学,我还没到新家就开始发烧......我的病你也知道,不就是折腾来折腾去......反正死不了,又活了过来。」
「哥......你不要再想这些了......」
转头对上徐懿贵的视线,看著自己的那双眼睛,总是这麽难懂。
而无论如何......这就是我的人生。
「你若觉得用我这样的人有损你徐家的名誉,就尽管开除我吧。那是你的权力。」我才说著,视线却不自然的模糊起来......
「......回房去休息好吗?」
什麽?恩,觉得突然好像......睁不开眼。
意识模糊不清,只觉得很累、很累......
「我哥他......」
「我刚给他掺了颗安眠药,现在他身体状况不好,要是又失眠,只会对身体造成更大的负担。更何况他之前大病才刚好......」
......是怕我醒著吗?
何必大费周章?不嫌麻烦吗?
我这麽爱作梦的人,白天也是,晚上也是......
我一直都没醒过啊。
什麽都远去了。
说实在的,这种感觉,我反而很安心。
我一阵迷糊,连动根手指都有问题,被放下的时候头没著落,硬是撞了一下,却使的我一时间得以恢复行动力。
费力一抓,刚替我盖好被子的那只手又变的模糊,只记得死死握紧那白的不像话的手腕......
「徐......懿贵......」
我睁不开眼睛,发出的声音像是喃喃自语,只是叫著他的名字。
「你......
「你......不用担心......
「我有去检查......检查爱滋病......有的没的......性病......
「没有......没有的......
「你用不著担心......要......
「弄脏了你......」
这些年来,我大踏步流浪。
一个人犯错,一个人跌倒,一个人承担。
妈妈,自从你离开之後,这世界上,没有人疼过我,没有人在乎我。
就算我试著不要迷路,却从来没有找到方向。
我......
我很想你。
(12)
醒来之後我在床边发现一个纸袋,明显的是昨天徐懿贵提著的那个。打开......竟是一件鹅黄色的衬衫。
这就是他也去百货公司的原因吗?
我仔细一看,和之前的是同一个品牌,除了变成鹅黄色,其他一点没有变过。
他的细心和残忍,总和起来却只是让我无所适从。
书报讨论之後,报完原文期刊,大四的我,已经算是无事一身轻了。意外的得到嘉许,而且这门课的老师是系上最严肃认真的,同学的掌声很响亮,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有考研究所吗?」
很少有老师会注意到我,一时间我有些词汇匮乏。
「喔......还在准备。」
「加油。我看你未来是很有潜力的。」
未来......
对我说是多麽沈重的一个词啊。
思绪混乱,也放弃阅读。决定去练琴。晚上时,一边练习,还可以一边看到窗外的星星。这里很少光害。星星的光非常清楚。
有时练著曲目,真的弹到烦了或手酸,就看著星星发呆。听过人家说,看到流星要赶紧许愿,只要能够在那瞬间说完,愿望就会实现。也有人说,在看到流星的时候之所以都快的让人无法把愿望说完,无非是因为人总是太贪心,或是实际上你想要的,根本就可以做到。
这些对我来说,全都显的不重要。因为我没有什麽愿望,没有什麽想要的。
比起许愿,单纯看著明灭的闪烁,不是比较贴近这个世界的真实吗?
到了楼梯口伸个懒腰,我正准备下楼。
风。
从向上的楼梯吹下来。
可是......为什麽会有风?
我好奇的向上走,一面抓紧了外袍,不知是风还是紧张的缘故。
推开半开的门,原来是顶楼了。
非常的暗,但我知道有人在这,从嗅觉我可以知道,就是徐懿贵不会错。
应该要怕的立即转身,然後走开,但我不知道为何没有这麽做。
......怕什麽呢?
该让人知道的,没有一样瞒得住。事实总是这样不可原谅的发生,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你也来看星星啊。」
看星星?b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发现我这个下流的人也看星星,让你觉得很奇怪吗?」
听见鼻子喷气的声音,好像是在笑。屋顶太暗,我看不见他的脸。
下流?我以为我比他还没有资格这样说人。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也会看星星。」
我又听见他的笑声,这次确定他是笑了。
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度,他躺在地板上,只是傻傻的望著天空。
仍然抗拒跟这个人在同一个空间,我转身想要走。
「看,东边的那一颗星。」
踩在一边的小高台上,莫名的被他的动作牵引,顺著他的手势看去。
一颗星,在闪烁不明中。
黑暗里,望著那颗可望又不可及的星子,从我诗意弥漫的想像中发出千万缕电波......
明,灭,明,灭......
转换解读成人类的语言,
欢喜,绝望,欢喜......又是绝望。
......有没有个尽头?
啊,像是什麽?
是了,像是等待。
我想起那首曲子,「我等待你」。
「你知道吗,我们看到的这些,」
回首看他,发现他也正注视著我,
「其实都已经是五百万年前的了。
「为了在你眼里停留那麽一瞬,它已经努力了五百万年。」
「......然後呢?」我只想得出这句话来回答他。
「是啊,说不定,在最後的片刻之後......其实却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
......梦一样。
我打了个好大一个喷嚏。
一件大衣飞扑到我身上,一时之间反射动作,我接住了,却弄得我的头发乱成一团。尝试拨著浏海,但风仍然任性的吹乱它......
「外头比较冷。别感冒了。」
我还是不习惯这样的所谓善意,他有什麽理由给,我好像清楚为什麽,但我却不想要。我走回屋顶的门边,将他的大衣挂在门上,就迳自下去了。
回到琴室,心里又乱成一团,总得快点冷静下来。打开刚刚才练的,也是我当初的目标,「我等待你--简易版」,尽管我进步的速度超乎老师的想像,练习的时数也越过了能清楚记忆的范围,但对我来说,简易版弹起来仍然有些吃力,我目前的进度还是停在第八小节,而且还不时弹错音。
我有点懊恼起来,奇怪的是,之前从没有这样烦躁过。生气的弹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模模糊糊的,又想起那颗星。
「钢琴不是这样弹的。」
麝香。从我身後涌过来。
他单手弹起了曲子,就从我身後绕过,并没有碰到我。但无法否认,他弹的真好。听的我都有些傻了。
我感到自己的脸颊急遽升高的温度。
他这麽近。从来没有注意到,比我还苍白的手指,漂亮的弧度。
我甚至能感觉他的呼吸。
他弹到我练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刚刚一时之间动都不敢动,但我一找到机会,就著顺著一侧身,退了开去。
「......你会弹?」
他坐在琴椅上的背影在我眼里残留,老实说,他的背影我早已经见了千百次,却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了,总觉得这个人我从来没认识过。
我下定决心看著他,用我惯用对待陌生人的那种。
「......不然为什麽我家里会有钢琴?」
「我是说『我等待你』......这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