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自称是苏医生的男人,很平稳的对著姜子甫讲著话,态度非常之从容且自然,接下来便不再回答任何的问题;在填好病历之後,苏医生便离开了病房。在他关上门的时候,姜子甫听见了由门外上锁的声音。
这间病房很小,就只有一张床及简单的柜子、帘子,旁边有小间的卫浴设备;撑著床边放著著拐杖走进浴室,里面甚至还有一个蛮大的浴缸,这间病房应该是由自宅所改建成的,才会有这样的隔局吧?
所以说方才那位苏医生所说的、这间医院是他的私人的诊所──应该没错,而且应该是间很小的诊所,也许是某个巷子里的社区型家庭诊所。
整间病房都是靠空调来通风,就连浴室都没有抽风机或小扇窗户。用力的扳过唯一的大门的门锁,门锁却是完全的闻风不动;低声念了几句咒文想将门锁给硬是撬开,门锁却对咒语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想也不奇怪,既然都提起了『家族』这个词、还刻意的要瞥清关系,这位医生应该也是熟悉这行的同道中人,那麽会在房间里做些手脚好让自己逃不出去,也是很合理的事情。无奈的躺回病床之上,却又想不通为何那个袭击自己的男人先是要关自己、却又要救自己。
......还有方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他是怎麽回事?
自己失踪的也够久了,家里的人应该已经很慌张的在找寻了。如果要用夸张的手法用咒文将这扇门炸掉、离开这间诊所也不是不行,但外头的情况不明,贸然要动手也需要一点体力。
「只好先休息一下了,现在也急不来......嗯?」
正拉上被子打算好好的睡上一觉,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打开的门缝外探进了一个小小的头;是刚刚蹲在自己床边哭泣的少年。
少年长得一双亮晃晃的眼睛,看起来机灵却又带著几分的天真;但现在比较清醒的姜子甫见到那少年却是感到一阵的寒颤。想用自己的灵感去试探那个少年的真实身份,但这一试可不得了,他根本分不出这少年究竟是那一种的妖物──但绝对是自己惹不起的大妖;尽管少年已经隐藏的很好了,那种浑厚如同海浪似的狂爆妖气,却从他的体内不断的翻搅出来。
自己感应到的,说不定还只是旁支末微的浪花罢了。这麽厉害的角色出现在此地,为什麽从来没有人发现呢!和自己当晚所遇见的黑发男子完全不同,应该说两人的属性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个黑发男子给自己的感觉,完全就像是自家的式神;和白鹫非常的相似,以至於自己一度还以为是白鹫跟随在自己的身後。但就是因为这样的好奇才失了手,不过数招就被那个男子打倒在地,差点连命都丢了。
少年三步并成二步的跳进了病房里,刚刚擦过眼泪的双眼还有些浮肿;但少年看起来完全没有敌意或是杀气,反倒是姜子甫觉得自己紧张的快要昏头了。
「──,那个、那个......你还好吧,没事吧?会不会有那里痛,我找医生给你看了呦,......」
「啊?」
少年结结巴巴的扭著手,瞥开已经开始红晕的脸颊,似乎很不甘心的拿出了一盒装在袋子里的东西递给姜子甫。一阵香甜的味道从袋子里飘出,满头雾水的姜子甫打开一看,原来里头装的是一整盒的肯德鸡蛋塔。
「......你还会不会饿?我再去买别的东西给你吃;你不要和哲月说我的坏话好不好,我会被他骂死的,你一定要把这些都吃光光喔!啊......!你不会要把它吃光光吧,我只买了一盒......,应该要买二盒的啦。」
「你、你想吃吗?」
望著才刚递出手,还热呼呼香甜甜的蛋塔,少年看来大受打击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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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著还很衰弱的胃,小口小口的嚼著蛋塔的酥皮边,少年嚼光了一半的蛋塔之後,自顾自很开心的便和姜子甫讲起了话来。在姜子甫把剩的二个蛋塔也拿给他吃之後,少年感动的直说姜子甫是个大好人。
该说他是小孩子气还是单纯,姜子甫温和的和他聊了几句,他便高兴的拉开话匣子讲个没完;这正合了姜子甫的意思,多讲了些夸奖的话之後,少年不管是什麽秘密都全盘的说给姜子甫听了。
少年的名字叫做陆紫烨,很快的打听出来,那天在巷子里打倒自己的,是他的义兄陆哲月;对於哲月的事情,陆紫烨显得非常的慌张,可以看出这位叫做陆哲月的黑发男子在他心中是有多大的地位。
对於陆哲月的事情他完全不敢多提,姜子甫也不敢再问;但关於自己的事情,陆紫烨倒是有问必答、回应的非常详细。
陆紫烨原本不姓陆;陆这个姓是跟著陆哲月冠上去的。他的名字只有紫烨两个字,而他的父母,似乎都是不得了的大妖。
母亲是千年狐妖,而父亲似乎是已有神格的人士;但两人并不怎麽相爱,生下了紫烨後便丢著不管。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离婚了,爱情走的快、孩子也生得快,两个人都不想要紫烨的监护权,於是紫烨成了流浪的小孩。
爹不疼妈不爱的紫烨,便默默的离开已经没有父母会再回去的家;这一别大概是百年前的往事。看著别人都有家庭、有爱人,紫烨羡慕的不得了;偏偏又明白这种事情是强抢不来的。但像他这样程度的大妖,靠近他的人不是怕他就是想利用他,这麽多年来也只好孤零零的度日,直到遇见了陆哲月。
陆哲月当起了他的哥哥,想要个家想了几百年的小紫烨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当他哥哥的人,当然是珍惜的要命。
「可是哲月最近都不理我,一直在写那个什麽报告......,还在上学什麽的;叫他带我去上学他都不肯,我看人家上学都很好玩的样子。」
陆紫烨嘟著嘴叨叨埋怨著,样子完全不像姜子甫以往所听闻过的大妖;要知道姜子甫从小就被如此教育──大妖都是非常具有危险性的,人类社会的道德法则完全不能够套用在他们身上;因为他们的力量已经不能超越太多了,他们的是非已经无法用人类的标准来套入衡量。
可是就陆紫烨的模样看来,他不是很在意自己究竟有多强,完全就像是个早熟的孩子一样,只是希望有人能陪他玩、对他好而已。
也难怪他的出没从未被发现,也许他从来没有用过他的力量。
「那、我可以问你,为什麽那个哲月要捉我?」
「呀啊,这个我不知道耶,哲月他是第一次捉人回来呢......,他都和我说不能乱找人玩的,结果这次他自己还这样。可是我不能放你回去啦,他会生气的。」
「我是在F国小那边遇到他的,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麽要这样做。」
如果直接杀掉自己、或是埋掉不就得了嘛?大费周章的还带回家去关,也许他一开始就没有要杀自己的打算。而且还有关於那位树公的事情──二者间难道有相关吗?
「F国小,我知道那里呀;哲月有时候会去那边买自助餐,那边有家鸡腿饭很好吃喔,还有沙威玛......,他星期四都会去,正好下课去买晚餐嘛。」
「买晚餐?」这麽说来,陆哲月和树公的事情完全无关罗?
「对呀,还有排骨饭,咸酥鸡也很好吃──,肚子好饿喔。」
「等等,你说那个陆哲月,他在念书吗,是什麽学校的呀?」
「他是那个什麽K大学的。」陆紫烨咬著食指,对於F国小这个名词,除了吃的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是这样喔......。」g
这事情真是发展的太意外了,但现在在这里也不能做任何事情;从紫烨的口中确认了日期之後,自己也非常的担心那件办到一半的的案子,还有生命垂危的孩子。而且陆紫烨不可能放自己走,自己更不可能打的过他。
......该怎麽脱离现在的困境呢?姜子甫非常迅速的思考了起来。开口道:
「这样吧,紫烨,哥哥问你喔,你知不知道那间F国小的後门,有一棵很老很老的老榕树?里面有树灵的那一棵呦。」
「老榕树──,我好像有看过耶,有树灵的嘛?我记得有看过一棵是金色光泽的。」
「那就对了,就是那一棵。你可以帮大哥哥一个忙嘛?等你回来以後我再陪你打电动喔!还可以陪你去买WII!」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罗。」
陆紫烨的眼中闪出了阵阵期待的光亮,一边点头一边仔细听起了姜子甫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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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还没有六点钟,白鹫就被程佑霖学长从床上挖了起来;学长只是很小心的叫醒了白鹫,然後折好棉被、让白鹫把还睡的香甜的陆羽抱上床。
梳洗乾净、按照昨天和学长的约定,两个人一起悄悄的离开了公寓。说这间公寓有其他人在住,其实有一半是骗人的;因为另外的几名室友不是暂时待在女朋友的家里,不然就是出差而出远门去了,总之在短时间内,他们全都不会回来。
离开房间前白鹫还很担心的望著熟睡的陆羽的脸,在学长的三催四请之下才难过的转头离去。一向都只有陆羽嫌自己烦、只有陆羽跑开自己身边的份,要主动离开陆羽的身边,这还是头一遭。再次替陆羽拉上棉被,只怕他醒来之後找不到两人,会吓坏了。
「快走吧,白鹫。」
学长戴上了墨镜,看起来非常的帅气;他挥过手抓过白鹫的领子,才硬是将他拖出门外。在离开公寓的时候,学长拿出了口袋里放著的奇异笔,往门锁上画了些咒文。
「这样他就走不出去了,你放心吧。别人也没办法看进来的。」
并不是不信任学长,但走出门外就是有种身边空荡荡的感觉,好像空气都变得稀薄乾冷的感觉。仔细想想是少了什麽部份,好像是陆羽的呼吸声。
下楼翻找起了停的乱七八糟的机车,终於找到了钥匙相符的那一台;粉红色到令人无言的可爱型小绵羊,不过可爱归可爱,倒是相当方面的移动工具。白鹫坐上後座,学长便哼著歌飙起了小绵羊。一路冲到了西门町,却买了早场电影的票。
「你还要吃什麽吗?对了、先看完电影嘛,现在人少又有打折的票......,树灵不会这麽早就醒,晨间还是他们的休息时间喔。」
白鹫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学长哈哈的大笑了几声,回头时抱了一大桶的爆米花,准备杀进电影院里吃个痛快。
「哇啊,好久没过这麽悠閒的生活了呢。」
躺在电影院的沙发椅上,两人沉默的猛看电影边吃爆米花、大口喝著可乐;白鹫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虽然刚开始看见这麽大的萤幕,还有这麽多的陌生人而感到有些紧张,但很快的就适应了。
电影很有趣,看了快二个小时,一度让白鹫差点忘掉陆羽了。学长伸伸懒腰,又说要找下一摊吃点东西再走。
最後吃了一堆的烤肉还有冰淇淋後,学长才顶著正午的大太阳上路。知道白鹫不能讲话,学长倒也没有刻意找话题来和他讲;到了目的地的小学之後,学长从包包中拿出了一叠黏在笔记上的资料,白鹫认出那些资料中有些是表哥所整理写出的,有些则是另外的笔迹。
「白鹫,给我指针。」
学长伸手吩咐了起来,白鹫赶忙找出包包中所带著的一个迷你型罗盘。这个罗盘和表哥平日用的传统型罗盘不一样,是电子式的方向定位器。
「你有发现些什麽吗?要不要试著感应看看,我想你的资质应该不错。」
不清楚学长口中的感应究竟是要怎麽做,不过白鹫倒是见过表哥在施法时的模样;表哥平日给人的感觉就比普通人来的有力,一旦开始施法,那份十足的专注力,就连只是站在一旁观看的白鹫都感觉的到。
「我来带你试一次好了;这是基础之一,你就照著自己的想法去调适就好。」
说著、学长握住了白鹫的右手。一股像水流似的压力整个渗进了白鹫的手掌之中,在瞬间甚至有点痛楚的感觉,但很快就习惯了。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平静,无喜也无悲的观感,没有办法言喻是何种的感觉,只是眼中的世界瞬间变得不同了。
「看清楚、每一个角落只要能看的到的,都仔细看过一遍。」
以前会忽略的角落、觉得有些阴森恐怖的地方,现在都看得好清楚、完全没有一丝的抗拒感。像是卸下了某种保护的盾牌,再麻痹掉所有恐惧的神经,明明应该是很危险的举动,握著学长的手,白鹫却有种『可以办的到』的直觉。
那株原本只是散发著淡淡金光的树公,型态也变得有些许的不同了。
那轮环绕在树旁的淡金色光辉,延伸到了空中、与地底。白鹫看见自己脚下踩著的土地之下,同样也包围著如网状似的金线,那是树根的形状。
「子甫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找的,树灵的活动范围并没有想像中的狭窄,只要根到的了的地方,都是本体能移动的地方。如果要分身去远方的话,只要用种子来散布就可以了,但分身的力量不会太强。」
学长继续解释道:
「这树灵的修行还没有到那种程度,而且被周围的环境拖累的太久了;我感受的出他企图在保护这周围的土地,不过气息被这些大楼给遮断。所以他应该跑的不远......。」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意识体完全消失了;搞不懂是他自己拒绝回答,还是真的不见了。我以後没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再教你们了,但你们可以和子甫学,他是这一辈里目前我最看好的。」
『接下来要做些什麽呢?』白鹫写在纸上问道。学长浅浅一笑,拿出了背袋中的数把金色短刀。很细的刀身,上头刻著繁复的咒文与雕花。
「我没有子甫那麽好讲话,既然子甫都失踪了,救他回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语毕,学长将六把金色短刀依次插入土地之中,绕著老榕树的主干环绕成一个空间颇大的圆形空地;拉著白鹫让他和自己一起走进这个圈圈之中,随後拿出了一个宝特瓶。瓶盖一打开,浓的呛鼻的汽油味立即飘出。
「好──,听好了,我很确定你现在醒著,我已经在周围布好结界了,绝对没有人能进得来,如果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把这里烧个乾净!就连你周围的同伴们也一起烧掉,这样可以吗?」
学长拿著装满了汽油的宝特瓶大吼了起来,白鹫只听见风的声音像是海啸那的发出轰隆隆的恐怖声音,有什麽很巨大的东西在空气中打转了起来,伴随著足以让人神经紧绷的愤怒感。
周围的树全都被吹的猛烈摇晃,围墙的另一端传来了路人尖叫的声音;抬头一看,方才还蓝的耀眼的晴朗天空之中,居然在瞬间飘过了一块巨大的雨云。
「快把姜子甫交出来!如果你没有带走他的话,就出来解释清楚!」
在灰黑色的雨云飘过之时,细雨开始降了下来;但站在那六把金刀所环绕成的圆圈之中,不要说是雨滴了,就连一点点的风都吹不过来;打上结界的落叶或砂石也全都像撞上了透明玻璃那样的被吹开。
──这肯定是非常强的结界啊,居然能抵挡到这样的程度。而站在白鹫身边的学长,则继续对著天空大声吼叫。
「我再给你五分钟!」
终於,在一阵几乎强到要发出爆炸声的风声之後,一个模糊的形体像飘起的烟雾与沙土那样的慢慢聚合了起来,凝聚在那栋还在拆除的大楼走廊阴影之下。那是一个穿著国小蓝色制服的小男孩身影,模糊不清的模样,在黑暗中低著头站著。
「总算现形了吗。」方才不停的大吼大叫的学长,现在换回了低沉又颇带威胁性的语气;他挽起了袖子,双手臂自手腕以上,全是满满的红色咒文。
白鹫看的出来眼前的男孩很愤怒,但学长的准备非常充足,树灵所化身而成的男孩应该也很清楚。而且在这男孩刚刚现身之时,白鹫便发现到了。
这个男孩就是当日他和陆羽、表哥三人前来勘查之时,在这里所撞见的男孩子。
原来他就是树灵──,但看著他的模样,白鹫却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相当的亲切──,身旁的学长,似乎才不是和自己站在同一边的。
「白鹫,你不要被他迷惑了,想想陆羽吧;嗯......,不过无所谓。」学长讲到一半的话就这麽断掉,但这番话倒是将白鹫给拉回了现实之中。
「说吧,姜子甫在那里?」
『......与我无关。』树灵的声音微弱的传来,正如那日白鹫所听过的孩童声音一般,只是他这次是在远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