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苍茫 之一 明月堕云间————纱舞

对稚子的疼惜一时淡去刚刚的阴郁，万俟珅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温柔地神情，修长的手指顺势揉捏万俟昕辉软塌塌的小脸，竟是一手滑腻。万俟珅干脆将儿子抱到了腿上，任他把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摄取凉意。
终於消了一身暑气，万俟昕辉舒舒服服地窝在万俟珅的手臂里，两只不见骨只见肉的小手抓著他的手指，倏的抬起头，漆黑的眼中闪烁著好奇的光芒："父王每次去见舒哥哥，回来手都是冰冰凉的。父王，舒哥哥身上是不是藏著冰块？还有，父王心情不好，是被舒哥哥欺负了吗？六皇叔说舒哥哥虽然欺负过很多人，但都是为了他......"
"别乱胡说！"万俟珅的手僵了僵，脸色变得很奇怪，忍了又忍，最终将手抚上万俟昕辉的小脑袋，道"你父王怎麽可能被舒哥哥欺负？没有的事。不过......你舒哥哥身上虽然没冰，心里头可就是个大冰块啊。"
眨眨眼睛，万俟昕辉示意自己听不明白。万俟珅好脾气地解释道："你看舒哥哥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心里凉飕飕的？那就是因为他的心里头是块冰。"
万俟昕辉把小脸凑近万俟珅，认真地端详了自己正阴笑著地父王，肯定地说："不会啊，舒哥哥每次笑起来，都好舒服，像太阳一样让我心里面暖暖的。倒是父王......有时候笑起来才会让忍觉得背後发凉，就像现在这样。"
"昕儿！"
"嗯，怎麽了父王？"
"没，没什麽......"
"父王不要担心，虽然其实父王才是冰，但昕儿怕热，最喜欢凉冰冰的父王了！"
"父王不是冰......算了，那，要是父王同舒哥哥一起比，昕儿更喜欢哪一个？"
万俟昕辉歪著脑袋想了许久，才将小手拍在万俟珅的肩上安慰似的按了两下，说："父王不用怕，虽然昕儿也喜欢舒哥哥，还有其他的好多人，但昕儿不会不要父王的。嗯，昕儿有父王就好了，舒哥哥就让给六皇叔好了。"
听到这里 ，万俟珅已经怔得说不出话来，那万俟昕辉竟又接著问道："对了，父王，为什麽要让我叫舒哥哥呢？明明舒哥哥年纪比六皇叔还大，而且大皇伯家的明姐姐也是叫舒叔叔的啊。"
眼中一丝精光闪现，万俟珅不由又浮上阴魅的笑容："昕儿不知道吧，舒哥哥是最喜欢昕儿叫他哥哥了，是他希望昕儿叫哥哥的。不过，这本来是个秘密，父王告诉了昕儿，昕儿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就是在舒哥哥面前，也不可以说是父王说的，知道麽？"
"哦，昕儿知道了，不和别人说。"
此时外头正有人通报说已到太後的禧寿宫，万俟昕辉心不在焉地应了，立马跳下轿子直接跑进大门一边还大叫著"皇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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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禧寿宫格外宁静，为了怕吵醒好不容易哄睡的万俟昕辉，太後将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禀退，只留珅王在花厅说话。
"皇儿此番是否过於冒险？本宫看那舒沁绝不是简单的人物，若真的放手由他，万一将来控制不了，岂不......"
"母後多虑了，万俟昀庆早已是个死人，舒沁也不过是个在逃钦犯，真要除了他，也不是什麽难事。眼下既然他自己想做出头鸟，我们也没有理由拒绝。况且，儿臣也正想看看底下人的反应。"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本宫替皇帝主婚？不管皇帝娶了哪家女儿，都是平添一份势力。"
"只是先张罗选後，不到真娶，最好也不要定下哪家姑娘，不过是给舒沁添点乱子，让他少些空暇，儿臣也好做些手脚。"
"那就依皇儿的吧。还有，舒沁的事，本宫总觉得有些凶险，董家的子弟，就避开这锋芒吧。我董家的将来......"又想起老父临终时因不甘心董家衰败而终不能瞑目，太後的情绪激动起来，"皇儿，我董家可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押在你身上了，你，绝对不能失败啊！"
"请母後放心，儿臣，决不会败。"

五 叔侄

回寝宫的路上，翠微跟在万俟玥身後，一直忍不住偷看他的脸色。刚才承德殿中的绚旎气息，想也知道发生了什麽，可皇上怎麽还是一副没什麽表情的样子......难道这就是害羞？呵呵，师兄啊师兄，这回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了，要不是我下了副恨药的话......
翠微一个人偷著乐著，耳朵突然听到衣物与树叶摩擦的声音，接著便是齐唰唰的拔刀声。身後的侍卫们迅速将他们几个护在中间，翠微也下意识地移到万俟玥的身侧，福善安站到前头厉声喝道："什麽人？！"
一阵死寂之後，是更加明显的细簌声。万俟玥颇带惊讶地"咦"了一声，竟自己走了过去。
自从昨晚皇上遇刺，所有的侍卫不管当值不当值的，都狠狠地自责了一番。此时在场的侍卫，更是一根弦绷得老紧，却又不能出言阻拦，一声间气氛骤紧，几个年轻的头上竟已冒出汗来。
翠微是跟在万俟玥身後走过去的，感受著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正忍不住要开口，只见一团宝蓝色的东西从树丛里一点一点挪出来，接著便是奶声奶气拖著长长尾音的"六皇叔～～"
"小世子殿下！"翠微不由惊叫出声。e
"啊，翠微姐姐。"万俟昕辉是很想马上扑过去的，无奈刚才钻出来的时候太急了，腰带被不知哪边的枝条勾住，不能前进，只好冲著万俟玥和翠微傻笑。
众人皆松了口气，翠微哭笑不得地上前为他解开结子，又从他头发里理出几片树叶来。粉扑扑的小脸上也有几块污块，翠微拿那丝织的手绢轻轻擦著，白嫩的皮肤上立即显出红色，那污块却仍然不见消失。
万俟玥皱皱眉头，道："翠微，把昕儿带到韶华宫好好洗洗吧。"又转身对旁边的的福善安吩咐道："你去给太後报个信，就说昕儿在朕这里，顺便再给昕儿拿套换洗的衣物来。"
"不要！"听到这里，刚刚还暗自得意的万俟昕辉立刻大叫起来，拖拖地跑过来，拉住万俟玥的袖角恳求道："千万不能让皇祖母知道我装睡跑出来，不然她们以後就会找人守在床边，那样的话，昕儿就再不能溜出来找六皇叔了。"说到最後，万俟昕辉根本是扭著万俟玥的衣袖在撒娇了。

这万俟昕辉今年不过五岁，是已故的二皇子妃所出，当时还是皇後的董秋韵怜他年幼丧母，便接他到宫中抚养，一切用度都是比照皇长孙。而那时的东宫太子万俟玥对此僭越之事不但不生气，更是对这个小皇侄疼爱有加。
小世子如他父亲一般自小聪明，一岁便能言语，却不似他父亲般的骄纵自负，骄而不傲，天真活泼总能讨人喜欢。虽然偶尔调皮，但决不是顽劣。相反，只要认真同他讲，他都是乖巧听话的。於是後来，不只皇後太子，整个宫里的人都是发自内心地疼爱这个小世子。
再後来先帝驾崩，万俟昕辉也回到珅王府。不过每回进宫见太後，万俟昕辉都会找各种借口偷跑到万俟玥这。昭训太後不是不知道，因为疼爱孙儿，由他高兴罢了。

所以此刻万俟昕辉闪著眼睛可怜巴巴地拉著万俟玥，众人脑中完全没有想到要顾及什麽帝王威仪不容侵犯了。而是想著法子帮他，好让他可爱的小脸重新充满笑容。
福善安想了想，上前笑道："这个时候，太後娘娘应该正在休息，不方便派人去打扰。不如，先派人去禧寿宫候著，等太後醒了再报不迟。"
见万俟玥沈默，翠微添道："小世子上次来韶华宫换下的衣物，奴婢都洗干净收著呢，皇上不必担心。而且，奴婢上午新做的点心，正好也让小世子品评一下。"
一听说有点心，万俟昕辉手中拽得更紧了。刚刚还在忌讳著手上满是泥土，隔著衣袖拽著，现在是恨不能把整个人都挂上去："六 皇 叔～～"
伸手抱起万俟昕辉，也顾不得会不会污了龙袍，万俟玥的表情依然没什麽太大的变化，但是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笑意。
"走吧。"

高高兴兴地勾著万俟玥的脖子，万俟昕辉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小嘴不停地开合，从王府新出生的小驹是如何如何的可爱，到今天早上喝的鹿奶炖雪蛤是怎样怎样的香滑入口。忽然，万俟昕辉止了声，引得众人都望向他。
"怎麽了，昕儿？"万俟玥轻声问道，脚步依然稳健。
"六皇叔，你的寝宫里也有蚊子诶！你看，脖子上好多小红点点呢。"万俟昕辉紧紧盯著万俟玥的脖子，竟然真的让他看出花来。
万俟玥蓦地停下脚步，身後的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万俟昕辉在怀里翻来翻去，找出一个小瓷瓶来，拔开瓶盖，刚想用小手抹上，又瞧见自己手上的泥土，便递给旁边的翠微，嘴里一直说著:"被蚊子咬出的包千万不能用手去抓，会留下这样红色的一块一块的。抹上这个药膏就好了，父王给我的，可管用了，马上就不会痒也不会有红肿了。"
甘菊、金银花、茶油......雪莲不错，为什麽还有麝香和椿皮诃子...天，红花！！这不会是......呃，还真不愧是珅王拿出来的东西。翠微闻著气味，望了眼眉头紧皱的万俟玥，还是伸手收下。
万俟玥并没有过多的反应，抱紧了万俟昕辉又迈开稳稳的步子。万俟昕辉也随即恢复了聒噪。翠微只能在心里暗叹著，自家主子还真是深藏不露。

清清爽爽洗了身子换上熏香的衣服，万俟昕辉正觉得有些倦了，远远闻到了栗子的清香，又起了精神。
翠微笑吟吟地端上一碗山楂冰糖茶和三小碟各式点心，见万俟昕辉不住往身後看，遂道："世子殿下放心，每样点心都取了一笼装在食盒里，等会叫人一起送去禧寿宫。"
万俟昕辉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品评面前的点心。说是品评，其实也不过就是不停往嘴里塞些点心，偶尔喝几口茶水，再用鼻音哼几声"好吃！好吃！"。最後终於吃饱了，便拍拍小圆肚皮称赞翠微的手艺天上地下古今中外绝无仅有。
等饱了口福，也休息够了，万俟昕辉立刻精神奕奕，缠著翠微要找六皇叔。
翠微知道万俟玥极其宠爱这小世子，也不通报，直接把人领进书房。万俟昕辉现在倒是规规矩矩地磕头，起身时还学作他父王自恋的样子向两边甩甩袖子，逗得万俟玥也露出笑容，挥手把他招致身边。
此时的万俟玥已经换下朝服，换上了圆领的便装，整个人经过简单的梳洗，越发的神清气爽，玉面容光。万俟玥只觉得太阳照在他脸上折射出来柔柔的光比明珠还要柔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於是，万俟昕辉很不客气地凑近小嘴在万俟玥脸上"吧唧"一口，还说著"六皇叔身上好香香之类的话。"
万俟玥就算再面无表情此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了，正想说什麽，却见万俟昕辉已经放弃了他的脸，开始仔细查看他脖子上的红点，然後得出结论："似乎已经淡了很多了呢，翠微姐姐把药收好了，等到晚上再给六皇叔抹一下，明天就会好了吧。"
"世子殿下放心，奴婢已经将药膏收在皇上寝宫内，晚上决不会忘记的。"翠微说话时，偷偷打量万俟玥的神色。
万俟玥本来正拿起茶盏，听得此言，又放下了茶盏，神情并无大变，淡淡说道："翠微，你先带人下去吧。"
"奴婢告退。"
而万俟昕辉刚摆弄完桌上的奏折，突然间想起什麽，抬头道："六皇叔，舒哥哥就听你的话了，你可不可以让舒哥哥不要去欺负父王？"
翠微本来是浅笑著离开，听到"舒哥哥"三个字，笑容便僵住了，等到听完整句话，一个人便怔在那里。直到从万俟玥注视中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才努力地压下想捂住万俟昕辉的嘴的冲动，极不自然地离开。
见翠微已然离开，万俟玥将万俟昕辉端端正正放在面前，神色严正，语气却很随意："说什麽欺负不欺负，你父王也不是小孩子，没有人可以欺负得了他，这点你总该明白。所以，昕儿不用担心，以後也不要讲这样的话了。还有，在别人面前，不，就算在舒卿面前也是，要称呼为舒叔叔，不要叫舒哥哥。"
"可是，父王说......"
"在你父王面前称呼什麽都无所谓，但别人听见了尤其是你舒叔叔听见了会不高兴的。昕儿，你相信六皇叔麽？"
"好吧，就听六皇叔的。那麽，今天要在六皇叔这里玩什麽呢？"虽然很想听父王的话，但万俟玥似乎有一种让他不由得去相信的力量。於是，他马上放下了这件事，把注意力转向万俟玥的书房。
说到万俟玥的书房，这可是万俟昕辉最爱的寻宝场所了。那麽多的书柜花架帷幕字画，不知有多少好玩的东西藏在里面。上次搬了下哪边的书，竟然还找到一条秘道。这次不知道还能找到什麽有趣的东西呢。
万俟玥自然猜得到他的心思，便也不再多说什麽，放他在一排并不起眼的书架前，道："这里面隐藏了三个暗格，都装了机关，只有一个藏了东西。你要是找到了，那便是你今天的玩具了。"

在宫中办完事的万俟珅听说儿子又在万俟玥那里，而且没有半点要回来的意思，虽然无奈，但也只能亲自去接了。
走近韶华宫，周围竟不见半个人影。不要说伺候的太监宫女，就连本该更加森严的守卫都没有，令人心惊的空旷。万俟珅没由来一阵心寒，强作镇定，提声自己通报："臣 万俟珅求见皇上。"
"珅王进来吧。"e
依然是平淡的声音，然後再无动静。皇上自然不可能亲自来应门，看来里面也没有人。万俟珅自己推门进去，还未行礼，正在披阅奏折的万俟玥抬首看了他一眼，遂向身後屏风唤道："昕儿，出来了，你父王来了！"
"诶？"里面传来的声音有些遗憾，然後是！！！的跑步声，万俟珅还没反应过来，万俟昕辉已经飞扑进他的怀里，大叫著"父王你看！昕儿厉害吧？"
万俟珅以为那纸上又是什麽像猫的虎，像鸡的凤，本是随意那麽一瞟，竟见到四方周正，完完整整的帝印！不错，万俟昕辉的另一只手上抓的就是玉玺，他嘴上还说著印章好难印的话......
倏的跪倒在地，额上立刻有冷汗冒出，手里却紧紧抱著儿子，万俟珅连声请罪："稚子无知，为臣教导无方，请皇上降罪。"
万俟昕辉眨眨眼睛，奇快地看著父王地行为，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万俟珅捂住了嘴巴。
"珅王这是干什麽，都说了是稚子无知，又何必为了一枚印章伤了兄弟感情。"万俟玥下来亲自扶起万俟珅，朝万俟昕辉眨眨眼睛，拿下他手中的玉玺和纸头，道："你父王来接你了，今天就到这里了，回去吧，记得要听话，不要调皮。"
"是，六皇叔！"万俟昕辉也同样眨眨眼睛，开心道。

抱著万俟昕辉走出韶华宫，万俟珅一路疾行，直到看不见韶华宫的任何一面宫墙，他才在一个隐秘的角落放下万俟昕辉，擦干头上的汗水。心中还是有疑虑：万俟玥疼爱昕儿，人人都知道，但总不至於把玉玺都拿来给他当玩具。可是传国玉玺，必然是被好好收藏著，昕儿这样的孩子又怎麽可能一下子就找到？到底是怎麽回事......万俟玥，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父王，你在想什麽？再不出去，宫门都要关了。"
"昕儿，告诉父王，你刚才手里拿著的印章，是哪里来的？"
"呵呵，原来父王也喜欢那个啊，"万俟昕辉想到刚才六皇叔朝他眨眼睛，愉快地笑道："不过，这是秘密！"t

六 死士

送走珅王和昕儿，万俟玥并不急著招来内侍，自己看了看时辰，也转身走进屏风之後。半掀起最後一排书架与後面花架之间的帷帐，露出地上一块小小的仿佛被什麽不小心砸出来的凹缺口。万俟玥取下左手的黑曜石戒指，轻轻将宝石放在凹陷出，便如同磁石一般被牢牢吸住，而看上去却像是无意间掉落在地上一般。